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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魔志怪 》 禪真後史 》
第三十回愛良馬番將獻謀挂數珠猢猻念佛
方汝浩 Fang Ruhao
詩曰:獼猴警覺性通靈,項挂瓊珠類誦經。
兀坐高枝人不解,烏巢端的有神僧。
話說骨查臘攻打大方山,被鬍俠屯兵於岡頂,不能前進,彷徨無計。忽有番將容三劫進帳獻計,骨查臘延之上座,虛心求懇。容三劫道:“長官欲取這岡子,不窺地利,朝夕價衹恁地攻擊,何以能破?小將昨日殺傍西北柵邊,細瞧地勢,破之極易。”骨查臘又問道:“將軍為甚見的易破?”容三劫道:“長官若有重賞,此山立刻可得。”骨查臘道:“如將軍占得這岡子時,便要咱剖心剜膽相報,亦所不辭!”容三劫笑道:“不必恁地重禮,衹求長官所乘之馬足矣!”骨查臘慨然道:“果得進柵,即以此馬相贈。”容三劫附耳道:“如此而行,旦夕可以破之。”骨查臘踴躍道:“好計!好計!咱一時見不及此。乘黑夜中,正好行事!”令容三劫暗傳號令:黃昏飽食、束裝,打點火具,二鼓盡,齊赴東南柵上攻擊,遲延退後者斬。
番軍得令,各各整頓不題。
且說鬍俠當夜正在寨中飲酒,至更深時分,忽聽得喊聲大起,急披挂綽槍上馬,親到柵前催督衆軍守護。衹見火光之中,骨查臘一馬當先,指點軍馬攻柵。鬍俠心疑此賊黑夜突來攻擊,必有詭計。一面令軍士施放炮石,自帶馬立於高岡之山窺覘,兩下喊聲振動山嶽。喧哄將及夜半,鬍俠猛見西北上燈光隱隱,急聚馬奔來看時,一帶柵門傾倒,為首一將引着百餘個番漢已自殺入柵裏。鬍俠大喝道:“番奴慢來,吾已候汝多時!”那大將不應,提起大桿刀劈面砍來,鬍俠挺槍架住。二將就於岡下大殺。那官、番二軍,互相抵敵,番將和鬍俠奮力大戰。正殺到緊切之際,忽聽一聲響亮,那岡子崩下來,把二員大將並兩下軍士大半壓於土內。原來那西北上山岡,因要竪立木柵,在空缺處一時運土堆就,連絡如城墻一般,以便防守。不期被容三劫看破,特獻此計,令骨查臘擁軍馬連夜東南攻柵,誘鬍俠撤兵相抵,自卻領精壯番士暗暗掘開鬆土,排柵而入。鬍俠頗有智略,親自接戰,奈何天命已盡,二將一齊死於岡下。後人看此,作詩嗟嘆雲:暗窺地利搗堅城,二虎相恃戈戟森。
豪骨並埋荒土內,事從天定豈由人?再說番軍逃轉柵外,飛報與骨查臘知道。骨查臘大喜,放心攻打。令急運柴薪,亂撒柵下,放起火來,一時間烈焰張天。柵內軍士見主將已死,心下慌亂,各各棄柵潰散,被骨查臘一擁入柵,據住岡子,殺散餘兵,盡獲糧草器械,乘夜修造木柵,阻住果州出入之路。
差番將牙的鸞往哈雲撒密處報捷,準備雲梯飛樓,兩下夾攻竜門州,期日進兵。巡哨官兵飛馬報入果州,副統製喻鐸聞此消息,驚惶無措,急上城四門巡察,行至北門,忽見城下二壯士厲聲求謁,喻鐸細看,乃是番客關赤丁也,急令開門放入。
相見畢,喻鐸道:“我這裏兵戈擾攘,被洞賊骨查臘引番兵圍困竜門城,又將大方山奪去,前後受敵,兄與這位壯士從何處飛來,好險,好險!”關赤丁道:“此一位將軍,乃清江洞利長官公子,特為總督而來。”即把前後相殺事跡說了。喻鐸延利厥宣、關赤丁下城,客館中坐定。利厥宣道:“咱一路打探而來,已知備細。可惜督爺去了,貴治有幾多軍士糧草,可彀支給麽?”喻鐸道:“此城四圍堅固,馬步軍兵不下萬人。但一應糧草,俱係大方山搬運。目今督爺處糧食,多則可支一月,少則不過二旬。倘圍困日久,我這裏又不能接應,民心一變,滿州生靈盡為虜有,督爺將士焉能保全?”利厥宣道:“事已極矣!明日出城,願决一死戰,以救督爺!”喻鐸道:“不如暫守,再圖良策。”關赤丁道:“公若遲延不出,倘劉爺有失,咱等何害?但公等亦難免坐視不救之罪耳!”力勸出戰。喻鐸道:“我亦知出戰的為是,但精銳軍士皆被劉爺與鬍統製帶去,衹留下僅萬老弱之卒守城。驅此輩與戰,何異犬羊搏虎,萬不一勝,城池難保,故此遲疑不决!”利厥宣道:“公言良是。但坐守不戰,劉爺受睏,何時脫此重圍也?”
