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匯評金玉紅樓夢 Collection of Reviews on Gold and Jade Dream of the Red Chamber   》 第二十八回 蔣玉菡情贈茜香羅 薛寶釵羞籠紅麝串      曹雪芹 Cao Xueqin

  【王希廉:黛玉之哭衹哭得自己,寶玉之慟直慟到一傢,深淺不同,是兩人分別處關鍵。
  寫黛玉之不睬寶玉,越顯其鐘情寶玉。文筆反襯得足,則一筆兜轉,正面已透。
  黛玉處處不放寶釵,寶釵處處留心黛玉,二人一般心事,兩樣做人。
  寶釵冷香丸是自己細說,黛玉丸方是寶玉謊說,遙遙關照。
  寶玉說“理他呢?過一會子就好了”,卻被黛玉聽見,藉端譏誚。可見黛玉先走,並未徑走,原有心等寶玉同行。作者於後文描出前情,既省筆墨,更為得神。
  順手敘出鳳姐要小紅,前後血脈貫通。
  酒令各麯俱有情關照,惟薛蟠所說、所唱村俗可笑,麯亦並未唱完,酒底亦不說,描盡呆霸王粗蠢,文筆亦變換不板。
  蔣玉函於酒令中無意說出“襲人”二字,鬆花汗巾玉函先已束腰間,大紅汗巾夜間寶玉又係襲人腰裏,姻緣固有前定,伏筆構思甚巧。
  元妃節禮寶玉與寶釵一樣。不但賈母屬意寶釵,即元妃亦同有此心。
  寶玉見寶釵肌容發呆呆看,是鐘情亦是意淫。
  黛玉咬帕暗笑,想見己在門檻上偷看多時。】
  
  
  
  
  【張新之:此回皆寶釵傳,乃從“埋香塚”倒排到“戲彩蝶”!復從“戲彩蝶”倒落到“茜香羅”。設一藥方,作大舖大排文字,正戲蝶、埋香夾縫裏事。蓋戲蝶而寶黛之機洩,埋香而釵玉之婚成,中間所以然,則有一藥方配合,方妥妥當當藥殺黛玉。
  “情切切”是襲人文字,乃即寶釵文字,與本回“茜香羅”同是一套。本文並未明說“茜香羅”三字,但說茜香國所貢,特影羅字,作者自嗚獨把這本姻緣簿也。
  本回在原刻本計十六頁,去捲首繳“埋香塚”三頁,一藥方撒謊圓謊去四頁,上半一酒令解羅係羅去六七頁,及至下半大文不滿一頁,似乎強賓奪主,其實演藥方即是演茜香,演茜香即是演麝串,直到篇末一點便了,是悉從“埋香塚”倒生出來的。前回與本回不可分拆,此回上下亦不可分折局勢奇絶。
  自“情切切”至此作大結束,承上起下,重頓特提,乃百二十回最著眼處,寫得好看煞人。】
  
  
  
  【姚燮:寶玉說“過一會子就好”,是在寶釵前,聊作應酬語,而黛玉如何忍得,故一則曰“過一會子就好”,再則曰“過一會子就好”。問者無可支吾,衹得納悶陪笑耳。放翁雲“花如解語還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一聯,殆為寫照。
  馮傢席上,呆霸王打渾,自不可少,如此方成好令,更妙其中雜一雅語。至玉函所說直註末捲。
  寶玉、寶釵,一樣禮物,頒自椒房,衹算敕賜為夫婦。
  寫玉函、襲人汗巾之後,接寫寶玉、寶釵賜物。若論吉兆皆吉,若論兇兆皆兇,事異而兆同也。
  曹操爭天下,心中眼中,衹有一先主,其餘不足介意。黛玉爭寶玉,亦衹一寶釵。妒之甚,即愛之甚也。昔人詠李青蓮雲:“世人欲殺是憐纔。”則黛玉乃寶釵第一知己。
  膀子在林姑娘身上,可以一摸,非姐姐之不可摸,惟妹妹乃值得摸耳。倘以辭害志,與耳食何殊?
