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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经典 》 匯評金玉紅樓夢 Collection of Reviews on Gold and Jade Dream of the Red Chamber 》
第二十七回 滴翠亭楊妃戲彩蝶 埋香塚飛燕泣殘紅
曹雪芹 Cao Xueqin
【王希廉:寶釵見寶玉進瀟湘館,即抽身走回,聽小紅同墜兒私語,便假裝尋人。善於避嫌是寶釵一生得力處。
小紅傳平兒說話,瑣碎而明白,活寫出伶俐小丫頭口吻。
探春做鞋一段話,是於閑中描寫趙姨之妒鄙。
黛玉哭花塚末句云“花落人亡兩不知”,直射將來死時光景。
埋花與寶玉同埋,哭塚亦衹寶玉聽聞,兩相照應,文情兼美。
黛玉《哭花詞》極嘆紅顔薄命,是黛玉一生因果,與《紅樓夢麯》遙相關照。
寶玉聞哭慟倒,亦是預伏後來得知黛玉兇信時情狀。
第二十七回寫小紅與賈蕓情事是賓,寫寶玉、黛玉兩人心事是主。】
【張新之:自此回至三十回為一大段,釵黛並舉文字。滴翠亭,敵翠亭也。敵謀、敵陣、敵兵、敵器,都在下回。
上半回是“成大禮”之根,見寶釵必决殺黛玉。下半回乃“歸離恨”之兆,見黛玉之終讓寶釵。
中間哄去小紅,了結“焚稿斷癡情”之案在一手帕。而探春乃黛玉臨死相送之人也,襢釵殺黛而走寶玉,被實成之,故立小傳於“埋香塚”之前,用一鞋寓禁止。其如寶、黛、釵同為墜見何哉!
一本作“滴翠亭楊妃戲彩蝶,埋香塚飛燕泣殘紅”,大謬,今正之。】
【姚燮:賈蕓與林小紅之事,寶釵聞之;潘又安與秦司棋之事,小紅見之。可知園中姦淫狗盜之輩,非一人也,餘但不覺察耳。
前二十四回,賈蕓見小紅雲“精細幹淨”,寶玉於小紅雲“俏麗甜淨”,茲於鳳姐目中雲“幹淨俏麗”,可知有目共賞。
晴雯冷笑小紅,名兒姓兒,知也罷,不知也罷,能爬上高枝,即可不放人在眼裏。此晴雯猶未省人事,特為之進一解。
此回入壬子年四月底事。】
話說林黛玉正自悲泣,忽聽院門響處,衹見寶釵出來了,寶玉襲人一群人送了出來。待要上去問着寶玉,又恐當着衆人問羞了寶玉不便,因而閃過一旁,讓寶釵去了,寶玉等進去關了門,方轉過來,猶望着門灑
灑了幾點眼淚。【東觀閣(姚燮
)側批:又還一次眼淚。】【姚燮眉批:
此幾點淚當化作紅心草。】自覺無味,方轉身回來,無精打彩的卸了殘妝。
紫鵑雪雁素日知道林黛玉的情性:無事悶坐,不是愁眉,便是長嘆,且好端端的不知為了什麽,常常的便自淚道不幹的。先時還有人解勸,怕他思父母,想家乡,受了委麯,衹得用話寬慰解勸。誰知後來一年一月的竟常常的如此,把這個樣兒看慣,也都不理論了。所以也沒人理,由他去悶坐,衹管睡覺去了。那林黛玉倚着床欄桿,兩手抱着膝,眼睛含着淚,好似木雕泥塑的一般,直坐到二更多天方纔睡了。一宿無話。
至次日乃是四月二十六日,原來這日未時交芒種節。尚古風俗:凡交芒種節的這日,都要設擺各色禮物,祭餞花神,【東觀閣側批:
韻事。】【姚燮側批:芒種餞花閨中韻事,何以此風不在。】言芒種一過,便是夏日了,衆花皆卸,花神退位,須要餞行。然閨中更興這件風俗,所以大觀園中之人都早起來了。那些女孩子們,或用花瓣柳枝編成轎馬的,或用綾錦紗羅疊成幹旄旌幢的,都用彩綫係了。每一顆樹上,每一枝花上,都係了這些物事。滿園裏綉帶飄颻,花枝招展,更兼這些人打扮得桃羞杏讓,燕妒鶯慚,一時也道不盡。