三人躊躇不决之間,聞得軍聲喧哄,金鼓亂鳴,飛報番軍攻城。喻鐸同二人急上城樓,衹見骨查臘立馬城下,指揮四顧,旁若無人。利厥宣大怒,彎弓搭箭,站出窗檻,大喝道:“骨賊看箭!”骨查臘急擡頭看時,箭已飛到,伸出右手,輕輕接住。城上城下,軍校齊聲喝采。不期利厥宣手段神捷,趁着這喝采鬧熱中,又一箭射下,骨查臘復聽得弓弦響,正舉起左手來挌,急忙裏接應不迭,颼地一箭,射中小指,折為兩截。骨查臘大驚,負疼退走。衆番軍駭愕,撤回散去。利厥宣就欲乘勢出城追趕,被喻鐸幾番擋住。當夜,利厥宣悄悄對關赤丁商議道:“喻統製懦怯之徒,不足與論大事。若再遲緩,劉爺糧絶,决然拒守不定。咱與公衹索辭去,隨路州縣求取救兵,速來赴援,庶幾重圍可解!”關赤丁道:“咱意也欲如此。若與喻統製說知,必被纏定,反成耽擱。不如暗地去了為便。”二人計議定了。
次早五更,即離了客帳,闖出東門,往朗靜縣來。一帶都是山路,崎嶇難走,行不上百裏路程,起赤天色將暮。關赤丁指着南首道:“前面是一官驛,可以寄宿一宵,明早行罷。”
二人徑投驛館中來。衹見驛前空地上,數百人打攢攢圍定一株大松樹,仰面看着,指手畫腳,在那裏笑說。二人急奔上前看覷,卻原來是一個大猢猻,足有五尺多長,竟似一條漢子,坐在樹頂,胸前挂着一串羊脂玉數珠,兩手捧着一雙金釧,撫弄玩耍。二人看了,卻也好笑,問旁人道:“這猴子弄的物件,從何處得來?”一人答道:“這怪物是驛後山上積年老猴,嚮來成精作祟,不拘晝夜,闖到人傢,開箱剜籠,拿了衣飾銀兩,是處作耍。近村方圓數十裏地面,被他無端蒿惱,兀的氣死人也!”利厥宣道:“這不過是一猴子,有何難處?喚獵戶弓網捕捉,片時即可除害。”那人道:“若獵戶能擒捉時,怎到今日?這猴子靈性異常,善於跳躍,刀箭尚難近身,何怕張羅布網,比如人若還逐,惱犯了他,黑夜之際,率領千百餘大小猢猻,掀瓦拆屋,攪得你無處藏身。因此兀誰敢去撩撥惹禍。今日午後,總督劉爺傢眷到驛中打中火,不知這猴子怎地盜了夫人數珠金釧,在此身上作耍。夫人吩咐合驛人役並百姓等圍繞定了,待什麽小相公來拿他,衆人衹得在此攢守。”利厥宣笑道:“看他這一副齜牙裂嘴鳥腔,也挂一串香珠,惡口念佛。那兩條毛臂野獸骨頭,也帶着金釧,學人做作。不要忙,且教他受用咱這一支好箭。”說罷,抽矢彎弓,劈面一箭射去。那猴子孫兒俱已瞧見這一箭,好利害,將支箭滴溜溜踢落塵埃。
利厥宣又射一箭,那猴子提起金釧,接定箭桿,衹聽得“豁刺”地一聲響,那支箭從利厥宣頂門上擲將下來。利厥宣急躲閃時,箭已從耳根邊擦下,插入地中數寸,利厥宣吃那一驚不小。衆人看了,齊聲發喊,看的人愈加多了。