  “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二句,是從“增之太長,減之太短”句,脫胎出來。
  黛玉出來瞧呆雁,抑何藴藉知微?妙舌根,定有妙蓮花。
  此回中,寶釵、襲人之終身己定矣。
  此回仍是第四年壬子四月底事。】
  
  
  
  
  
  
  話說林黛玉衹因昨夜晴雯不開門一事,錯疑在寶玉身上。至次日又可巧遇見餞花之期,正是一腔無明正未發泄,又勾起傷春愁思,因把些殘花落瓣去掩埋,由不得感花傷己,哭了幾聲,便隨口念了幾句。不想寶玉在山坡上聽見,先不過點頭感嘆,次後聽到“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一朝春盡紅顔老,花落人亡兩不知”等句,不覺慟倒山坡之上,懷裏兜的落花撒了一地。試想林黛玉的花顔月貌,將來亦到無可尋覓之時,寧不心碎腸斷!既黛玉終歸無可尋覓之時,推之於他人,如寶釵,香菱,襲人等,亦可到無可尋覓之時矣。寶釵等終歸無可尋覓之時,則自己又安在哉?且自身尚不知何在何往,則斯處,斯園,斯花,斯柳,又不知當屬誰姓矣!【東觀閣夾批(姚燮眉批):
  真正一對癡兒女,真正是深於情者,故一轉念便可作和尚。】----因此一而二,二而三,反復推求了去,真不知此時此際欲為何等蠢物,杳無所知,逃大造,出塵網,使可解釋這段悲傷。正是:花影不離身左右,鳥聲衹在耳東西。
  那林黛玉正自傷感,忽聽山坡上也有悲聲,心下想道:“人人都笑我有些癡病,難道還有一個癡子不成?”想着,擡頭一看,見是寶玉。林黛玉看見,便道:“啐!我道是誰,原來是這個狠心短命的……”剛說到“短命“二字,又把口掩住,【東觀閣側批:
  短命二字,豈忍駡哉?】【姚燮側批:真是一對歡喜冤傢。】【姚燮眉批:
  很心短命四字,斷非女公子口中所露,衹因滿腔憂鬱無可宣泄,自己亦拌命一死,遂發很吐此出來。】長嘆了一聲,自己抽身便走了。
  這裏寶玉悲慟了一回,忽然擡頭不見了黛玉,便知黛玉看見他躲開了,自己也覺無味,抖抖土起來,下山尋歸舊路,往怡紅院來。可巧看見林黛玉在前頭走,連忙趕上去,說道:“你且站住。我知你不理我,我衹說一句話,從今後撂開手。”林黛玉回頭看見是寶玉,待要不理他,聽他說“衹說一句話,從此撂開手”,這話裏有文章,少不得站住說道:“有一句話,請說來。”寶玉笑道:“兩句話,說了你聽不聽?”黛玉聽說,回頭就走。寶玉在身後面嘆道:“既有今日,何必當初!”林黛玉聽見這話,由不得站住,回頭道:“當初怎麽樣?今日怎麽樣?”寶玉嘆道:“當初姑娘來了,那不是我陪着頑笑?憑我心愛的,姑娘要,就拿去,我愛吃的,聽見姑娘也愛吃,連忙幹幹淨淨收着等姑娘吃。一桌子吃飯,一床上睡覺。丫頭們想不到的,我怕姑娘生氣,我替丫頭們想到了。我心裏想着:姊妹們從小兒長大,親也罷,熱也罷,和氣到了兒,纔見得比人好。如今誰承望姑娘人大心大,不把我放在眼睛裏,倒把外四路的什麽寶姐姐鳳姐姐的放在心坎兒上,倒把我三日不理四日不見的。我又沒個親兄弟親姊妹。----雖然有兩個,你難道不知道是和我隔母的?我也和你似的獨出,衹怕同我的心一樣。誰知我是白操了這個心,弄的有冤無處訴!”說着不覺滴下眼淚來。
  黛玉耳內聽了這話,眼內見了這形景,心內不覺灰了大半,也不覺滴下淚來,低頭不語。寶玉見他這般形景,遂又說道:“我也知道我如今不好了,但衹憑着怎麽不好,萬不敢在妹妹跟前有錯處。便有一二分錯處,你倒是或教導我,戒我下次,或駡我兩句,打我兩下,我都不灰心。誰知你總不理我,叫我摸不着頭腦,少魂失魄,不知怎麽樣纔好。就便死了,也是個屈死鬼,任憑高僧高道懺悔也不能超生,還得你申明了緣故,我纔得托生呢!”【
  姚燮眉批(東觀閣夾批):情到(萬)無可解處,方有此委婉周至之語。】
  黛玉聽了這個話,不覺將昨晚的事都忘在九霄雲外了,便說道:“你既這麽說,昨兒為什麽我去了,你不叫丫頭開門?”寶玉詫異道:“這話從那裏說起?我要是這麽樣,立刻就死了!”林黛玉啐道:“大清早起死呀活的,也不忌諱。你說有呢就有,沒有就沒有,起什麽誓呢。”寶玉道:“實在沒有見你去。就是寶姐姐坐了一坐,就出來了。”林黛玉想了一想,笑道:“是了。想必是你的丫頭們懶待動,喪聲歪氣的也是有的。”寶玉道:“想必是這個原故。等我回去問了是誰,教訓教訓他們就好了。”黛玉道:“你的那些姑娘們也該教訓教訓,衹是我論理不該說。今兒得罪了我的事小,倘或明兒寶姑娘來,什麽貝姑娘來,也得罪了,事情豈不大了。”【東觀閣夾批:
