讽刺谴责 廿載繁華夢   》 第二十九回 爭傢權長子誤婚期 重洋文京卿尋侍妾      黃世仲 Huang Shizhong    歐陽鉅源 Ouyang Juyuan

  話說那姓梁的嚮駱子棠駡了周庸佑一頓,出了門來,意欲將他所題助五十塊銀子,不要他捐出也罷。但善事的衹是樂捐,不要勒捐的,也不能使氣,說得這等話,衹如此惜財沒理之人,反被他搶白了幾句,實在不甘。惟是捐多捐少,本不能奈得他何,衹好看他悻入的錢,將來怎樣結局便罷了。
  不表姓梁的自言自語。且說周庸佑回到後堂,見了馬氏,仍是面色不豫,急的解說了幾句,便說些別的橫枝兒話,支使開了。過了三兩天,即行發王氏春桂回香港居住,又令長子周應揚返回三房香屏姨太太處居住,免使他各人常常見面,如釘刺一般。又囑咐傢人,休把日前春桂鬧出的事傳揚出外,免緻出羞,所以傢人倒不敢將此事說出去。
  次日,八姨太也聞得人說,因六房春桂有要尋短見的事,少不免過府來問個緣故,連十二宅周大娘子也過來問候。在馬氏這一邊說來,倒當這事是認真有的,衹責周庸佑不管束他兒子而已。各人聽得的,哪不道應揚沒道理。畢竟八姨太是有些心計的人,暗地嚮丫環們問明白,纔知是春桂通同要嫁害二房長子的,倒伸出舌頭,嘆馬氏的辣手段,也不免替長子此後擔懮。時周庸佑亦聽得街外言三語四,恐丫環口唇頭不密,越發喧傳出來,因此聽得丫環對八房姨太說,也把丫環責成一頓。自己單怕外人知得此事,一連十數天,倒不敢出門去,鎮日裏衹與馮、駱兩管傢談天說地。
  那日正在書房坐着,衹見三房香屏姨太那裏的傢人過來,催周庸佑過去。周庸佑忙問有什麽事,傢人道:“不知三姨太因什麽事,昨夜還是好端端的,今兒就有了病,像瘋顛一般,亂嚷亂叫起來,因此催大人過去。”周庸佑聽了,暗忖三房有這等病,難道是發熱燥的,如何一旦便失了常性?倒要看個明白,纔好安心。便急的催轎班準備轎子,好過三房的住宅去。一面使人先請醫生,一面乘了轎於到來三房的住宅,早見傢人像手忙腳亂的樣子,又見傢人交頭接耳,指天畫地的說話。周庸佑也不暇細問,先到了後堂,但見丫環僕婦紛紛忙亂,有在神壇前點往香燭,喚救苦救難菩薩的﹔有圍住喚三姨太,說你要驚嚇人的。仔細一望,早見香屏臉色青黃,對周庸佑厲聲駡道:“你好沒本心!我前時待你不薄,你卻負心,乘我中途歿了,就攜了我一份大大的傢資,席捲去了,跟隨別人。我尋了多時,你卻躲在這裏圖快樂,我怎肯幹休?”說了,把兩手拳亂捶亂打。
  周庸佑見了此時光景,真嚇得一跳,因三房駡時的聲音,卻像一個男子漢,急潛身轉出廳上,衹囑咐人小心服侍。自忖他因甚有這等病?想了一會,猛然渾身冷汗,覺他如此,難道是他的前夫前關監督晉大人靈魂降附他的身上不成咱古道:“為人莫作乖心事,半夜敲門也不驚。”叵耐自己從前得香屏之時,他卻攜了晉大人一份傢資,卻有二三十萬上下。今他如此說,可無疑了。又見世俗迷信的,常說過有鬼神附身的事,這時越想越真,惟有渾身打戰。
  不多時,醫士已自到來,傢人等都道:“這等癥候是醫生難治的。”此時周庸佑已沒了主意,見人說醫生治不得,就立刻發了謝步,打發那醫生回去了。便問傢人有什麽法子醫治,人說什麽,就依行什麽。有說要買柳枝、桃枝,插在傢裏各處的,柳枝當是取楊枝法雨,桃枝當是桃木劍,好來闢邪﹔又有說要請茅山師傅的,好驅神捉鬼﹔又有說要請巫師畫淨水的符。你一言,我一語,鬧做一團,一一辦去。仍見香屏忽然口指手畫,忽然努目睜視,急的再請僧道到來,畫符念咒,總沒見些功效。那些老媼僕又對着香屏間道:“你要怎麽樣,衹管說。”一聲未了,衹見香屏厲聲道:“我要回三十萬兩關平銀子,方肯罷手。不然,就要到閻王殿上對質的了!”周庸佑聽得此語,更加倍驚慌。時丫環婢僕衹在門內門外燒衣紙,住香燭,焚寶帛,鬧得天翻地覆,整整看了黃昏時候。香屏又說道:“任你們如何作用,我也不懼。我來自來,去自去。但他好小心些,他眼前命運好了,我且回去,盡有日我到來和他算帳。”說了這番話,香屏方漸漸醒轉來。
