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便在年底动了身,于1517年正月十六日到达赣州,正式开府。不久我就收到了徐爱的来信,他告诉我已经辞了职,在南京城外买了几间房子,一块地,和几个同学一起等待着我平定暴乱后去过躬耕垄上的快活日子。收到这封让人高兴的信,我禁不住打趣道,新地收获少,那么收税也少,咱们还可以再学学钓鱼,可是现在不行,现在我必须向千山万壑夜发奇兵了。记挂着他的病,在军务之余我还发出了好几封信,询问他的身体状况,并嘱他安心静养。
当我在江西、广东、福建三省交界的山地接到徐爱的死讯,一下就想起了他曾经告诉过我的那个梦。①他今年三十二岁,他真的如同梦中预言的一样与颜回同寿了,我不由得放声大哭:如今,就是我回到阳明之麓,又有谁与我同志!自我率军入赣,学生们已经星散离析,我说话,还有谁听?我倡议,还有谁响应?我有疑惑,还有谁和我一起思考?呜呼,徐爱一死,我的人生还有什么乐趣!我已经无所长进,而徐爱的境界不可限量埃天丧我!就让我死算了,又何必丧知我最深、信我最笃的学生!
连续两天,因为伤心过度,我竟至哽噎不能食。部下将士和随军的几个学生来劝,我都把他们轰走了。在这万山丛壑中,我的天空变得昏暗无比,只有徐爱才是这无边的黑暗中的一点亮光。本来我还想着,万一我出师未捷身先死了,还可以有徐爱来实现我的遗志,没想到现在事情倒了个向,要我替他活着了。当我想到四明山中的那个夜晚徐爱劝我的一番话,我才强抑着悲伤,勉强进食。我已经想好了,这个冬天一定要结束兵戈,在明年夏天之前,回到故乡,或者山阴的阳明洞。九十高龄的祖母已经数次病危,父亲的身体也一直不太好,我不能不回去。如果学生们还愿意跟从我,那我就继续讲学,即使举世不以我为然,我也要坚持志向,等待百世之后有理解我的人出来。我相信,如果徐爱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我纠正我的昏聩,改变我的懒惰,使我们的事业最终得以实现。
4.
一个半世纪前的一个夏天,一个雄心勃勃的年轻将领占领了长江北岸一个叫滁的县城,他选择了这个地方观望着蒙古人的政权如开春以后的雪水一般迅速瓦解。这就是我在1513年秋天到来的滁州。那个年轻将领就是太祖皇帝朱元璋。关于这座小城,他曾以一个战略家的口吻如此说道:滁,山城也,舟楫不通,商贾不集,地无形胜可据,不足据也。离太祖皇帝说这番话已经过去了一百五十多年,当我在这年十月到来时,滁县还是原来的老样子。正是交通的闭塞,使得滁州如同一块未被世人染指的美玉躺在山水深处。
从正德七年十二月接到调令,到次年十月二十二日到任,我拖了有十来个月。我这样磨磨蹭蹭,一方面是帝国缓慢的行政效率允许这样做,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是我对这一新职位一点也提不起精神。督马政?让我从京城跑到这里来做个牧马人,这不是玩笑吗?
这个季节在真正的北方,应该是下雪了吧。然而在这北方偏南、南方偏北的山地里,却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天是那么蓝,蓝得那么深邃。水落石凸,叶子黄也是黄得那么好看。被欧阳修和韦应物咏叹过的滁州山水多少消解了我的落寞心情,何况得知我来到此间的消息后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学生。我带着他们去游琅琊山,登醉翁亭,玩酿泉之水。每逢月夜,上百名学生手拉着手一起上山,环绕着龙潭席地而坐,饮酒赋诗,振衣起舞,彻夜欢歌,月影之下歌声震动山谷。孔夫子曾经梦想着在沂水沐着春风洗澡在舞雩台上高歌,不想我在滁州的山水胜境中无意得之。
有人对我这样的讲学方式颇不以为然。但我有自己的想法。如果说读书可以启智,习礼可以整肃威仪,那么大声的歌唱正可以激发起一个人的意志。你呼啸、舞蹈,大声歌唱,正可以把平日里幽抑结滞在胸中的意气宣泄出来,让心成为一个空空的房间,让新思想和新知识进来。所以我这样对他们说,如果你高兴,那就唱吧,跳吧,如果你不开心,那么,也请你唱吧,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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