  實是囗(撩)人,(姚燮眉批:)如親見其風神。】說着抿着嘴笑。寶玉聽了,又是咬牙,又是笑。
  二人正說話,衹見丫頭來請吃飯,遂都往前頭來了。王夫人見了林黛玉,因問道:“大姑娘,你吃那鮑太醫的藥可好些?”林黛玉道:“也不過這麽着。老太太還叫我吃王大夫的藥呢。”寶玉道:“太太不知道,林妹妹是內癥,先天生的弱,所以禁不住一點風寒,不過吃兩劑煎藥就好了,散了風寒,還是吃丸藥的好。”王夫人道:“前兒大夫說了個丸藥的名字,我也忘了。”寶玉道:“我知道那些丸藥,不過叫他吃什麽人參養榮丸。”王夫人道:“不是。”寶玉又道:“八珍益母丸?左歸?右歸?再不,就是麥味地黃丸。”王夫人道:“都不是。我衹記得有個‘金剛’兩個字的。”寶玉紥手笑道:“從來沒聽見有個什麽‘金剛丸’。若有了‘金剛丸’,自然有‘菩薩散’了!”說的滿屋裏人都笑了。寶釵抿嘴笑道:“想是天王補心丹。”王夫人笑道:“是這個名兒。如今我也糊塗了。”寶玉道:“太太倒不糊塗,都是叫‘金剛’‘菩薩’支使糊塗了。”王夫人道:“扯你娘的鱢!又欠你老子捶你了。”寶玉笑道:“我老子再不為這個捶我的。”
  王夫人又道:“既有這個名兒,明兒就叫人買些來吃。”寶玉笑道:“這些都不中用的。太太給我三百六十兩銀子,我替妹妹配一料丸藥,包管一料不完就好了。”王夫人道:“放屁!什麽藥就這麽貴?”寶玉笑道:“當真的呢,我這個方子比別的不同。那個藥名兒也古怪,一時也說不清。衹講那頭胎紫河車,人形帶葉參,三百六十兩不足。龜大何首烏,千年鬆根茯苓膽,諸如此類的藥都不算為奇,衹在群藥裏算。那為君的藥,說起來唬人一跳。前兒薛大哥哥求了我一二年,我纔給了他這方子。他拿了方子去又尋了二三年,花了有上千的銀子,纔配成了。太太不信,衹問寶姐姐。”寶釵聽說,笑着搖手兒說:“我不知道,也沒聽見。你別叫姨娘問我。”王夫人笑道:“到底是寶丫頭,好孩子,不撒謊。”寶玉站在當地,聽見如此說,一回身把手一拍,說道:“我說的倒是真話呢,倒說我撒謊。”口裏說着,忽一回身,衹見林黛玉坐在寶釵身後抿着嘴笑,用手指頭在臉上畫着羞他。
  鳳姐因在裏間屋裏看着人放桌子,聽如此說,便走來笑道:“寶兄弟不是撒謊,這倒是有的。上日薛大哥親自和我來尋珍珠,我問他作什麽,他說配藥。他還抱怨說,不配也罷了,如今那裏知道這麽費事。我問他什麽藥,他說是寶兄弟的方子,說了多少藥,我也沒工夫聽。他說不然我也買幾顆珍珠了,衹是定要頭上帶過的,所以來和我尋。他說:‘妹妹就沒散的,花兒上也得,掐下來,過後兒我揀好的再給妹妹穿了來。’我沒法兒,把兩枝珠花兒現拆了給他。還要了一塊三尺上用大紅紗去,乳鉢乳了隔面子呢。”鳳姐說一句,那寶玉念一句佛,說:“太陽在屋子裏呢!”鳳姐說完了,寶玉又道:“太太想,這不過是將就呢。正經按那方子,這珍珠寶石定要在古墳裏的,有那古時富貴人傢裝裹的頭面,拿了來纔好。如今那裏為這個去刨墳掘墓,所以衹是活人帶過的,也可以使得。”【東觀閣夾批(姚燮眉批):
  頑皮話,卻也開心。】王夫人道:“阿彌陀佛,不當傢花花的!就是墳裏有這個,人傢死了幾百年,這會子翻屍盜骨的,作了藥也不靈!”
  寶玉嚮林黛玉說道:“你聽見了沒有,難道二姐姐也跟着我撒謊不成?”臉望着黛玉說話,卻拿眼睛瞟,着寶釵。黛玉便拉王夫人道:“舅母聽聽,寶姐姐不替他圓謊,他支吾着我。”王夫人也道:“寶玉很會欺負你妹妹。”寶玉笑道:“太太不知道這原故。寶姐姐先在傢裏住着,那薛大哥哥的事,他也不知道,何況如今在裏頭住着呢,自然是越發不知道了。林妹妹纔在背後羞我,打諒我撒謊呢。”
  正說着,衹見賈母房裏的丫頭找寶玉林黛玉去吃飯。林黛玉也不叫寶玉,便起身拉了那丫頭就走。那丫頭說等着寶玉一塊兒走。林黛玉道:“他不吃飯了,咱們走。我先走了。”說着便出去了。寶玉道:“我今兒還跟着太太吃罷。”王夫人道:“罷,罷,我今兒吃齋,你正經吃你的去罷。”寶玉道:“我也跟着吃齋。”說着便叫那丫頭“去罷”,自己先跑到桌子上坐了。王夫人嚮寶釵等笑道:“你們衹管吃你們的,由他去罷。”寶釵因笑道:“你正經去罷。吃不吃,陪着林姑娘走一趟,他心裏打緊的不自在呢。”寶玉道:“理他呢,過一會子就好了。”