忽聽鸞鈴響處,三騎馬飛擁而至,為首馬上一人,長髯蒼白,大眼偉軀,頭戴紫絨紮巾,身穿玄色緞服。中間馬上一人青年秀麗,細眼微須,頭戴青紗巾幘,身穿細綾柳緑道袍。末後馬上一人,眉清目秀,齒白唇紅,披發垂肩,容顔標緻,頭戴一頂嵌寶紫金冠,身穿一領綉補紅錦道袍,隨身卻挂着一副弓箭,從隨着十餘個軍劍奔至松樹之前,那長髯的仰面笑道:“原來如此,何必恁樣喧哄?一箭足以斃之。”扯滿弓弦,連放二矢,那箭卻也不善,緊緊對猴兒頭顱上射去,都被搶住。長髯的垂首失色,側首轉過。馬上那一位披發郎君笑道:“伯父神臂,也被此畜閃避。待小侄試發一矢,以博群笑。”霍地跳下馬來,扯出寶雕弓,將弓弦扯滿,“疙”連響數聲。那猴子又道是箭來,睜開火眼,不轉睛的看着。下面這郎君把弓虛空擲起,猴子正欲舉臂來搶,不提防郎君袖中暗放一弩箭,射中鼻梁,“淅刺”地一聲響,猴子從樹頂上倒撞下來。衆人吶喊看時,頭顱跌得粉碎,那支弩箭兀自插在山根骨上,深入寸餘,衆人無不喝采。
原來那長髯的就是瞿天民結義兄弟秋僑,那青年的就是秋僑之婿耿憲,那神箭郎君就是劉總督義弟瞿琰。秋僑翁婿二人同到瞿傢吊奠,因竜氏與瞿琰要赴果州任所,瞿瑴弟兄慮路途遙遠,求秋僑、耿憲護送同行。當下那積年作怪老猴精被瞿廷柏一弩射死,取了數珠金釧,將猴子提起,挂於樹上。利厥宣嚮前躬身施禮道:“小相公善射,雖後羿、由基,不過如此。然擲弓之時,衆人仰視,不知矢從何發,斃孽猴於頃刻,若非神術,焉能致此?”瞿琰道:“適聞報老猴逞妖作耗,决係精魅。況猿性類人,通臂便捷,若以平常箭法射之,必能閃避,故先以空弦疑其心,次後擲弓眩其目,猝發袖弩使彼應接不迭,方死吾手。此乃一時鄙見,有何神術乎?”利厥宣拜於地下道:“郎君弓矢絶倫,識見迥異,天幸至此,總督劉爺之福也。”秋僑等下馬扶起道:“兄是何人?請起!劉爺個中必有委麯。”利厥宣道:“且請到驛亭內稟知詳細。”
一行人都入館驛廳上來,揖罷坐定,利厥宣通了姓名,即對衆備言劉仁軌前後被圍之事。瞿琰忙請竜氏出廳相見。利厥宣、關赤丁拜畢,又把前事稟說一番。竜氏頓足叫苦。秋僑道:“夫人且莫驚惶,有傷玉體。適聞利長官說,番王與骨賤用計將劉爺睏於竜門城內,前後夾攻。細度地勢,骨賊反陷於我之阱內。明日出城,並力截殺,擒此姦奴,番寇不戰自退矣。”利厥宣道:“咱也想速戰為上策,幾次被喻統製阻撓住了,無奈潛逃,往鄰近州縣求取救兵,誰想遇督爺夫人闔宅到此。咱每每度量,要擒骨賊,也不為難。可憎他有那一匹墨頂神馬,日行千裏,縱使勝捷,衹慮這賊脫逃,難以擒獲耳。”