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美元硬過人民幣   》 在碼頭 二      韓鼕 Han Dong

  買汽水的叫王智,他去買汽水是因為自己渴得要命,因此他的那瓶汽水也最先喝完。王智拎着一隻空汽水瓶踱到坐在椅子上休息的馬寧費俊前面(二人各執一瓶半滿的汽水,邊飲邊發呆),趁其不備從他們之間丟下去。他並沒有扔或者砸,衹是丟下了一隻汽水瓶──將握住瓶頸的手指鬆開,汽水瓶在水泥地上碎成幾片。它落地時發出一聲脆響,引起了馬費二人的註意。隨即,他們一面檢查自己的褲腿(擔心濺上汽水汁)一面笑駡起王智來,說他真無聊,而且挺缺德的。他們換了一個地方坐,但離汽水瓶的碎片並不很遠,放在椅子上的老卜的三衹包甚至都沒有挪動。他們從三衹包的左邊換到了包的右邊,也就是說剛纔包是在他們的右邊的,而現在到了他們的左邊。
  候船室十分寬大,頂棚很高,就像一個大倉庫,也許它就是碼頭上的某個倉庫改成的。上面很高的地方懸着一些照明燈,把候船室照得白慘慘的。幾乎沒有其他候船的乘客,一班渡船剛走,又到了蕭條的晚間。附近的居民沒事過來轉轉或看看,因而有一些小孩和老人沒買船票就進來了。把門的分得很清楚,誰是在此候船的,誰衹是進來逛逛的。一個小孩蹲在地上撒了一泡尿,並沒有人過去阻止他。在候船室的西南角有兩截玻璃櫃臺,擺成L形,日光燈燈管貼着玻璃櫃的裏面安裝,不僅照亮了商品也使候船室的西南角顯得分外亮堂。很顯然那兒就是小賣部,櫃臺後面站着一位年輕漂亮的女營業員。幾個小孩扒在櫃臺前看上看下,老卜混跡其間,像個大兒童似的在那兒流連不去。他低着頭,面孔被櫃臺裏面的燈光映得煞白。王智曾去那兒買了四瓶汽水,將其中的一瓶塞給低頭看東西的老卜他就回來了。其實他也想多呆一會兒,但他絶無老卜那樣的鎮定。他倆都發現那營業員長得很好看,是個漂亮的女孩兒。王智發現這一情況後也衹能把漂亮的女孩兒當營業員,從她手裏買了四瓶汽水,除此之外他就不知道怎麽做了。然後他就回來了,回到了馬寧費俊這邊,因為買賣已經結束。而老卜一開始就把那營業員當成了漂亮女孩兒,認為她站在櫃臺後面就是讓人看的。當然,他得先看毛巾、地圖、膠捲、折扇、茶葉、糕點等等,之後才能把目光轉嚮營業員本人。王智對馬費二人說:“那邊的女營業員長得挺靚的。”馬費於是不再怪罪他將他們的褲腳弄髒了。他們分別跑到小賣部那兒,裝模作樣地要買什麽東西,實際上是看那個女孩兒,平均每人堅持了不到五分鐘就撤回來了。這兩人去了又回,老卜仍沒有挪地方,他還是那麽軟塌塌地靠在櫃臺上,慢慢地微笑着。開始的時候他是對櫃臺裏面的貨物發笑,這會兒已經擡起頭來嚮營業員微笑不已。他衹是笑,不說話,而且什麽都不買。女營業員從未見過老卜這種人,被他笑得毛骨悚然。她將眉頭緊鎖,眉心處夾出一道深深的皺紋,並且把臉偏過去,不看老卜。後來王馬費三人頻繁走來,已不光是在欣賞女營業員的長相了,而是在旁觀老卜與前者之間無聲的對峙。每次他們都派出一人為代表,然後回來嚮大傢報告進展情況如何。
  “老卜對她說:我覺得在哪兒見過你,我們以前肯定見過的,要不就是在夢裏。女孩兒不理他,老卜就批評她說:這不是一個營業員對待顧客的應有態度。”
  “老卜給她發了一張名片,女孩兒不接,老卜說:那我就念給你聽。老卜聲情並茂地朗誦了他的名片,女孩兒一點反應都沒有。”
  “老卜說:我把名片給你擱在櫃臺上了,日後到廣州來儘管找我,管吃管住,旅遊接送全包了。”
  最後老卜也離開了櫃臺。這一次他實在是一無所獲(哪怕給對方搶白一兩句呢!)。他自覺沒趣,又想到自己誤了火車,心情不免有些沮喪。然而他並不是一個習慣於沮喪的人,因此便在候船室裏跳起舞來,以使自己振奮。老卜跳的舞很時髦,似乎是正在流行的霹靂舞的片斷。他嘴裏哼着一支麯調,一隻手舉着酒瓶(實際上是汽水瓶),邊舞邊飲,邊飲邊舞。他喝汽水的姿勢絶對像是在飲酒,而且他也的確因此而陶醉了。老卜來了幾個花哨的滑步,接着是那如夢似幻的月球漫步,這時一個粗壯的漢子走到他的身邊,抓住了他的手。這個人不知是從何而來的,也不知道是幹什麽的,但他的確掃了老卜的興,使他的獨舞被迫中斷。王馬費三人也覺得情況有變──他們正準備為老卜鼓掌喝彩,卻來了這麽一個人抓住老卜不放。然而他們並沒有任何行動,衹是坐在原處觀察着,看看事態會怎麽發展。他們絶對相信老卜處理事情以及應變的能力,甚至遠遠超過了相信他們自己。馬寧甚至都不朝老卜他們那邊看,他故意表現得心不在焉,似乎正在發生的事不足以吸引他的註意力。從他的表情看,老卜與那壯漢的相持不過是小事一樁,遠不及老卜與女營業員的調情有趣。王智費俊的反應則比較強烈。