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子杂家 论衡校释   》 问孔第二十八      王充 Wang Chong

  熊伯龙无何集谓论衡以“疾虚妄”为主,实与孔子称“思无邪”同意。论衡八十三篇中,凡称引孔、孟之言者,都四百四十余处,其宗法孔、孟甚明,以是断言问孔、刺孟二篇为后人所妄作。按后世孔、孟一尊,仲任刺问,众毁所集,熊氏此说,意欲曲护之耳。实则汉人眼中,孔、孟与诸子等,不得以宋、明人习气量汉儒也。
  世儒学者,好信师而是古,以为贤圣所言皆无非,专精讲习,不知难问。史记五帝纪索隐:“难,犹说也。”金縢郑注:“问,问审然否也。”夫贤圣下笔造文,用意详审,尚未可谓尽得实,况仓卒吐言,安能皆是?不能皆是,时人不知难;或是,而意沉难见,时人不知问。案贤圣之言,上下多相违;其文,前后多相伐者,世之学者,不能知也。宋本作“不知者也”。朱校元本同。
  论者皆云:“孔门之徒,七十子之才,胜今之儒。”此言妄也。彼见孔子为师,圣人传道,必授异才,故谓之殊。夫古人之才,今人之才也,今谓之英杰,辨名记曰:“德过千人曰英。”(白虎圣人篇、尔雅序疏引。)齐策高注:“才胜万人曰英。”文子、(后汉书崔骃传注。)繁露爵国篇亦云。白虎通圣人篇引别名记:“万人曰杰。”说文人部:“杰,材过万人也。”孟子公孙丑赵注、楚词大招王注、吕氏春秋孟夏纪高注并同。齐策、淮南时则训高注又谓:“才过千人为杰。”按:礼运郑注:“英,选之尤者。”月令注:“桀,能者也。”不必拘于千人万人之数。古以为圣、神,五行传郑注引孔子曰:“圣者,通也。”周礼大司徒注:“圣,通而先识也。”白虎通圣人篇曰:“圣者,通也,道也,声也,道无所不通,明无所不照,闻声知情。引礼别名记曰:“万杰曰圣。”孟子尽心下篇:“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故谓七十子历世稀有。使当今有孔子之师,则斯世学者,宋本、朱校元本“斯”“作谓”。皆颜、闵之徒也;颜渊、闵子骞。使无孔子,则七十子之徒,今之儒生也。何以验之?以学于孔子,不能极问也。极犹穷尽也。礼记儒行:“流言不极。”郑注:“不极,不问所从出也。”圣人之言,不能尽解;说道陈义,不能辄形(敕)。吴曰:“形”当作“敕”,形近之讹。下文“周公告小材敕,大材略”,通津本作“小材形”,元本作“敕”,是也。敕、略对文。“敕”正作“敕”,经籍传写误作“敕”。说文:“敕,诫也。”方言:“敕,备也。”盖告诫详尽之意。本论又云:“晓敕而已,无为改术也。”又云:“故引丹朱以敕戒之。”义并同。后文“敕武伯而略懿子”,元刊本、通津本并误作“形”。又“孔子相示未敕悉也”,元刊本、通津本亦误作“形”。其比正同。校者莫能推类正之,亦其疏也。不能辄形(敕),宜问以发之;不能尽解,宜难以极之。皋陶陈道帝舜之前,白虎通圣人篇曰:“皋陶圣人,而能为舜陈道。”史公说:(夏本纪。)“帝舜朝,禹、伯夷、皋陶相与语帝前,皋陶述其谋。”与仲任义同。伪孔谓惟与禹言,不对帝舜,妄也。说详答佞篇注。浅略未极,禹问难之,皋陶谟:“皋陶曰:‘允迪厥德,谟明弼谐。'禹曰:‘俞,如何?'”浅言复深,略指复分。吴曰:谓浅略之指,因问难复分明。盖起问难此(□)说,“此”字无所指,当作“□”。盖初误为“比”,传写妄作“此”也。广雅释诂云:“诠、□,具也。”字从“言”,谓言之备具也。“□说”,犹淮南子之“诠言”。其要略云:“诠言者,所以譬类人事之指,解喻治乱之体,差择微言之眇,诠以至理之文,而补缝过失之阙者也。”(高诱训“诠”为“就”,非。)是其义。激而深切,触而着明也。
  孔子笑子游之弦歌,周礼小师注:“弦,谓琴瑟也。歌,谓依咏声也。”史记弟子传:“言偃,吴人,字子游。”家语弟子解云:“鲁人。”索隐从史公说。子游引前言以距孔子。论语阳货篇:‘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自今案论语之文,孔子之言,多若笑弦歌之辞,弟子寡若子游之难,故孔子之言遂结不解。以七十子不能难,世之儒生,不能实道是非也。宋本、朱校元本,“不”在“实”字下。
  凡学问之法,不为无才,盼遂案:“为”当作“畏”,音近而讹。难于距师,核道实义,证定是非也。问难之道,非必对圣人及生时也。广雅释诂三:“对,当也。”世之解说说人者,“说人”二字疑衍。非必须圣人教告乃敢言也。苟有不晓解之问,苟,诚也。迢(追)难孔子,宋、元本“迢”作“追”,朱校同,是也。何伤于义?盼遂案:“迢”字元本作“追”,是也。坊本又改为“造”。诚有传圣业之知,伐孔子之说,何逆于理?谓问孔子之言。“谓”字无取,疑涉“理”字伪衍。“问”与下句“难”字对文。难其不解之文,世间弘才大知生,能答问、解难之人,盼遂案:“生”字衍。必将贤吾世间难问之言是非。“贤”犹“善”也,言我难问孔子,来哲必将善称之。“世间”二字疑涉上文衍。“是非”二字亦误,或有脱文。旧本段。盼遂案:“是非”二字,涉上文“证定是非”之言而衍。
  孟懿子问孝,论语集解孔曰:“鲁大夫仲孙何忌。懿,谥也。”毕沅关中金石记曰:“白水苍颉庙碑阴列弟子姓名中,有孟孙字子嗣一人,必孟懿子何忌,其字子嗣也。”子曰:“毋违。”“毋”,今本论语作“无”,开成石经同。汉石经正作“毋”。徐养原曰:鲁读为“毋”。樊迟御,史记弟子传:“樊须字子迟。”郑玄曰:“齐人。”(论语为政篇邢疏、齐乘六引史记说同。)孔子家语弟子解曰:“鲁人。”子告之曰:“孟孙问孝于我,我对曰:‘毋违。'”樊迟曰:“何谓也?”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各本并无“祭之以礼”句,崇文本有,盖据论语增。按:孟子公孙丑篇葬鲁章章旨、礼运正义引论语亦无此句,或有本然也。然下文“孔子乃言”云云,孟子滕文公上引曾子语,并有此句,兹从崇文本补。以上见论语为政篇。盼遂案:句下宜依论语补“祭之以礼”四字,方与下文三事并举者合。
  问曰:孔子之言“毋违”〔者〕,毋违(者)礼也。“者”字当在上“毋违”下,传写误也。此仲任释论之词。下文谓孔子言“毋违”,则“毋违礼”与“毋违志”相混。又云:“使极言毋违礼,何害之有?”并承此“毋违礼”言之。若作“毋违者礼也”,则谓毋违乃为礼,殊失其义。孝子亦当先意承志,不当违亲之欲。孔子言“毋违”,不言“违礼”,懿子听孔子之言,独不为嫌于毋违志乎?嫌,疑也。樊迟问何谓,孔子乃言“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使樊迟不问,毋违之说,遂不可知也。懿子之才,不过樊迟,故论语篇中,不见言行,樊迟不晓,懿子必能晓哉?
  孟武伯问孝,论语为政篇集解马曰:“武伯,懿子之子仲孙彘。武,谥也。”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武伯善忧父母,故曰:“唯其疾之忧”。其,父母也。“之”犹“则”也。淮南说林训:“忧父之疾者子,治之者医。”高注:“论语曰:‘父母唯其疾之忧。'故曰:‘忧之者子。'”与仲任说同。集解马曰:“言孝子不妄为非,唯有疾病,然后使父母之忧耳。”其义独异。潘维城曰:“孝经纪孝行章:‘孝子之事其亲也,病则致其忧。'与王、高说合。马以为父母忧子,未知何据。”臧琳经义杂记五亦以王、高二氏说文顺义洽。武伯忧亲,懿子违礼。攻其短,答武伯云“父母,唯其疾之忧”,对懿子亦宜言“唯水火之变乃违礼”。周公告小才敕,大材略。(子游之)〔樊迟〕,大材也,孙曰:孟懿子问孝,与子游不相涉也。且此节并以懿子、樊迟对言,此处忽及子游,无所取义。孔子告樊迟以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是告之敕也。对孟懿子以“毋违”二字,是告之略也。此为仲任立说之意。“子游”当作“樊迟”,盖涉上节“子游弦歌”而误。又按“子游之大材也”句,元本无“之”字,是也。当删。孔子告之敕;懿子,小才也,告之反略,违周公之志。攻懿子之短,失道理之宜,弟子不难,何哉!
