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演绎 定是红楼梦里人   》 第三十篇 后文主角      周汝昌 Zhou Ruchang

  一个作家,写作当时以及过后,都会有所增删润色,这是“规律”,谁也不能否认,何况雪芹十年辛苦,经营缔造,写几百口人的事情,千头万绪,其“披阅十载,增删五次”,岂为空言。但看了张爱玲的考证,我总难以接受她的论证方法与结果,觉得若是如彼之“增删”法,则《红楼梦》对我的吸引力就大大降低,兴致大大败落。
  
  比如,《戚本》一回前脂批,说是“自闻曲回以后回回写药,方是颦儿病重……”,她却读作“回回写药方,是颦儿病重……”。然后就下“断语”,说那些回的“药方”,已都删去了!
  
  怪不得她是让“梦魇”给迷住了,以致“聪明一世,懵懂一时”。谁见过一部书竟会“回回写药方”?!
  
  脂砚批书时曾说过一句话:“成何文字”,可用在这里。世上还有比“曹雪芹”更拙笨的“作家”,“回回写药方”!(这又是受了某人的谬说之影响。)
  
  其实,就连“回回写药”,如第二十六回佳蕙与小红谈心时,提黛玉“时常吃药”……,不过如此之类,不时见到一笔而已,岂是真的“回回”之理?读古人文字,不去体察语词有时夸张一些,会其意可也,若处处“以词害义”,死抠字眼,并以之为“考证”的根据,明言原来是“回回”有“药方”的,如今不见,是都“删”了……。若只此一例,可不深论;无奈张爱玲的这种论判太多,令人不免难办:到底信她?还是疑她?一疑,就显得太认真了吧。大家都在“痴人说梦”,彼此彼此,同发一笑可也。
  
  这样有趣是有趣,又怎奈研究《红楼梦》是个严肃而重大的问题,以玩世不恭、逢场作戏的态度来从事,是不妥的。
  
  又比如,她推断:湘云幼时依祖姑太君住在荣府,与宝玉同起居游戏,因与袭人相投,无话不说,早曾说出“不害羞”的话:等长大了,我和二哥哥作夫妻,你也嫁了他,咱们永远在一起……(此系我假拟的“对话”)。这个意思是不错,从后文袭人问着他,有明白的含义可以领会,不但张女士一个,不少人都能同感。但张女士的“理论”便又来了:原稿是这么写的,“后来都删了”(大意总是这么句话)!
  
  我要问:这写了何妨?天真烂漫的小湘云,说这个,岂不更觉有情有趣?后来的“都删了”,是何必要?出何用意?——难道是为湘云讳?那不太“道学”“封建”了?
  
  “删”,也罢了,但“删”的一字皆无——没有这个人物!直到第二十回后,才突如其来,“史大姑娘来了!”
  
  没头没脑,一至于此,这合乎古今中外的“叙事学”吗?
  
  张爱玲在此,只讲“删”,不讲“理”。
  
  试想:后文清虚观一次盛会,独湘云不在场,与省亲正同;盛会一过,立即又是“史大姑娘来了!”
  
  笔法如一,何也?
  
  窃以为,雪芹创此笔法,是特别表明湘云乃是“后之三十回”的重要主角人物,她在荣府败落之后才在全局中起关键作用。这根本不是什么“删”了,“大拆迁”、“大搬家”的“修改”技巧的琐末小节。
  
  张爱玲把湘云和“侠”字联起来,却是一个重要的题目。容另文讨论。
  
  诗曰:
  
  竹马青梅戏诏多,憨湘幼小爱哥哥。
  
  不知写罢何妨碍,“删”字轻轻斩断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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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红楼一春梦
绪引第一篇 人杰地灵的丰润第二篇 天日无光
第三篇 第六官第四篇 “百般无味”第五篇 《金瓶梅》的旁证
第六篇 定是红楼梦里人第七篇 最坏的亚东本第八篇 令人惋惜的错误
第九篇 一篇自序大方家第十篇 揭假究真第十一篇 智者千虑
第十二篇 一尊菩萨第十三篇 惯杀风景第十四篇 新颖的插曲
第十五篇 英雄所见略同第十六篇 金玉缘与金石缘第十七篇 三部古抄本
第十八篇 曹雪芹写自己第十九篇 “破灭感”第二十篇 还是承认了自传性
第二十一篇 上乘的探佚能力第二十二篇 未能免俗第二十三篇 怎么读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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