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义说部 樵史通俗演義   》 第三十回 衆閹開門迎闖賊 群忠靖節報君恩      陸應暘 Liu Yingyang

  世界掀翻,麽麽思占金殿。文臣武弁,你面看咱面。逆閹開關,誘賊何須綫。忠心見,投繯赴井,各自尋方便。
  右調《點絳唇》
  落日橫雲城影長,旌旗閃閃動崩墻。
  內臣款賊先希寵,文士遭殃半落荒。
  金殿晝開飛曉霧,瑤宮晏寢失朝陽。
  忠良纍纍歸泉路,追伴君王聚一方。
  話說崇禎年間,閣老縧用縧廢,人也看閣老是易得易失的了,誰肯如張江陵任勞任怨,替國傢幹事。衹有溫體仁做了八年閣老,又是四年首相,自崇楨三年入閣,京師童謠就說:“崇禎皇溫閣老。”取溫瘟同音的意思。崇禎七年做了首相,京師童謠又說:“崇禎皇帝遭溫了。”也取溫瘟同音,大是不祥之兆。從此用人全然不妥。流寇猖獗,督撫是何等重任?放着一個素號知兵、萬裏長城的閣部孫承宗,妒忌他不用;放着一個首先勤王、北兵遠去的兵部範景文,衹用他做南京閑散地方的尚書,反用那聞清兵逼近京城,畏怯不前,慟哭不敢行的楊嗣昌,虛縻歲月,養成賊勢。十年,體仁特旨回籍,薛國觀當國,又不濟事。十四年五月,纔復召周延儒入朝,有些擔當,不比溫執己見,薛的徇人言。把範景文起出來,做了工部尚書,但不是掌兵權要地。知兵的吏可法,升了京丘部尚書,也衹可防禦一面。貴州殺苗賊素有名的馬士英,起他出來,做了鳳陽巡撫,也衹可保擭陵寢,雖覺得漸漸有用人機栝了,那知十五年清兵再入內地,崇禎特命周延以宰相督師,斷其歸路,後來科道紛紛說他受了賄賂,放他出口,因此五月加太師賜歸,十二月拿到京師勒令自盡。是陳演當國了,曉得什麽用人剿寇?一個全不知邊情兵事的張縉彥,用他做了兵部尚書。黜陟任心,功臣夙將,人人解體。添註尚書孫傅庭,教他總督省直兵馬錢糧,專在河北剿堵,被李自成手下大將劉宗敏用誘兵的計策,把新擄良民充為,讓官軍連連嬴了,孫傅庭便十分輕敵,上本刻期平定流寇。那佑被劉宗敏伏兵四在,賀錦、辛思忠、𠔌可成、劉布堯、任繼榮十餘員驍將,候孫傅廷兵入伏中,一聲炮嚮,齊齊殺出,官兵大敗,孫傅庭單騎逃走,不知何去。正是:
  百裏兵荒斷人影,朦兵得志性如竜。
  其時馬士英在鳳陽地方,倒也善能佈置。原是熊文燦招撫的高傑、劉良佐,士英都題升總兵。又有個好漢黃得功,嚮年流落了,買幾頭驢子,在路趕趁度日。有貴州舉人楊文驄、周抑新上京會試,在浦口雇了他的頭口,也不知他是條好漢。行過了閔山一帶,忽遇了馬強盜,共五六人。貴州讀書的也都曉弓馬,正待迎敵。黃得功大叫道:“爺們莫動手,讓咱去了當他罷。”此時己有坐頭口的管傢跳下驢來了,黃得功也不卸行李,連驢和行李約有二百斤重,提在手裏,就如提個囊一般,往餉馬身上亂打。那一班餉馬忙叫“休打!休打!我們下來和你誁話。”黃得功那裏肯聽他,衹是打去。衆餉馬一齊跳下馬來,拜倒在地,道:“老哥真正英雄!小弟們願拜下風,休失了義氣。”黃得功纔放下了帶行李的驢子,也回拜道:“咱也不敢做大哥,衹好好放咱爺們過去罷了。”衆餉馬問怹名姓,再不肯說,衹道:“咱姓黃,叫做黃大。”衆餉馬反把些路費送他,他也不收。楊、周兩舉人見他如此有勇力,又有志氣,從此一路他如兄若弟,回南京嚮馬士英說了。馬士英尋將他來,替他尋了妻小,請人教他些兵機戰法,往風陽到任,先用他做了旗鼓庭,屢屢差他堵截流寇,敘功本上已欽依他做副總兵之職,流寇營裏怕的是“黃大刀”,因此廬州、鳳陽一帶地,方李自成手下兵馬,不敢戀戰。又聞得劉宗敏等的消息,已獲全勝,遂聚集人馬,要往潼關。賊夥裏曹操王羅汝纔、革天王賀一竜與李自成一齊起手,兩部兵馬最稱雄盛,自成忌他,設酒請革天王,席上斬訖,隨即跑馬至曹營。羅汝纔不知就裏,也被一刀砍死。