  如以懿子权尊,不敢极言,则其对武伯,亦宜但言“毋忧”而已。俱孟氏子也,“俱”,旧误“但”,元、程、何本同。今据王本、崇文本正。盼遂案:“但”当为“俱”,涉上下多但字而讹。懿子、武伯俱出孟氏,坊本已改作“俱”。权尊钧同,敕武伯而略懿子,“敕”,旧误“形”,今据元、王、崇文本正。未晓其故也。使孔子对懿子极言毋违礼,何害之有?专鲁莫过季氏,讥八佾之舞庭,论语八佾篇:“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集解马曰:“佾,列也。天子八佾,八八六十四人也。鲁以周公故,受王者礼乐,有八佾之舞。今季桓子僭于其家庙舞之,故孔子讥之也。”汉书刘向传向上封事、吕氏春秋察微篇高注,并谓季平子事,与马说异。刺太山之旅祭,论语八佾篇:“季氏旅于泰山,子谓冉有曰:‘汝不能救与?'对曰:‘不能。'子曰:‘呜呼!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集解马曰:“旅,祭名也。礼诸侯祭山川,在其封内者也。今陪臣祭泰山,非礼也。”不惧季氏增(憎)邑不隐讳之害,“增”当作“憎”,形之讹也。广雅释诂三:“憎,恶也。”邑,亦恶也。方言:“□,恶也。”玉篇:“□,悒也”。是“悒”有恶义。“邑”与“悒”同。独畏答懿子极言之罪,何哉?且问孝者非一,皆有御者,对懿子言,不但心服臆肯,故告樊迟。此文与上义不相属,疑有脱误。旧本段。
  孔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居也;“居”,今本论语作“处”。盐铁论褒贤篇、后汉书陈蕃传蕃上疏、吕氏春秋有度篇高注、后刺孟篇引论语并作“居”。汉书叙传幽通赋云:“物有欲而不居兮,亦有恶而不避。”潜夫论务本篇:“冻馁之所在,民不得不去;温饱之所在,民不得不居。”抱朴子博喻篇:“不以其道,则富贵不足居。”并用论语文。盖论语古本作“居。”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书斋夜话谓当“不以其道”句绝。毕沅亦谓古读皆如是。按下文“顾当言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去之,则不去也”,是“得之”属上读。文见论语里仁篇。此言人当由道义得,不当苟取也;盼遂案:“得”下当有“富贵”二字。下文皆言得富贵。当守节安贫,不当妄去也。盼遂案:“贫”下脱“贱”字。
  夫言不以其道得富贵,不居,可也;不以其道得贫贱,如何?集解曰:“君子履道而反贫贱,此则不以其道而得之者也。”义本可通。富贵顾可去,“顾”读“固”。去贫贱何之?之,往也。去贫贱,得富贵也;不得富贵,不去贫贱。如谓得富贵不以其道,则不去贫贱邪?则所得富贵,不得贫贱也。贫贱何故当言“得之”?顾当言“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去之,则不去也”。当言“去”,不当言“得”。“得”者,施于得之也。今去之,安得言“得”乎?独富贵当言“得”耳。何者?得富贵,乃去贫贱也。
  是则以道“去”贫贱如何?“是”犹“實”也。修身行道,仕得爵禄富贵,得爵禄富贵,则去贫贱矣。不以其道“去”贫贱如何?毒苦贫贱,“毒苦”犹“疾恶”也。起为奸盗,积聚货财,擅相官秩,孙曰:“擅相官秩”,义不可通,“相”盖“于”字草书之讹。意谓盗贼积聚货财,超于官秩也。古籍“相”、“于”二字屡讹。晖按:孙说非也。财超于官秩,义非此文所取。“擅相官秩”,明不以其道去贫贱也。擅,专也。言专相爵秩。后汉书楚王英传:“英招聚奸猾,造作图书,擅相官秩,置诸侯王公二千石。”盼遂案:孙人和曰:“‘擅相官秩',义不可通。‘相'盖‘于'字草书之讹。意谓盗贼积聚货财,超于官秩也。古籍‘相'‘于'二字屡讹。本书谈天篇云:‘禹本纪言河出昆仑,其高三千五百余里,日月所于辟隐为光明也。'史记及玉海二十所引‘于'并作‘相'。淮南子道应篇云:‘此其于马非臣之下也。'蜀志郄正传注引‘于马'作‘相马'。并‘相'、‘于'二字互误之证。”是为不以其道。
  七十子既不问,世之学者亦不知难,使此言意〔结〕不解,而文不分,“意”下脱“结”字,上文“弟子寡若子游之难,故孔子之言遂结不解”,下文“使此言意结”,并可证。是谓孔子不能吐辞也;“是”犹“實”也。或以此句属上为义,则两“使此言”句重复。使此言意结,文又不解,是孔子相示未形(敕)悉也。“形”当作“敕”,校见前。弟子不问,世俗不难,何哉?旧本段。
  孔子曰:“公冶长可妻也,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论语公冶长篇集解引孔安国注曰:“公冶长,弟子,鲁人也。姓公冶,名长。缧,黑索也。绁,挛也。所以拘罪人。”史记弟子传云:“字子长。”家语弟子解同。索隐引范宁曰:“字子芝。”(论语皇疏引作“名芝,字子长。”)白水碑云:“字子之。”梁玉绳曰:“‘之'‘芝'古同。”又按:孔注云:“鲁人。”家语同。史记云:“齐人。”是也。潘维城曰:“后汉书郡国志琅邪国姑幕县注引博物志曰:‘淮水入城东南五里有公冶长墓。'汉书地理志琅邪郡姑幕注:‘或曰薄姑。'应劭曰:‘左氏传曰薄姑氏因之,而后太公因之。'此引昭二十年传文。今本作‘蒲姑'。‘蒲'、‘薄'一声之转。左昭九年传正义引服虔曰:‘蒲姑,齐也。'长墓在齐地,则当为齐人。”又论语皇疏引论释、绎史九五引留青日札谓长系缧绁,因识鸟语,殊难凭信。
  问曰:孔子妻公冶长者,何据见哉?据年三十可妻邪?周礼地官媒氏:“令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见其行贤可妻也?如据其年三十,不宜称在缧绁;如见其行贤,亦不宜称在缧绁。何则?诸入孔子门者,皆有善行,故称备徒役。徒役,如樊迟御、冉子仆是也。徒役之中,无妻则妻之耳,不须称也。如徒役之中多无妻,公冶长尤贤,故独妻之,则其称之,宜列其行,不宜言其在缧绁也。何则?世间强受非辜者多,通津本“辜”从“羊”,下同。非也。说文:“从‘辛',‘古'声。”未必尽贤人也。恒人见枉,众多非一。必以非辜为孔子所妻,则是孔子不妻贤,妻冤也。案孔子之称公冶长,有非辜之言,无行能之文。晋语注:“能,才也。”实不贤,孔子妻之,非也;实贤,孔子称之不具,亦非也。诚似妻南容云:“国有道不废,国无道免于刑戮。”见论语公冶长篇。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国”作“邦”。吴曰:论语非经,王氏避汉讳改。又四讳篇:“开予足,开予手。”亦避汉讳改“启”为“开”。集解王注:“南容,弟子,南宫绦,鲁人也,字子容。不废,言见任用也。”史记弟子传谓即南宫括。家语弟子解“绦”作“韬”。王引之春秋名字解诂曰:“南宫括,字子容,亦名韬。”檀弓郑注以南容即南宫阅、南宫敬叔,论语皇疏、邢疏、史记索隐因之,非也。四书剩言、读史订疑、群经识小、论语古注集笺并辩其妄。具称之矣。旧本段。
  子谓子贡曰:“汝与回也孰愈?”集解孔曰:“愈:犹胜也。”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汝俱不如也。”孙曰:论语公冶长篇作“吾与女弗如也”,无“俱”字。释文云:“‘吾与尔',本或作‘女',音‘汝'。”考何氏集解引包曰:“既然子贡不如,复云吾与汝俱不如者,盖欲以慰子贡也。”后汉书李注引论语云:“吾与女俱不如也。”并与仲任合。魏志夏侯渊传云:“仲尼有言,吾与尔不如也。”作“尔”,又与释文合。盖古、齐、鲁之异也。晖按:后汉书李注,见桥玄传。又按世说新语上之上注引郑玄别传曰:“玄从马融学,季长谓卢子干曰:‘吾与女皆不如也。'”新唐书孝友传:“任敬臣刻意从学,任处权见其文,叹曰:‘孔子称颜回之贤,以为弗如。吾非古人,然则此儿,信不可及。'”是亦以孔子自谓不如颜渊。则唐以前所见论语仍有“俱”字者。考何晏本,必原有“俱”字,今本脱耳。不然,引包氏解与正文不符,无是理也。又顾欢说:“判之以弗如,同之以吾与汝。”言我与尔俱明汝不如。则其所见本,必亦有“俱”字也。秦道宾曰:“与,许也。仲尼许子贡之不如也。”(皇疏引。)此则本无“俱”字,与夏侯渊传引同。盖即古、齐、鲁之异。潘维城曰:“包氏今文家。”案:仲任多从鲁论。然则有“俱”字者,其鲁论欤?是贤颜渊,试以问子贡也。
  问曰:孔子所以教者,礼让也。论语里仁篇: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子路为国以礼,其言不让,孔子非之。论语先进篇:“子路率尔而对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子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集解包曰:“为国以礼,礼道贵让,子路言不让。”按此文似谓子路能以礼治国,特其言不让。盼遂案:此二语不安。子路之言不让,孔子以“为国以礼”折之,非子路能为国以礼也。仲任误会此经。使子贡实愈颜渊,孔子问之,犹曰不如;使实不及,亦曰不如。非失对欺师,礼让之言,宜谦卑也。今孔子出言,欲何趣哉?“趣”谓“意所向”也。使孔子知颜渊愈子贡,则不须问子贡;使孔子实不知,以问子贡,子贡谦让,亦不能知。犹言亦未可知。使孔子徒欲表善颜渊,称颜渊贤,门人莫及,言可直誉之。于名多矣,何须问于子贡?子曰:“贤哉回也!”见论语雍也篇。又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见为政篇。言无所疑问,默而识之。又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见雍也篇。集注:“言无私欲。”三章皆直称,不以他人激,至是一章,独以子贡激之,何哉?
