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子杂家 論衡校釋   》 藝增第二十七      王充 Wang Chong

  藝增篇藝,謂經藝也。
  世俗所患,患言事增其實,着文垂辭,辭出溢其真,稱美過其善,進惡沒其罪。何則?俗人好奇,不奇,言不用也。故譽人不增其美,則聞者不快其意;毀人不益其惡,則聽者不愜於心。聞一增以為十,見百益以為千,使夫純樸之事,十剖百判;審然之語,千反萬畔。墨子哭於練絲,楊子哭於歧道,並註率性篇。蓋傷失本,悲離其實也。
  蜚流之言,百傳之語,出小人之口,馳閭巷之間,其猶是也。諸子之文,筆墨之疏,人賢所著,吳曰:疑當作“大賢”。盼遂案:“人賢”二字,當以為“賢人”。上文“小人”,下文“聖人”,皆與此相應。妙思所集,宜如其實,猶或增之。儻經藝之言,如其實乎?言審莫過聖人,經藝萬世不易,猶或出溢,增過其實。增過其實,皆有事為,不妄亂誤以少為多也。然而必論之者,方言經藝之增與傳語異也。
  經增非一,略舉較着,令恍惑之人,觀覽采擇,得以開心通意,曉解覺悟。
  尚書〔曰〕:依下文例補“曰”字。“協和萬國。”堯典文。“邦”作“國”,說見前篇。是美堯德緻太平之化,化諸夏並及夷狄也。
  言協和方外,可也;言萬國,增之也。
  夫唐之與周,俱治五千裏內。此今文書說也。王製疏引五經異義曰:“今尚書歐陽、夏侯說,中國方五千裏。古尚書說,五服旁五千裏,相距萬裏。”書虛篇:“舜與堯共五千裏之境,同四海之內。”談天篇:“周時九州東西五千裏,南北亦五千裏。”別通篇:“殷、周之地極五千裏。”宣漢篇:“周時僅治五千裏內。”難歲篇:“九州之內五千裏。”又御覽六二六引孫武曰:“帝王處四海之內,居五千裏之中。”並今文說也。今文傢不以為實有萬國,故不以為實有萬裏也。周時諸侯千七百九(七)十三國,“九”當作“七”,尚書大傳洛誥傳:“天下諸侯之來進受命於周,退見文、武屍者,千七百七十三諸侯。”王製曰:“凡九州千七百七十三國。”鄭註:“周因殷諸侯之數。”並其證。荒服、戎服、要服周禮夏官職方氏註:“服,服事天子也。”周語上:“夷蠻要服,戎狄荒服。”韋註:要者,要結好信而服從也。荒,荒忽無常之言也。”禹貢、周禮、周語,並無“戎服”。及四海之外不粒食之民,註感虛篇。若穿胸、儋(耴)耳、僬僥、跋(跂)踵之輩,淮南地形訓有穿胸民,高註:“穿胸,胸前穿孔達背,南方國名。”海外南經曰:“貫胸國,人胸有竅。”竹書紀年有貫胸氏。博物志二曰:“穿胸國,昔禹平天下,會諸侯會稽之野。防風氏後到,殺之。夏德之盛,二竜降之,禹使範成光禦之,行城外,既周而還。至南海,經防風,防風氏之二臣,以塗山之戮,見禹使,怒而射之,迅風雷雨,二竜升去。二臣恐,以刃自貫其心而死。