且說寶釵,迎春,探春,惜春,李紈,鳳姐等並巧姐,大姐,香菱與衆丫鬟們在園內玩耍,獨不見林黛玉。迎春因說道:“林妹妹怎麽不見?好個懶丫頭!這會子還睡覺不成?”寶釵道:“你們等着,我去鬧了他來。”說着便丟下了衆人,一直往瀟湘館來。正走着,衹見文官等十二個女孩子也來了,上來問了好,說了一回閑話。寶釵回身指道:“他們都在那裏呢,你們找他們去罷。我叫林姑娘去就來。”說着便逶迤往瀟湘館來。忽然擡頭見寶玉進去了,寶釵便站住低頭想了想:寶玉和林黛玉是從小兒一處長大,他兄妹間多有不避嫌疑之處,嘲笑喜怒無常,【東觀閣(姚燮
)側批:亦是賈府教法。】況且林黛玉素習猜忌,好弄小性兒的。此刻自己也跟了進去,一則寶玉不便,二則黛玉嫌疑。罷了,倒是回來的妙。想畢抽身回來。
剛要尋別的姊妹去,忽見前面一雙玉色蝴蝶,大如團扇,一上一下迎風翩躚,十分有趣。寶釵意欲撲了來玩耍,遂嚮袖中取出扇子來,嚮草地下來撲。衹見那一雙蝴蝶忽起忽落,來來往往,穿花度柳,將欲過河去了。倒引的寶釵躡手躡腳的,一直跟到池中滴翠亭上,香汗淋漓,嬌喘細細。寶釵也無心撲了,剛欲回來,衹聽滴翠亭裏邊嘁嘁喳喳有人說話。原來這亭子四面俱是遊廊麯橋,蓋造在池中水上,四面雕鏤槅子糊着紙。
寶釵在亭外聽見說話,便煞住腳往裏細聽,衹聽說道:“你瞧瞧這手帕子,果然是你丟的那塊,你就拿着,要不是,就還蕓二爺去。”又有一人說話:“可不是我那塊!拿來給我罷。”又聽道:“你拿什麽謝我呢?難道白尋了來不成。”又答道:“我既許了謝你,自然不哄你。”又聽說道:“我尋了來給你,自然謝我,但衹是揀的人,你就不拿什麽謝他?”又回道:“你別鬍說。他是個爺們傢,揀了我的東西,自然該還的。我拿什麽謝他呢?”又聽說道:“你不謝他,我怎麽回他呢?況且他再三再四的和我說了,若沒謝的,不許我給你呢。”半晌,又聽答道:“也罷,拿我這個給他,算謝他的罷。----你要告訴別人呢?須說個誓來。”又聽說道:“我要告訴一個人,就長一個疔,日後不得好死!”又聽說道:“噯呀!咱們衹顧說話,看有人來悄悄在外頭聽見。不如把這槅子都推開了,便是有人見咱們在這裏,他們衹當我們說頑話呢。若走到跟前,咱們也看的見,就別說了。”
寶釵在外面聽見這話,心中吃驚,想道:“怪道從古至今那些姦淫狗盜的人,心機都不錯。這一開了,見我在這裏,他們豈不鱢了。況纔說話的語音,大似寶玉房裏的紅兒的言語。他素昔眼空心大,是個頭等刁鑽古怪東西。今兒我聽了他的短兒,一時人急造反,狗急跳墻,不但生事,而且我還沒趣。如今便趕着躲了,料也躲不及,少不得要使個‘金蟬脫殼’的法子。”猶未想完,衹聽“咯吱”一聲,寶釵便故意放重了腳步,笑着叫道:“顰兒,我看你往那裏藏!”一面說,一面故意往前趕。那亭內的紅玉墜兒剛一推窗,衹聽寶釵如此說着往前趕,兩個人都唬怔了。寶釵反嚮他二人笑道:“你們把林姑娘藏在那裏了?”墜兒道:“何曾見林姑娘了。”寶釵道:“我纔在河那邊看着林姑娘在這裏蹲着弄水兒的。我要悄悄的唬他一跳,還沒有走到跟前,他倒看見我了,朝東一繞就不見了。別是藏在這裏頭了。”一面說一面故意進去尋了一尋,抽身就走,口內說道:“一定是又鑽在山子洞裏去了。遇見蛇,咬一口也罷了。”一面說一面走,心中又好笑:這件事算遮過去了,不知他二人是怎樣。
誰知紅玉聽了寶釵的話,便信以為真,讓寶釵去遠,便拉墜兒道:“了不得了!林姑娘蹲在這裏,一定聽了話去了!”墜兒聽說,也半日不言語。紅玉又道:“這可怎麽樣呢?”墜兒道:“便是聽了,管誰筋疼,各人幹各人的就完了。”紅玉道:“若是寶姑娘聽見,還倒罷了。林姑娘嘴裏又愛刻薄人,心裏又細,他一聽見了,倘或走露了風聲,怎麽樣呢?”二人正說着,衹見文官,香菱,司棋,待書等上亭子來了。二人衹得掩住這話,且和他們頑笑。
