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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评论 》 苕溪漁隱叢話 》
捲二十八
鬍仔 Hu Zai
範文正
《冷齋夜話》雲:“範文正守鄱陽,有書生獻詩甚工,文正延禮之。書生自言平生未嘗飽,天下之至寒餓,無在其右。時盛習歐陽率更字,《薦福寺碑》墨本直千錢,文正為具紙墨打千本,使售於京師。紙墨已具,一夕,雷擊碎其碑。故時人為之語曰:‘有客打碑來薦福,無人騎鶴下揚州。’東坡作《窮措大》詩曰:‘一夕雷轟《薦福碑》。’韓魏公客有郭註者,纔而美,然求室即病,行年五十,未有室傢。韓公憐之,百計賙恤為求婚,恐其人必死,公以侍兒賜之,未及門而註死。註殆可與范公客同科也。”
《隱居詩話》雲:“詩豈獨言志,往往識終身之事。希文小官時,作《十四夜月詩》雲:‘天意將圓夜,人心待滿時,已知千裏共,猶訝一分虧。’希文負人望,世期以為相,而止於參知政事。介甫為殿中丞群牧判官時,作《郢州白雪樓詩》,略雲:‘《折楊》《皇荂》笑者多,《陽春》《白雪》和者少;知音四海無幾人,況復區區郢中校千載相傳始欲慕,一時獨唱誰能曉?古心以此分冥冥,俚耳至今徒擾擾。’及作相更新天下之務,而一時沮毀之者蠭起,皆如‘白雪’之句也。”
《後山詩話》雲:“文正為《嶽陽樓記》,用對話說時景,世以為奇。尹師魯讀之曰:‘《傳奇》體耳。’《傳奇》,唐裴硎所著小說也。”
文潞公
《東軒筆錄》雲:“嘉祐中,文潞公彥博、富鄭公弼為相,劉沆、王堯臣為參政,始議立皇嗣,前事秘不傳,雖英宗亦莫知也。元豐中,王公之子同老上書,言:‘先帝之立,乃先臣在政府始議也,其始終事並藏於傢。’及宣取,上驚嘆久之。是時,富、劉、王三公皆巳薨,獨潞公留守西京,遽召至闕,慰藉恩禮隆厚,册拜太尉。及還西都,上作詩送行,有‘報在不言功’之句。兩府並出餞,皆有詩,王禹玉詩云:‘功業特高嘉祐末,精神如破貝州時。’蓋謂是也。”
王直方《詩話》雲:“蘇黃門《送潞公詩》雲:‘遍閱後生真有道,欲談前事恐無人。’蓋潞公官爵年德,難為形容,非此兩句,不能見也。”
《石林詩話》雲:“賈文元麯水園在許昌城北,有大竹三十餘畝,潩河貫其中以入西湖,最為佳處。初為本州島民所有,潞公為守買得之。潞公自許徙鎮北門,而文元為代,一日,挈傢往遊,題詩壁間雲:‘畫舡載酒及芳辰,丞相園林潩水濱,虎節麟符拋不得,卻將清景付閑人。’遂走使持寄北門,潞公得之大喜,即以地券歸賈氏。文元亦不辭而受。然文元居京後,亦不復再至。園今荒廢,竹亦殘毀過半矣。”
王岐公
《侯鯖錄》雲:“元祐中,元夕,上禦樓觀燈,有御制詩。時王禹玉、蔡持正為左右相,持正叩禹玉雲:‘應製上元詩,如何使故事。’禹玉曰:‘鰲山鳳輦外不可使。’章子厚笑曰:‘此誰不知。’後兩日登對,上獨賞禹玉詩云‘妙於使事。’詩云:‘雪消華月滿仙臺,萬燭當樓寶扇開。雙鳳雲中扶輦下,六鰲海上駕山來。鎬京春酒沾周宴,汾水秋風陋漢纔。一麯升平人盡樂,君王又進紫霞杯。’是夕,以高麗進樂,又添一杯。”
《石林詩話》雲:“元豐既行官製,準唐故事,定宰相上事儀,以御史中丞押百官班於階下,而宰相答拜於阼階上。時王禹玉除左僕射,蔡持正右僕射,神宗命尚書省行之,二人力辭,帝不可,曰:‘既以董正百官,不得不正其名分於始,此國體,非為卿設也。’二人乃受命。時元厚之已致仕居吳,以詩賀禹玉,有‘前殿聽宣中禁製,南宮看習外朝班,星辰影落三階上,桃李陰成四海間’之句。時最為盛事。自是相繼入相者,不復再講此禮,信不可常行也。”
王直方《詩話》雲:“禹玉既亡,有無名子作詩嘲之雲:‘太師因被子孫煎,身後無名衹有錢。喏喏佞翻王介甫,奇奇歆殺宋昭宣。常言井口難為戲,獨坐中書不計年。東府自來無土地,便應正授不須權。’其傢經府指言是張山人作。府中追張山人至,曰:‘你怎生作詩嘲他大臣。’張山人曰:‘某自來多作十七十六字詩,著題詩某吟不得。’府尹笑而遣之。”
