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年 柏楊白話版《資治通鑒》:楚漢相爭   》 公元前二○四年 丁酉(1)      柏楊 Bai Yang

  (表略)
  1 鼕季,十月,漢王國(首都櫟陽【陝西省臨潼縣】)大將韓信、張耳,率東徵軍好幾萬人,繼續挺進,攻擊趙國(首都襄國)。趙王趙歇及代王陳餘,得到情報,在井陘口(即井陘關,河北省井陘縣西。陘,山脈突然中斷,兩嶺緊夾,易守難攻,是軍事天險。太行山脈共有八陘,井陘是第五陘,山凹如井),聚集重兵,嚴密防守,號稱二十萬人。廣武君李
  左車嚮陳餘貢獻意見說:“韓信、張耳,乘勝而前,離開他們的本土,在遙遠的外國戰鬥。進則生,退則死,勢不可當。不過,糧草轉運,要經過千裏之遙,官兵一定面露饑色。每到一個地方,必須先砍柴搶糧,纔可以煮飯,顯示大軍沒有隔宿之食。井陘關道路不能同時通過兩輛車和兩匹馬。漢軍一入井陘,行列勢將拖長數十百裏,而糧草必然又在大軍之後。你如果交給我三萬人,從小道出擊,斷絶他們的補給。你則堅守要塞,拒絶迎戰。他們嚮前不能廝殺,嚮後不能撤退,而又搶奪不到東西,不出十天,韓信、張耳兩顆人頭,就可放在我們的軍旗之下。否則,我們反而會變成俘虜。”陳餘一嚮自稱他的軍隊是“仁義之師”,不肯使用詭謀奇計,回答說:“韓信的軍隊,數量既少,又十分疲憊,對這樣的敵人,不給他一個迎頭痛擊,各國都會看不起我們,打我們的主意。”(陳餘跟荀況是一個模子澆出來的人物,唯一不同的是,陳餘要面對戰爭,荀況衹不過紙上談兵,不但沒有危險,反而得享大名。)
  韓信派出間諜探聽,得知陳餘拒絶采用李左車的建議,高興得幾乎要唱歌,於是直入井陘險道。將到井陘口三十裏,安營紮寨,稍事休息。夜半,下令備戰行軍,另行選拔精銳騎兵兩千人,每人手拿一幅紅色大旗(漢王國以及統一中國之後的西漢王朝,旗幟都是紅色),從小路爬上附近山頭,埋伏在隱蔽的地方,給他們訓令:“趙軍發現我們被擊敗,一定傾巢而出追擊,你們要迅速衝進他們大營,拔去趙國(趙歇)軍旗,插上我們軍旗。”然後下令將領們就在原地互相傳遞早飯,不再到司令部會餐,說:“等消滅趙軍後,再行會餐。”沒有一個將領相信今天能夠消滅趙軍,但不得不假裝相信,齊聲回答說:“是1韓信說:“趙軍早就占據險要,如果沒有看到我們統帥的旗鼓,絶不會攻擊我們的先鋒部隊,恐怕把我嚇跑。”(古時行軍,先鋒有先鋒的旗鼓,大將有大將的旗鼓。)於是,先派出一萬人,渡河(桃河)之後,就在水濱列陣。趙軍在營壘望見,哄堂大笑。(《兵法》:背水之地是一種“絶地”,軍隊一旦背靠河川,就成為“廢軍”,絶地廢軍,非死不可。蓋前有強敵,後無退路。陳餘素知兵法,看到敵人犯下如此重大錯誤,不得不笑。)
  天色微明,韓信竪起統帥大旗,擂出統帥在營的戰鼓,直出井陘口。果不出所料,趙軍大開轅門迎擊。兩軍酣戰,良久,韓信、張耳假裝不能支持,統帥旗鼓也都拋棄,嚮水濱狼狽撤退,桃水營壘大開轅門,把二人接進營壘,然後再出動反撲。趙軍果然出動大營中每一個人,一面爭奪漢軍拋棄的旗鼓輜重,一面進攻水濱漢軍營壘。漢軍背後就是河水(桃河),無法再退,衹有死戰,殺聲震動天地,一時不分勝負。而就在這時候,韓信派出埋伏的兩千名精銳騎兵,一看趙軍大營已空(所謂已空,並不是空無一人,應是戰鬥部隊全部投入戰場),立即飛奔馳入,拔下趙國軍旗,插上漢軍紅旗。
  趙軍發現並不能立刻俘虜韓信、張耳,準備收兵,卻看到自己大營已竪起漢軍紅旗,認為漢軍已生擒趙王(趙歇),驚恐震駭,軍心動搖,不但不能再戰,而且不能集合成列。霎時間,大傢拔腿狂奔,四散逃命。趙軍將領截殺,不能阻止。漢軍乘勢夾擊,趙軍崩潰。漢軍追到泜水(發源於河北省臨城縣西,東流註入滏陽河,全長約五十裏)水濱,斬陳餘,俘虜趙王趙歇。
  柏楊曰:
  再精密的作戰計劃,都不能保證勝利,還需要另一個因素的介入,才能成功,那就是敵人必須犯下致命的錯誤:錯誤的决策或錯誤的判斷。對這種不能控製的因素,衹好稱之為“運氣”。韓信的軍事能力,舉世無雙,可是,如果他的運氣不佳,碰上的對手不是迂腐的陳餘,而是天才李左車,千萬漢軍,勢將在井陘喪生,所謂登臺拜將,徒留笑柄。
  公元前七世紀,出了一位子滋甫(宋國二十任國君襄公);公元前三世紀,出了一位陳餘,使我們又多了一份研究儒傢學說的資料。荀況在跟臨武君那場洋洋灑灑的辯論中,特別強調仁義之師。而儒傢心目中的仁義之師,據說衹有三次:姒文命建立夏王朝、子天乙建立商王朝,以及姬發建立周王朝。而三次滅國興邦的大戰,卻無一不靠詭詐的戰略和戰術。保衛國傢的戰鬥跟侵略掠奪的戰鬥,本質上當然不同,但短兵相接、血肉相搏的時候,可不管你是聖賢還是禽獸,是正義還是邪惡,一旦進入戰場,衝鋒號響,便衹有智慧之師、勇敢之師,沒有仁義之師。拿破侖就曾說過:“上帝永遠站在大炮最多的一邊1
  漢軍將領們對他們的統帥韓信,崇拜得如同神明。呈獻戰果之後,順便請求解開睏惑,問說:“《兵法》有明白規定:‘紮營列陣,要右面背面靠山,左面前面靠水。’這次,將軍教我們背着河流紮營列陣,又下令說:‘等消滅趙軍後,再行會餐。’雖然執行命令,心裏卻很懷疑,因為你違反了《兵法》,立於必敗之地。想不到卻打了一個勝仗,是什麽道理?”韓信說:“我用的戰術,也在《兵法》之中,衹是各位沒有註意。《兵法》說:‘陷之死地而後生,置之亡地而後存。’(前有高山,後有大河,退不能退,逃不能逃,乃是“死地”“亡地”。)我們的部隊,並不是訓練有素、軍心堅定、忠心不二的勁旅,不過一群市井小民組成的烏合之衆,必須引導到死亡之地,他們纔肯奮戰。如果戰場廣阔,恐怕早已一哄而散,還能指望他們打仗1將領們萬分敬佩,一致說:“這種謀略,我們永遠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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