  一時吃過飯,寶玉一則怕賈母記挂,二則也記挂着林黛玉,忙忙的要茶漱口。探春惜春都笑道:“二哥哥,你成日傢忙些什麽?吃飯吃茶也是這麽忙碌碌的。”寶釵笑道:“你叫他快吃了瞧林妹妹去罷,叫他在這裏鬍羼些什麽。”寶玉吃了茶,便出來,一直往西院來。可巧走到鳳姐兒院門前,衹見鳳姐蹬着門檻子拿耳挖子剔牙,看着十來個小廝們挪花盆呢。見寶玉來了,笑道:“你來的好。進來,進來,替我寫幾個字兒。”寶玉衹得跟了進來。到了屋裏,鳳姐命人取過筆硯紙來,嚮寶玉道:“大紅妝緞四十匹,蟒緞四十匹,上用紗各色一百匹,金項圈四個。”寶玉道:“這算什麽?又不是帳,又不是禮物,怎麽個寫法?”鳳姐兒道:“你衹管寫上,橫竪我自己明白就罷了。”寶玉聽說衹得寫了。鳳姐一面收起,一面笑道:“還有句話告訴你,不知你依不依?你屋裏有個丫頭叫紅玉,我要叫了來使喚,明兒我再替你挑幾個,可使得?”寶玉道:“我屋裏的人也多的很,姐姐喜歡誰,衹管叫了來,何必問我。”鳳姐笑道:“既這麽着,我就叫人帶他去了。”寶玉道:“衹管帶去。”說着便要走。鳳姐兒道:“你回來,我還有一句話呢。”寶玉道:“老太太叫我呢,有話等我回來罷。”說着便來至賈母這邊,衹見都已吃完飯了。賈母因問他:“跟着你娘吃了什麽好的?”寶玉笑道:“也沒什麽好的,我倒多吃了一碗飯。”因問:“林妹妹在那裏?”賈母道:“裏頭屋裏呢。”
  寶玉進來,衹見地下一個丫頭吹熨鬥,炕上兩個丫頭打粉綫,黛玉彎着腰拿着剪子裁什麽呢。寶玉走進來笑道:“哦,這是作什麽呢?纔吃了飯,這麽空着頭,一會子又頭疼了。”黛玉並不理,衹管裁他的。有一個丫頭說道:“那塊綢子角兒還不好呢,再熨他一熨。”黛玉便把剪子一撂,說道:“理他呢,過一會子就好了。”寶玉聽了,衹是納悶。衹見寶釵探春等也來了,和賈母說了一回話。寶釵也進來問:“林妹妹作什麽呢?”因見林黛玉裁剪,因笑道:“妹妹越發能幹了,連裁剪都會了。”黛玉笑道:“這也不過是撒謊哄人罷了。”寶釵笑道:“我告訴你個笑話兒,纔剛為那個藥,我說了個不知道,寶兄弟心裏不受用了。”林黛玉道:“理他呢,過會子就好了。”寶玉嚮寶釵道:“老太太要抹骨牌,正沒人呢,你抹骨牌去罷。”寶釵聽說,便笑道:“我是為抹骨牌纔來了?”說着便走了。林黛玉道:“你倒是去罷,這裏有老虎,看吃了你!”說着又裁。寶玉見他不理,衹得還陪笑說道:“你也出去逛逛再裁不遲。”林黛玉總不理。寶玉便問丫頭們:“這是誰叫裁的?”林黛玉見問丫頭們,便說道:“憑他誰叫我裁,也不管二爺的事!”寶玉方欲說話,衹見有人進來回說“外頭有人請”。寶玉聽了,忙撤身出來。黛玉嚮外頭說道:“阿彌陀佛!趕你回來,我死了也罷了。”
  寶玉出來,到外面,衹見焙茗說道:“馮大爺傢請。”寶玉聽了,知道是昨日的話,便說:“要衣裳去。”自己便往書房裏來。焙茗一直到了二門前等人,衹見一個老婆子出來了,焙茗上去說道:“寶二爺在書房裏等出門的衣裳,你老人傢進去帶個信兒。”那婆子說:“放你娘的屁!倒好,寶二爺如今在園裏住着,跟他的人都在園裏,你又跑了這裏來帶信兒來了!”焙茗聽了,笑道:“駡的是,我也糊塗了。”說着一徑往東邊二門前來。可巧門上小廝在甬路底下踢球,焙茗將原故說了。小廝跑了進去,半日抱了一個包袱出來,遞與焙茗。回到書房裏,寶玉換了,命人備馬,衹帶着焙茗,鋤藥,雙瑞,雙壽四個小廝去了。
  一徑到了馮紫英傢門口,有人報與了馮紫英,出來迎接進去。衹見薛蟠早已在那裏久候,還有許多唱麯兒的小廝並唱小旦的蔣玉菡,錦香院的妓女雲兒。大傢都見過了,然後吃茶。寶玉擎茶笑道:“前兒所言幸與不幸之事,我晝懸夜想,今日一聞呼喚即至。”馮紫英笑道:“你們令表兄弟倒都心實。前日不過是我的設辭,誠心請你們一飲,恐又推托,故說下這句話。今日一邀即至,誰知都信真了。”說畢大傢一笑,然後擺上酒來,依次坐定。馮紫英先命唱麯兒的小廝過來讓酒,然後命雲兒也來敬。
  那薛蟠三杯下肚,不覺忘了情,拉着雲兒的手笑道:“你把那梯己新樣兒的麯子唱個我聽,我吃一壇如何?”雲兒聽說,衹得拿起琵琶來,唱道:
  兩個冤傢,都難丟下,想着你來又記挂着他。兩個人形容俊俏,都難描畫。想昨宵幽期私訂在荼コ架,一個偷情,一個尋拿,拿住了三曹對案,我也無回話。唱畢笑道:“你喝一罎子罷了。”薛蟠聽說,笑道:“不值一壇,再唱好的來。”