《隱居詩話》雲:“溫成皇后初薨,會立春進詩帖子,是時,歐陽修、王珪同在翰苑,以其虛合故不進。俄有旨令進溫成合帖子,文忠未能成詩,禹玉遽口占一首曰:‘昔聞海上有仙山,煙瑣樓臺日月閑。花下玉容長不老,衹應春色勝人間。’文忠深嘆其敏麗。”
趙清獻
《石林詩話》雲:“趙清獻以清德服一世,平生畜雷氏琴一張,鶴與白龜各一,所嚮與之俱。始除帥成都,蜀風素侈,公單車就道,以琴鵝龜自隨。蜀人安其政,治聲籍甚。元豐間既罷政事,守越。再移蜀,公將老矣,過泗州,渡淮,前已放鶴,至是復以龜投淮中。既入,見先帝,問:‘聞卿前以疋馬入蜀,所攜獨琴鶴,廉者固如是乎?’公頓首謝,故其詩有言‘馬尋舊路知歸去,龜放長淮不再來’,自紀其實也。”
範蜀公
《迂叟詩話》雲:“範景仁鎮喜為詩,年六十三,致仕。一朝思鄉裏,遂輕行入蜀。故人李纔元大臨知梓州,景仁枉道渦之。歸至成都,日與鄉人樂飲,散財於親舊之貧者,遂遊峨眉、青城山,下巫峽,出荊門,凡期歲乃還京師。在道作詩凡三百五篇,其一聯雲:‘不學鄉人誇駟馬,未饒吾祖泛扁舟。’此二事他人所不能用也。”
《後山詩話》雲:“元祐初,起範蜀公於傢,固辭,其表曰:‘六十三而致仕,固不待年;七十九而造朝,豈雲知禮。’是時文潞公年八十餘,一召而來,人各有所志也。”
司馬溫公
東坡雲:“晁無咎言司馬溫公有言:‘吾無過人者,但平生所為,未嘗有不可對人言者耳。’予亦記前輩有詩云:‘怕人知事莫萌心。’皆至言,可終身守之。”
《石林詩話》雲:“溫公熙寧間自長安得請留臺而歸,始至洛中,嘗有詩言懷雲:‘三十餘年西復東,勞生薄宦等飛蓬。所存舊業惟清白,不負明君有樸忠。早避喧煩真得策,未逢危辱好收功。太平觸處農桑滿,贏取閭閻鶴發翁。’出處大節,世固不容復議,是時雖論事不合去,而神宗眷禮之愈厚,然猶以‘避煩畏辱’為言,況其下者乎。元祐初,起為相,至是十七年矣。度公之意,初蓋未嘗以自期也。”
王直方《詩話》雲:“溫公嘗《題趙捨人庵》曰:‘清茶淡話難逢友,濁酒狂歌易得朋。’”
韓持國
潘子真《詩話》雲:“韓子華自相府以病乞補外,出鎮北門。韓持國時以論事不當罷,猶帶職名,以詩寄其兄,有‘移病暫休丞相府,坐謾猶着侍臣冠’之句。移病謂移書言病,見《楊敞傳》。坐謾免,見《孝武功臣表》,謾,狂也。音漫。”
《石林詩話》雲:“韓持國雖剛果特立,風節凜然,而情緻風流,絶出時輩。許昌崔象之侍郎舊第,今為杜君章所有,廳後小亭僅丈餘,有海棠兩株,持國每花開,輒載酒日飲其下,竟,謝而去,歲以為常。至今故吏猶能言之。餘嘗於小亭柱間得公二絶句,其一云:‘濯錦江頭千萬枝,當年未解惜芳菲,而今得嚮君傢見,不怕春寒雨濕衣。’尚可想見當時氣味。韓忠獻公嘗帥蜀,持國兄弟皆侍行,尚少,故前句云爾。其二雲:‘長條無風亦自動,柔豔着雨更相宜。’漫其後句。”苕溪漁隱曰:“鄭𠔌《海棠詩》雲:‘穠麗最宜新着雨,妖饒全在欲開時。’前輩以謂此兩句說盡海棠好處。今持國‘柔豔着雨更相宜’之句,乃用鄭𠔌語也。至於東坡作此詩,則詞格超逸,不復蹈襲前人,其詩有‘嫣然一笑竹籬間,桃李漫山總粗俗。自然富貴出天姿,不待金盤薦華屋。朱唇得酒暈生臉,翠袖捲紗紅映肉。林深霧暗曉光遲,日暖風輕春睡足。雨中有淚亦凄愴,月下無人更清淑。’元豐間,東坡謫黃州,寓居定惠院,院之東,小山上有海棠一株,特繁茂,每歲盛開時,必為攜客置酒,已五醉其下矣,故作此長篇。平生喜為人寫,蓋人間刊石者自有五六本,雲軾平生得意詩也。”
《石林詩話》雲:“‘開簾風動竹,疑是故人來’,與‘徘徊花上月,空度可憐宵’,此兩聯雖唐人小說,其實佳句也。鄭𠔌詩:‘睡輕可忍風敲竹,飲散那堪月在花。’蓋與此同。然論其格力,適堪揭酒傢壁,與為市人書扇耳。天下事每患自以為工處着力太過,何但詩也。”
