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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评论 》 苕溪漁隱叢話 》
捲二十九
鬍仔 Hu Zai
六一居士上
《石林詩話》雲:“前輩詩文,各有平日得意,不過數篇,然它人未必能盡知也。毗陵正素處士張子厚善書,餘嘗於其傢見歐公子棐以烏絲欄絹一軸,求子厚書文忠公《明妃麯》兩篇、《廬山高》一篇,略雲:‘先公平生未嘗矜大所為文,一日被酒,語棐曰:吾詩《廬山高》,今人莫能為,惟李太白能之;《明妃麯》後篇,太白不能為,惟杜子美能之;至於前篇,刖子美亦不能為,惟吾能之也。因欲別錄此三篇藏之,以志公意。’餘在汝陰,見棐問之,亦然。今閱公詩者,蓋未嘗獨異此三篇也。”
王直方《詩話》雲:“郭功父少時喜誦文忠公詩。一日,過梅聖俞,曰:‘近得永叔書,方作《廬山高》詩,送劉同年,自以為得意。恨未見此詩。’功父為誦之。聖俞擊節嘆賞,曰:‘使吾更作詩三十年,亦不能道其中一句。’功父再誦,不覺心醉,遂置酒,又再誦,酒數行,凡誦十數遍,不交一談而罷。明日,聖俞贈功父詩,其略曰:‘一誦《廬山高》,萬景不得藏,設令古畫師,極意未能詳。’”苕溪漁隱曰:“餘閱《宛陵集》,聖俞於此詩自註云:‘郭來誦歐陽永叔《廬山高》。’”
《西清詩話》雲:“歐公守滁陽,築醒心、醉翁兩亭於琅琊幽𠔌,且命幕客謝某者,雜植花卉其間。謝以狀問名品,公即書紙尾雲:‘淺深紅白宜相間,先後仍須次第栽,我欲四時攜酒去,莫教一日不花開。’其清放如此。”
苕溪漁隱曰:“永叔《送原甫出守永興詩》雲:‘酌君以荊州魚枕之蕉,贈君以宣城鼠須之管,酒如長虹飲滄海,筆若駿馬馳平坂。’黃魯直《送王郎詩》雲:‘酌君以蒲城桑落之酒,泛君以湘纍秋菊之英,贈君以黟川點漆之墨,送君以陽關墮淚之聲;酒澆胸中之磊落,菊製短世之頽齡,墨以傳千古文章之印,歌以寫從來兄弟之情。’近時學者,以謂此格獨魯直為之,殊不知永叔已先有也。”
《西清詩話》雲:“劉原甫敞再婚,永叔以二絶戲之雲:‘平生志業有誰先,落筆文章海內傳,明日都城應紙貴,開簾卻扇見新篇。’‘仙傢千載一何長,浮世空驚日月忙,洞裏新花莫相笑,劉郎今是老劉郎。’原甫不悅。”
《高齋詩話》雲:“祖無擇晚娶徐氏,有姿色。議親之時,無擇為館職,徐氏必欲訾相其人;而無擇貌寢,恐不得當也,同捨馮當世豐姿秀美,乃諭媒妁竢馮出局,揚鞭躍馬,經過徐居,曰:‘此祖學士也。’徐竊窺甚喜。成婚,始寤其非,竟以反目離婚。歐公嘗作詩云:‘無擇名聲重當世,早歲多奇晚乃偶。’蓋為此也。”
《桐江詩話》雲:“永叔《送李留後知鄆州詩》,乃士君子之處富貴,非庸鄙有力者所可為,詩云:‘北州能事藹佳聲,東土還聞政有成。組甲光寒圍夜帳,彩旗風暖看春耕。金釵墜鬢分行立,玉麈高談四坐傾。富貴常情誰不愛?羨君瀟灑有餘清。’李名願,李都尉長子,先曾知相州。”
