他的这番高论,当时我听得糊里糊涂,至今也没有完全明白个中的真味道。
3
有一天,我正在家里指点着姐姐给我缝制一个像黎明使用的那种布兜子,东院老谭家的秀祥跑了进来。
他一进二门就可着嗓子冲着窗户喊叫,嗨,金广,快点儿去看看,我们逮住一个女特务!一听这话,我的情绪为之一振,悠闲自在的心气立即变成满怀战斗的豪情。我丢下手里的剪刀,抄起靠在炕边的红缨枪,两步蹿出屋。
石头垒砌的庙台上,坐着一个十七八的少女,挺神气地跷着二郎腿,两只手交叉在一起,扳着膝盖头。她直着上身,挺着胸脯子,故意把昂起的脑袋偏向一边,既不看任何人,也不让任何人看她,一副目空一切不可一世的高傲姿态。
我只能看到她小半边脸。那脸腮并不白,倒显着一种嫩嫩的健康的红润。披在脖根下的短发也不厚密,却墨黑墨黑的透着秀丽。一只轮廓分明的耳朵从发丛中露出,耳垂上的银环一闪一闪的。还能看到她嘴巴的一角,薄薄的嘴唇挂着一种嘲笑意味地撇着。
她挺好看,好看的少女应该是可爱的。而这可爱的少女偏偏是个特务,就像聊斋故事里说的那种女妖精。
忽然,她把跷着的腿放下,恼怒地冲着庙台上的小槐树喊,赶快找你们的头目来,别的小喽,谁要是再这么唠叨个没完,可别怪我,我要开骂啦!
听了这声叫阵,我朝她把胸脯一挺,郑重宣告,我就是头目,儿童团长,你得听我的!
话音一落,她终于扭过脸来。
嘿,好一张俊俏的脸蛋!正面看比侧面看受端详,特别是那双不太大、杏核形的眼睛,如同闪光的珠子粒儿,瞥了我一下,随即盯住我,眼睛十分动人。
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害羞,我不敢跟她对视,慌乱之中就用故意发威来遮掩我的尴尬:我告诉你,不管你多厉害,咋耍花招儿,在我们王吉素的儿童团面前一律吃不开。今天拿不出路条来决不能放你走!听罢这话,她随手抽出一张纸片递我。
这的确是一张正正经经的路条,不仅把行人的来处和投奔写得明白,还盖着一个红红的公章。我立即为刚才的气势汹汹感到懊悔,什么话也没说就把她放走了。
“三角眼”不愿回来,我也不愿她回来。为了干净利落地抖落掉那一桩不幸的婚姻包袱,小小年纪的我,迷迷糊糊而又正儿八经地演了一场人生滑稽戏。那天夜晚,放了炕桌,研了墨,铺了纸,由焦富老叔边杜撰边口述,由我亲自执笔,写了一纸假话加套话、新词加旧词的休书。似乎有这样几句,因连遭荒年,无柴少米,度日艰难,亲夫梁金广甘愿高氏女自谋生路,改嫁他人,永不翻悔,立字为证云云。休掉了这门亲,我觉得心里痛快多了。
有一天我从三郎寨干活儿回来,姐姐迎出屋门口对我说:你快吃东西,快去刘吉素吧。来了大部队,演节目。村长他们接到通知就走了,在那儿等你。
一听演节目,我哪还顾上吃饭?丢下手里的镰刀、肩上的背架,撒腿就跑。
一声呼喊,两杆红缨枪挡住了我的去路,才意识到到了刘吉素村的管界。心里光想着看演出节目,两条腿光顾急着赶路,别的全都没有留神。忘了带路条!
一个小姑娘迎了过来。她头戴一顶军帽,手里提着一根演节目用的霸王鞭。在太阳的斜照下,她那红扑扑的脸,黑黑的头发,薄薄的嘴唇,白白的牙齿,都好似镀了一层金光的边儿。她正在以一种趾高气扬的、愚弄嘲笑的神态盯着我。
这模样,这神态,都好像见识过。噢,想起来了,她是我们抓的那个“女特务”赵四儿!认出她是谁以后,我产生了惶恐。想起两个月前发生在王吉素村小五道庙庙台上的那场误会,想起那次并非有意而实际上已经形成的刁难,我不由得暗暗叫苦不迭,这回落在她手中了,我把一个最可利用的报复机会如此窝囊地交给了她,而且亲自送上门来。在这种情形之下,我只有听凭她——一个尖酸刻薄丫头的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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