  寶玉笑道:“聽我說來:如此濫飲,易醉而無味。我先喝一大海,發一新令,有不遵者,連罰十大海,逐出席外與人斟酒。”馮紫英蔣玉菡等都道:“有理,有理。”寶玉拿起海來一氣飲幹,說道:“如今要說悲,愁,喜,樂四字,卻要說出女兒來,還要註明這四字原故。說完了,飲門杯。酒面要唱一個新鮮時樣麯子,酒底要席上生風一樣東西,或古詩,舊對,《四書》《五經》成語。”薛蟠未等說完,先站起來攔道:“我不來,別算我。這竟是捉弄我呢!”雲兒也站起來,推他坐下,笑道:“怕什麽?這還虧你天天吃酒呢,難道你連我也不如!我回來還說呢。說是了,罷,不是了,不過罰上幾杯,那裏就醉死了。你如今一亂令,倒喝十大海,下去斟酒不成?”衆人都拍手道妙。薛蟠聽說無法,衹得坐了。聽寶玉說道:“女兒悲,青春已大守空閨。女兒愁,悔教夫婿覓封侯。女兒喜,對鏡晨妝顔色美。女兒樂,鞦韆架上春衫薄。”
  衆人聽了,都道:“說得有理。”薛蟠獨揚着臉搖頭說:“不好,該罰!”衆人問:“如何該罰?”薛蟠道:“他說的我通不懂,怎麽不該罰?”雲兒便擰他一把,笑道:“你悄悄的想你的罷。回來說不出,又該罰了。”於是拿琵琶聽寶玉唱道:
  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睡不穩紗窗風雨黃昏後,忘不了新愁與舊愁,咽不下玉粒金蒓噎滿喉,照不見菱花鏡裏形容瘦。展不開的眉頭,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隱隱,流不斷的緑水悠悠。唱完,大傢齊聲喝彩,獨薛蟠說無板。寶玉飲了門杯,便拈起一片梨來,說道:“雨打梨花深閉門。”完了令。
  下該馮紫英,說道:“女兒悲,兒夫染病在垂危。女兒愁,大風吹倒梳妝樓。女兒喜,頭胎養了雙生子。女兒樂,私嚮花園掏蟋蟀。”說畢,端起酒來,唱道:
  你是個可人,你是個多情,你是個刁鑽古怪鬼靈精,你是個神仙也不靈。我說的話兒你全不信,衹叫你去背地裏細打聽,纔知道我疼你不疼!唱完,飲了門杯,說道:“雞聲茅店月。”令完,下該雲兒。
  雲兒便說道:“女兒悲,將來終身指靠誰?”薛蟠嘆道:“我的兒,有你薛大爺在,你怕什麽!”衆人都道:“別混他,別混他!”雲兒又道:“女兒愁,媽媽打駡何時休!”薛蟠道:“前兒我見了你媽,還吩咐他不叫他打你呢。”衆人都道:“再多言者罰酒十杯。”薛蟠連忙自己打了一個嘴巴子,說道:“沒耳性,再不許說了。”雲兒又道:“女兒喜,情郎不捨還傢裏。女兒樂,住了簫管弄弦索。”說完,便唱道:
  荳蔻開花三月三,一個蟲兒往裏鑽。鑽了半日不得進去,爬到花兒上打鞦韆。肉兒小心肝,我不開了你怎麽鑽?唱畢,飲了門杯,說道:“桃之夭夭。”令完了,下該薛蟠。
  薛蟠道:“我可要說了:女兒悲──”說了半日,不見說底下的。馮紫英笑道:“悲什麽?快說來。”薛蟠登時急的眼睛鈴鐺一般,瞪了半日,纔說道:“女兒悲----”又咳嗽了兩聲,說道:“女兒悲,嫁了個男人是烏龜。”衆人聽了都大笑起來。薛蟠道:“笑什麽,難道我說的不是?一個女兒嫁了漢子,要當忘八,他怎麽不傷心呢?”衆人笑的彎腰說道:“你說的很是,快說底下的。”薛蟠瞪了一瞪眼,又說道:“女兒愁----”說了這句,又不言語了。衆人道:“怎麽愁?”薛蟠道:“綉房攛出個大馬猴。”衆人呵呵笑道:“該罰,該罰!這句更不通,先還可恕。”說着便要篩酒。寶玉笑道:“押韻就好。”薛蟠道:“令官都準了,你們鬧什麽?”衆人聽說,方纔罷了。雲兒笑道:“下兩句越發難說了,我替你說罷。”薛蟠道:“鬍說!當真我就沒好的了!聽我說罷:女兒喜,洞房花燭朝慵起。”衆人聽了,都詫異道:“這句何其太韻?”薛蟠又道:“女兒樂,一根<毛幾><毛巴>往裏戳。”衆人聽了,都扭着臉說道:“該死,該死!快唱了罷。”薛蟠便唱道:“一個蚊子哼哼哼。”衆人都怔了,說:“這是個什麽麯兒?”薛蟠還唱道:“兩個蒼蠅嗡嗡嗡。”衆人都道:“罷,罷,罷!”薛蟠道:“愛聽不聽!這是新鮮麯兒,叫作哼哼韻。你們要懶待聽,連酒底都免了,我就不唱。”衆人都道:“免了罷,免了罷,倒別耽誤了別人傢。”