東坡雲:“頃歲,孫莘老識文忠公,乘間以文字問之,雲:‘無他術,唯勤讀書而多為之自工。世人患作文字少,又懶讀書,每一篇出,即求過人,如此少有至者。疵病不必待人指摘,多作自能見之。’此公以其嘗試者告人,故尤有味。”苕溪漁隱曰:“舊說梅聖俞日課一詩,寒暑未嘗易也。聖俞詩名滿世,蓋身試此說之效耳。”
宋子京《筆記》雲:“餘每見舊所作文章,憎之,必欲燒棄。梅堯臣喜曰:‘公之文進矣,僕之詩亦然。’”
《後山詩話》雲:“永叔謂為文有三多:看多,做多,商量多也。”
《侯鯖錄》雲:“東坡作《雪詩》雲:‘凍合玉樓寒起粟,光搖銀海眩生花。’後見荊公,雲:‘道傢以兩肩為玉樓,目為銀海,是使此事否?’坡進曰:‘惟荊公知此出處。’”
《石林詩話》雲:“詩禁體物語,此學詩者,類能言之。歐公守汝陰,與客賦雪詩於聚星堂,舉此令,往往坐客皆閣筆;但非能者耳,若能者,則出入縱橫,何可拘礙。鄭𠔌:‘亂飄僧捨茶煙濕,密灑歌樓酒力微。’非不去體物語,而氣格如此之卑。蘇子瞻:‘凍合玉樓寒起粟,光搖銀海眩生花。’超然飛動,何害其言玉樓銀海。退之兩篇,力欲去此弊,雖冥搜奇譎,亦不免‘縞帶銀杯’之句。杜子美‘暗度南樓月,寒深北渚雲。’初不避雲月字。若‘隨風且開葉,帶雨不成花’,則退之兩篇殆無以過之也。”
苕溪漁隱曰:“六一居士守汝陰日,因雪會客賦詩,詩中玉、月、梨、梅、練、絮、白、舞、鵝、鶴、銀等事,皆請勿用。詩曰:‘新陽力微初破萼,客陰用壯猶相保朝寒棱棱風莫犯,暮雪緌緌止還作。驅馳風雲初慘淡,炫晃山川漸開廓。光芒可愛初日照,潤澤終為和氣爍。美人高堂晨起驚,幽士虛窗靜聞落。酒垆成徑集缾罌,獵騎尋蹤得狐貉。竜蛇掃起斷復續,猊虎圍成呀且攫。其貪終歲飽麰麥,豈恤空林饑鳥雀。沙墀朝賀迷象笏,桑野行歌沒芒屩。乃知一雪萬人喜,顧我不飲鬍為樂。坐看天地絶氛埃,使我胸襟。如洗瀹。脫遺前言笑塵雜,搜索萬象窺冥漠。潁雖陋邦文士衆,巨筆人人把矛槊。自非我為發其端,凍口何由開一噱?’其後,東坡居士出守汝陰,禱雨張竜公祠,得小雪,與客會飲聚星堂,忽憶歐陽文忠公作守時,雪中約客賦詩,禁體物語,於艱難中特出奇麗,爾來四十餘年,莫有繼者。僕以老門生繼公後,雖不足追配先生,而賓客之美,殆不減當時。公之二子,又適在郡,故輒舉前令,各賦一篇,詩曰:‘窗前暗響鳴枯葉,竜公試手行初雪。映空先集疑有無,作態斜飛正愁絶。衆賓起舞風竹亂,老守先醉霜鬆折。恨無翠袖點橫斜,秪有孤燈照明滅。歸來尚喜更鼓暗,晨起不待鈴索掣。未嫌長夜作衣棱,卻怕初陽生眼纈。欲浮大白追餘賞,幸有回飈驚落屑。模糊檜頂獨多時,歷亂瓦溝裁一瞥。汝南先賢有故事,醉翁詩話誰續說?當時號令君聽取,白戰不許持寸鐵。’自二公賦詩之後,未有繼之者,豈非難措筆乎?”