禹哀之,乃拔其刃,療以不死之草,是為穿胸民。”括地圖文略同。方以智曰:“儋耳”即“耽耳”。淮南曰:“耽耳在北方。”漢南海有儋耳郡,註:“作聸,大耳。”說文:“耳曼無輪廓曰聃。”老聃以此名。子長疑太史儋即老聃。則“儋”、“聸”、“聃”一字。今儋州即儋耳。淮南“在北方”,或訛舉,或同名乎?暉按:方說非也。漢之儋耳郡,唐之儋州,地在南方,與此無涉。說文明言南方有儋耳國。此“儋耳”在四海之外,本海外北經、淮南地形訓。“儋”當作“耴”,初訛為“耽”,再轉為“聸”、為“儋”耳。(段玉裁曰:“古作耽。一變為聸,再變為儋。”)今淮南地形訓“耴耳”偽作“耽耳”。(依王念孫校。)此則由“耽”轉寫作“儋”也。呂氏春秋任數篇:“北懷儋耳。”高註:“北極之國。”則“儋”亦當作“耴”,與此誤同。(大荒北經:“儋耳之國,任姓。”亦“耴耳”之誤。)淮南高註:“耴耳,耳垂在肩上。耴讀褶衣之‘褶',或作‘攝',以兩手攝耳居海中。”海外北經曰:“聶耳之國,在無腸國東,為人兩手聶其耳,縣居海水中。”王念孫曰:“耴耳即聶耳。”魯語下:“焦僥民,(今作“僬僥氏”,從段玉裁校。)長三尺,短之至也。”韋註:“僬僥,西南蠻之別名也。”(今脫“名”字,從孔子世傢集解補。)海外南經曰:“焦僥國在三首國東。”括地志曰:“在大秦國北。”大荒南經云:“幾姓。”先孫曰:“跋踵”當作“跂踵”。山海經海外北經:“跂踵國在拘纓東。”(郭註引孝經鈎命决雲:“焦僥、跂踵,重譯款塞。”)暉按:孫說是也。山海經郭璞註:“跂音企。”是“跂”讀“企”。企,舉踵望也。淮南地形訓高註:“跂踵,踵不至地,以五指行。”大荒北經郭註:“其人行,腳跟不着地也。”字又作“歧”。竹書:“歧踵戎來賓。”呂氏春秋當染篇:“夏桀染於幹辛、歧踵戎。”山海經曰:“流沙行五百裏有山,曰跂踵山。”或即跂踵國地。並合其數,不能三千。“能”猶“及”也。天之所覆,地之所載,盡於三千之中矣。而尚書云“萬國”,褒增過實,以美堯也。欲言堯之德大,所化者衆,諸夏夷狄,莫不雍和,故曰“萬國”。漢書地理志曰:“昔在黃帝,作舟車以濟不通,旁行天下,方製萬裏,畫□分州,得百裏之國萬區,是故易稱‘先王以建萬國,親諸侯',書曰‘協和萬國',此之謂也。”據此,則今文說以萬國為實數,非虛增也。仲任以為褒增,與之異者,皮錫瑞曰:“仲任歐陽說,與班固夏侯說不同。”其說是也。孫奕示兒編十三,以仲任謂唐無萬國為誤經義,非也。猶詩言“子孫千億”矣,見大雅假樂篇。美周宣王之德,陳喬樅魯詩遺說考:“毛詩以假樂之詩為嘉成王。今據論衡述詩,以為美周宣王之德,是魯詩之說與毛義異。”能慎天地,“慎”,舊校曰:一作“順”。暉按:“慎”讀作“順”,聲近字通。天地祚之,子孫衆多,至於千億。鄭箋:“成王行顯顯之令德,求祿得百福,其子孫亦勤行而求之,得祿千億。”