衹見鳳姐兒站在山坡上招手叫,紅玉連忙棄了衆人,跑至鳳姐跟前,堆着笑問:“奶奶使喚作什麽事?”鳳姐打諒了一打諒,見他生的幹淨俏麗,說話知趣,因笑道:“我的丫頭今兒沒跟進我來。我這會子想起一件事來,要使喚個人出去,不知你能幹不能幹,說的齊全不齊全?”紅玉笑道:“奶奶有什麽話,衹管吩咐我說去。若說的不齊全,誤了奶奶的事,憑奶奶責罰就是了。”鳳姐笑道:“你是那位小姐房裏的?我使你出去,他回來找你,我好替你說的。”紅玉道:“我是寶二爺房裏的。”鳳姐聽了笑道:“噯喲!你原來是寶玉房裏的,怪道呢。也罷了,等他問,我替你說。你到我們傢,告訴你平姐姐:外頭屋裏桌子上汝窯盤子架兒底下放着一捲銀子,那是一百六十兩,給綉匠的工價,等張材傢的來要,當面稱給他瞧了,再給他拿去。再裏頭床頭間有一個小荷包拿了來。”
紅玉聽說撤身去了,回來衹見鳳姐不在這山坡子上了。因見司棋從山洞裏出來,站着係裙子,便趕上來問道:“姐姐,不知道二奶奶往那裏去了?”司棋道:“沒理論。”紅玉聽了,抽身又往四下裏一看,衹見那邊探春寶釵在池邊看魚。紅玉上來陪笑問道:“姑娘們可知道二奶奶那去了?”探春道:“往你大奶奶院裏找去。”紅玉聽了,纔往稻香村來,頂頭衹見晴雯,綺霰,碧痕,紫綃,麝月,待書,入畫,鶯兒等一群人來了。晴雯一見了紅玉,便說道:“你衹是瘋罷!院子裏花兒也不澆,雀兒也不喂,茶爐子也不爖,就在外頭逛。”紅玉道:“昨兒二爺說了,今兒不用澆花,過一日澆一回罷。我喂雀兒的時侯,姐姐還睡覺呢。”碧痕道:“茶爐子呢?”紅玉道:“今兒不該我爖的班兒,有茶沒茶別問我。”綺霰道:“你聽聽他的嘴!你們別說了,讓他逛去罷。”紅玉道:“你們再問問我逛了沒有。二奶奶使喚我說話取東西的。”說着將荷包舉給他們看,方沒言語了,大傢分路走開。晴雯冷笑道:“怪道呢!原來爬上高枝兒去了,把我們不放在眼裏。不知說了一句話半句話,名兒姓兒知道了不曾呢,就把他興的這樣!這一遭半遭兒的算不得什麽,過了後兒還得聽呵!有本事從今兒出了這園子,長長遠遠的在高枝兒上纔算得。”【東觀閣(姚燮
)側批:賈府的丫頭實(全)無規矩,全(大約都)是醋罐子。】一面說着去了。
這裏紅玉聽說,不便分證,衹得忍着氣來找鳳姐兒。到了李氏房中,果見鳳姐兒在這裏和李氏說話兒呢。紅玉上來回道:“平姐姐說,奶奶剛出來了,他就把銀子收了起來,纔張材傢的來討,當面稱了給他拿去了。”說着將荷包遞了上去,又道:“平姐姐教我回奶奶:纔旺兒進來討奶奶的示下,好往那傢子去。平姐姐就把那話按着奶奶的主意打發他去了。”鳳姐笑道:“他怎麽按我的主意打發去了?”紅玉道:“平姐姐說:我們奶奶問這裏奶奶好。原是我們二爺不在傢,雖然遲了兩天,衹管請奶奶放心。等五奶奶好些,我們奶奶還會了五奶奶來瞧奶奶呢。五奶奶前兒打發了人來說,舅奶奶帶了信來了,問奶奶好,還要和這裏的姑奶奶尋兩丸延年神驗萬全丹。若有了,奶奶打發人來,衹管送在我們奶奶這裏。明兒有人去,就順路給那邊舅奶奶帶去的。”
話未說完,李氏道:“噯喲喲!這些話我就不懂了。什麽‘奶奶’‘爺爺’的一大堆。”鳳姐笑道:“怨不得你不懂,這是四五門子的話呢。”說着又嚮紅玉笑道:“好孩子,難為你說的齊全。別像他們扭扭捏捏的蚊子似的。嫂子你不知道,如今除了我隨手使的幾個丫頭老婆之外,我就怕和他們說話。他們必定把一句話拉長了作兩三截兒,咬文咬字,拿着腔兒,哼哼唧唧的,急的我冒火,他們那裏知道!先時我們平兒也是這麽着,我就問着他:難道必定裝蚊子哼哼就是美人了?說了幾遭纔好些兒了。”李宮裁笑道:“都像你潑皮破落戶纔好。”鳳姐又道:“這一個丫頭就好。方纔兩遭,說話雖不多,聽那口聲就簡斷。”說着又嚮紅玉笑道:“你明兒伏侍我去罷。我認你作女兒,我一調理你就出息了。”