《漫叟詩話》雲:“王綸女為鬼所憑,有《雪詩》雲:‘何事月娥欺不在,亂飄端葉嚮人間。’說雲天上有端木,開花六出。”苕溪漁隱曰:“東坡《雪詩》有‘薝蔔無香散六花’之句,註云:‘薝蔔,梔子花也,與雪花皆六出。’蓋亦猶王綸女《雪詩》,以端木開花六出,遂以比雪花之六出耳。山𠔌乃謂東坡未極其趣,曰:‘薝蔔花即今山梔子花也,染梔子花六出,雖香不濃郁,山梔子花八出,一株可香一園。佛說譬如入薝蔔林中,惟嗅薝蔔,不嗅餘香,於此可驗。’餘謂山𠔌此說殊穿鑿,東坡止言梔子花六出,以比雪花六出而已,初不論其香之有異。兼梔子花衹有一種,即無染梔子、山梔子二種;但其地有肥瘠,故開花有大小,皆是六出,亦無八出者,其香悉濃郁,佛書止言如入薝蔔林中,何嘗分一株之異乎。”
《冷齋夜話》雲:“盛次仲、孔平僕同在館中,雪夜論詩,平仲曰:‘當作不經人道語,曰:斜拖闕角竜千丈,澹抹墻腰月半棱。’坐客皆稱奇絶。次仲曰:‘此句甚佳,惜其未大,乃曰:看來天地不知夜,飛入圖林總是春。’平仲乃服其工。”
苕溪漁隱曰:“東坡《雪詩》有‘飛花又舞謫仙檐’之句,餘讀李謫仙詩‘好鳥迎春歌後院,飛花送酒舞前檐’,恐或用此事也。‘應慚落地梅花熾,故作漫天柳絮飛。’世傳王淡交雪句‘似梅花落地,如柳絮因風’,與坡詩全相類,豈偶然邪?‘遺蝗入地應千尺,宿麥連雲有幾傢’,蓋蝗遺子於地,若雪深一尺,則入地一丈,麥得雪則資茂而成稔歲:此老農之語也。故東坡皆收拾入詩句,殆無餘藴矣。餘亦嘗有《春雪》鄙句:‘潤資宿麥兩歧秀,寒勒新花幾信風。’”
《遯齋閑覽》雲:“羅可嘗作《百韻雪詩》,其間有‘斜侵潘嶽鬢,橫上馬良眉’,誠佳句也。”
苕潠漁隱曰:“羅隱《雪詩》雲:‘曉窗呵筆尋詩句,一片飛來紙上消。’格雖不高,亦小巧可喜。”
《石林詩話》雲:“至和、嘉祐間,場屋舉子,為文尚奇澀,讀或不成句。歐公力欲革其弊,既知貢舉,凡文涉雕刻者皆黜之。時範景仁、王禹玉、梅公儀、韓子華同事,而梅聖俞為參詳官,未引試前,唱酬詩極多,歐公有‘無嘩戰士銜枚勇,下筆春蠶食葉聲’,最為警策。聖俞有‘萬蟻戰酣春晝永,五星明處夜堂深’,亦為諸公所稱。及發榜,平時有聲如劉暉輩,皆不預選,士論頗洶洶。未幾,詩傳,遂哄然,以為主司惟酬唱,不暇詳考,且言以五星自比,而待我曹為蠶蟻,因造為醜語。自是禮闈不復作詩,終元豐末,幾三十年。元祐初,雖稍稍為之,要不如前日之盛。然是榜得蘇子瞻為第二人,子由與曾子固皆在選中,亦不可謂不得人矣。”
《西清詩話》雲:“世傳歐公掌貢闈,舉子問堯、舜是幾種事。公曰:‘疑事不用使。’此乃南唐湯悅、楊鸞問答,見鄭文寶《江表志》,非甌公之言也。”
蔡寬夫《詩話》雲:“故事:春試進士,皆在南省中東廂。刑部有樓甚宏壯,旁視宣德,直抵州橋。鎖院每以正月五日,至元夕,例未引試,考官往往竊登樓以望禦路燈火之盛。宋宣獻公在翰林時,上元以修史促成書,特免扈從。嘗賦詩云:‘屬書不得陪春豫,結客何妨事夜遊。還勝南宮假宗伯,重扉深鎖暗登樓。’蓋謂此。至嘉祐中,歐陽文忠公知舉,梅聖俞作《莫登樓詩》,諸公相與唱和,自是遂為禮闈一盛事。予崇寧初為點檢試卷官,嘗亦屢登,壁間猶有前輩題字甚多,然無復數公之樂矣。今省廢為開封府,樓亦隨毀。”
《東軒筆錄》雲:“範希文守邊日,作《漁傢傲》樂歌數闋,皆以‘塞下秋來’為首句,頗述邊鎮之勞苦,永叔嘗呼為窮塞主之詞。及王尚書素守平涼,永叔亦作《漁傢傲》一詞以送之,其斷章曰:‘載勝歸來飛捷奏,傾賀酒,玉階遙獻南山壽。’顧謂王曰:‘此真元帥之事也。’”(哈哈兒錄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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