是非謂子孫之數有千億也。與王說異。言子孫衆多,可也;言千億,增之也。夫子孫雖衆,不能千億,詩人頌美,增益其實。案後稷始受邰封,大雅生民曰:“有邰傢室。”毛傳:“邰,姜嫄之國也。堯見天因邰而生後稷,故國後稷於邰。”訖於宣王,宣王以至外族內屬,血脈所連,不能千億。“不能”猶“未及”也。夫“千”與“萬”,數之大名也。“萬”言衆多,吳曰:“萬”字疑誤。暉按:“萬言衆多”,猶言“千萬之為言衆多也”,舉“萬”以胲“千”。故尚書言“萬國”,詩言“千億”。
  詩云:“鶴鳴九臯,聲聞於天。”見小雅鶴鳴。今本“鳴”下有“於”字,因唐石經誤也。古書引詩,皆無“於”字。詳馮登府三傢詩異文疏證、段玉裁毛詩故訓傳、錢大昕養新錄、李富孫詩經異文釋、李賡蕓炳燭編。盧文弨竜城札記曰:“‘臯'一作‘臯',當作‘□',即古‘澤'字。”李賡蕓曰:“太玄上次五:‘鳴鶴升自深澤。'範望註,詩云:‘鶴鳴九臯,聲聞於天。'據此,‘九臯'當作‘九澤'。說文‘□'古文以為‘澤'字。毛詩必本作‘□',字與‘臯'相似,因而致訛。”暉按:鄭箋:“臯,澤中水溢出所為坎。”楚詞湘君王註:“澤麯曰臯。”若作“□”,即“澤”字,則鄭、王不容別其義於“澤”也。盧、李說恐非。言鶴鳴九折之澤,此韓詩說也。見釋文。聲猶聞於天,以喻君子修德窮僻,名猶達朝廷也。韓詩外傳七曰:“故君子務學修身,端行而須其時者也。”下引此詩,義與此說相近。荀子儒效篇:“君子隱而顯,微而明。”漢書東方朔傳:“苟能修身,何患不榮。”並引此詩。毛傳、鄭箋義同。蓋詩今古文說無異也。
  〔言〕其聞高遠,可矣;“其”上當有“言”字,與下“言”字平列。本篇文例可證。盼遂案:“其”上應有“言”字。上文“言子孫衆多,可也;言千億,增之也”,下文“言無有孑遺一人不愁痛者。夫旱甚,則有之矣;言無孑遺一人,增之也”,與此文法一律。言其聞於天,增之也。
  彼言聲聞於天,見鶴鳴于云中,從地聽之,言從地能聞之。度其聲鳴於地,當復聞於天也。夫鶴鳴雲中,人聞聲仰而視之,目見其形。耳目同力,耳聞其聲,則目見其形矣。然則耳目所聞見,不過十裏,使參天之鳴,人不能聞也。御覽九一六引作:“按鶴鳴參天,人則不聞。鳴在於澤雲何謂乎?”蓋意引之,非此文有脫誤也。何則?天之去人以萬數遠,“萬數”,以萬為數也,漢人常語。仲任以為天地相去,六萬餘裏。見談天、說日篇。則目不能見,耳不能聞。今鶴鳴,從下聞之,鶴鳴近也。以從下聞其聲,則謂其鳴於地,當復聞於天,失其實矣。其鶴鳴于云中,人從下聞之;如鳴於九臯,人無在天上者,何以知其聞於天上也?無以知,意從準況之也。盼遂案:“意”係“竟”之誤字。
  詩人或時不知,至誠以為然;或時知,而欲以喻事,故增而甚之。