  或曰:“欲抑子贡也。当此之时,子贡之名,凌颜渊之上,孔子恐子贡志骄意溢,故抑之也。”皇疏引缪播说,即此义。夫名在颜渊之上,当时所为,非子贡求胜之也。实子贡之知何如哉?使颜渊才在己上,己自服之,不须抑也;使子贡不能自知,孔子虽言,将谓孔子徒欲抑己。由此言之,问与不问,无能抑扬。旧本段。
  宰我昼寝,今本论语作“宰予”。史记弟子传作“宰我”,同此。群经义证曰:“记诸贤例举其字,当依古本作‘宰我'。”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古本论语“杇”作“圬”。此后人妄改。于予,予何诛?”下“予”作“与”,属上读。释文曰:“与,语辞。”与此异。孔曰:“诛,责也。”文见论语公冶长篇。是恶宰予之昼寝。
  问曰:昼寝之恶也,小恶也;朽木、粪土,败毁不可复成之物,大恶也。责小过以大恶,安能服人?使宰我性不善,如朽木、粪土,不宜得入孔子之门,序在四科之列;后汉书郑玄曰:“仲尼之门,考以四科。”谓德行、言语、政事、文学也。宰我列于言语,见论语先进篇。使性善,孔子恶之,恶之太甚,过也。盼遂案:“恶之”二字误重。“人之不仁,疾之已甚,乱也。”疾,恶也。论语泰伯篇孔子之词。孔子疾宰予,可谓甚矣。
  使下愚之人,涉耐罪之狱,后汉书光武纪下注:“耐,轻刑之名。”引汉书音义曰:“一岁刑为罚作,二岁刑已上为耐。”史记淮南王安传集解应劭曰:“轻罪不至于髡,完其耏鬓,故曰耏。古‘耏'字从‘彡',发肤之意。”盼遂案:下“之”字涉本文多“之”字而衍。吏令以大辟之罪,白虎通五刑篇:“大辟谓死也。”必冤而怨邪?将服而自咎也?“将”犹“抑”也。使宰我愚,则与涉耐罪之人同志;使宰我贤,知孔子责人(之),孙曰:“人”当作“之”,字之误也。(本书“人”、“之”二字多互误,散见各条,不复举。)几微自改矣。明文以识之,流言以过之,以其言示端而己自改。自改不在言之轻重,在宰予能更与否。
  春秋之义,采毫毛之善,贬纤介之恶。见说苑至公篇。褒毫毛以巨大,以巨大贬纤介,观春秋之义,肯是之乎?不是,则宰我不受;不受,则孔子之言弃矣。圣人之言,与文相副,言出于口,文立于策,俱发于心,其实一也。孔子作春秋,不贬小以大,其非宰予也,以大恶细,文语相违,服人如何?
  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予改是。”论语公冶长篇下“予”作“与”。盖起宰予昼寝,更知人之术也。
  问曰:人之昼寝,安足以毁行?毁行之人,昼夜不卧,安足以成善?以昼寝而观人善恶,能得其实乎?案宰予在孔子之门,序于四科,列在赐上。论语先进篇曰:“言语:宰我、子贡。”故云“在赐上”。如性情怠,不可雕琢,何以致此?使宰我以昼寝自致此,才复过人远矣。如未成就,自谓已足,不能自知,知不明耳,非行恶也。晓敕而已,无为改术也。如自知未足,倦极昼寝,是精神索也。索,尽也。精神索,至于死亡,岂徒寝哉?
  且论人之法,取其行则弃其言,取其言则弃其行。今宰予虽无力行,“力”,宋本作“助”,朱校元本同。疑当作“德行”。有言语。用言,令行缺,有一概矣。今孔子起宰予昼寝,听其言,观其行,言行相应,则谓之贤,是孔子备取人也。“毋求备于一人”之义何所施?“毋求备于一人”,论语微子篇周公告伯禽语。旧本段。
  子张问:当从论语补“曰”字。“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论语为政篇集解郑曰:“子张姓颛孙,名师。”史记弟子传、家语弟子解云:“陈人。”公冶长篇集解孔曰:“令尹子文,楚大夫,姓斗,名□,字于菟。”楚语载斗且曰:“斗子文三舍令尹,无一身之积。”王符潜夫论遏利篇曰:“楚斗子文三为令尹,而有饥色。”是斗□于菟有三为三已令尹之事。阎氏四书释地又续曰:“斗□于菟为令尹,始自庄三十年丁巳,代子元,终于僖二十三年甲申,子玉代。凡二十八年。其间有二仕二已之事,传文不备,楚世家亦未载。”庄子田子方篇、荀子尧问篇、吕氏春秋知分篇、史记循吏传、邹阳传阳上书,并以为孙叔敖事。自高诱疑之,王应麟辨之,后儒多不从其说。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论语公冶长篇文。子文曾举楚子玉代己位而伐宋,以百乘败而丧其众,左僖二十三年传:“子玉伐陈,子文以为之功,使为令尹。”又僖二十八年,楚子使子玉去宋,无从晋师。子玉请战,王怒,少与之师,败于城濮。不知如此,安得为仁?“知”读为“智”,郑玄、(释文。)李充、(皇疏。)中论智行篇、汉书古今人表序并同。臧氏经义杂记曰:“此鲁论也。”经传考证曰:“意必夏侯、萧、韦诸家相传之说,而王充述之也。”晖按:“仁”为孔子哲学中心,故不智不能为仁。大戴礼四代篇曰:“知,仁之实也。”是其义也。非若狭义之“仁者爱人”。故子张问仁,孔子答以能行恭、宽、信、敏、惠于天下则为仁。(阳货篇。)敏则有功,义即智也。仲任曰:“智与仁,不相干也。”李充曰:“子玉之败,子文之举,举以败国,不可谓智;贼夫人之子,不可谓仁。”中论智行篇:“或曰:‘然则仲尼曰未知,焉得仁。乃高仁邪?何谓也?'对曰:‘仁,固大也,然则仲尼亦有所激,然非专小智之谓也。若有人相语曰:彼尚无有一智也,安得乃知为仁乎?'”并以“仁”、“智”分开,而知为仁之实之义愍矣。盖汉人只传其读,而孔子所说“仁”字之义久不明,故仲任有此难也。至集解孔曰:“但闻其忠事,未知其仁也。”则“知”读如字。盖魏、晋人观仲任此难,因信孔子言果相违,乃更其读以弥缝之,其实诬也。说者谓孔注出自魏、晋,信然。
  问曰:子文举子玉,不知人也。智与仁,不相干也。有不知之性,何妨为仁之行?五常之道,仁、义、礼、智、信也。五者各别,不相须而成,故有智人,有仁人者;有礼人,有义人者。人有信者未必智,智者未必仁,仁者未必礼,礼者未必义。子文智蔽于子玉,其仁何毁?谓仁,焉得不可?