  於是蔣玉菡說道:“女兒悲,丈夫一去不回歸。女兒愁,無錢去打桂花油。女兒喜,燈花並頭結雙蕊。女兒樂,夫唱婦隨真和合。”說畢,唱道:
  可喜你天生成百媚嬌,恰便似活神仙離碧霄。度青春,年正小,配鸞鳳,真也着。呀!看天河正高,聽譙樓鼓敲,剔銀燈同入鴛幃悄。唱畢,飲了門杯,笑道:“這詩詞上我倒有限。幸而昨日見了一副對子,可巧衹記得這句,幸而席上還有這件東西。”說畢,便幹了酒,拿起一朵木樨來,念道:“花氣襲人知晝暖。”【東觀閣側批:
  讖語,預為下半部襲人嫁蔣玉函引子。】【姚燮眉批:可知巧姻緣本是前生定。】
  衆人倒都依了,完令。薛蟠又跳了起來,喧嚷道:“了不得,了不得!該罰,該罰!這席上又沒有寶貝,你怎麽念起寶貝來?”蔣玉菡怔了,說道:“何曾有寶貝?”薛蟠道:“你還賴呢!你再念來。”蔣玉菡衹得又念了一遍。薛蟠道:“襲人可不是寶貝是什麽!你們不信,衹問他。”說畢,指着寶玉。寶玉沒好意思起來,說:“薛大哥,你該罰多少?”薛蟠道:“該罰,該罰!”說着拿起酒來,一飲而盡。馮紫英與蔣玉菡等不知原故,雲兒便告訴了出來。蔣玉菡忙起身陪罪。衆人都道:“不知者不作罪。”
  少刻,寶玉出席解手,蔣玉菡便隨了出來。二人站在廊檐下,蔣玉菡又陪不是。寶玉見他嫵媚溫柔,心中十分留戀,便緊緊的搭着他的手,叫他:“閑了往我們那裏去。還有一句話藉問,
  也是你們貴班中,有一個叫琪官的,他在那裏?如今名馳天下,我獨無緣一見。”蔣玉菡笑道:“就是我的小名兒。”寶玉聽說,不覺欣然跌足笑道:“有幸,有幸!果然名不虛傳。今兒初會,便怎麽樣呢?”想了一想,嚮袖中取出扇子,將一個玉玦扇墜解下來,遞與琪官,道:“微物不堪,略表今日之誼。”琪官接了,笑道:“無功受祿,何以剋當!也罷,我這裏得了一件奇物,今日早起方係上,還是簇新的,聊可表我一點親熱之意。”說畢撩衣,將係小衣兒一條大紅汗巾子解了下來,遞與寶玉,道:“這汗巾子是茜香國女國王所貢之物,夏天係着,肌膚生香,不生汗漬。昨日北靜王給我的,今日纔上身。若是別人,我斷不肯相贈。二爺請把自己係的解下來,給我係着。”寶玉聽說,喜不自禁,連忙接了,將自己一條鬆花汗巾解了下來,遞與琪官。二人方束好,衹見一聲大叫:“我可拿住了!”衹見薛蟠跳了出來,拉着二人道:“放着酒不吃,兩個人逃席出來幹什麽?快拿出來我瞧瞧。”二人都道:“沒有什麽。”薛蟠那裏肯依,還是馮紫英出來纔解開了。於是復又歸坐飲酒,至晚方散。
  寶玉回至園中,寬衣吃茶。襲人見扇子上的墜兒沒了,便問他:“往那裏去了?”寶玉道:“馬上丟了。”睡覺時衹見腰裏一條血點似的大紅汗巾子,襲人便猜了八九分,因說道:“你有了好的係褲子,把我那條還我罷。”寶玉聽說,方想起那條汗巾子原是襲人的,不該給人才是,【
  姚燮眉批(東觀閣夾批:竟有天緣),悔亦無益。】心裏後悔,口裏說不出來,衹得笑道:“我賠你一條罷。”襲人聽了,點頭嘆道:“我就知道又幹這些事!也不該拿着我的東西給那起混帳人去。也難為你,心裏沒個算計兒。”再要說幾句,又恐慪上他的酒來,少不得也睡了,一宿無話。
  至次日天明,方纔醒了,衹見寶玉笑道:“夜裏失了盜也不曉得,你瞧瞧褲子上。”襲人低頭一看,衹見昨日寶玉係的那條汗巾子係在自己腰裏呢,便知是寶玉夜間換了,忙一頓把解下來,說道:“我不希罕這行子,趁早兒拿了去!”寶玉見他如此,衹得委婉解勸了一回。襲人無法,衹得係在腰裏。過後寶玉出去,終久解下來擲在個空箱子裏,自己又換了一條係着。【東觀閣側批:
  觀者記清,此帶是襲人終身結局。】【姚燮側批:後日自然檢出。】【姚燮眉批:聊當赤繩衹得係上。】
  寶玉並未理論,因問起昨日可有什麽事情。襲人便回說:“二奶奶打發人叫了紅玉去了。他原要等你來的,我想什麽要緊,我就作了主,打發他去了。”寶玉道:“很是。我已知道了,不必等我罷了。”襲人又道:“昨兒貴妃打發夏太監出來,送了一百二十兩銀子,叫在清虛觀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唱戲獻供,叫珍大爺領着衆位爺們跪香拜佛呢。還有端午兒的節禮也賞了。”說着命小丫頭子來,將昨日所賜之物取了出來,衹見上等宮扇兩柄,紅麝香珠二串,鳳尾羅二端,芙蓉簟一領。寶玉見了,喜不自勝,問“別人的也都是這個?”襲人道:“老太太的多着一個香如意,一個瑪瑙枕。太太,老爺,姨太太的衹多着一個如意。你的同寶姑娘的一樣。【東觀閣夾批(姚燮眉批):