紅玉聽了,撲哧一笑。鳳姐道:“你怎麽笑?你說我年輕,比你能大幾歲,就作你的媽了?你還作春夢呢!你打聽打聽,這些人頭比你大的大的,趕着我叫媽,我還不理。今兒擡舉了你呢!”紅玉笑道:“我不是笑這個,我笑奶奶認錯了輩數了。我媽是奶奶的女兒,這會子又認我作女兒。”鳳姐道:“誰是你媽?”李宮裁笑道:“你原來不認得他?他是林之孝之女。”鳳姐聽了十分詫異,說道:“哦!原來是他的丫頭。”又笑道:“林之孝兩口子都是錐子紥不出一聲兒來的。我成日傢說,他們倒是配就了的一對夫妻,一個天聾,一個地啞。那裏承望養出這麽個伶俐丫頭來!你十幾歲了?”紅玉道:“十七歲了。”又問名字,紅玉道:“原叫紅玉的,因為重了寶二爺,如今衹叫紅兒了。”
鳳姐聽說將眉一皺,把頭一回,說道:“討人嫌的很!得了玉的益似的,你也玉,我也玉。”因說道:“既這麽着肯跟,我還和他媽說,‘賴大傢的如今事多,也不知這府裏誰是誰,你替我好好的挑兩個丫頭我使’,他一般答應着。他饒不挑,倒把這女孩子送了別處去。難道跟我必定不好?”李氏笑道:“你可是又多心了。他進來在先,你說話在後,怎麽怨的他媽!”鳳姐道:“既這麽着,明兒我和寶玉說,叫他再要人去,叫這丫頭跟我去。可不知本人願意不願意?”紅玉笑道:“願意不願意,我們也不敢說。衹是跟着奶奶,我們也學些眉眼高低,出入上下,大小的事也得見識見識。”剛說着,衹見王夫人的丫頭來請,鳳姐便辭了李宮裁去了。紅玉回怡紅院去,不在話下。
如今且說林黛玉因夜間失寐,次日起來遲了,聞得衆姊妹都在園中作餞花會,恐人笑他癡懶,連忙梳洗了出來。剛到了院中,衹見寶玉進門來了,笑道:“好妹妹,你昨兒可告我了不曾?教我懸了一夜心。”林黛玉便回頭叫紫鵑道:“把屋子收拾了,撂下一扇紗屜,看那大燕子回來,把簾子放下來,拿獅子倚住,燒了香就把爐罩上。”一面說一面又往外走。寶玉見他這樣,還認作是昨日中晌的事,那知晚間的這段公案,還打恭作揖的。林黛玉正眼也不看,各自出了院門,一直找別的姊妹去了。寶玉心中納悶,自己猜疑:看起這個光景來,不像是為昨日的事,但衹昨日我回來的晚了,又沒有見他,再沒有衝撞了他的去處了。一面想,一面由不得隨後追了來。
衹見寶釵探春正在那邊看鶴舞,見黛玉去了,三個一同站着說話兒。又見寶玉來了,探春便笑道:“寶哥哥,身上好?我整整的三天沒見你了。”寶玉笑道:“妹妹身上好?我前兒還在大嫂子跟前問你呢。”探春道:“寶哥哥,你往這裏來,我和你說話。”寶玉聽說,便跟了他,離了釵,玉兩個,到了一棵石榴樹下。探春因說道:“這幾天老爺可曾叫你?”寶玉笑道:“沒有叫。”探春說:“昨兒我恍惚聽見說老爺叫你出去的。”寶玉笑道:“那想是別人聽錯了,並沒叫的。”探春又笑道:“這幾個月,我又攢下有十來吊錢了,你還拿了去,明兒出門逛去的時侯,或是好字畫,好輕巧頑意兒,替我帶些來。”寶玉道:“我這麽城裏城外,大廊小廟的逛,也沒見個新奇精緻東西,左不過是那些金玉銅磁沒處撂的古董,再就是綢緞吃食衣服了。”探春道:“誰要這些。怎麽像你上回買的那柳枝兒編的小籃子,整竹子根摳的香盒兒,膠泥垛的風爐兒,這就好了。我喜歡的什麽似的,誰知他們都愛上了,都當寶貝似的搶了去了。”寶玉笑道:“原來要這個。這不值什麽,拿五百錢出去給小子們,管拉一車來。”探春道:“小廝們知道什麽。你揀那樸而不俗,直而不拙者,這些東西,你多多的替我帶了來。我還像上回的鞋作一雙你穿,比那一雙還加工夫,如何呢?”
寶玉笑道:“你提起鞋來,我想起個故事:那一回我穿着,可巧遇見了老爺,老爺就不受用,問是誰作的。我那裏敢提‘三妹妹’三個字,我就回說是前兒我生日,是舅母給的。老爺聽了是舅母給的,纔不好說什麽,半日還說:‘何苦來!虛耗人力,作踐綾羅,作這樣的東西。’我回來告訴了襲人,襲人說這還罷了,趙姨娘氣的抱怨的了不得:‘正經兄弟,鞋搭拉襪搭拉的沒人看的見,且作這些東西!’”探春聽說,登時沉下臉來,道:“這話糊塗到什麽田地!怎麽我是該作鞋的人麽?環兒難道沒有分例的,沒有人的?一般的衣裳是衣裳,鞋襪是鞋襪,丫頭老婆一屋子,怎麽抱怨這些話!給誰聽呢!我不過是閑着沒事兒,作一雙半雙,愛給那個哥哥弟弟,隨我的心。