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回也是观察宝钗形象变化的重要一回,而且由于它处于前八十回的最后部分,是宝钗来到荣国府进入大观园有几年了,所以具有特别的价值。当时大家听说贾政六七月要回京,大观园住户们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贾政外出三四个年头了,终于可以回家团聚了;忧的是,贾宝玉这几年没怎么念"正经"书,字才写了五六十篇,大家怕宝玉功课经不起严厉的父亲检查。于是姐妹们都忙于为贾宝玉集体作弊,想方设法帮他蒙混过关。在这次集体舞弊事件中,薛宝钗是谋士与枪手的主力之一。也许有读者会说,在元春省亲时宝钗就帮过宝玉作弊。但这两次是有些区别的。那次,宝钗的作弊是个别典故与词语问题,出发点明显地是出于不要让贵妃生气而要让她高兴。而黛玉则不是,她最无顾忌,简直是不计后果,公然充当枪手,代作一首。结果那首"伪作"成为宝玉四首诗中的翘楚,她自己得到了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黛玉追求的是两个人的共同满足。所以第一次黛玉的表现比宝钗好得多。而这次则是大家都在想办法帮宝玉如何"搪塞"过去,性质与程度上有些区别。在这件事情上,宝钗已经达到黛玉的水平了。从出谋划策这一点来说,宝钗对于这次作弊的贡献比黛玉还大。当时是贾母怕宝玉急出病来。于是探春宝钗等乘机说"老太太不用急",有我们帮他"搪塞"呢。一席话说得贾母"喜之不尽",从而使这次集体作弊合法化。用咱们现在的话来说,这属于"团伙作案",骨干分子除了探春、宝钗,自然少不了黛玉。她临的是最费事的蝇头小楷,数量也多,一卷,而且字迹特别像宝玉的字。可见黛玉平日的细心,最了解宝玉。"同案犯"还有湘云、宝琴等,后台则是贾母。所以即使日后万一被贾政察觉,查问起来,也不怕了,有贾母这样的高级领导出面"承担责任",什么事儿都完了。而这次集体作弊,宝钗是主动参与的,她高高兴兴地和大家一起炮制了这个欺骗贾政的活动。在这里我们完全看不出所谓"封建道德的卫道士"之类的影子。相反,她是在违背封建礼教的事情里得到了快乐。我们要注意到曹雪芹是这样写的:"探春宝钗等都笑说:'老太太不用急。书虽替他不得,字却替得的。我们每人每日临一篇给他,搪塞过这一步就完了。一则老爷到家不生气,二则他也急不出病来。"宝钗公然表示"搪塞",也算是胆大妄为之举了。这些地方都表明,宝钗虽然受到封建礼教的毒害比黛玉要深得多,但是她毕竟是个少女,用宝玉的话来说,仍然是颗闪烁着光彩的宝珠,宝钗仍然有许多十分可爱,与黛玉相似的地方。
宝钗和黛玉的一大不同是黛玉有追求,而宝钗没有。这是她俩的文化基因不同所决定的。宝钗的象征之物是无生命的石头,所以她总是随遇而安。这不仅因为她的"(遭)遇"比黛玉要好,而且她在入荣国府前已经完全成了一个缺乏自我的少女,一切都由家长安排。她总是被动接受,被动参与。而黛玉多少有点不"安分守己"。
但是,这些少男少女们不可能长久地住在这个理想世界大观园里,他们必定要在婚嫁年龄来到之前,回到那个冷酷的现实世界中去。短短的三四年也不可能完全改变宝钗,不过我们还是应该看到宝钗在这段时间里的变化和进步。和王熙凤的人性不断向恶性方面异化相比,宝钗的封建意识并没有进一步加强的迹象,而是多少有些淡化。虽然在对金钏之死、尤三姐之死、柳湘莲出家等问题上依旧是铁石心肠,但是起码她没有继续讲"混账话"。相反,多少有些进步。这种现象和她住在大观园这个环境中是分不开的。所以宝钗被损害了的天性中的相当一部分,在大观园这个环境中得到了修复。曹雪芹的批判矛头始终指向那个扼杀人性的末世社会。
王熙凤干了那么多坏事,但是为什么几乎所有读者都喜欢她?
因为曹雪芹赋予这个艺术形象的绝不仅仅只有丑,还有美,而且是相当多的美,有些还是难得之美。否则不会将她誉为"脂粉队里的英雄",将她放在薄命司里。
凤辣子也绝不仅仅只有辣。
人性异化叹凤姐
《红楼梦》五十九回通过小丫鬟春燕之口转述了贾宝玉的一句名言:"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分明一个人,怎么变出三样来?"从有光彩宝色的"宝珠",到没有光彩宝色的"死珠",再到以假混真的"鱼眼睛",关键是光彩与人性的逐渐丧失。当然并不是说女孩子一结婚就立刻成了死珠子了,而是慢慢地"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有一个不知不觉由量变逐渐到质变的过程。
在金陵十二钗中,王熙凤就是从宝珠到死珠再演变成为鱼眼睛的人之一,只不过她没有到老年就死了,还没有来得及变为鱼眼睛,而是由一颗本来光彩夺目的宝珠渐渐变为失去光彩的死珠子。
王熙凤还没有正式出场,曹雪芹就已经通过别人之口,使她给读者留下了光彩夺目的印象。在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中,对王熙凤有一句经典性评价:"模样又极标致,言谈又爽利,心机又极深细,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冷子兴的岳母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深知王熙凤的为人,说:"(她)如今出挑的美人一样的模样儿,少说些有一万个心眼子。再要赌口齿,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说他不过。"(第六回)岳婿二人对王熙凤在模样、口齿、心机的看法几乎一模一样,一致认为好些个男人加起来也不如她一个。通过黛玉进府时王熙凤的出场和刘姥姥一进荣国府这两个小片段,王熙凤果然是充满了光彩宝色。
《红楼梦》给人的感觉似乎是"重女轻男"。这是曹雪芹有言在先的,因为他写这部小说的目的就是要"使闺阁昭传",把那些强于"堂堂须眉"的"异样女子"的人品事迹,昭传天下,从而反映了曹雪芹对男性为中心的社会的极度失望。如果有一个清明的社会,王熙凤完全可能成为一个出色的高级官员。但是曹雪芹并不"包庇"他喜爱的任何人物,包括女性。我们从王熙凤身上可以看到,曹雪芹写出了王熙凤在对金钱和权力的追逐中,人性逐渐异化,宝珠的光彩不断失落。这里固然有王熙凤个人品质的原因,但是曹雪芹更多地是把矛头指向了那个末世社会。他为王熙凤这样才干出众的女子的悲剧命运而深深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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