先是,老卜與那漂亮營業員的周旋已讓他們吃驚不小,覺得開了眼界。突然又來了這麽一個滿臉殺氣的漢子,纏住老卜不放。這兩幕交替發生在短短的瞬間裏,也確實太快了一點。還好,壯漢不過是讓老卜教他跳舞。老卜沒有教他的興致,並且自己也不跳了。他走回長椅這邊來,在行李的一頭坐下,行李的另一頭坐着王馬費。也就是說王馬費與老卜之間隔着三衹包,但坐在同一條椅子上。壯漢也跟了過來,並在老卜身邊坐下,他繼續與對方套近乎,而老卜愛理不理的。也許老卜並不怕事,但剛纔良好的心情顯然沒有了,他有些發蔫,因此看上去像是有點膽怯。這邊,他的三位朋友卻鎮定如常──在馬寧的暗示下王費二人很快明白了在此情況下他們應取的態度。此刻三個人都不朝老卜和壯漢那邊看,即使偶爾看上一眼也是那種漠然的目光,最多有一絲好奇。他們裝作和老卜根本不認識,或者對這樣的事根本不屑一顧。如此引而不發的態度的確起到了一定的威懾作用,使得那壯漢在與老卜糾纏的同時不時會朝這邊瞟上一眼。馬寧故意站起身,去候船室門口轉了一圈,以示狀態的輕鬆。那壯漢一口咬定老卜與自己是同道,說他帶了什麽“要緊的”東西。壯漢說話時有些顛三倒四,反復無常,一會兒說自己那裏有什麽東西,問老卜要不要?一會兒又認為老卜帶了東西,說他“全要了”。他承認自己是一個違法之徒,其前提是老卜也是一個違法之徒。老卜推辭說:“你認錯人了!”壯漢說:“幹我們這一行的,怎麽會認錯人呢?”這次他指的“這一行”卻不是違法犯罪,而是治安聯防。說着他掏出一張證件,以證明自己是一個便衣警察。他所說的“我們”此刻也已不是指他和老卜,而是指他與那些警察同行。但無論如何老卜還是一個違法分子,這是前提性的,衹有在此前提下壯漢作為違法分子或是警察與老卜的接觸纔是正常的。既然作為一個違法分子他不能取得老卜(另一個違法分子)的信任,那他就搖身一變成了警察。
  那證件插在一個破本子的紅塑料封皮裏,在老卜的眼前一晃,本子隨即合上了。壯漢一面將他的紅本子往懷裏揣,一面讓老卜把他的證件拿出來。老卜堅持要看清壯漢的證件,否則自己的證件是絶對不會拿出來的。壯漢說:“你懷疑我是一個警察嗎?”老卜說:“我懷疑。”壯漢問老卜:“我哪點不像?”同時補充道:“我是便衣警察。”老卜說:“警察沒有專門便衣或非便衣的。”壯漢說:“那你就不懂了,警察不單有便衣,還有特務呢!”說來說去繞不過檢查證件這件事,壯漢的頭腦清醒得很。作為交換條件他再次把自己的證件從懷裏掏出來,並交到了老卜的手上,讓後者看了個夠。老卜在慘淡的燈光下看了半天,實在也說不清這是怎樣的一類證件。在職業一欄裏填寫着“工人”二字,另外就是姓名性別,一共四大欄,最後一欄裏寫着“聯防隊隊員”幾個字。老卜冷笑一聲,將紅本子遞還壯漢,說:“你根本不是警察!”壯漢也不反駁,衹是一味地嚮老卜索要證件。老卜說:“你不是警察,無權檢查我的證件。”壯漢說:“你也不是警察,怎麽就能看我的證件呢?”老卜說:“是你自己要給我看的,責任在你。”壯漢說:“第一次是我給你看的,第二次是你嚮我要的。你幾巴看了老子兩次證件,這事這麽講?”現在,壯漢也不說他是什麽便衣警察了,衹說老卜看了他兩回證件,而老卜的證件他一次也沒有看過,所以事情沒完。他越過老卜伸手去拿放在椅子上的老卜的包,老卜先是按住自己的包不讓壯漢拿,繼而按住了壯漢的手。衝突於是升級,發展到拉拉扯扯,以致王馬費三人緊張得從長椅的另一頭站了起來。這時大廳裏人越來越多,比他們剛進來時多了十倍不止,至少也有一百來號人,原來一小時已過,渡船從南岸開來。正在爭執時候船的乘客已排成隊列,往檢票口走去,準備上船了。王馬費分別拿着老卜的三衹包,加入到上船的隊列中。他們指望最後一刻老卜憑藉自己的能力能從與壯漢的糾纏中擺脫出來,衹要上了船就沒事了。此事談何容易?壯漢既沒有看過老卜的證件,也沒有搶到包,不禁惱羞成怒,他堅持要把老卜帶到民警值班室去。他咬定老卜的包裏面有東西(此刻他不再提證件的事),而那包被他們(老卜的同夥)帶上船去了。事實上如果老卜沒走王智他們怎麽可能走呢?他們此行的目的無非是送老卜。他們衹是作出一副要走的樣子,希望老卜與壯漢的糾紛快點結束。既然老卜無法脫身,他們走掉也無意義。壯漢明顯變得粗暴起來,推搡中加大了力量,他企圖將老卜的一隻手臂擰到身後去。由於這是上船的最後機會,老卜拚命地掙脫壯漢,他的頑強使壯漢更加憤怒。同時,壯漢看見候船室門口涌來一夥人,於是勇氣倍增。那夥人是他的同夥,實際上他還沒有看見他們人,光聽見摩托車的轟鳴就對老卜不再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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