  且忠者,厚也。厚人,仁矣。孔子曰:“观过,斯知仁矣。”见论语里仁篇。君子过于爱,小人过于忍,故观其过,知其仁否。汉书外戚传燕王上书、后汉书吴佑传载孙性语、南齐书张岱传载宋孝武语、皇疏引殷仲堪说,并与仲任义同。盖汉儒旧说。集解引孔注,以“仁”字指观过者言,非也。子文有仁之实矣。子文过于爱子玉,故曰“有仁之实”。孔子谓忠非仁,是谓父母非二亲,配匹非夫妇也。白虎通爵篇:“匹,偶也,与其妻为偶。”广韵五质曰:“匹,俗作疋。”黄、钱、王本作“匹”。宋本、崇文本段,今从之。
  哀公问:“弟子孰谓好学?”“谓”,各本同,崇文本作“为”,与论语合,字通。孔子对曰:“有颜回者,论语有“好学”二字。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见论语雍也篇。
  夫颜渊所以死者,审何用哉?言实何因也。令自以短命,犹伯牛之有疾也。注见命义篇。人生受命,皆〔当〕全(当)洁,当作“皆当全洁”,与下“皆当受天长命”语气相贯。今有恶疾,故曰“无命”。论语雍也篇:“伯牛有疾,子问之,自牖执其手,曰:‘亡之命矣夫!'”“亡”读有无之“无”。“之”,其也。见经传释词。言“无其命矣夫”。汉书宣元六王传成帝诏曰:“夫子所痛曰:‘蔑之命矣夫。'”师古注引论语,并云:“蔑,无也。言命之所遭,无有善恶。”(按:“蔑,无也。”见小尔雅。其云“言命之所遭,无有善恶”,殊失其义。)新序作“末之命矣夫”,末亦无也。是汉儒旧说,仲任从之。论语后录、桂馥札朴并读“蔑”为“灭”,则义反迂曲。何义门读书记虽读“蔑”作“无”,然云:“无之者,言无可以致此疾之道。”盖沿孔注之误,以“亡之”二字句绝。凌曙群书答问曰:“汉人读作有无之无,今注乃读作存亡之亡。”引此文及成帝诏证之,是也。孔注“亡”为“丧”,武亿群经义证曰:“视疾即决其丧,必致举室惶骇,甚非慰问所宜。依情度之,必不谓然。”此孔注之不足信。人生皆当受天长命,今得“短命”,亦宜曰“无命”。如天〔命〕有短长,吴曰:“天”下当脱“命”字,寻上下文义自明。则亦有善恶矣。盼遂案:“天”当为“命”字之误,此承上文长命、短命为言。言颜渊“短命”,则宜言伯牛“恶命”;言伯牛“无命”,则宜言颜渊“无命”。一死一病,颜渊死。伯牛病。皆痛云命,所禀不异,文语不同,未晓其故也。旧本段。
  哀公问孔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今也则亡。不迁怒,不贰过。”注见上。再引之者,疑孔子举“不迁怒,不贰过”,非哀公所问者。何也?曰:“并攻哀公之性迁怒贰过故也。因其问,则并以对之,兼以攻上之短,不犯其罚。”皇疏曰:“学至庶几,其美非一。今独举怒、过二条者,为当时哀公滥怒贰过,欲因答寄箴者也。”邢疏一说同。疑仲任引当时论语说也。
  问曰:康子亦问好学,孔子亦对之以颜渊。论语先进篇:“季康子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集解孔曰:“季康子,鲁卿季孙肥。”康子亦有短,何不并对以攻康子?皇疏曰:“此与哀公问同,而答异者,旧有二通。一云:缘哀公有迁怒贰过之事,故孔子因答以箴之也。康子无此事,故不烦言也。又一云:哀公是君之尊,故须具答;而康子是臣为卑,故略以相酬也。”康子非圣人也,操行犹有所失。成事:注书虚篇。康子患盗,孔子对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见论语颜渊篇。由此言之,康子以欲为短也,不攻,何哉?从崇文本段。
  孔子见南子,吕氏春秋贵因篇:“孔子道弥子瑕见厘夫人。”高注:“或云厘为南子谥。然据其行,不可谥为厘。”论语后录谓即南子,“厘”为“灵”之讹。淮南泰族篇:“孔子欲行王道,因卫夫人。”注:“卫灵公夫人南子也。”盐铁论论儒篇:“孔子适卫,因嬖臣弥子瑕以见卫夫人,子路不说。”史记孔子世家亦载此事。集解孔曰:“等以为南子者,卫灵公夫人也。孔子见之,欲因以说灵公,使行治也。”是汉儒并不疑此事。后人为圣讳者,多辩其妄。孔丛子谓:“礼大享,夫人遇焉。卫君夫人享夫子。”子路不悦。子曰:“予所鄙者,天厌之!天厌之!”见论语雍也篇。“所”犹“若”也。“鄙”下旧校曰:一作“否”。孙曰:旧校非也。仲任所引为鲁论。古论作“不”,通作“否”。鲁论作“鄙”,训鄙为陋,厌为压迫,盖皆夏侯建、张禹诸儒旧说,而仲任用之。此乃浅人据论语所校,原文不作“否”也。晖按:孙说是也。宋本、朱校元本并无“一作否”三字注,则此明人之妄也。南子,卫灵公夫人也,聘孔子,盖据孔子世家云“聘”。子路不说,谓孔子淫乱也。孔子解之曰:“我所为鄙陋者,天厌杀我!”至诚自誓,不负子路也。
  问曰:孔子自解,安能解乎?使世人有鄙陋之行,天曾厌杀之,可引以誓。子路闻之,可信以解。今未曾有为天所厌者也,曰“天厌之”,子路肯信之乎?行事:注书虚篇。雷击杀人,水火烧溺人,墙屋压填人。如曰“雷击杀我,水火烧溺我,墙屋压填我”,子路颇信之。今引未曾有之祸,以自誓于子路,子路安肯(晓)解而信之?“晓”字传写误增。解,释也,谓释嫌。上下文诸“解”字并同。此着一“晓”字,则失其义。行事:适有卧厌不悟者,谓此为天所厌邪?案诸卧厌不悟者,未皆为鄙陋也。子路入道虽浅,论语先进篇:“由也升堂,未入于室。”故云“入道浅”。犹知事之实。事非实,孔子以誓,子路必不解矣。
  孔子称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子夏语。说见命禄篇。若此者,人之死生,自有长短,不在操行善恶也。成事:注书虚篇。颜渊蚤死,孔子谓之短命。由此知短命夭死之人,□必有邪行也。“必”上当有“未”字。盼遂案:“必”上当有“非”字。子路入道虽浅,闻孔子之言,知死生之实。孔子誓以“予所鄙者,天厌之”,独不为子路言:“为”,疑“畏”声误。设子路出此难,故曰“独不畏”。“夫子惟命未当死,“惟”,宋本作“虽”。朱校元本同。字通。天安得厌杀之乎?”若此,誓子路以“天厌之”,终不见信。不见信,则孔子自解,终不解也。
  尚书曰:“毋若丹朱敖,惟慢游是好。”见伪孔本益稷篇。说文□部引虞书“敖”作“奡”,云:“嫚也。”徐锴曰:今文尚书作“傲”。段玉裁曰:天宝以前只作“敖”。困学纪闻二、孔广森经学卮言、孙志祖读书脞录并以“敖”为论语宪问篇“奡荡舟”之“奡”。吴汝纶以“朱敖”连读,谓即庄子“胥敖”,疑并未是也。谓帝舜敕禹毋子(予)不肖子也。孙曰:“毋子不肖子”当作“毋私不肖子”。下文云:“恐禹私其子。”又云:“不敢私不肖子。”并与此文相应。晖按:“子”当作“予”,读作“与”。“毋予不肖子”,谓毋以天下予不肖子也。故下文曰:“重天命,恐禹私其子。”宋本作“予”,路史后纪十二注引作“与”。是其证。史记夏本纪、汉书楚元王传刘向上奏、后汉书梁冀传袁着上书,并谓舜戒禹之词,与仲任义同,盖今古文说无异也。(此从孙星衍说。段玉裁谓今文说。)伪孔传以为禹戒舜,刘奉世据之以规刘向,路史注以正仲任,并沿伪孔而误,不知“毋若”上脱去“帝曰”二字耳。(此从江氏、孙氏、皮氏说。段氏谓今文经亦无,今文说谓当有之。)皮锡瑞曰:“孟子云启贤,论衡以为不肖者,启淫溢康乐,见墨子、离骚、天问、山海经,盖启亦有慢游之好,故一传而太康失国。孟子云贤者,为后世立教耳。今文家以为不肖,当得其实。详见五子之歌、书序考。”重天命,“重”上路史注引有“舜”字。恐禹私其子,故引丹朱以敕戒之。禹曰:“予娶,若时辛壬;癸甲开呱呱而泣,予弗子。”益稷篇作“用殄厥世,予创若时,娶于涂山,辛壬癸甲”云云。