  元春卻是有深意,且亦是(自)寶釵之足令愛也。】林姑娘同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衹單有扇子同數珠兒,別人都沒了。大奶奶,二奶奶他兩個是每人兩匹紗,兩匹羅,兩個香袋,兩個錠子藥。”寶玉聽了,笑道:“這是怎麽個原故?怎麽林姑娘的倒不同我的一樣,倒是寶姐姐的同我一樣!別是傳錯了罷?”襲人道:“昨兒拿出來,都是一份一份的寫着簽子,怎麽就錯了!你的是在老太太屋裏的,我去拿了來了。老太太說了,明兒叫你一個五更天進去謝恩呢。”寶玉道:“自然要走一趟。”說着便叫紫綃來:“拿了這個到林姑娘那裏去,就說是昨兒我得的,愛什麽留下什麽。”紫綃答應了,拿了去,不一時回來說:“林姑娘說了,昨兒也得了,二爺留着罷。”
  寶玉聽說,便命人收了。剛洗了臉出來,要往賈母那裏請安去,衹見林黛玉頂頭來了。寶玉趕上去笑道:“我的東西叫你揀,你怎麽不揀?”林黛玉昨日所惱寶玉的心事早又丟開,又顧今日的事了,因說道:“我沒這麽大福禁受,比不得寶姑娘,什麽金什麽玉的,我們不過是草木之人!”【東觀閣(姚燮
  )側批:總是心酸。】【姚燮眉批:
  黛玉之辭亦從賜物起見。】寶玉聽他提出“金玉”二字來,不覺心動疑猜,便說道:“除了別人說什麽金什麽玉,我心裏要有這個想頭,天誅地滅,萬世不得人身!”林黛玉聽他這話,便知他心裏動了疑,忙又笑道:“好沒意思,白白的說什麽誓?管你什麽金什麽玉的呢!”寶玉道:“我心裏的事也難對你說,日後自然明白。除了老太太,老爺,太太這三個人,第四個就是妹妹了。要有第五個人,我也說個誓。”林黛玉道:“你也不用說誓,我很知道你心裏有‘妹妹’,但衹是見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姚燮側批:
  此(東觀閣側批:)女若為正室,必不令寶玉有妾。】寶玉道:“那是你多心,我再不的。”林黛玉道:“昨兒寶丫頭不替你圓謊,為什麽問着我呢?那要是我,你又不知怎麽樣了。”
  正說着,衹見寶釵從那邊來了,二人便走開了。寶釵分明看見,衹裝看不見,低着頭過去了,到了王夫人那裏,坐了一回,然後到了賈母這邊,衹見寶玉在這裏呢。薛寶釵因往日母親對王夫人等曾提過“金鎖是個和尚給的,等日後有玉的方可結為婚姻”等語,所以總遠着寶玉。昨兒見元春所賜的東西,獨他與寶玉一樣,心裏越發沒意思起來。幸虧寶玉被一個林黛玉纏綿住了,心心念念衹記挂着林黛玉,並不理論這事。此刻忽見寶玉笑問道:“寶姐姐,我瞧瞧你的紅麝串子?”可巧寶釵左腕上籠着一串,見寶玉問他,少不得褪了下來。寶釵生的肌膚豐澤,容易褪不下來。寶玉在旁看着雪白一段酥臂,不覺動了羨慕之心,暗暗想道:“這個膀子要長在林妹妹身上,或者還得摸一摸,偏生長在他身上。”正是恨沒福得摸,忽然想起“金玉”一事來,再看看寶釵形容,衹見臉若銀盆,眼似水杏,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比林黛玉另具一種嫵媚風流,不覺就呆了,【姚燮側批(東觀閣側批):
  寶玉真千古第一淫人。】【姚燮側批:活畫出癡公子神氣。】寶釵褪了串子來遞與他也忘了接。寶釵見他怔了,自己倒不好意思的,丟下串子,回身纔要走,衹見林黛玉蹬着門檻子,嘴裏咬着手帕子笑呢。寶釵道:“你又禁不得風吹,怎麽又站在那風口裏?”林黛玉笑道:“何曾不是在屋裏的。衹因聽見天上一聲叫喚,出來瞧了瞧,原來是個呆雁。”薛寶釵道:“呆雁在那裏呢?我也瞧一瞧。”林黛玉道:“我纔出來,他就‘忒兒’一聲飛了。”口裏說着,將手裏的帕子一甩,嚮寶玉臉上甩來。寶玉不防,正打在眼上,“噯喲”了一聲。要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
  
  
  
  
  
  
  
  【陳其泰:黛玉深知人人心嚮寶釵,所可恃者,寶玉之心不動耳。故每於言語中時帶譏刺,又冷眼看寶玉待寶釵神情,深恐寶玉亦為金玉之說所惑。積慮生疑,因疑成恨,而寶玉之真心,未能剖以相示。此時兩人心中煞是難過,宜有下回大鬧之事矣。】
  
  