誰敢管我不成!這也是白氣。”寶玉聽了,點頭笑道:“你不知道,他心裏自然又有個想頭了。”探春聽說,益發動了氣,將頭一扭,說道:“連你也糊塗了!他那想頭自然是有的,不過是那陰微鄙賤的見識。他衹管這麽想,我衹管認得老爺,太太兩個人,別人我一概不管。就是姊妹弟兄跟前,誰和我好,我就和誰好,什麽偏的庶的,我也不知道。論理我不該說他,但忒昏憒的不像了!還有笑話呢:就是上回我給你那錢,替我帶那頑的東西。過了兩天,他見了我,也是說沒錢使,怎麽難,我也不理論。誰知後來丫頭們出去了,他就抱怨起來,說我攢的錢為什麽給你使,倒不給環兒使呢。我聽見這話,又好笑又好氣,我就出來往太太跟前去了。”正說着,衹見寶釵那邊笑道:“說完了,來罷。顯見的是哥哥妹妹了,丟下別人,且說梯己去。我們聽一句兒就使不得了!”說着,探春寶玉二人方笑着來了。
寶玉因不見了林黛玉,便知他躲了別處去了,想了一想,索性遲兩日,等他的氣消一消再去也罷了。因低頭看見許多鳳仙石榴等各色落花,錦重重的落了一地,因嘆道:“這是他心裏生了氣,也不收拾這花兒來了。待我送了去,明兒再問着他。”說着,衹見寶釵約着他們往外頭去。寶玉道:“我就來。”說畢,等他二人去遠了,便把那花兜了起來,登山渡水,過樹穿花,一直奔了那日同林黛玉葬桃花的去處來。將已到了花塚,猶未轉過山坡,衹聽山坡那邊有嗚咽之聲,一行數落着,哭的好不傷感。寶玉心下想道:“這不知是那房裏的丫頭,受了委麯,跑到這個地方來哭。”一面想,一面煞住腳步,聽他哭道是:
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遊絲軟係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綉簾。
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釋處,
手把花鋤出綉閨,忍踏落花來復去。
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
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
三月香巢已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
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
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
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飄泊難尋覓。
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悶殺葬花人,
獨倚花鋤淚暗灑,灑上空枝見血痕。
杜鵑無語正黃昏,荷鋤歸去掩重門。
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
怪奴底事倍傷神,半為憐春半惱春:
憐春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言去不聞。
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
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
願奴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
天盡頭,何處有香丘?