關赤丁道:“將軍等放心前去廝殺,骨查臘果若戰敗乘馬逃竄時,咱自有妙法擋住,任將軍等擒拿便了。”瞿琰道:“聽君之聲,似乎曾相會來。倉卒失忘,一時難省。”關赤丁道:“小人姓關名赤丁,涿州人氏。上年到建州東嶽廟前賽會,被印星這廝強奪玉蟹,誣咱為盜,幸逢廉訪劉爺辨冤釋放。今從西番回南,路逢利長官,說及劉爺被圍,捨命前往求取鄰兵救援,偶值相公傢眷臨此,乃不期而會。劉爺不日可出重圍。轉思當日印星中矢,莫非自是小相公袖弩麽?”瞿琰道:“非我孰能射之?”
大傢撫掌歡笑,同在驛中宿了一夜。次早,取驛馬二匹,利厥宣、關赤丁騎了,一齊到果州鎮來。副統製喻鐸預差人迎候,親自出郭接請入城,參拜夫人已畢,竜氏立刻就要起兵,喻鐸怎敢違命?唯唯聽令。利厥宣令秋僑、關赤丁帶領二千軍士,抄路出南岷嶺埋伏,阻截骨查臘歸路,秋僑等先自去了。第三日,利厥宣、喻鐸盡率本鎮軍馬,出城搦戰,單留瞿琰守城。
此時骨查臘正帶一隊番軍攻打西門,衹見城門開處,利厥宣當先出馬,與骨查臘交鋒。二將鬥至二十餘合,利厥宣馬忽前失,翻身跌於地下,骨查臘舉槍便刺。利厥宣平地驟起,早已閃在半旁。骨查臘又復戳來,利厥宣棄槍,從馬腹下鑽過,衆番軍圍逼攏來。恰值副統製喻鐸馬到,舉兩口利劍,抵住骨查臘廝殺,利厥宣脫身回陣,換了戰馬,復翻身殺入陣來。三匹馬盤旋交戰,骨查臘雖勇,怎當得二將夾攻?不數合之中,力怯敗陣而走。利厥宣、喻鐸雙馬並追,趕了一程,衹見骨查臘轉過山坡,寂然不見。
利厥宣撥回馬頭,催並將士衝殺轉來。衆番軍見主將已走,無心戀戰,突圍亂竄。官軍並力掩擊,一面搶奪馬匹器械,從後迤邐追逐。這骨查臘縱馬上坡,回首看時,不見利厥宣趕來,停馬於山峰之上,伺察動靜。遠遠見番軍大敗,急撥馬抄轉,奔回原路,尋覓救應。剛剛走出南岷山下,猛聽得一聲炮響,山凹裏無數軍兵擁出,一員蒼髯老將躍馬挺戟,攔住去路,大叫道:“骨賊慢來,吾已候汝許久,及早納降,姑饒一死!”骨查臘不答,手舉長槍,衝殺前來。那老將秋僑挺戟截住,交手數合,被秋僑一戟刺中頭盔,骨查臘棄盔落荒便走。秋僑不捨,奮勇來追。骨查臘駕馬如飛,秋僑怎能趕上?骨查臘走了一程,心下暗喜脫離險地,料無人追,轉出金泉山下,忽見百餘個大漢,簇着一人,一字兒橫截路口。那人手持木匣,緊緊攔阻不放。骨查臘看了,不解其意。正待策馬衝去,猛聽得一聲唿哨,那人急開匣蓋。不知匣裏是什麽東西,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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