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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子：廣州的賊都是外地的(2)
半夏 Ban Xia
一方水土，不但養的人不一樣，就是東西也一樣不一樣，涮羊肉總是北方的味道正，毛血旺則必定川巴子那裏纔吃得香。不過，按照標準的物種學解釋，枳並非橘子的變種，而是確有其樹，木如橘而小，葉如橙多刺，從山東到廣東，分佈祖國各地，果實肉少而味酸，行話叫不堪食用。不過，枳橘倒是一科，從栽種成本計算，枳還經常被當作橘子的嫁接砧木。良心話，橘品十多樣，多是嫁接成的，自種成的雖然氣味尤勝，卻着實麻煩呢。至於那句橘逾淮而北為枳的著名論斷，雖然出自經典的《周禮》，卻也見出老祖宗察物的不細緻，江北雖無橘，江南自有枳，非關變異也，這就像螟蛉有子蜾蠃負之的掌故，謬種流傳，貽誤子孫，足見察傳的要緊。
然而掌故也有掌故的好處，螟蛉之作為幹兒子，絶不因科學的解釋而從典範的白話文中廢棄，反倒能襯托辭令的嫻雅；南橘北枳的經典，也一樣不影響拿來當作舌辯的口糧。春秋大夫晏嬰奉了齊王的指派，出使楚國，楚王和衆臣子一嚮知道這矮子的才智，所以一定要作個下馬威壓壓他的火氣。晏嬰見過楚王，賓主雙方正在國事懇談，忽見有人押解犯人走過，楚王自然問抓的是哪個，答曰是齊國來的偷兒。楚王作恍然貌，嘆息道：原來齊國人喜歡偷東西啊。這樣的故事，聽着特耳根熟悉，和廣州人說廣州的賊都是外地人一個聲口，如此機鋒，宛如鏹水一樣刺鼻，一點都沒有外交的餘地。晏大夫雖然名字叫嬰，卻是骨子裏成熟老道的職業外交官，不屑做握手之後手帕亂擦亂拋的淺薄，衹是從容說，橘生淮南是橘，長在淮北便是枳，枝葉相似，味道卻高下顛覆，原因正在於水土的不同。齊國人在家乡本來安分守己規規矩矩，可來到楚國卻成了盜賊，這大概是大王這裏沒有根本轉變的社會風氣讓他變成這樣的吧。
晏嬰拿橘子作典故雄辯楚王的時候，《橘頌》還沒寫出來，不過枳的北部極限便在山東，以及楚國正是橘子的産地，則是一直無疑的，所以晏嬰拿它說事兒，並且用本地的自豪下套子，真的果然貼切，這種長我志氣滅敵威風仇痛親快一順到底的爽利當口，假如非得招展着科學大旗，跳出來指證橘枳的物理屬性迥然不同，當然是花下曬褲衩遊春扛大件妓筵說俗事果園種青菜一樣大殺風景的事體，不可不慎，斯亦足見所謂社會科學的可疑了。
然而世上的事一嚮不能說得清楚，譬如這殺風景，本是前代文人價值觀的取捨，拿到今天，就未必還是：遊春扛大件可以歸結為野餐的豐盛，果園種青菜則是穿插間作的農業科技，至於花下曬褲衩，無非資源共享，和妓女同桌吃飯，原本就得說些葷素搭配的段子活躍氣氛，不如此，反倒纔冷場破壞風景了——再說了，招妓擺筵，早就不是酸文人的雅緻情趣，而基本歸屬於反腐倡廉掃黃打非的定性指標了。
唐人的傳奇裏講故事，說巴邛人的橘園裏，霜降後有兩枚橘子腫脹龐大。園主人怪異，切開來看，見裏面有兩個老叟談笑風生，相對象戲。一老叟說，橘中樂趣不減商山，衹是不能深根固蒂，終究被傻瓜給摘了下來。
象戲便是今天的象棋，商山則是世外高人隱居的別墅集中地。一坨紅豔豔的橘子，譬喻作燈籠，聯想到知識改變命運的質疑，生發出泡沫橫飛的肥皂劇，都有實在的具象給氣托底，作足量的噱頭也絶不至於産生誤導，然而要說它原來和清逸高雅殺伐血腥的象棋還有傻子做下的瓜葛，就真的保不準兒會害大傢厭棄書袋子，甚至就算是為改變命運也未必肯去讀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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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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