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所谓结拜兄弟
然而,我们不是屡言之乎,权势崇拜狂会使友谊变质,刘进吉先生后来辞掉民政厅长之职,写了一封信,派他的大儿子刘颐伯先生去找把兄弟谋一个差事,书上曰──
"刘颐伯到了武昌,见过总督,呈上书信,湍多欢总督问长问短,异常关切。官场上的人,最敏感不过,因见总督对刘颐伯如此关切,大家齐说:『刘某人不久一定就要得差啦。』就是刘颐伯,自以为靠着老太爷的交情,大小总有个事情当当,不会久赋闲的。那知一等等了三个月,总督见面,总是很要好,可是提到差使二字,却没得下文。刘颐伯也托过民政厅长,替他吹嘘,湍总督说:『一来谁不晓得我同他老人家是把兄弟,二来他年纪轻轻,等他阅历阅历,再派他事情,人家就不会说我闲话了。』刘颐伯也无可如何。"
──请注意"异常关切","人家就不会说我闲话了",这些是专门用来塞嘴的,恁是谁被这么一塞,都说不出一个字。
俗云: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刘进吉先生丢了民政厅长不说,家里又遭了一场大火,那时候还没有保险公司,烧了等于白烧,金银财宝,化为乌有,万般无奈,只好悲悲惨惨,到武昌去找他的把兄弟,书上曰──
"此时老头子还以为总督湍某人,是他的把弟,如今把兄落了难,断无坐视之理。一到武昌,就坐了轿子,拄了拐杖,上总督衙门求见。他此时不做官的人了,自以为可以脱略形骸,不必再拘官礼。见了面之后,满口『愚兄』、『老弟』,别人听了,甚是亲热。岂知湍多欢心上,大不为然,见了面,虽然是你兄我弟,留茶、留饭,无奈等到出了差事,总是轮不到刘颐伯。有一天,刘进吉急了,见了湍总督,说起儿子差使,湍多欢道:『实不相瞒,咱俩把兄弟,谁不晓得。世兄到此,未及一年,小差事委了他,对你老哥不住。要说委名优差,又恐怕旁人说话,这个苦衷,老哥不体谅我,谁体谅我呢?老哥尽管放心,将来世兄的事情,总在小弟身上就是了。』"
这下子刘进吉先生才大梦初醒,知道节骨眼在那里,只好把金兰谱缴回,书上曰:
"不过所有的东西,早被长沙一把大火都烧掉了,各样值钱的东西都没抢出,那里还顾那副帖子?刘进吉见帖子找不着,心中发急。幸亏刘颐伯明白,晓得湍总督一个字都不会写,这帖子一定是秘书代笔的,现在只须托个人,把他三代履历找出来,照样誊上一张,只要是他的三代履历,他就不好不收。刘进吉想想,没有别的法子,只好照办。"
──坏就坏到老实人这两个"自以为"上,这就叫做不识相,第一,自以为大家伙仍念贫贱之交。第二,自以为可以脱略形骸,不拘官礼,以交论交。呜呼。
书上曰:
"恰巧总督府有位秘书(文案)陆先生,是刘颐伯的同乡,常常到刘家走动,刘颐伯就托了他,陆先生道:『容易得很,总督的履历,我统统晓得,新近他还同驻防荆州的某总司令(将军)换了一副帖,也是我写的,只要你父亲同他换帖的年纪记清,不要把年龄写错,那是顶要紧的。』刘颐伯喜之不尽。"
──友情也者,原来是要放到天平上秤一秤的,必须两头的权势一般大,才能成为生死之交。如果有一头忽然小啦,也就吹啦。湍多欢先生又跟总司令结拜把兄弟矣,过些时有一个家伙忽然升啦,或有一个家伙忽然垮啦,不知道又要谁向谁缴回帖子也。权势崇拜的癎癫狂竟然把五伦之一的友情,侵蚀成这种样子,真使人毛发齐竖。
书上曰:
"次日一早,父子二人,一同上院,老子缴还宪帖(金兰谱),当由秘书老爷(巡捕)进内回明。湍总督接了帖子,笑了一笑,也不说什么,也不叫请见,父子二人只得出来,怅怅而回。"
──好一个"笑了一笑",神来之笔。
"湖北省最高法院(臬台)次早上院,代向湍总督求情,湍总督笑着说:『从前他儿子不在我手下,他不还我这副帖子,倒也罢了。如今既然在我手下当差,被人家说起,我同某人是把兄弟,照应他儿子,这个名声可担不起,所以他这回来还我帖子,我就不同他客气了。』院长(臬台)说:『刘颐伯的父亲年纪大了,一身的病,家累又重,自从遭了一场大火,家产一无所有,请求总督看他老人家分上,赏他一个好一点的差事,也好藉此养老。』湍总督说:『这还用说吗?我同他是什么交情,你去同他讲,他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教他放心好了。』"
──离婚手续一办,恩爱夫妻的柔情蜜意,就化为过眼云烟。金兰谱一缴,把兄弟的铁肩道义更加一笔勾销。但因为刘进吉先生缴得太不痛快,他应该第一次就缴掉了的,这种不开窍的举动,被湍总督那么一逼,才就了范,实在不够漂亮。湍总督虽然收下帖子,虽然宣传曰:"我同他是什么交情?"但余恨难消,所以对"他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那位儿子,仍卡住头皮,没有差事。
友情既然都是用天平秤的,人与人间──尤其官与官间,被酱得没有纯洁真挚的感情,不但自己没有,也绝不相信别人有。
35.一盘散沙
任何一个社会和任何一个人,多少都有点崇拜权势的,但似乎从没有一个社会和从没有一个民族,像中国人对权势这么癫狂,和这么熔入骨髓。任何一个社会和任何一个人,也多少都有点自私的,
但同样的也从没有一个社会和一个民族,像中国人这么自私到牢不可破。这话听起来有点愤世嫉俗,说出来也觉得危机四伏,可能惹起爱国裁判大怒,乱吹哨子,不过理是应该说的,不是应该怒的也。
有一种现象大家无不乐于承认,那就是,中国同时也是一个很聪明的民族,身在番邦的中国留学生,无论留日的焉,留美的焉,留英的焉,留法的焉,学业成绩,差不多都比该本国学生拔尖。辜鸿铭先生在英国学海军,他的分数远超过日本留学生伊藤博文先生;蒋百里先生在日本学陆军,学科兼术科,都是该期第一名;日本人那时候比现在还要小气鬼,忍受不了外国学生的优越成绩,才把他阁下挤下来。这些是远例,近例最惊天动地的,莫过于围棋大王吴清源先生和围棋小大王林海峰先生,在日本本土,横冲直撞,所向披靡,固然是日本棋坛的优美环境所致,但更是中国人的先天智能所致也。如果一定说中国人的聪明超过洋大人,似乎吹牛,但至少有一点,中国人的聪明绝不亚于洋大人,应没啥争议。──中国同胞沾沾自喜,当然没啥争议,就是洋大人,甚至三K党,都不能说中国人聪明差劲,大不了说中国人群体差劲。洋朋友往往把中国人叫做东方的犹太人,当然是轻蔑,但同时也是一种敬意和畏惧。犹太人最惹人咬牙的不过一毛不拔罢啦,而其它方面的贡献,若宗教,若科学,若艺术,无不震古烁今。试看世界上经济大权,不是握在犹太朋友手中乎?基督教的开山老祖耶稣先生,不就是犹太人乎,现代科学巨星爱因斯坦先生,不也是犹太人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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