  【哈斯寶:第十回中,請寶玉到薛蟠傢,是接引之文。在本回裏,請寶玉到馮紫英傢,則是特寫文章。接引之文要虛寫,特寫之章要實寫。在薛蟠傢請寶玉,馮紫英是後來纔到的。在馮紫英傢請寶玉,薛蟠早已在那裏了。這就是文章交錯互易之道。遇見茗煙的婆子又是第十三回遇見寶玉的那個婆子的客身。微細小事也有串索從中貫通,乃緻如此。
  別人以為馮紫英傢請客這一段是多餘的風浪,我看此書實在的結紐就在這一段。第七回中李嬤嬤說要把襲人“拉出去配一個小子”,是本段的前文。第四十回上,“弄得個襲人真無死所”,是本段的結尾。“拉出去配個小子”,便說的配給琪官兒,“弄得個真無死所”也是說的嫁給琪官兒。嫁琪官兒的事,豈可平平淡淡寫過,便在本回連結定局。在本回連結定局,又豈可使琪官兒平平易易地同寶玉見面,於是由馮紫英出場接引。馮紫英就是“風自迎”。所以特書一筆馮紫英“出來迎接進去”,提醒讀者。
  本回中,彈唱言笑之間已至骯髒醜惡之極,這是作者為世風墮落異常而悲號。明哲之士讀到此處,見書中情節與當今尋歡作樂毫無二緻,能說把汗巾叫作Kuriyeteng是別無用意麽?想來Kuriyeteng之義就是要象Kuriye(圍墻)一樣恪守男女之間的大禁大忌。寶玉已到同優伶互換汗巾的地步,大禁大忌便喪失殆盡了。按琪官兒之說,這條汗巾先是從北靜王之手轉到琪官兒身上的。現從琪官兒手裏到了寶玉身上,又從寶玉手中落到襲人身上,後來又經襲人之手返回琪官兒之身,可見失去廉節的不止寶玉一人,那些北靜王、琪官、襲人等等都是失去大禁大忌的。這條汗巾來自茜香國,又不知經過了多少官宦、男子、蕩婦纔落到北靜王手裏,所以說它是來路不明之物。後來返回琪官兒身上,又不知經過多少淫夫蕩婦之手,而今又在誰人身上!呵,內室中怎能輕易接受外來不明之物呢!怎能輕易接受呢!
  蔣玉函在宴席上說到“花氣襲人”的對子,就是後來同襲人聯姻的謎讖。賈元妃在端陽節贈物,給了一對香串子,更是寶玉同寶釵結親的徵兆。】
   (哈斯寶簡本第十一回譯自百二十回本第二十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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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紅樓一春夢
序跋總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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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賈夫人仙逝揚州城 冷子興演說榮國府第三回 托內兄如海薦西賓 接外孫賈母惜孤女
第四回 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蘆僧亂判葫蘆案第五回 賈寶玉神遊太虛境警幻仙麯演紅樓夢
第六回 賈寶玉初試雲雨情 劉姥姥一進榮國府第七回 送宮花賈璉戲熙鳳 寧國府寶玉會秦鐘
第八回 賈寶玉奇緣識金鎖薛寶釵巧合認通靈第九回 訓劣子李貴承申飭 嗔頑童茗煙鬧書房
第十回 金寡婦貪利權受辱 張太醫論病細窮源第十一回 慶壽辰寧府排傢宴 見熙鳳賈瑞起淫心
第十二回 王熙鳳毒設相思局 賈天祥正照風月鑒第十三回 秦可卿死封竜禁尉 王熙鳳協理寧國府
第十四回 林如海捐館揚州城 賈寶玉路謁北靜王第十五回 王鳳姐弄權鐵檻寺 秦鯨卿得趣饅頭庵
第十六回 賈元春纔選鳳藻宮 秦鯨卿夭逝黃泉路第十七回 大觀園試纔題對額 榮國府歸省慶元宵
第十八回 皇恩重元妃省父母天倫樂寶玉呈纔藻第十九回 情切切良宵花解語 意綿綿靜日玉生香
第二十回 王熙鳳正言彈妒意 林黛玉俏語謔嬌音第二十一回 賢襲人嬌嗔箴寶玉 俏平兒軟語救賈璉
第   I   [II]   [III]   [IV]   [V]   [VI]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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