段玉裁曰:“史记夏本纪以‘予不能顺是'释‘予创若时',系诸帝语,而论衡则‘若时'二字在‘予娶'之下,为禹语,疑有舛误。”孙星衍曰:“予创若时”,史迁为舜言,说为“予不能顺是”。仲任作禹言,疑今文也。以“创”为“娶”,无文证之。盖“创”同“□”,广雅释诂云:“始也。”述始娶若时。皮锡瑞曰:以“创”为“娶”,无文可证。“予娶若时”,义不可通。又无“涂山”二字,则“予娶若时辛壬癸甲”文不相承。疑论衡“予娶若时”四字,本当作“予娶涂山”,与说文引虞书“予娶嵞山”相同。盖今文尚书与古文尚书不异。伪孔妄改经文为“娶于涂山”,以舜言并为禹言,删去“帝曰”、“禹曰”四字,后人遂据妄改之经文,改论衡为“予娶若时”,(刘逢禄、邹汉勋皆云当是“涂山”二字之误。)其义遂不可通。今据史记云“予辛壬娶涂山”,以订正论衡“予娶若时”之伪。又据史记、论衡皆曰“予娶”,可见说文并非脱误。亦可见今古文本无不合,非必今文作“予娶若时”,属下读为禹言也。晖按:此文当读作“予娶,若时辛壬”句,“癸甲开呱呱而泣”句。段、孙误以“予娶若时”句绝,以当经文“予创若时”,固非。皮氏以“予娶若时”为“予娶涂山”之误,又以“辛壬癸甲”句绝,亦非。史记云:“禹曰:予辛壬娶涂山,癸甲生启。”则知经文原作:“予娶涂山,若时辛壬,(句。)癸甲启呱呱而泣。”“予辛壬娶涂山”,即释经文“予娶涂山,若时辛壬”。“若”,词之“惟”也。“癸甲生启”,即释“癸甲启呱呱而泣”。史公以义训读之。若经文原以“辛壬癸甲”句,则史公不得以此四字析属两句也。仲任引经,“予娶”下省“涂山”二字。知者,史公云“予辛壬娶涂山”,说文屾部引虞书“予娶嵞山”,可证。知经文“辛壬”上有“若时”二字者,伪孔本作“用殄厥世,予创若时。娶于涂山,辛壬癸甲”,妄删“帝曰”、“禹曰”字,并禹言为舜言,则“予创若时”下,即接“予娶涂山,若时辛壬”,嫌“若时”二字重复,则妄删“若时”二字,改作“辛壬癸甲”句绝。伪孔以“予娶涂山”直接“予创若时”,嫌“予”字重迭,遂改为“娶于涂山”。(此用江声说。)正其比。陈乔枞以史记为有讹误,据集解、正义因伪孔传为说,认史记原文当读作“予娶涂山,辛壬癸甲”为句,“生子予不子”为句。裴骃、张守节昧于家法,援引失当,注义多与正文相违,而陈氏据之,以疑史记正文,何也?至疑以辛壬娶妻,经二日生子,不经之甚。则先儒帝王感生之说,履大人迹,吞燕卵,又何以言之?谓其怪诞不经则可,据之以定典籍之伪则非。白虎通姓名篇曰:“人生所以泣何?一干而分,得气异息,故泣,重离母之义也。尚书曰:‘启呱呱而泣。'”则班固以“呱呱而泣”为出生堕地而泣也,与史公训“启呱呱而泣”为“生启”义合。据此,可知史记“癸甲生启”不误,更可证经文当读作“癸甲启呱呱而泣”。班引经省“癸甲”二字耳。(吴越春秋无余外传曰:“启生不见父,昼夜呱呱啼泣。”则与班氏出生堕地而泣,重离母之义之说不同,盖亦嫌辛壬娶妻,癸甲生子为不经,而妄改其义。)楚词天问王注:“禹以辛酉日娶,甲子日去而有启。”盖其读与史公、班固同。孟子滕文公上赵注引书曰:“辛壬癸甲,启呱呱而泣。”“辛壬”二字,后人妄增,原作“癸甲启呱呱而泣”。知者,相承旧读以“辛壬癸甲”属上“娶于涂山”为义,谓禹与妻同居,自辛至甲四日也。未有以“辛壬癸甲”属“启呱呱而泣”为义。盖后人未知汉儒原以“癸甲启呱呱而泣”为句,疑赵注脱“辛壬”二字,遂依伪孔本而妄增之。不知赵注原以“辛壬”属上读,“癸甲”属下读,与伪孔以“辛壬癸甲”属上读,义自不同,遂露其窜改之迹矣。说文口部:“呱呱,小儿啼声。”“而”犹“然”也。“子”读作“字”。释文:“子,郑音将吏反。”列子杨朱篇曰:“禹唯荒度土功,子产弗字。”禹言启生,己即不字爱。“开”,皮锡瑞曰:今文“启”多作“开”。陈己行事,行事,往事也。以往推来,以见卜隐,“见”犹“显”也。效己不敢私不肖子也。“效”犹“证”也。不曰“天厌之”者,知俗人誓,好引天也。孔子为子路行所疑,“行”为“所”字讹衍。朱校元本重“行”字亦误。盼遂案:吴承仕曰:“此句疑。”“行”字盖涉下文误衍。不引行事,效己不鄙,而云“天厌之”,是与俗人解嫌,引天祝诅,何以异乎。旧本段。
  孔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见论语子罕篇。易坤凿度曰:“仲尼偶筮其命,得旅,泣曰:‘天也,命也,凤鸟不来,河无图至,呜呼,天命之也。'叹讫,而后息志。”又王嘉拾遗记二曰:“孔子相鲁之时,有神凤游集。至哀公之末,不复来翔,故曰凤鸟不至。”下文云:“还定诗、书,望绝无冀,称已矣夫。”是仲任以此言发于哀公十一年自卫反鲁后也。刘逢禄、吴汝纶据史记以为发于哀十四年获麟时。夫子自伤不王也。汉书董仲舒传载仲舒曰:“自悲可致此物,而身卑贱不得致也。”与仲任说同。皇疏引缪协说,时人愿孔子王,为此言,以释众庶之望。又孙绰说,孔子王德光于上,将相备乎下,当世之君,咸有忌难,故称此,以绝其疑。己王致太平,太平则凤鸟至,河出图矣。今不得王,故瑞应不至,悲心自伤,故曰“吾已矣夫”。
  问曰:凤鸟河图,审何据始起?始起之时,鸟图未至。如据太平,太平之帝,未必常致凤鸟与河图也。五帝三王,皆致太平,案其瑞应,不皆凤皇为必然之瑞。于太平,凤皇为未必然之应,孔子,圣人也,宋本“也”作“然”,属下为文。思未必然以自伤,终不应矣。
  或曰:“孔子不自伤不得王也,伤时无明王,故己不用也。凤鸟河图,明王之瑞也。瑞应不至,时无明王;明王不存,己遂不用矣。”邢昺、张栻并从此说。钱坫论语后录据墨子谓孔子为诸侯叛周而发,疑未是。夫致瑞应,何以致之?任贤使能,治定功成。治定功成,则瑞应至矣。瑞应至后,亦不须孔子。孔子所望,何其末也?不思其本,而望其末(也);孙曰:此文不当有“也”字。盖涉上句“何其末也”而衍。吴说同。不相其主,而名其物。相,视也。“主”,王、钱、黄、崇文本作“王”。治有未定,物有不至,以至而效明王,必失之矣。孝文皇帝可谓明矣,案其本纪,见史记。不见凤鸟与河图。使孔子在孝文之世,犹曰“吾已矣夫”。旧本段。
  子欲居九夷,论语集解马曰:“东方夷有九种。”皇疏、邢疏并实其数。白虎通礼篇谓九之为言究也。德遍究,故应德而来亦九。又谓东方少阳易化,故名。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见论语子罕篇。孔子疾道不行于中国,志(恚)恨失意,孙曰:“志恨”义不可通。“志”乃“恚”之坏字。故欲之九夷也。说文羊部:孔子曰:“道不行,欲之九夷。”王逸九思注:“子欲居九夷,疾时之言也。”皇疏谓因圣道不行于中国。并与此义同。或人难之曰:“夷狄之鄙陋无礼义,如之何?”孔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言以君子之道,居而教之,何为陋乎?论语集解马曰:“君子所居者皆化也。”与此义同。朴学斋札记、四书考异、论语竣质并据山海经海外东经有君子国,衣冠带剑,谓“孔子乃谓东方所居,有如是之国,何可概谓其陋”。按:说文云:“夷俗仁,仁者寿,有君子不死之国,孔子欲之九夷有以也。”似亦谓孔子以九夷本君子所居之地。盖汉人说,有与马、王异者。
  问之曰:“之”字衍。本篇文例并作“问曰”。孔子欲之九夷者,何起乎?起道不行于中国,故欲之九夷。夫中国且不行,安能行于夷狄?“夷狄之有君,不若诸夏之亡。”论语八佾篇述孔子语。“若”作“如”。言夷狄之难,诸夏之易也。难易谓治也。皇疏:“夷狄尚有尊长,不至如我国之无君。”邢疏:“言夷狄虽有君长,而无礼义,中国虽偶无君,而礼义不废。”邢疏与仲任义同。不能行于易,能行于难乎?
