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顿森焦虑起来,想马上盘点所有物资,但常嘎吉坚持待会儿再处理这些事。伴随着宣礼员的呼声,常嘎吉领着摩顿森来到他的办公室,仆人们正在吊床上摊开一个没用过几次的美国土拨鼠牌羽绒睡袋,吊床就挂在书桌和墙上的世界地图之间。
“现在休息吧。”常嘎吉以不容争辩的语气说,“晚祷后我再来看你。”
摩顿森被隔壁房间里高分贝的说话声吵醒了。他站起身,看见阳光满屋,想必自己已经酣睡了一晚。在隔壁房间里,一位个子不大但肌肉健壮的巴尔蒂人盘坐在地上,满脸怒容,旁边还放着一杯冷掉的茶,摩顿森认出那是跟他们一起上过乔戈里峰的厨师阿格玛路。只见阿格玛路忽然起身,朝常嘎吉脚边吐了一口唾沫——这是巴尔蒂人表达侮辱、轻蔑的严重的方式。几乎是在同时,他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摩顿森。
“吉瑞克医生!”他的脸整个亮了起来,如同山岩在太阳下发出的亮光。他开心地跑向摩顿森,给了他一个巴尔蒂式的拥抱。摩顿森一边喝茶,一边吃了六片白吐司,还配上令常嘎吉深感自豪的澳洲越橘果酱(虽然他对果酱的来源避而不谈),终于明白一场关于他的拔河正在进行。他带来学校建材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斯卡都,曾帮他煮过好几个月豆子菜汤“达尔”和“恰巴帝”的阿格玛路正是来要人的。
“吉瑞克医生,您曾经答应过要来拜访我的村庄。”阿格玛路说道,他和许多高山协作一样,也发不准“葛瑞格”的音。摩顿森心想,这倒是实情。“有一辆吉普车在外面等着载我们到可安村。”阿格玛路继续说,“我们现在走吧。”
“明天,或者后天吧。”摩顿森说。他扫视着常嘎吉的房子,价值超过七千美元的一卡车建材昨晚才运到这里,现在连一根钉子都看不到,不在这间房里,不在隔壁,也不在窗外一目了然的院子里。他不禁担心起来。
“但是我们整个村子都在等您。”阿格玛路说,“我们已经把特别晚餐都准备好了。”对摩顿森来说,浪费巴尔蒂人辛苦挣来的一顿晚餐,那种罪恶感让他无法承受。常嘎吉跟着他走到阿格玛路雇来的吉普车前,也不在乎是否在受邀之列,就一屁股坐进后座。
在斯卡都东边,柏油路消失不见,乡村土路取而代之。“可安离这里多远?”摩顿森问道。锈红色的丰田陆地巡洋舰在不比轮胎宽多少的路上蹦蹦跳跳。他们正沿着印度河边狭窄蜿蜒的山路驶向一条岩架。
“非常远。”常嘎吉皱起了眉头。
“非常近。”阿格玛路反驳着,“只要三到七个小时。”
摩顿森靠回驾驶座旁的“贵宾席”,开始大笑,他早该想到在巴基斯坦走上一趟路要花的时间。他能感受到后座那两人之间的关系如箭在弦,紧张得快赶上了丰田车的悬吊系统。前方,透过布满蜘蛛网般裂痕的挡风玻璃,摩顿森可以看到海拔五千米以上的喀喇昆仑山麓全景,碧空无瑕,群山鹤立,断裂的岩石与褐色的山峰融合成难以名状的雄美,他心中涌起无法言喻的快乐。
沿印度河某条支流行驶了好几个小时之后,他们转向南边通往印度的方向,接着继续沿什约克河往胡歇艾河谷前行。冷冽的蓝色雪水流过自断崖落下的巨石,发出震天的轰响。
车子往上爬的时候,被一块块马铃薯与小麦梯田环绕的雄伟山壁,看上去像是硕大无朋的城堡上的雉堞。未及傍晚,胡歇艾河谷逐渐变窄成为隘口,周围一片雾气迷蒙,前方路途模糊难辨。在乔戈里峰大本营的几个月里,摩顿森曾趁等待暴风雪过去的时间,仔细研究过喀喇昆仑山的地形图。他知道,前方就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山峰之一,海拔超过七千八百米的玛夏布洛姆峰。
与喀喇昆仑中央山脉的大多数高峰不同,从南边的克什米尔方向看玛夏布洛姆峰的轮廓清晰可见,所以在1856年进行测绘时,英国皇家工程师蒙哥马利将这座矗立在雪地中的巨大灰白岩峰称为“K1”,也就是喀喇昆仑山脉一号峰,因为这是第一座从远处即可正确勘测的高峰。位于K1东北方二十公里的,是比它更高但较难目测的邻峰乔戈里峰,因为“发现”的时间较晚而被命名为“K2”。摩顿森凝望着美国登山家乔治?贝尔、威廉?安索德、尼克?克林区以及他们的巴基斯坦搭档杰欧得?阿格塔上尉在1960年首度成功登顶时,曾经身处的那一片白茫茫,期待着玛夏布洛姆峰的尖顶能穿出云层;但山峰反而把它的披风穿得更紧了,只有高悬的冰川上反射的一点点阳光,从云雾中穿透出来。
黄玉华, 严冬冬 Transl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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