  周庸佑此時好像吃了鎮心丸一般,面色方定了些。一面着傢人多焚化紙錢寶帛。香屏如夢初覺一般,丫環婢僕漸支使開了,周庸佑即把香屏方纔的情景,對香屏說了一遍。這時連香屏也慌了,徐商量延僧道念經懺悔。周庸佑又囑傢人,勿將此事傳出,免惹人笑話。衹經過此事與王春桂的事,恐被人知得,自覺面上不大好看,計留在城裏,不如暫往他處。繼又想,傢資已富到極地,雖得了一個四品京堂,仍是個虛銜,計不若認真尋個官缺較好。況月來傢裏每鬧出事,欲往別處,究不如往北京,一來因傢事怕見朋友,避過些時﹔二來又乘機尋個機會,好做官去。就拿定了主意,趕速起程。
  突然想起長子應揚,前兒也被人播弄,若自己去了,豈不是更甚?雖有三房香屏照料,但哪裏敵得馬氏?都要有個設法纔使得。便欲與長子先走了婚,好歹多一個姻傢來關照關照,自己方去得安樂。衹這件大事,自應與馬氏商議。當即把此意對馬氏說知。馬氏聽得與長子議婚一事,心上早着了怒氣,惟不好發作,便答道:“兒子年紀尚少,何必速議婚事?”周庸佑道:“應揚年紀是不少了,日前六房還說他會幹沒廉恥的勾當。何以說及親事,夫人反說他年紀少的話來?”馬氏故作驚道:“我衹道是說兒子應昌的親事,不知道是說兒子應揚的親事。我今且與大人說:凡繼室的兒子,和那侍妾的兒子,究竟哪個是嫡子?”周庸佑道:“自然是繼室生的,方是嫡子,何必多說?”馬氏道:“侍妾生的,衹不過是個庶子罷了,還讓嫡子大的一輩,哪有嫡子未娶,就議及庶子的親事?”周庸佑道:“承傢的自然是論嫡庶,若親事就該論長幼為先後,卻也不同。”馬氏道:“傢裏事以庶讓嫡,自是正理。若還把嫡的丟了在後,還成個什麽體統?我衹是不依。”周庸佑道:“應揚還長應昌有幾歲年紀,若待應昌娶了,方議應揚親事,可不是誤了應揚的婚期?恐外人談論,實在不好聽。夫人想想,這話可是個道理?”馬氏道:“我也說過了,凡事先嫡後庶,有什麽人談論?若是不然,我哪裏依得?”說了更不理會,便轉回房裏去。
  周庸佑沒精打采,又不敢認真嚮馬氏爭論。正在左思右想,忽報馬子良字竹賓的來了。周庸佑知是馬氏的親兄來到,急出廳子上迎接。談了一會,周庸佑即說道:“近來欲再進京走一遭,好歹尋個機會,謀個官缺。衹不知何日方能回來,因此欲與長男定個親事。怎想令妹苦要為他兒子完娶了,方準為二房的長子完娶。條長子還多幾歲年紀,恐過耽延了長子的婚事,偏是令妹不從,也沒得可說。”馬竹賓道:“這樣也說不去,承傢論嫡庶,完婚的先後,就該論長幼。既是捨妹如此爭執,待小弟說一聲,看看何如。”說了,即進內面,尋着馬氏,先說些閑話,即說及用庸佑的話,把情理解說了一回,馬氏衹是不允。馬竹賓道:“俗語說得好:『侍妾生兒,倒是主母有福。』他生母雖然歿了,究竟是妹妹的兒子,休為這事爭執。若為長子完娶了,妹妹還見媳婦多早幾年呢。”說了這一番話,馬氏想了一回,纔道:“我的本意,凡事是不能使庶子行先嫡子一步。既是你到來說這話,就依我說,待我的兒子長大時,兩人不先不後,一同完娶便是。”馬竹賓聽了這話,知他的妹妹是再說不來的,便不再說,即轉出對周庸佑把上項事說了一遍。周庸佑也沒奈何,衹得允了。便把兒子婚事不再提議,好待次子長時,再復商量。
  馬竹賓便問進京要謀什麽官缺,周庸佑道:“我若謀什麽內外官,外省的不過放個道員,若是內用就什麽寺院少卿也罷了。我不如到京後,尋個有勢力的,再拜他門下,或再續報效些銀子,統來升高一二級便好。且我前兒任過參贊,這會不如謀個駐洋公使的差使,無論放往何國,待三年滿任回來,怕不會升到侍郎地步嗎?”馬竹賓道:“這主意原是不差。且謀放公使的,衹靠打點,像姐夫這般聲名,這般傢當,倒容易到手。但近來外交事重,總求個精通西文的做個得力之人,纔有個把握。”周庸佑道:“這話不錯。便是一任公使,準有許多參贊隨員辦事,便是自己不懂西文,也不必懮慮。”馬竹賓道:“雖是如此,衹靠人不如靠自己,實不如尋個自己親信之人,熟悉西文的纔是。”周庸佑道:“這樣說來,自己子姓姻婭中,沒有一個可能使得﹔或者再尋了一房姬妾,要他精通西文的,你道如何?”馬竹賓鼓掌道:“如此方是善法,縱有別樣交涉事情,盡可密地商量,終不至沒頭沒腦的靠人也罷了。但尋個精通西方的女子,在城中卻是不易,倒是香港地方,還易一點。”周庸佑答個“是”,便商量同往香港而去。