  詩曰:“維周黎民,靡有孑遺。”見大雅雲漢。“維周”毛詩作“周餘”。王應麟詩考三以為異文,李富孫曰:“治期篇仍作‘周餘'。孟子引詩同,則此作‘維周',當為駁文。”是謂周宣王之時,遭大旱之災也。皇甫謐曰:“宣王元年,不藉千畝,天下大旱,二年不雨,至六年乃雨。”(雲漢序疏。)竹書謂二十五年大旱。陳啓源毛詩稽古篇曰:“在宣王初年。”詩人傷旱之甚,民被其害,言無有孑遺一人不愁痛者。孑,餘也。見方言、小爾雅。言周衆民未有餘遺一人不被害者。蓋三傢詩說。毛傳、孟子萬章上趙註,並雲:“孑,孑然。”孔疏:“孑然,孤獨之貌。謂無有孑然得遺漏。”此“孑遺”下有“一人”二字,知非訓“孑”為“孑然”,是與毛說異也。孟子謂“無遺民”。按鄭箋謂“言餓病也”。此文雲“無有孑遺一人不愁痛”,是亦非謂盡死無一人遺餘也,義與鄭同。
  夫旱甚,則有之矣;言無孑遺一人。謂無一人不愁痛,非謂無一人。此約舉上文也。增之也。
  夫周之民,猶今之民也。使今之民也,遭大旱之災,貧羸無蓄積,扣心思雨;“扣”讀作“苟”,(淮南精神訓註:“叩,或作□。”衆經音義一引三蒼:“扣作□。”說文:“狗,叩也。從犬,句聲。”是“叩”有“句”聲。)聲近字通。苟,誠也。見論語裏仁篇孔註。若其富人𠔌食饒足者,廩囷不空,口腹不饑,何愁之有?天之旱也,山林之間不枯,猶地之水,謂水患。丘陵之上不湛也。湛,沒也。山林之間,富貴之人,必有遺脫者矣,而言“靡有孑遺”,增益其文,欲言旱甚也。舊本段。
  易曰:“豐其屋,豐,大也。蔀其傢,虞翻註:“蔀,蔽也。”窺其戶,易作“窺”。淮南泰族篇同此。“窺”“窺”字通。釋文引李登雲:“小視。”□其無人也。”“□”,唐石經作“闃”。宋嶽刻本,何休、王逸、範寧引易,並同此。文選吳都賦劉註引虞註:“□,空也。”惠棟曰:“說文□部:‘閿,低目視也。'‘□'當作‘閿',與‘窺'義合。”文見豐卦上六爻辭。非其無人也,無賢人也。淮南泰族篇引此經釋之曰:“無人者,非無衆庶也,言無聖人以統理之也。”公羊、莊四年傳:“上無天子,下無方伯。”何註:“有而無益於治曰無,猶易曰□其無人。”離騷王逸註:“無人,謂無賢人也。易曰:窺其戶,□其無人。”𠔌梁僖三十一年傳範註:“亡乎人,若曰無賢人也。凱曰:其猶易稱窺其戶,□其無人。”並與仲任說同也。瀋濤曰:“此解‘□其無人',與虞翻、幹寶不同,(集解引。)當是漢易學家承師說,而仲任引之。”其說是也。尚書曰:“毋曠庶官。”臯陶謨文。曠,空;庶,衆也。毋空衆官,置非其人,與空無異,故言空也。偽孔傳:“曠,空也。位非其人,為空官。”太史公說:(史記夏本紀。)“非其人,居其官。”並與仲任說同。
  夫不肖者皆懷五常,纔劣不逮,不成純賢,非狂妄頑嚚身中無一知也。德有大小,材有高下,居官治職,皆欲勉效在官。尚書之官,易之戶中,猶能有益,猶,均也。言居官小材,戶中具臣,非狂妄者,均有益也。如何謂之空而無人?