未若錦囊收豔骨,一抔淨土掩風流。
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污淖陷渠溝。
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
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
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顔老死時。
一朝春盡紅顔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寶玉聽了不覺癡倒。要知端詳,且聽下回分解。
【陳其泰:寶釵竊聽私語,而推至黛玉身上。既自取巧,又為黛玉暗中結怨。姦惡極矣。蓋寶釵一刻不放鬆黛玉,而又渾藏不露。作者特於閑冷處藉一小事點破也。用意妙絶。
落花詩哀豔,似晚唐人手筆。凄凄切切,不堪卒讀。
寶釵機械變詐。書中從未實寫一筆。此回竊聽小紅私語,嫁禍黛玉,便將寶釵全身底裏一齊獻現出。所謂穩重端莊者,皆不得言而知其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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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给我换一个看看! 拜托,快把噪音停掉!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选集】紅樓一春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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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跋 | 總評 | 紅樓夢論贊 | 第一回 甄士隱夢幻識通靈 賈雨村風塵懷閨秀 | 第二回 賈夫人仙逝揚州城 冷子興演說榮國府 | 第三回 托內兄如海薦西賓 接外孫賈母惜孤女 | 第四回 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蘆僧亂判葫蘆案 | 第五回 賈寶玉神遊太虛境警幻仙麯演紅樓夢 | 第六回 賈寶玉初試雲雨情 劉姥姥一進榮國府 | 第七回 送宮花賈璉戲熙鳳 寧國府寶玉會秦鐘 | 第八回 賈寶玉奇緣識金鎖薛寶釵巧合認通靈 | 第九回 訓劣子李貴承申飭 嗔頑童茗煙鬧書房 | 第十回 金寡婦貪利權受辱 張太醫論病細窮源 | 第十一回 慶壽辰寧府排傢宴 見熙鳳賈瑞起淫心 | 第十二回 王熙鳳毒設相思局 賈天祥正照風月鑒 | 第十三回 秦可卿死封竜禁尉 王熙鳳協理寧國府 | 第十四回 林如海捐館揚州城 賈寶玉路謁北靜王 | 第十五回 王鳳姐弄權鐵檻寺 秦鯨卿得趣饅頭庵 | 第十六回 賈元春纔選鳳藻宮 秦鯨卿夭逝黃泉路 | 第十七回 大觀園試纔題對額 榮國府歸省慶元宵 | 第十八回 皇恩重元妃省父母天倫樂寶玉呈纔藻 | 第十九回 情切切良宵花解語 意綿綿靜日玉生香 | 第二十回 王熙鳳正言彈妒意 林黛玉俏語謔嬌音 | 第二十一回 賢襲人嬌嗔箴寶玉 俏平兒軟語救賈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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