  李自成並了兩部兵馬,約算馬步兵共三百三十餘萬,戰將田見秀、黨守素、李友、馬世雄、張能、朱養民等七八十員,浩浩蕩蕩,往陝西進發。乘劉宗敏等得勝的聲勢,殺奔潼關。垂手破了關,直入西安府,驅逐了秦王,占據宮殿,設立官僚,有六政府、侍郎、郎中、從事諸名色,武有權將軍、製將軍、果毅將軍、威武將軍、都尉諸名色,侍郎則喻上猷、蕭應坤、楊承裕、郎中則徐立、王傢柱、鄧嚴忠,從事則顧君恩、郭附竜,防禦則孟長康、陳藎、李三綱、吳大雁、黃閣,金有章,府尹則張虞機、姚胤錫、牛銓、劉蘇、鄧漣、劉茂先,武官不能盡載。改西安府為長安府。因怕湖廣有張獻忠,尚未敢僭位改元。是時有榆林巡撫馮師孔督兵出戰,自成將大敗。復添兵大戰,遂破榆林,殺馮師孔,隨攻慶陽府。慶陽破,遠師西安。過年,遂致書與張獻忠。獻忠回書甚自謙遜,許他唇齒相依,互為救應。李自成遂和牛金星、宋獻策、李岩、劉敏商議,正月僭稱大順國永昌元年,遂稱皇帝。初三日,劉宗敏、李過等奉李自成令,領兵二萬先攻大同。巡撫衛景瑗破被擒,大駡不屈。劉、李大怒,喝令碎剮,衛妄撫至死駡不絶口。報了李自成,自成道:“此關一破,長驅直搗,料無阻隔。”遂統五十萬大兵,一班戰將,要從禹門渡河,衹留些文官並武將李友數員,守西安巢穴。兵有沒用的,反逐他自去耕田。人馬於十五日離安地方。到了禹門河口,有巡撫蔡懋德統兵河防守,難以徑渡。李自成分兵三路,去下流沒兵的地方渡河,先攻臨晉、澤州等處地方劫掠。
  卻說蔡懋德手下有戰將牛勇、朱孔訓,稱臨晉名將,各統本部兵馬驟至,乃二月五日率領馬開,與李自成人馬大戰數合,朱孔訓被銃打死,牛勇刀法就亂了,也被殺在軍中,全軍覆沒。蔡懋德知必不守,寫了遺表,付與監紀賈士璋,教他呈上天子。有中軍應時盛,原是遼東秀纔出身,竊見疏稿,回傢將妻妾並十四歲幼子,皆一刀一個,然後泣嚮蔡巡撫,必從死。初八這一夜,風沙障天,對面不見,賊乘風附梯從東北入,蔡懋德、應時盛策馬迎戰,俱被砍死。時同被難的趙布政,毛兵備、府縣等官,共有四十六員。正是:
  捐軀殉國遙相見,纍纍何多忠義臣。
  李自成兵到黎城,他將已報陷了臨晉、河津、垣麯、絳州等處。十六日,到了忻州,開門迎降。進攻代州,鎮將周遇吉,乃一員忠義的大將,設奇製勝,連戰十餘日,每戰必勝,殺賊萬餘人。李自成着了忙,催諸路合兵攻戰。周遇吉因兵少食盡,良守寧武關,夜率壯士二百人,從城上悄悄縋下,快刀殺入賊營,賊又大敗,退去二十裏。相持半月,救兵不至。三月初一日,城陷,周遇吉統民兵巷戰,手砍數百餘賊,力竭被擒。李自成勸他降。遇吉大駡逆賊,遂被砍死。李自成恨這一城死守,遂令屠城,寸草不留。正是:
  草莽自有真忠義,血染黃沙晝不幹。
  初九日,李自成兵至宣府。巡撫朱之馮誓衆不從,拔刃自刎。總兵唐通守關。太監杜勳聯騎出降,為賊嚮導。十五日,破居康關,巡撫何謙被殺。十六日,破昌平州,總兵李守鑅駡賊不屈,賊令剮泄恨,守鑅手格數人,人拿不住,遂拔刀自刎。十七日,到北京平子門,分兵四下攻城。正是:
