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农村,找不到媳妇的人基本上是没有发言权的弱势人群。老百姓的逻辑很简单,连养活老婆孩子的责任都承担不起来,更不用说家族或公共事务了。我五叔恰恰就是老百姓视野里的弱势人群中的弱势者,五十来岁不但光棍一个,还是身体不好的光棍。五岁才学会走路,肩不能担,背不能扛,一生不但没有做过一件可以让他自己感到骄傲的事,甚至连酒都没有喝醉过。因此,人们对五叔的漠视,除了他那特大的头外,很难想起什么。
许多触动都是一种意外,一种超出你自己想象的意外。然而就这一种意外的触动,让你改变一些根深蒂固的观念和积习难改的思维方式,并且学会关注平常最容易漠视的现象,关注一些人的生存状态和他们的内心生活。
2
五叔第一次的抗拒发生在农忙季节。人们都忙着收麦子,五叔和二叔两人一个锅,其余的几个叔叔都各自是一家了,各干各的。二叔不能干技术含量比较高的活,再加上有肺结核,大多时候是给三叔帮忙,等三叔的活干得能透出空后,再忙二叔和五叔的。
这一次不知怎么回事,好像是天稍有一些阴,五叔非让三叔先收他们的麦子。三叔碍于情面,没有理他,继续到地里拉麦子。五叔发病了,先是躺在路中央,而后装死。好多在地里干活的人对五叔那一套都习以为常了,把他往路边一拉,继续干活,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等我见到五叔时,他已经在路边没吃没喝地快躺一天了。好久没有回家的我,本来想拉他,但看到他那执拗的样子,担心收不了场,离开了。
我见到三叔问他,"那一块地里的麦子还熟得不是很透,这边的快落地里了,他非要先收不熟的,说那是他的。这不是胡闹吗?"三叔生气地说。
那天,人们忙到很晚,好长时间不干体力活的我,累得汤都不想喝,刚要休息,想起还在地里躺着的五叔,担心他一夜不回来,起来想找他去。母亲叫住问我,我说去弄五叔去。"别去了,你越拉他,他越执拗,你不管他,躺到半夜他见没人理他,自己没意思了就回来了。"
以前,虽然五叔也经常耍执拗,一是因为我身在其中,二是因为我很少关注事情的始末。这一次,母亲的一番话让我感到无比震撼!突然发现周围的人对五叔的漠视和无关紧要达到的程度。
我父亲有一次从漯河回来,半路上遭到劫道的,其实也没有怎么着,几乎半个村子的人都来了,而五叔,自己的亲兄弟对他也几乎都视若无睹。五叔与我父亲的相同之处在于,吃一个人的奶长大的。不同之处是,父亲不仅是我们村为数不多在外地上班的人,而且无师自通地学会裁剪,会做木工活,会修表,懂字画。
我翻庄子的书,对于有用无用的解释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把这个道理颠倒过来。
3
父亲的身体突然不好了,六十六大寿母亲特意操办了,把和父亲有血缘关系的人都叫回来了。那天,我们家是少有的团聚。
因为工作关系,吃过中午饭,我带着儿子和爱人就要往郑州赶。二哥和二嫂送我,正好走到五叔家门口。没车,几个人坐在那里等车。
二哥来时,把家里的熟肉给五叔带来了。五叔见了,黑着脸说,不吃。二哥一看,拎着肉放在三叔的家里。我也一门心思地和儿子玩,突然听到五叔一声长哭,不时用手打自己的脸。哭着打着说着,"我就知道,只要你奶奶不在了,没有一个人管我呀!"
两岁的小儿子眼睛睁得铜铃一般,看着突如其来的变化,小嘴一撇一撇的。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问二嫂。"还不是生气今天中午咱爸过寿,没有喊他。就他那样,四十年没有刷过牙,往桌子上一坐,大人小孩都吃不下去了,意见还不少哩。"
我觉得无话可说,抱着儿子到隔壁我老师家去了。
4
"按道理,你父亲过六十六大寿,你五叔作为你父亲的亲兄弟,你们应该喊他。"
"事实上,大家都没有喊他。觉得该喊他的,都没有想起来。想起来的都觉得他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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