  詩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見大雅文王篇。濟濟,朝廷之儀也。此言文王得賢者多,而不肖者少也。今易宜言“闃其少人”,尚書宜言“無少衆官”。以“少”言之,可也;言空而無人,亦尤甚焉。盼遂案:“尤”,訓過,訓非。
  五穀之於人也,食之皆飽。稻粱之味,甘而多腴;豆麥雖糲,亦能愈饑。食豆麥者,皆謂糲而不甘,莫謂腹空無所食。竹、木之杖,皆能扶病。言扶持病人。竹杖之力,弱劣不及木。省一“杖”字。或操竹杖,皆謂不勁,莫謂手空無把持。夫不肖之臣,豆麥、竹杖之類也。易持其具臣在戶,言“無人”者,惡之甚也。盼遂案:吳承仕曰:“持字誤。”“持”字涉上文“把持”字而衍。“其”字因與“具”字形近而衍。此文本是“易具臣在戶,言‘無人'者,惡之甚也”。尚書衆官,亦容小材,而云“無空”者,刺之甚也。舊本段。
  論語曰:“大哉!堯之為君也,蕩蕩乎民無能名焉。”泰伯篇集解包曰:“蕩蕩,廣遠之稱。言其布德廣遠,民無能識名焉。”傳曰:“有年五十擊壤於路者,觀者曰:‘大哉!堯〔之〕德乎!'“堯”下當有“之”字。感虛、須頌並有。下“大哉!堯之德乎”,即復述此文。是其切證。擊壤者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堯何等力?'”論語考比讖、(御覽八二二。)逸士傳(海錄碎事十七。)並見此事。擊壤註刺孟篇。此言蕩蕩無能名之效也。
  言蕩蕩,可也;乃(欲)言民無能名,增之也。“欲”,涉下文“欲言民無能名”而衍。此謂論語雲“民無能名”,是增之也。“欲”字於義無取。“言某某,可也;而言某某,增之也。”三增文例並同,可證。盼遂案:“欲”字當在“此”字下,即此欲言蕩蕩無能名之效也。
  四海之大,萬民之衆,無能名堯之德者,殆不實也。夫擊壤者曰:“堯何等力?”欲言民無能名也;觀者曰:“大哉!堯之德乎!”此“何等”民者,猶能知之。實有知之者,雲“無”,竟增之。
  儒書又言:“堯、舜之民,可比屋而封。”註見率性篇。言其傢有君子之行,可皆官也。夫言可封,可也;言比屋,增之也。人年五十為人父,為人父而不知君,何以示子?太平之世,傢為君子,人有禮義,孫曰:“為”當作“有”,蓋涉上文“為人父”而誤。上雲:“言其傢有君子之行,可皆官也。”治期篇雲:“世稱五帝之時,天下太平,傢有十年之蓄,人有君子之行。”並其證。暉按:孫說非也。“為”即“有”也。孟子滕文公篇:“夫滕將為君子焉,將為野人焉。”趙註:“為,有也。”上言“為”,下言“有”,互文也,不煩改字。父不失禮,子不廢行。夫有行者有知,知君莫如臣,臣賢能知君,能知其君,故能治其民。今不能知堯,何可封官。
  年五十擊壤於路,與竪子未成人者為伍,何等賢者?子路使子羔為郈宰,先孫曰:論語先進篇“郈”作“費”。史記弟子列傳作“使子羔為費、郈宰”。疑齊古論語有作“郈”者,與今本異也。讀書叢錄曰:左定十二年傳:“仲由為季氏宰,將墮三都,於是叔孫氏墮郈,季氏墮費。”子路使子羔,當在此時。或費,或郈,權一使之。故史記並書之。銅熨鬥齋隨筆曰:史記弟子傳“費”字衍文。蓋古本論語作“郈宰”,不作“費宰”。論衡藝增篇作“郈宰”,可見漢以前本皆如是。問孔篇仍作“費宰”,乃後人據今本論語改。史記正義引括地志:“鄆州宿縣二十三裏郈亭。”張氏但釋“郈”,不釋“費”,可見所據本尚無“費”字。暉按:論衡確本作“郈”。問孔、量知、正說並作“費”,乃所引論語明文,淺者得以據改也。史記亦衹作“郈”,瀋說足徵。考郈,叔孫氏所食邑;費,季氏所食邑,處地自異。公羊定十年傳:“叔孫州仇、仲孫何忌帥師圍費。”左氏、𠔌梁“費”並作“郈”,與此相同。未明何說。孔子以為不可,未學,無所知也。孔子曰:“賊夫人之子。”包註:“子羔學未熟習,而使為政,所以賊害人也。”擊壤者無知,官之如何?