  四望傅烽盡盜卒,樹林襞月月凄涼。
  且說崇禎皇帝預聞流寇警報,又接了督師閣老李建泰的本,乞駕南遷,願保太子先行。初四,日平臺召對,遂嚮閣部官員道:“李建泰有疏勸朕南遷。國死社稷,朕將何往!又勸朕教太子先往南京,諸臣以為何如?”閣老範景文、總都李邦華、少詹項煜,俱奏稱太子南遷的是。兵科給事中光時亨。大聲奏道:“奉太子往南,諸臣意欲何為?將欲為唐肅宗靈武的故事麽?”範景文等遂不敢開口。崇禎又問守迎敵的良策,衆臣默然無語。崇禎嘆道:“朕本非亡國之君,諸卻都是亡國之臣!”拂衣朝散,怏怏回宮。
  次日,差勳衛科道等官分守九門,盤詰姦細。閣老魏藻德要差往南調兵,方嶽貢要差往南督餉,道相陳演依舊撤回,入閣辦事。遣太監杜秩亨出城休探,御史王章專督城守。起復太監曹化淳、王相堯等,領兵鎮守。襄城伯李國楨操練京營,以備戰守。十一日,崇禎頒罪己的詔。十七日,李自成攻平子門甚急。正在惶惑間,賊遣降監杜秩亨縋城而入,議讓西北一帶,並發犒軍銀一百萬。便可退兵。崇禎召廷臣共議,或然或否,再無傢說崇禎獨以為不可,欲留杜秩亨。秩亨道:“彼營以親王為質,如不返命。即便殺王。”崇禎道:“留汝也不中用!”因叱之使去。京人心皇皇,哭聲不絶。十八日酉時,崇禎手執二眼,槍帶着幾個隨身太監,都騎了馬,領親兵四百餘騎,出宮至正陽門,傅令開門。門軍道:“不奉聖旨不肯開。”親兵將斬門而,出門軍疑有內變,駕炮反擊。遂奔往川門,也不放。出崇禎道:“還好,還好!這是巡王章號令嚴肅,守門軍還知法度。”乃白傢鬍同繞出城下,到成國公朱純臣傢。守門人辭以赴未回。崇禎道:“好個國公!那些個與國同休戚!”嘆息回壽寧宮,嚮周皇后道:“罷了!罷了!城守單弱,救兵不至,大事己去,奈何!奈何!”相對痛哭。宮人皆跪哭失聲。崇禎令之散去,各自圖活。周皇后是夜遂自縊於宮裏。
  次日十九黎明,崇禎手自撞鍾,百官竟無一至。還見城裏火起,不多各門俱開,喧傅曹太監已開門迎賊,李襄被賊拿去。崇禎急回宮,令袁妃血縊,繩斷墮地,崇禎手自砍死。長公主在旁號哭,崇禎把劍砍去,斷臂僕地。又遣宮人傅諭張皇后、李妃,速令自裁。遂把劍丟了,急奔煤山,衹提督京營太監王之俊緊緊跟隨。崇禎遂自縊亭閣中,王之俊亦縊死在旁邊梁上。崇禎被發覆面,穿白綿袖祅,藍紗道袍,下穿白綿紬褲,右足跣,左足有白綾襪,紅方舄鞋。衣帶有血詔,道:
  朕在位十有七年,薄德匪躬,上邀天罪,緻敵蹈內地三次,逆賊直逼京師,皆諸朕也。朕無面目見祖宗於地下,以發覆面而死。任賊分裂朕屍,勿傷百姓一人。
  且說京城文武百官,偷生躲避的多,殉難死亡的少,然明朝忠臣比唐、宋較盛。閣老範景文,每見身為大臣,不能在疆場做一番大事業,雖死無益。召對後,絶食三日,常常飲泣,入告聲不能續。十九日聞城破,嚮闕再拜號慟,行誥封妻陵氏柩前,即自縊。被傢人趙闌芳解救,作詩一首,有“誰言信國非男子,延息移時何所為”之句,遂投井而死。戶部尚書兼侍讀學士倪二璐,十八日晡時闖賊入彰義門,舉傢大哭。十九日寅時聞各門已破,即衣朝服,望闕四拜;復換冠帶,南嚮拜辭老母,索酒酹所供奉關帝君前,對酌二盞,復出中堂南嚮正坐,分付傢人道:“吾分當如此,意已决,毋得救。但我死後,須皇殮後,方可吾屍。