王直方《詩話》雲:“韓持國嘗有詩云:‘青煙幾人傢,緑野山四抱。’當時無不傳之。”
《雪浪齋日記》雲:“韓持國、謝師厚詩絶妙,莘老亦亹亹逼人。韓雲:‘數畝傢園荒杞菊,一池秋水沸龜魚。’前人評此詩云:‘沸字直錢。’謝師厚詩云:‘倒着衣裳迎戶外,盡呼兒女拜燈前。’莘老雲:‘尚想紫芡盤,明珠出新烹。’又云:‘千裏暮山橫紫翠,一鈎新月破黃昏。’”
王直方《詩話》雲:“山𠔌對餘言,謝師厚七言,絶類老杜,但人少知之耳。如‘倒着衣裳迎戶外,盡呼兒女拜燈前’,編之杜集,無愧也。師厚方為其女擇對,見庭堅詩,乃雲:‘得婿如是足矣。’庭堅因往求之。然庭堅之詩,竟從謝公得句法,故嘗有詩曰:‘自往見謝公,論詩得濠梁。’”
《後山詩話》雲:“謝師厚廢居於鄧,王左丞存,其妹婿也,奉使荊湖,枉道過之,夜至其傢,師厚有雲:‘倒着衣裳迎戶外,盡呼兒女拜燈前。’”
《石林詩話》雲:“元厚之知荊南,夢至仙府,三人者聯書名旁,有告之曰:‘君三人蓋兄弟也。’覺而思之,莫知所謂。未幾,入為學士,韓持國維、楊元素繪,先已在院,一日書名,三人名皆從絞絲,始悟夢中兄弟之意。豈神仙以是為戲邪?已而持國、元素外補,厚之尹京。後三年,復與元素還職,而鄧文約綰相繼為直院,則三人之名,又皆從絞絲。蓋始終皆同,决非偶然者。以此推之,仕宦升沉進進,亦何可以人力計。許大夫選嘗作《四翰林詩》記其事,(“馴字原脫.今據徐鈔本、明鈔本校補。)厚之和雲:‘聯名適似三株樹,傳玩驚看五朵雲。’亦一時之異也。”
韓玉汝
東坡雲:“韓縝為秦州,酷暴少恩,以賊殺不辜去官。秦人語曰:‘寧逢暴虎,莫逢韓玉汝。’玉汝,縝字也。孫臨最善滑稽,尤善對,或問曰:‘莫逢韓玉汝,常以何對?’臨應聲曰:‘可怕李金吾。’天下以為口實。‘可怕李金吾’,乃杜子美詩也。”
《石林詩話》雲:“元豐初,虜人來議地界,玉汝自樞密都承旨出分畫。玉汝有愛妾劉氏,臨行,劇飲通夕,且作樂府詞留別。翌日,神宗已密知,忽詔步軍司遣兵為般傢追送之,玉汝初莫測所因,久之,方知其自樂府發也。劉貢甫,玉汝姻黨,即作小詩寄以戲之雲:‘票姚不復顧傢為,誰為東山久不歸?《捲耳》幸容攜婉孌,《皇華》何時有光輝。’玉汝之詞,由此亦盛傳於天下。”
《石林詩話》雲:“《江幹初雪圖》真跡,藏李邦直傢,唐蠟紙本,世傳王摩詰所作,末有元豐間王禹玉、蔡持正、韓玉汝、章子厚、王和甫、張邃明、安厚卿七人題詩。(“間”字原無,今據徐鈔本、明鈔本校補。)建中靖國元年,韓師樸相,邦直、厚卿同在二府,前七人所存唯厚卿而已。持正貶死嶺外,禹玉追貶,子厚方貶,玉汝、和甫、邃明謫死久矣。故師樸繼題其後雲:‘諸公當日聚岩廊,晚謫南荒半已亡,惟有紫樞黃閣老,再開圖畫看瀟湘。’是時,邦直在門下,厚卿在西府,紫樞黃閣謂二人也。厚卿復題雲:‘曾遊滄海睏驚瀾,晚涉風波路更艱,從此江湖無限景,不如祇嚮畫圖看。’而邦直亦有題雲:‘此身何補一毫芒,三辱清時政事堂,病骨未為山下土,尚尋遺墨話存亡。’(“尚”原作“嘗”,今據徐鈔本、明鈔本校改。)余家並錄諸公詩,每出讀之慨然。自元豐至建中靖國後三十年,諸公之名宦,亦已至矣,然始皆有願為圖中之遊而未暇得,故禹玉雲:‘何日扁舟載風雪,卻將簑笠伴漁人。’玉汝雲:‘君恩未報身何有,且寄扁舟夢想中。’其後廢謫流竄,有雖死不得免者,而江湖間此景無處不有,皆不得一償,厚卿至為危辭,蓋有激而云。豈此景真不可得,亦自不能踐其言耳。”苕溪漁隱曰:“江湖之景,天付閑人,今諸公居宰輔享富貴如此,又欲兼有江湖之樂,貪而不止,世間豈有揚州鶴邪?”(哈哈兒錄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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