  稱堯之蕩蕩,不能述其可比屋而封;蕩蕩不能名,則臣不知君,故不可封。言賢者可比屋而封,不能議讓其愚盼遂案:吳承仕曰:“議讓當是譏讓,形近而誤。”而無知之。“讓”字疑涉“壤”字衍,又因“議”字“言”旁而誤。“不能議”與“不能述”,文正相對。夫擊壤者難以言比屋,比屋難以言蕩蕩,二者皆增之。所由起,美堯之德也。舊本段。
  尚書曰:“祖伊諫紂曰:西伯既戡黎,祖伊恐,奔告於王。‘今我民罔不欲喪。'”見西伯戡黎。“不”作“弗”。段玉裁、孫星衍並雲:今文作“不”。罔,無也,我天下民無不欲王亡者。
  夫言欲王之亡,可也;言無不,增之也。
  紂雖惡,民臣蒙恩者非一,而祖伊增語,欲以懼紂也。江聲謂:惡臣安於紂恩。若民則不堪虐政,實無不欲王亡。祖伊固言民,不言臣也。以為增語,非也。故曰:“語不益,心不惕;心不惕,行不易。”蓋傳語。所出未聞。增其語,欲以懼之,冀其警悟也。“其”,程本作“可”。“警,宋本作“語”。朱校同。蘇秦說齊王曰:齊宣王。“臨災之中,齊策一、史記蘇秦傳並作“塗”。臨災,齊都。車轂擊,人肩摩,高誘曰:“擊,相當。摩,相摩。”舉袖成幕,連裧成帷,揮汗成雨。”高曰:“揮,振也。言人衆多。”齊雖熾盛,不能如此,蘇秦增語,激齊王也。祖伊之諫紂,猶蘇秦之說齊王也。“之說齊王”,朱校元本作“增語激齊”。
  賢聖增文,外有所為,內未必然。何以明之?夫武成之篇,言“武王伐紂,血流浮杵”。助戰者多,助紂也。故至血流如此。皆欲紂之亡也,土崩瓦解,安肯戰乎?然祖伊之言“民無不欲”,如蘇秦增語。盼遂案:此十四字疑衍。
  武成言“血流浮杵”,亦太過焉。死者血流,安能浮杵?案武王伐紂於牧之野,河北地高,壤靡不乾燥,兵頓血流,頓,傷也。輒燥入土,安得杵浮?程本作“浮杵”,疑是。宋本、朱校元本同此。且周、殷士卒,皆□盛糧,(或作幹糧)先孫曰:此四字當是宋人校語,誤入正文。無杵臼之事,安得杵而浮之?孟子盡心下趙註,偽武成孔註,並謂“杵”為“舂杵”,與王義同。蓋舊說也,故據以立論。惠士奇禮說曰:“司馬法雲:(見周禮地官鄉師註。)‘輦車,周曰輜輦。輦一斧、一斤、一鑿、一梩、一鋤,周加二版二築。'築者,杵頭鐵沓也,以築壘壁,故武成有浮杵語。”杵是築杵,則非舂用也。
  言血流杵,“杵”上當有“浮”字。仲任釋經,謂血流至於浮杵,非若孟子謂杵被血流動也。欲言誅紂,惟兵頓士傷,“惟”,宋本、朱校元本並作“雖”。故至浮杵。此明賢聖增文,外有所為也。舊本段。
  春秋“莊公七年,夏四月辛卯,夜中,恆星不見,星霣如雨”。三傳“夜”下無“中”字。“星霣”上有“夜中”二字。後說日篇兩引,並與此同。盼遂案:吳承仕曰:“左氏義讀如雨為而雨,疑公羊說是。”公羊傳曰:“‘如雨'者何?非雨也。非雨,則曷為謂之‘如雨'?盼遂案:“如”字衍。公羊無。不修春秋曰:‘(如)雨星,不及地尺而復。'孫曰:此文不當有“如”字。蓋涉上文“如雨”而衍。說日篇及公羊莊七年傳並無“如”字。當據刪。楊曰:“而”當為“如”字讀。暉按:楊說是也。下文:“魯史記曰:雨星,不及地尺,如復。”是仲任以“如”訓“而”。下文:“星霣不及地,上復在天。”即此“復”字之義。盼遂案:下曰“雨星,不及地尺如復”句,“雨”上即無“如”字。君子修之〔曰〕:孫曰:“之”下脫“曰”字,當據說日篇及公羊莊七年傳補。下“孔子修之”句同。‘星霣如雨。'”“不修春秋”者,未修春秋時魯史記,曰:何休曰:“不修春秋,謂史記也。