切記!切記!”入書房血縊。三日後,顔色如生,賊人見了驚避,不敢再入,傢屬得全。兵戎政郎王傢彥守得勝門,門破,賊持刀叱降,傢彥大駡不屈,賊連砍二刀,死於樓,賊遂舉火焚屍,慘不可言。刑部右郎孟祥守正陽門,賊入城,遂砍死門下。寓所有子孟章明,係觀政進士,聞變啓知母親,同妻三人,俱縊死堂上。山西一帶地方從賊者衆,一門四忠烈,真是天生成的豪傑。左庶子兼侍讀學士周鳳翔,十九日聞破君亡,沐浴衣冠,嚮闕痛哭再拜,同二妾頓時縊死,遺書訣父道:“君辱臣死,君死,臣焉可獨生。況男復身居誁職,忝列侍從乎!忠孝不能兩全,矢以來生再圖奉養爾。”又作絶命詩一首,有“碧血九依聖主,白頭二老哭忠魂”之句。左諭德兼侍讀學士馬世奇,十九日尚未早膳,忽有數人闖入,口索騾馬,傢人告以沒有,即持刀索銀物,蹌入搜檢,果然沒有,一齊奔去。馬世奇道:“罷了!大事已去了!”沐浴更衣,捧敕命北面稽道謝恩畢,傢人跪稟道:“傢有太奶奶,老爺何可輕死。”馬世奇道:“太夫人還有二相公相奉,我不死,豈不玷辱太夫人。”乃南望再拜,從容自縊。二妾朱氏、李氏相繼縊死。左都御史李邦華,十九日聞賊破城,衣望闕再拜,題閣門板上道:“堂堂丈夫,聖賢為徒。忠孝大節,矢死靡他。”題畢,徒步往文丞相祠叩道再拜,口裏吟道:“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今日魂歸天府去,子孫百世仰芳名。”立起身來大笑三聲,縊死祠中,三日顔色不變。左副都御史施邦曜,十八日見賊逼京城,即以死自誓。賊既入,因出問長班道:“倪爺安在?”長班還報道:“倪爺已自盡了。”施邦曜入內,作絶命詩,有“慚無策匡時難,惟拚一死報君恩”之句。翰林院左諭德劉理順,十九日聞變,即自題壁上道:“成仁取義,孔、孟所傅。文信踐之,吾何不然。科名既占,豈肯苟全。三忠祠內,無愧前賢。”與一妻二妾俱縊死。其傢屬或投繯,或赴井,計一門死難共十八人,真是天地間希有的事。翰林院檢討汪偉,聞賊至,即嚙指嚮夫人耿氏道:“吾不能生係賊頸緻闕下,當為厲鬼擊賊!”夫人道:“妾此夙願,幸有同心,可毋使徐淑笑我。”十九日聞城破,夫人取一榼暖酒共酌,酒酣,汪偉索筆,大書壁上道:“身不可辱,賊不可降。夫婦同死,忠節成雙。”正就縊,汪偉在右,耿氏在左,氏對偉道:“雖遭顛沛,亦不可失序。”遂換轉縊死。大理寺卿凌義渠,聞變,以首觸柱,流血被面,把生平著述及批者書,盡皆焚毀,服緋正笏,嚮闕再拜,又南嚮拜父,遂舉筆書片紙,付傢人歸報封公,道:“男視死如歸,含笑入地下矣,但父親衰年無靠,病妻弱子,不堪回想耳。十兒尤放他不下也。第可善撫之。”又與記室趙振之訣別,從容自縊而死。太僕寺丞申佳胤,協理東路,聞變,即血縊死。太常寺少卿吳麟徵,十九日坐西直門,是時宣傅城破,急歸署將掌垣時所參駁事一一檢出,付傢人持歸,片詩不及傢事,遂閉門作絶筆數語,道:“祖宗二百七十餘年宗社,移旦而失,雖上有竜亢之悔,下有魚爛之殃,而身居諫垣,徘徊不去,無所匡救,法應褫服。殮時用角巾青衫,覆單衾,墊以布席足矣。棺宜速歸,恐先人之望。祈知交為矜許焉。茫茫泉路,炯炯寸心,所以瞑予目者,又不在此也。崇禎十七年二十日酉,刻罪臣吳麟徵絶筆。”正欲自縊,密友海寧孝廉祝淵來,排闥入見,相抱涕泣。