  且孔子云:“以君子居之者,何谓陋邪?”谓修君子之道自容乎?楚辞九章云:“苟余心之端直兮,虽僻远之何伤?”王注:“言我惟行正直之心,虽在僻远之域,犹有善称,无害疾也。故论语曰子欲居九夷。”是汉儒有修身自容之说。谓以君子之道教之也?如修君子之道苟自容,“苟”读若论语子路篇“苟合矣”之“苟”。皇疏:“苟,苟且也,苟且非本意也。”下文诸“苟”字义同。中国亦可,何必之夷狄?如以君子之道教之,夷狄安可教乎?禹入裸国,裸入衣出,见吕氏春秋贵因篇、淮南原道篇。御览六九六引风俗通曰:“禹入裸国,欣起而解裳。俗说:‘禹治洪水,乃播入裸国,君子入俗,不改其恒,于是欣然而解裳也。'原其所以,当言‘皆裳'。裸国,今吴郡是也。被发文身,裸以为饰,盖正朔所不及也。猥见大圣之君,悦禹文德,欣然皆着衣裳也。”衣服之制不通于夷狄也。禹不能教裸国衣服,孔子何能使九夷为君子?
  或〔曰〕:“孔子实不欲往,患道不行,动发此言。或人难之,孔子知其陋,然而犹曰‘何陋之有'者,欲遂已然,距或人之谏也。”此以“或曰”设词,与前节“或曰孔子不自伤不得王”文例同。下文“实不欲往”云云,正一一破或言也。是其证。盖传写脱去“曰”字。实不欲往,志动发言,是伪言也。君子于言,无所苟矣。孔子对子路曰:“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见论语子路篇。如知其陋,苟欲自遂,此子路对孔子以子羔也。子路使子羔为费宰,“费”当作“郈”,说具艺增篇。子曰:“贼夫人之子。”子路曰:“有社稷焉,有民人焉,二句倒。正说篇引与论语合。刘宝楠曰:“人谓群有司也。”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子曰:“是故恶夫佞者!”疾其便给遂己非也。见先进篇。子路知其不可,苟欲自遂,孔子恶之,比夫佞者。孔子亦知其不可,苟应或人,孔子、子路皆以佞也。“以”犹“为”也。旧本段。
  孔子曰:“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见论语先进篇。“亿”当作“意”。说见知实篇。何谓不受命乎?说曰:“〔不〕受当富之命,“受”上脱“不”字。此承上“何谓不受命”为文。下文“孔子知己不受贵命,而谓赐不受富命”。率性篇引论语此文,释之曰:“赐本不受天之富命。”并其证。若作“受当富之命”,则与“赐不受命”之旨违矣。自以术知,数亿中时也。”不受命,说有数通。仲任则谓不受富命,率性、知实同。说详率性篇。
  夫人富贵,在天命乎?在人知也?如在天命,知术求之不能得;盼遂案:“知术”当正为“术知”。下文“夫谓富不受命,而自知术得之”同。孟子尽心篇“人之有德慧术知者”,本书例作“术知”。如在人,疑有“知”字,此承上“在人知也”为文。孔子何为言“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注见上。夫谓富不受命,而自〔以〕知术得之,“自”下脱“以”字。此承上“自以术知”为文。“而自以知术得之”,与下“而自以努力求之”句法一律。贵亦可不受命,而自以努力求之。世无不受贵命而自得贵,亦知无不受富命而自得富者。成事:孔子不得富贵矣,“富”字疑写者误增。此文以孔子不受贵命则不得贵,证子贡不受富命则不得富,不当“富贵”连言。下文“称已矣夫,自知无贵命”,又云“孔子知己不受贵命”,正承此文言之,则此不当有“富”字,明矣。周流应聘,行说诸侯,智穷策困,还定诗、书,文选移太常博士书注引论语谶曰:“自卫反鲁,删诗、书,修春秋。”望绝无冀,称“已矣夫”。即凤鸟河图之叹,见上文。盼遂案:“异”为“冀”之坏字。刺孟篇“绝意无冀”,与此同例。“无冀”与“已矣夫”相应。自知无贵命,周流无补益也。孔子知己不受贵命,周流求之不能得,而谓赐不受富命,而以术知得富,言行相违,未晓其故。
  或曰:“欲攻子贡之短也。子贡不好道德,而徒好货殖,故攻其短,欲令穷服而更其行节。”论语集解曰:“赐不受教命,唯财货是殖,忆度是非,盖美回所以厉赐也。”即此义。夫攻子贡之短,可言“赐不好道德,而货殖焉”,何必立“不受命”,与前言“富贵在天”相违反也?旧本段。
  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见论语先进篇。公羊哀十四年传何休注:“噫,咄嗟貌。”此言人将起,天与之辅;人将废,天夺其佑。孔子有四友,欲因而起。四友,谓颜渊、子贡、子张、子路也。尚书大传殷传曰:“文王有四臣,丘亦得四友焉。自吾得回也,门人加亲,是非胥附邪?自吾得赐也,远方之士日至,是非奔辏邪?自吾得师也,前有辉,后有光,是非先后邪?自吾得由也,恶言不至于门,是非御侮邪?”颜渊早夭,故曰“天丧予”。公羊何注:“天生颜渊、子路为夫子辅佐,皆死者,天将亡夫子之证。”汉书董仲舒传赞:“王者不得则不兴,故颜渊死,孔子曰云云。”师古注:“言失其辅佐。”前偶会篇说同。
  问曰:颜渊之死,孔子不王,天夺之邪?不幸短命,自为死也?如短命不幸,不得不死,孔子虽王,犹不得生。辅之于人,犹杖之扶疾也。人有病,须杖而行,如斩杖本得短,可谓天使病人不得行乎?如能起行,杖短,能使之长乎?夫颜渊之短命,犹杖之短度也。
  且孔子言“天丧予”者,以颜渊贤也。案贤者在世,未必为辅也。夫贤者未必为辅,犹圣人未必受命也。为帝有不圣,为辅有不贤。何则?禄命骨法,与才异也。命禄篇曰:“贵贱在命,贫富在禄。”由此言之,颜渊生未必为辅,其死未必有丧,孔子云“天丧予”,何据见哉?
  且天不使孔子王者,本意如何?本禀性命之时,谓初禀。不使之王邪?将使之王,复中悔之也?将,抑也。如本不使之王,颜渊死,何丧?如本使之王,复中悔之,此王无骨法,便(更)宜自在天也。“便宜”无义,当作“更宜”。言骨相不王,则更当在天命。率性篇:“善则且更宜反过于往善。”此“更宜”连文之证。且本何善所见,而使之王?后何恶所闻,中悔不命?天神论议,误不谛也?谛,明也。“也”读作“邪”。天命谛,以明不使孔子王之说非。旧本段。
  孔子之卫,遇旧馆人之丧,郑玄曰:“前日君所使舍己。”入而哭之。出,使子贡脱骖而赙之。郑曰:“赙,助丧用也。騑马曰骖。”子贡曰:“于门人之丧,未有所脱骖;脱骖于旧馆,毋乃已重乎?”言比于门人恩为重。孔子曰:“予乡者入而哭之,遇于一哀而出涕。遇,见也。入哭,见主人尽哀,我为出涕。予恶夫涕之无从也,小子行之!”见檀弓上、家语子贡篇。孔子脱骖以赙旧馆者,恶情不副礼也。出涕情重,故脱骖赙以称礼也。副情而行礼,情起而恩动。盼遂案:吴承仕曰:“‘恩动'无义,‘动'当作‘效',形近之误。下文云‘是盖孔子实恩之效也',是其切证。”礼情相应,君子行之。
  颜渊死,子哭之恸。释文引郑曰:“恸,变动容貌。”门人曰:“子恸矣!”“吾非斯人之恸而为?”孔子语。“吾”上省“曰”字。论语先进篇“之”下有“为”字。皇疏本句末有“恸”字。盼遂案:“吾”上宜依论语补“曰”字。夫恸,哀之至也。哭颜渊恸者,殊之众徒,哀痛之甚也。死有棺无椁,说文:“椁,葬有木□也。”檀弓:“殷人棺椁。”注:“椁,大也,以木为之,言椁大于棺也。”颜路请车以为之椁,孔子不予,为大夫不可以徒行也。见论语先进篇。皇疏:“徒犹步也。”说文:“□,步行也。”“徒”为借字。
  吊旧馆,脱骖以赙,恶涕无从;哭颜渊恸,请车不与,使恸无副。岂涕与恸殊,马与车异邪?于彼则礼情相副,于此则恩义不称,未晓孔子为礼之意。
  孔子曰:“鲤也死,曲礼下疏引异义:“许慎以为,‘鲤也死',时实未死,假言死耳。郑康成以论语云‘鲤也死,有棺而无椁',是实死未葬以前也。故郑驳许慎云:‘设言死,凡人于恩犹不然,况贤圣乎?'”据此文,仲任亦谓实死也。邢疏曰:“据其年,则颜回先伯鱼卒,而此云:‘颜回死,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子曰: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又似伯鱼先死。”按:邢疏沿家语之误。四书考异、孔子年谱、三余续笔并谓颜渊死于伯鱼后。余详实知篇注。有棺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见论语先进篇。对颜路语。鲤之恩深于颜渊,鲤死无椁,大夫之仪,不可徒行也。仪,威仪也。孔曰:“孔子时为大夫。”按下文云:“不粥车以为鲤椁,何以解于贪官好仕。”是仲任意与孔同。邢疏谓:“非在大夫位时。”鲤死年难定,故不可考。鲤,子也;颜渊,他姓也。子死且不礼,况其礼他姓之人乎?