古者謂史記為春秋。”說詳謝短篇。“雨星,不及地尺如復。”“君子”者,謂孔子也。孔子修之〔曰〕:“星霣如雨。”“如雨”者,如雨狀也。山氣為雲,上不及天,下而為(雲)雨。“雲”字與上“雲”字義復,衍文也。感虛篇曰:“夫雲出於丘山,降散則為雨矣。”又曰:“雨凝為雪,皆由雲氣。”與此文意同,可證。盼遂案:下“雲”字應作“雨”,本書感虛篇“夫雲氣生於丘山,降散則雨矣”,與此意同。(星)星隕不及地,上“星”字衍。上復在天,故曰“如雨”。孔子正言也。言修正之。
  夫星霣或時至地,或時不能,“不能”猶言“未及”。尺丈之數難審也。史記言“尺”,亦似太甚矣。夫地有樓臺山陵,安得言“尺”?何休曰:“不言尺者,霣則為異,不以尺寸錄之。”仲任謂“尺丈難審”,於義較長。孔子言“如雨”,得其實矣。孔子作春秋,故正言“如雨”。如孔子不作,“不及地尺”之文,遂傳至今。
  光武皇帝之時,郎中汝南賁光“賁光”,書抄六三引作“王賁”。孔廣陶校曰:作“賁光”非。上書言:“孝文皇帝時,居明光宮,天下斷獄三人。”風俗通正失篇:成帝見劉嚮以世俗多傳道文帝常居明光宮聽政,治天下緻升平,斷獄三百人,有此事不?嚮對曰:“皆不然。”王楙野客叢書二一曰:“漢有兩明光宮,按三輔黃圖,一明光宮屬北宮,一明光宮屬甘泉宮。屬北宮者,正成都侯商避暑之所。屬甘泉宮者,乃武帝所造,以求仙者。”暉按:元後傳註,師古引黃圖曰:“明光宮在城內,近桂宮也。”章懷太子亦謂桂宮,明光宮在北。而師古於武帝紀註謂武帝所起者在城內,即成都侯商避暑處。是無屬甘泉與北宮之別。朱珔然其說。然按武帝於太初四年起明光宮,據此文文帝曾居明光宮,則在武帝前已有宮名明光者。若實無,光武不當衹辯曰“不居”耳。是明光宮有二,王說可信也。至成都侯所居者何,無以定其說。盼遂案:風俗通義捲二,孝成皇帝問劉嚮曰:“孝文皇帝常坐明光宮聽政,斷獄三百人,有此事不?”對曰:“皆不然。”應劭謹案:“太宗時治理不能過中宗之世,地節元年,天下斷獄四萬七千餘人。前世斷獄,皆以萬數,不三百人。”又:“文帝以後元年六月崩未央宮。在時平常聽政宣室,不居明光殿。”是應說與此有異。太宗,孝文帝;中宗,孝宣帝也。頌美文帝,陳其效實。光武皇帝曰:“孝文時,不居明光宮,斷獄不三人。”風俗通正失篇曰:“文帝平常聽政宣室,不居明光宮。前世斷獄,皆以萬數,不三百人。”積善修德,美名流之,是以君子惡居下流。
  夫賁光上書於漢,漢為今世,增益功美,猶過其實,況上古帝王久遠,賢人從後褒述,失實離本,獨已多矣。不遭光武論,千世之後,孝文之事,載在經藝之上,人不知其增,居明光宮,斷獄三人,而遂為實事也。“而”猶“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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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會第十骨相第十一初稟第十二本性第十三物勢第十四奇怪第十五
書虛第十六變虛第十七異虛第十八感虛第十九福虛第二十禍虛第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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