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国风情 》 名傢走世界：塞納河 萊蒙湖   》 第30節：一賀年片喚起的回憶(2)      郭宏安 Guo Hongan

　　總之，這兩個“發現”把我想象中的居爾蒂斯抹去了，但我並不感到懊喪。我想象中的高度和年齡，在他的才能、學識和精神上面得到了完全的證實。驅除了無根的想象，記憶的小島便開始浮現了。
　　那一天，我按照約定的時間，於上午11時40分準時來到他的住處：巴黎第七區瓦諾街40號。他似乎早已在傢裏恭候。我剛敲了一下門，門就開了。他衣着整齊，臉颳得很幹淨，微笑着連聲說：“ 歡迎，歡迎!”我們相互問候，休息了片刻，便一同去拉丁區的一傢飯館吃飯。路不遠，正好安步當車，一路走去。居爾蒂斯先生雖說已是一位老人，卻並沒有多少老態，舉止文雅中透着靈活，走路很快。來去的路上，他時而讓我說說北京，時而告訴我，這裏是總理府，那裏是紀德住過的地方，那裏又是法國最古老的教堂……
　　飯後，我們又回到他的住處。他拿出一瓶威士忌，兩個杯子，一邊斟酒一邊說：“從前法國人午飯後是喝白蘭地，現在也學英國人的樣兒，喝起威士忌來了。這是時髦啊!”我從他的眼神裏認出那個寫小說的居爾蒂斯了。他是在英國上的大學，自然有資格說這種話了。
　　諷刺虛榮心和趕時髦，是他的小說的一大主題，其語言的尖刻與俏皮，既有法國人的機智，又有英國人的幽默，在當代作傢中是難得一見的。不錯，他那雙閃動着幾分狡黠的藍眼睛，正是我在讀他的作品時仿佛見過的。居爾蒂斯先生是一位天生的諷刺傢，當他的筆對準巴黎社交界追逐時髦、附庸風雅的惡習時，他是那樣地不留情面，往往近於殘酷，誰會想到這支筆是握在這樣一位溫和、淳樸、文質彬彬的老人手中呢?然而仔細一想，那種淺薄浮躁的人怎麽能進行深刻尖銳的諷刺呢?諷刺傢最高的品格是誠實。居爾蒂斯先生是個誠實的人，他的書也是誠實的書。當我把《夜森林》的中譯本送給他的時候，我看見他似乎臉紅了，吶吶地說了些感謝的話。我突然意識到，居爾蒂斯先生實際上是一個敏感靦腆的人，一個現代文化界頗不多見的老實人。
　　我端着酒杯，在客廳裏走了走。這客廳不大，除了一塊大水晶之外，幾乎沒有什麽擺設，衹是四面墻上幾乎很少空白。有兩面墻上挂了些19世紀的蝕刻畫，還有一幅相當古怪的油畫，在一片幽藍的月光下，幾頭牛在街上徜徉，那些看起來十分堅固的房子並沒有人住，這是什麽地方?那些牛在覓食還是嬉戲?居民們都到哪裏去了?頗有些神秘。居爾蒂斯先生告訴我，這畫是他的一個外甥畫的。他把這幅畫挂在客廳裏，難道是喜歡它不斷地提出無法確答的問題嗎?
　　這客廳的特點不在畫，而在書，書真多啊，整整兩面墻被各種開本不一的書籍蓋了個嚴嚴實實。那裏面有幾乎所有法國大作傢的全集，他本人著作的不同版本及不同文種的譯本，同行及朋友的贈書。居爾蒂斯先生是位英美文學專傢，所以書架上又有許多英文書。還有一套20捲本的百科全書，他告訴我，那是他用分期付款的方式買的。記得還有幾幅他心愛的作傢的肖像挂在墻上或擺在書架上，如艾呂雅、陀思妥耶夫斯基、普魯斯特等。他生活在崇敬的大師和喜歡的書籍中間，想來是不會感到寂寞的。臥室和客廳相通，那裏的佈置實在是樸素極了，雖說未必是“雪洞一般，一色的玩器全無”，的確也找不出一件多餘的擺設。除了床、衣櫥、電視機和電話外，就衹有一張桌子，而桌子之小，絶難讓人想到那是他讀書寫作的地方。那張桌子不過如小學生的單人課桌般大，他說：“我就在這裏讀書和寫作。”我端詳了一陣，不由得說了一句：“一位如此大的作傢競用着一張如此小的桌子!”他笑了：“桌子的確很小，可大作傢是您說的，我不過是小有名氣而已。”
　　然而，我所說的“大”和“小”，絶非文字遊戲。讓一路易?居爾蒂斯27歲初登文壇，29歲出版第一部長篇小說(《年輕人》)，次年便以《夜森林》獲龔古爾文學奬，拿到進入文學殿堂的金鑰匙。他與許多早年成名的作傢不同的是，龔古爾奬並沒有使人改變什麽，他繼續以堅實穩重的步伐在文學的道路上攀登。著名的文學批評傢羅貝爾?康泰說得好：“他也許沒有翅膀，但他尤其沒有拐杖。”他差不多每隔一年發表一部長篇小說，不少都引起過熱烈的反響，1979—1981年間出版的《隱蔽的地平綫》三部麯又獲得廣泛的好評。就獲得文學奬來說，居爾蒂斯也許是最有可誇耀的作傢之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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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上海三聯書店
第1節：巴黎人與書第2節：塞納河畔訪書第3節：巴黎一條街第4節：巴黎穿衣談
第5節：巴黎的狗第6節：地鐵衆生相第7節：蒓鱸之思第8節：話說西歐人的禮貌
第9節：奶酪的故事第10節：慄子而曰“烤"第11節：你吃你的魚，我吃我的鴨第12節：餐桌上的水
第13節：在咖啡館裏寫作的大作傢第14節：斯丹達爾與旅遊第15節：格朗貝島，大墳島(1)第16節：格朗貝島，大墳島(2)
第17節：格朗貝島，大墳島(3)第18節：格朗貝島，大墳島(4)第19節：訪巴爾紮剋故居(1)第20節：訪巴爾紮剋故居(2)
第21節：羅丹的巴爾紮剋(1)第22節：羅丹的巴爾紮剋(2)第23節：雨果故居探奇第24節：左拉百年祭(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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