  曰:“是盖孔子实恩之效也。”“曰”上疑有“或”字。此以“或曰”设词,本篇文例可证。江熙曰:“可则与,故仍脱左骖赙旧馆人;不可则距,故不许路请也。”(皇疏引。)即此“实恩”之意。副情于旧馆,不称恩于子,岂以前为士,后为大夫哉?如前为士,士乘二马;如为大夫,大夫乘三马。此公羊说也。五经异义:“古毛诗说云:‘天子至大夫同驾四,士驾二。'公羊说引王度记云:‘天子驾六马,诸侯与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据公羊隐元年传疏、续汉书舆服志刘昭注引。)大夫不可去车徒行,何不截卖两马以为椁,乘其一乎?为士时,乘二马,截一以赙旧馆,今亦何不截其二以副恩,乘一以解不徒行乎?不脱马以赙旧馆,未必乱制;葬子有棺无椁,废礼伤法。孔子重赙(副)旧人之恩,“赙”当作“副”。二字声近,又涉上文诸“赙旧馆”而误。公羊隐元年传何注:“赙,犹助也。”助旧人之恩,文不成义。副,称也。重称旧人之恩。轻废葬子之礼,此礼得于他人,制失亲子也。“失”下省“于”字。盼遂案:“失”下应有“于”字,与上句对。然则孔子不粥车以为鲤椁,何以解于贪官好仕恐无车?而自云“云”疑为“去”之坏字。“君子杀身以成仁”,论语卫灵公篇,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何难退位以成礼?旧本段。
  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日知录曰:“兵谓五兵也。”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见论语颜渊篇。信最重也。
  问〔曰〕:孙曰:“问”下脱“曰”字,本篇文例可证。使治国无食,民饿,弃礼义。礼义弃,信安所立?“所”犹“可”也。传曰:“仓廪实,知礼节;衣食足,知荣辱。”见管子牧民篇。让生于有余,争生于不足。治期、定贤二篇于“知荣辱”下亦有此文。疑引传书,非释上文也。淮南齐俗训:“民有余即让,不足则争。让则礼义生,争则暴乱起。”义与此同。今言去食,信安得成?春秋之时,战国饥饿,易子而食□,骸而炊。战国谓宋也。注福虚篇。口饥不食,不,无也。不暇顾恩义也。夫父子之恩,信矣,饥饿弃信,以子为食。孔子教子贡去食存信,如何?夫去信存食,虽不欲信,信自生矣;去食存信,虽欲为信,信不立矣。
  子适卫,论语后录谓此适卫,在哀西元年。四书考异谓在哀公三年,误也。冉子仆。风俗通十反篇引论语亦作“冉子”。春秋繁露仁义法篇云:“孔子谓冉子,治民者,先富之而后加教。”亦称“冉子”。并与此合。皇疏本正作“冉子”。邢疏本作“冉有”,误也。仆,皇疏云:“御车也。”子曰:“庶矣哉!”庶,众也。叹卫人民众多。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见论语子路篇。盐铁论授时篇谓教之以德,齐之以礼。语冉子先富而后教之,教子贡去食而存信,食与富何别?信与教何异?二子殊教,所尚不同,孔子为国,为,治也。意何定哉?说苑建本篇:“子贡问为政,孔子曰:‘富之。既富而教之也。'”是孔子尝以先富语子贡,谓其殊教,非也。一曰:刘向误冉有为子贡。旧本段。
  蘧伯玉使人于孔子,吕氏春秋召类篇注:“伯玉,卫大夫蘧庄子无咎之子瑗,谥曰成子。”孔子曰:“夫子何为乎?”朱校元本无“乎”字,与论语合。对曰:“夫子欲寡其过而未能也。”使者出,孔子曰:“使乎!使乎!”见论语宪问篇。非之也。说论语者曰:“非之者,非其代人谦也。”集解陈群曰:再言“使乎”者,善之也。言使得其人。俞曰:陈说以为“善之”,陈乃魏人。而此云“非之”,是汉儒旧说也。今皆宗陈说,而汉儒旧说固不知矣。又按:“非之也”三字,即是说论语者之说。下又引说论语者云云,则申说其故也。下文云:“不明其过,而徒云使乎使乎。”又云:“孔子之言使乎,何其约也。”又云:“使孔子为伯玉讳,宜默而已。扬言曰使乎使乎,时人皆知孔子之非也。出言如此,何益于讳?”然则仲任所据,自同今本止“使乎使乎”四字,无“非之也”三字。近时翟氏灏作四书考异疑其所据正文有此三字,非也。晖按:史通杂说中:“伊以敏辞辨对,可免‘使乎'之辱。”亦以“使乎”为“非之”之辞。
  夫孔子之问使者曰:“夫子何为?”问所治为,非问操行也。“为”犹“治”,常训也。故知问所治为。如孔子之问也,使者宜对曰“夫子为某事,治某政”,今反言“欲寡其过而未能也”,何以知其□对(不)失指,孔子非之也?“不”字衍,对不失指,不得言“非之”。上文“使者宜对曰‘夫子为某事,治某政',今反言‘欲寡其过而未能也'”,即此云“对失指”之意。又按:“其”下疑脱“非”字,说论语者以为非其代人谦,仲任以为孔子问所治为,使者失对,故此云:“何以知其非对失指,孔子非之也。”盖“非”误为“不”,字又误倒,则义难通矣。盼遂案:“不”字衍文。下文“其非乎对失指也”一句,即申此文,亦无“不”字。
  且实孔子何以非使者?非其代人谦(之)乎?〔非〕其(非乎)对失指也?“之”,宋本、朱校元本作“非”。此文当作:“非其代人谦乎,非其对失指也。”宋、元本“乎非”二字误倒,又衍“非乎”二字。今本则改“非”为“之”。所非犹有一实,犹,均也。不明其过,而徒云“使乎使乎”!后世疑惑,不知使者所以为过。韩子曰:“书约则弟子辨。”“辨”通作“辩”,见韩非子八说篇。孔子之言“使乎”,何其约也?