吳麟徵道:“我壬戍登第,嘗衊一人叉手嚮背,口吟文信國‘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之句,問路人,雲是士劉宗周。我與劉同出,而劉先隱。今山河破碎,不死奚為!我陳整飭江南,樞臣不許;我請身任危疆,塚臣不許。天下事若可為,衹索待之後人。吾生平所欠,唯少切諫幾疏,及《黨鑒》一書編輯未成耳。”言畢自縊。祝淵收其屍,為之殮,面目如生。戶科都給事吳甘來,署與周鳳翔相連,二月中便與鳳翔誓同殉節。又知事不可為,先托其子與好友漆嘉祖,求其訓誨。至是聞變,乃作詩一律,道:
  到底誰貽國事憂,疾雷悄悄破城頭。
  君臣危難乾坤晚,狐鼠幹戈風雨秋。
  極目江山空淚灑,傷心仁義一身周。
  心知此日難爭討,惟取忠肝萬古留。
  題畢,中堂自縊死。河南道御史王章,巡視京營,時復敕他巡視各門。十九日與科臣光時亨同守平子門,正並轡登城,賊破門而入,遇見守城二官,呼道“你們歸順了,自當重用。”光時亨即下馬跪拜乞降。賊三問,王章不應。砍中章膝,墬馬踞地,駡不絶口。賊復砍三四刀,墮城下死。順天督學御史陳純德,不受偽命,自縊死。御史陳良謨,聞城破,作古風十首,痛飲自縊;妾時氏亦相繼縊死。吏部外許直,十九日聞變,寫傢書付傢人,令之速歸。旋冠服,北嚮拜君,南嚮拜父,作詩六絶句,末一首道:
  擲筆翻然辭世行,老親幼子隔幽明。
  丹心未雪生前恨,青簡空留死後名。
  未畢,入室自縊。兵部郎中成德,賊臨即致書約馬世奇道:“主憂臣辱,主辱臣死。我等不能匡救,貽禍至此,惟有一死以報國耳。年翁忠孝夙稟,諒有同心。”馬世奇答書道:“吾黨泰登仕籍,無能禦扞多難,緻勢不可為,唯有死以報君恩耳。奇幸與名公攜手及泉,應使黎丘生色也,預訂斯約,毋忘息壤。”及聞天子柩停參庵,成德作祭文一篇,緻雞酒哭奠,歸即自刎死。兵部主事金鉉,十九日城破,號哭駡賊,赴金水橋投河死;母太夫人亦投井死。工部主事王鍾彥,聞變自縊死。陽和衛經歷毛維張,天子特命巡西城,十九日被賊擒去,縛送劉宗敏,逼令降服。毛維張大駡不屈,道:“吾雖小臣,素明大義。吾首可碎,吾志不可奪!”賊怒甚,夾拶並加,足傷指折身死。中書捨人宋天顯,十九日聞變,即投井死。戶部主事範方,賊擒去,駡賊不屈,被砍死。行人謝於宣,駡賊不屈,被砍死。其它武臣亦有數人。新樂侯劉文炳,弟左都督文璀,九十祖母瀛國夫人,聞變時,揀一大井,將男女小孫十六口盡投其中,縱火焚賜宅,火起,俱投火死。駙馬都尉鞏永固,其公主先一年病歿,停柩在堂。有親生子女七人,俱以黃繩縛至靈,前縱火焚死,大書“世受國恩,身不可辱”八字,前庭自縊死。惠安伯張慶臻,聞賊破城,將財物給散親戚,緻酒,一傢團飲,積薪四面焚燒,全家燒死。襄城伯李國楨,賊破城招之使降,國楨道:“如要我降,依我三事:一、不可發掘陵寢;二、以帝禮葬先帝先後;三、不可殺害二王。”賊俱允從,遂易梓宮葬帝。國楨號哭往送葬畢,拔勿刎死墓下。宣城伯衛時春,聞變投井死。嘉定伯周奎的侄都督周鏡,或自刎,或血縊,或投井,三百餘口,俱一時身死。這都是為官受祿,殺身成仁的。街巷小民,閨門女子,那裏說得盡。未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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