  次日即打迭些行裝,與馬竹賓一同望香港而來。回到寓裏,先請了那一班朋友如梁早田、徐雨琴,一班兒到來商酌,衹目下尋的還是不易。徐雨琴道:“能精通西文的女子,定是出於有傢之人,怕不嫁人作妾,這樣如何尋得?”周庸佑道:“萬事錢為主,他若不肯嫁時,多用五七百銀子的身價,哪怕他不允?”說罷,各人去了,便分頭尋覓。徐雨琴暗忖這個女子,殊不易得,或是洋人父華人母的女子,可能使得,除了這一輩子,更沒有了。便把這意對梁早田說,梁早田亦以為然。又同把此意回過周庸佑,周庸佑道:“既是沒有,就這一輩也沒相幹。”徐雨琴便有了主意,嚮此一輩人尋覓,但仍屬難選。或有稍通得西文的,卻又面貌不大好,便又另托朋友推薦。
  誰想這一事傳出,便有些好作弄之徒到來混鬧。就中一友尋了一個,是華人女子,現當西人娼婆的,西文本不大精通,惟英語卻實使得,遂將那女子領至一處,請周庸佑相看。那周庸佑和一班朋友都來看了,覺得面貌也過得去,有點姿色。衹那周庸佑和一班朋友都不大識得西文,縱或懂得鹹不鹹淡不淡的幾句話,哪裏知得幾多?但是知得時,對面也難看得出。又見那女子動不動說幾句英語,一來尋得不易,二來年紀面貌便過得去,自然沒有不允。先一日看了,隔日又復再看,都覺無甚不妥,便問什麽身價。先時還要二千銀子,後來經幾番說了,始一千五百銀說妥了,先交了定銀三百塊,隨後擇日迎他過門。到時另覓一處地方,開過一個門面,然後納妾。這時各朋友知得的,到來道賀,自不消說。其中有聽得的,倒見得可笑。看那周庸佑是不識西文西話的人,那女子便嘰哩咕嚕,說什麽話,周庸佑哪裏分得出?可憐擲了千多塊銀子,娶了個頗懂英語、實不大懂西文的娼婆,不特沒點益處,衹是教人弄的笑話。正是:
  千金娶得娼為妾,半世多緣的誤人。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 前一章回   後一章回 >>   
第一回 就關書負擔訪姻親 買職吏匿金欺舅父
第二回 領年庚演說書吏 論妝奩義諫豪商第三回 返京城榷使殞中途 鬧閨房鄧娘歸地府
第四回 續琴弦馬氏嫁豪商 謀差使聯元宴書吏第五回 三水館權作會陽臺 十二紳同結談瀛社
第六回 賀薑酌周府慶宜男 建齋壇馬娘哭主婦第七回 偷竜轉鳳巧計難成 打鴨驚鴛姻緣錯配
第八回 活填房李慶年迎妾 擋子班王春桂從良第九回 鬧別宅馬娘喪氣 破紅塵桂妹修齋
第十回 鬧𠔌埠李宗孔爭釵 走香江周棟臣懼禍第十一回 築劇臺大興土木 交豪門共結金蘭
第十二回 狡和尚看相論銀精 冶丫環調情鬧花徑第十三回 餘慶雲被控押監房 周少西受委權書吏
第十四回 賴債項府堂辭舅父 饋嬌姿京邸拜王爺第十五回 拜恩命倫敦任參贊 禮經筵馬氏慶宜男
第十六回 斷姻情智卻富豪傢 慶除夕火燒參贊府第十七回 論寶鏡周傢賞傭婦 贈綉衣馬氏結尼姑
第十八回 譖長男驚夢惑尼姑 遷香江卜居鄰戲院第十九回 對綉衣桂尼哭佛殿 竊金珠田姐逮公堂
第二十回 定竊案控僕入監牢 謁祖祠分金修屋捨第二十一回 遊星洲馬氏漏私煙 悲往事伍娘歸地府
第二十二回 辦煤礦馬氏喪資 宴娼樓周紳祝壽第二十三回 天師局李慶年弄計 賽金樓畲老五爭娼
第   I   [II]   頁

評論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