  或曰:“春秋之义也,为贤者讳。谷梁成九年传:“为尊者讳耻,为贤者讳过,为亲者讳疾。”蘧伯玉贤,故讳其使者。”夫欲知其子,视其友,盼遂案:“友”上疑脱一“所”字。说苑杂言篇引:“孔子曰:‘不知其子,视其所友。不知其君,视其所使。'”则此为孔子语。又案:伪孔子家语云:“不知其君视其臣,不知其子视其父。”则此“友”字又为“父”之误字。欲知其君,视其所使。说苑奉使篇、谈丛篇亦见此语。伯玉不贤,故所使过也。春秋之义,为贤者讳,亦贬纤介之恶。注见前。今不非而讳,贬纤介安所施哉?使孔子为伯玉讳,宜默而已。扬言曰:“使乎!使乎!”时人皆知孔子(之)非〔之〕也。孙曰:“之非”当作“非之”,文误倒也。上文云:“使者出,孔子曰:‘使乎!使乎!'非之也。”又云:“何以知其对不失指,孔子非之也?”并其切证。若作“之非”,与下文义不贯矣。出言如此,何益于讳?旧本段。
  佛肸召,子欲往。论语集解孔曰:“晋大夫赵简子之邑宰也。”史记孔子世家:“佛肸为中牟宰,赵简子攻范中行,伐中牟,佛肸畔,使人召孔子。”四书考异曰:“据此,则佛肸之畔,畔赵简子也。佛肸为范中行家邑宰,因简子致伐,距之。”孙诒让亦谓范中行之党。孔注赵氏邑宰,误也。见墨子非儒注。子路不说,曰:“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集注:“不入其党。”佛肸以中牟畔,经史问答曰:“中牟有二。一为晋之中牟,三卿未分晋时,已属赵。一为郑之中牟,三卿既分晋后,郑附于韩,当属韩。此为晋之中牟,与卫接,其地当在夷仪、五鹿左右。”顾祖禹曰:“汤阴县西五十里有中牟城;所谓河北之中牟也。孔子世家索隐谓当在河北,近之。”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有是〔言〕也。孙曰:论语阳货篇作“子曰:‘然,有是言也。'”此文当作“有是言也”,误脱“言”字。下文云:“而曰有是言者,审有,当行之也。”可知论衡原文本有“言”字,非异文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淄'?考工记轮人:“轮虽敝,不甐于凿。”先郑注:“谓不动于凿中。”郑注:“甐亦敝也。”鲍人:“察其线而藏,则虽敝不甐。”注:“故书作‘邻'。”先郑云:“‘邻'读‘磨而不磷'之‘磷',谓韦带缝缕没藏于韦带中,则虽敝不伤也。”潘维城曰:“‘甐'与‘磷'通。则‘不磷'者,不动、不敝、不伤也。”淮南俶真篇:“以涅染缁,则黑于涅。”高注:“涅,矾石也。”论语集解孔注:“涅可以染皂者。”盖即今皂矾,说文:“缁,帛黑色也。”释名释采帛谓缁色如黑泥。论语作“缁”,此作“淄”,孔子世家同。字通。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也?”见论语阳货篇。郑玄曰:“冀往仕而得禄也。”(文选登楼赋注。)何晏曰:“匏,瓠也。言匏瓜得系一处者,不食故也。吾自食物,当东西南北,不得如不食之物系滞一处。”与郑义同。按:下文云:“自比以匏瓜者,言人当仕而食禄,我非匏瓜系而不食。”亦谓匏瓜为物,自然生长,不须饮食。以喻须食之人,自应食禄。与郑氏义同。盖汉儒旧说,何氏故因之。后儒则谓不食者,匏之为物,人不可食也。以喻人非匏瓜,当为世用。皇疏引旧说曰:“匏瓜,星名也。言人有才智,宜佐时理务,为人所用。岂得如瓠瓜系天而不食耶?”菣□考古录因其说。王夫之曰:“皮坚瓤腐乃谓之匏。系谓畜而系之于蔓。不食者,人不食也。”张甄陶曰:“国语叔向赋匏有苦叶云:于人待济而已。言只可系腰渡水,不可食。”秋槎杂记同。盖并嫌旧说。孔子贪禄,故正言之。子路引孔子往时所言以非孔子也。
  往前孔子出此言,欲令弟子法而行之。子路引之以谏,孔子晓之,不曰“前言戏”,若“非”而“不可行”,“若”犹“或”也。“而”犹“与”也。“非”谓无是言。“不可行”谓前言难行。而曰“有是言”者,审有,当行之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淄”,孔子言此言者,能解子路难乎?“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解之宜〔曰〕“佛肸未为不善,尚犹可入”,“宜”下脱“曰”字。“宜曰”与下“而曰”正反相承。今脱“曰”字,则语意不明。盼遂案:“宜”下应有“曰”字。上节云“使者宜对曰‘夫子为某事,治某政'”,此当同一文法。而曰“坚,磨而不磷;白,涅而不淄”。如孔子之言,有坚白之行者,可以入之。“君子”之行,软而易污邪?何以独“不入”也?孔子言:“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故据以难。
  孔子不饮盗泉之水,郡国志:“鲁国卞县有盗泉。”水经洙水注:“洙水西南流,盗泉水注之。泉出卞城东北卞山之阴。”曾子不入胜母之闾,见尸子、(文选陆士衡猛虎行注、水经洙水注。)说苑说丛篇、后汉书钟离意传、御览六三引论语比考谶、刘子鄙名篇。余见道虚篇注。避恶去污,不以义,耻辱名也。“不以”疑当作“以不”。盗泉、胜母有空名,而孔、曾耻之;佛肸有恶实,而子欲往。不饮盗泉是,则欲对佛肸非矣。广雅释诂四:“对,向也。”“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孔子语,见论语述而篇。枉道食篡畔之禄,所谓浮云者,非也。“所”,宋、元本作“可”,朱校同。
  或〔曰〕:“权时欲行道也。”此以“或曰”设词,下文“即权时行道”云云,即破此说,可证。今脱“曰”字。即权时行道,子路难之,当云“行道”,不〔当〕言“食”。孙曰:“不”下脱“当”字。有权时以行道,无权时以求食。“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自比以匏瓜者,言人当仕而食禄。我非匏瓜系而不食,非子路也。孔子之言,不解子路之难。解谓识也。子路难孔子,岂孔子不当仕也哉?当择善国而入之也。孔子自比匏瓜,孔子欲安食也。且孔子之言,何其鄙也!鄙,贪也。注本性篇。何彼(徒)仕为食哉?“彼”字未安,当为“徒”形误。下文“孔子之仕,不为行道,徒求食也”。君子不宜言也。匏瓜系而不食,亦系而不仕等也。距子路可云:“吾岂匏瓜也哉,系而不仕也?”今吾(言)“系而不食”,“吾”当作“言”,隶书形近而误。“可云系而不仕”,与“今言系而不食”,正反相承。孔子之仕,不为行道,徒求食也。
  人之仕也,主贪禄也,礼义之言,为行道也。犹人之娶也,主为欲也,礼义之言,为供亲也。仕而直言食,娶可直言欲乎?孔子之言,解情盼遂案:“情”当为“惰”,形之误也。此“解惰”与上文“孔子之仕,不为行道,徒求食也”之语相承。而无依违之意,不假义理之名,是则俗人,非君子也。儒者说孔子周流应聘不济,闵道不行,失孔子情矣。旧本段。
  公山弗扰以费畔,召,子欲往。弗扰字子泄。论语阳货篇皇本作“不扰”。左氏传、史记孔子世家、古今人表并作“不狃”。春秋名字解诂曰:“‘扰',借字,古音‘狃',与‘扰'同。”弗扰为季氏费邑宰。孔子世家云:“季氏使人召孔子。”与论语异。据左氏定十二年传,弗扰帅费袭鲁,孔子命申句须、乐颀伐之。弗扰定无召孔子及孔子欲往之理。崔述洙泗考信录以佛肸召、不狃召并为伪也。子路曰:“末如也已!“如”,论语作“之”。王本、崇文本据改,非也。尔雅“如”、“之”并训往。集解孔曰:“无可之,则止耳。”何必公山氏之之也?”下“之”,往也。子曰:“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如用我,论语作:“如有用我者。”此与史记同。吾其为东周乎?”见论语阳货篇。“为东周”,欲行道也。集解何曰:“兴周道于东方,故曰东周也。”孔子世家:“孔子曰:周文、武起丰、镐而王,今费虽小,傥庶几乎?”盐铁论褒贤篇引论语亦云:“庶几成汤、文、武之功。”并“行道”之义也。公山、佛肸俱畔者,行道于公山,求食于佛肸,孔子之言,无定趋也。趋,向也。言无定趋,则行无常务矣。周流不用,岂独有以乎?
  阳货欲见之,不见;呼之仕,不仕,论语阳货篇:“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归孔子豚。孔子时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诸涂。谓孔子曰:‘日月逝矣,岁不我与。'孔子曰:‘诺,吾将仕矣。'”集解孔曰:“阳货,阳虎也。季氏家臣。”邢疏:“名虎,字货。”何其清也?公山、佛肸召之,欲往,何其浊也?公山不扰与阳虎俱畔,执季桓子,孙曰:阳虎叛,囚季桓子,据左氏传在定公五年。至八年,阳虎败逃。十二年,孔子为鲁司寇,仲由为季氏宰,将堕费,而弗扰与叔孙辄等遂叛。孔子命申句须、乐颀伐之。败诸姑蔑。弗扰与辄遂奔齐。二人叛各异时,而弗扰又无囚桓子事。仲任当别有所据。又何氏集解引孔曰:“弗扰为季氏宰,与阳虎共执季桓子,而召孔子。”岂仲任所本欤?但论语孔传,本不可信,或即伪为孔传者,袭论衡之说也。晖按:孔子世家云:“定公八年,公山不狃不得意于季氏,因阳虎为乱,遂执季桓子,桓子诈之得脱。”此为仲任所据者。然此文乃举往事以明二人同恶,非谓以费畔时也。世家云:“定公九年,公山不狃以费畔。”亦以执桓子与以费畔为两时事。孔传云“弗扰与阳虎共执季桓子而召孔子”,则谓执桓子在以费畔时也。盖伪为孔传者,袭论衡此文,而未审其义也。二人同恶,当作“恶同”,与下“礼等”对文。呼召礼等,独对公山,不见阳虎,岂公山尚可,阳虎不可乎?
  子路难公山之召,“召”,各本并误作“名”,今据王、崇文本正。孔子宜解以尚及佛肸未甚恶之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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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例略刘盼遂集解自序逢遇第一累害第二命禄第三
气寿第四幸偶第五命义第六无形第七率性第八吉验第九
偶会第十骨相第十一初禀第十二本性第十三物势第十四奇怪第十五
书虚第十六变虚第十七异虚第十八感虚第十九福虚第二十祸虚第二十一
第   I   [II]   [III]   [IV]   [V]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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