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醉畊堂第一才子書三國志   》 第一回 宴桃園豪傑三結義 斬黃巾英雄首立功      羅貫中 Luo Guanzhong    毛宗崗 Mao Zonggang

  詞曰: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夾批:以詞起,以詞結。】
  ──調寄《臨江仙》
  
  
  第一回 宴桃園豪傑三結義 斬黃巾英雄首立功
  
  
  【總批:人謂魏得天時、吳得地理、蜀得人和,乃三大國將興,先有天公、地公、人公三小寇以引之。亦如劉季將為天子,有吳廣、陳涉以先之;劉秀為天子,有赤眉、銅馬以引之。以三寇引出三國,是全部中賓主;以張角兄弟三人引出桃園兄弟三人,此又一回中賓主。
  今人結盟,必拜關帝;不知桃園當日,又拜何神?可見盟者,盟諸心,非盟諸神也。今人好通譜,往往非族認族;試觀桃園三義,各自一姓:可見兄弟之約,取同心同德,不取同姓同宗也。若不信心而信神,不論德而論姓,則神道設教,莫如張角三人,同氣連枝,亦莫如張角三人矣。而彼三人者,其視桃園為何如耶!
  齊東絶倒之語,偏足煽惑愚人,如“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是已。且安知南華老仙天書三捲,非張角謬言之而衆人妄信之乎!愚以為裹黃巾、稱黃天,由前而觀,則黃門用事之應;由後而觀,則黃初改元之兆也。
  百忙中忽入劉、曹二小傳:一則自幼便大,一則自幼便姦;一則中山靖王之後,一則中常侍之養孫:低昂已判矣。後人猶有以魏為正統,而書“蜀兵入寇”者,何哉?
  許劭曰:“治世能臣,亂世姦雄”,此時豈治世耶?劭意在後一語,操喜亦喜在後一語。喜得惡,喜得險,喜得直,喜得無禮,喜得不平常,喜得不懷好意。衹此一喜,使是姦雄本色。】
  話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周末七國分爭,並入於秦。及秦滅之後,楚、漢分爭,又並入於漢;漢朝自高祖斬白蛇而起義,一統天下,後來光武中興,傳至獻帝,遂分為三國。推其緻亂之由,殆始於桓、靈二帝。【夾批:曰:“嘆息痛恨於桓、靈。”故從桓、靈說起。桓、靈不用十常侍,則東漢可以不為三國。劉禪不用黃皓,則蜀漢可以不為晉國。此一部大書,前後應照起。】桓帝禁錮善類,崇信宦官。及桓帝崩,靈帝即位,大將軍竇武、太傅陳蕃共相輔佐。時有宦官曹節等弄權,竇武、陳蕃謀誅之,機事不密,反為所害,中涓自此愈橫。【夾批:將說何進,先以陳、竇二人作引。】
  建寧二年四月望日,帝禦溫德殿。方升座,殿角狂風驟起。衹見一條大青蛇,從梁上飛將下來,蟠於椅上。【夾批:白蛇斬而漢興,青蛇見而漢危。青蛇、白蛇,遙遙相對。○“惟虺惟蛇,女子之祥。”寺人正與女子一類也,故有此兆。】帝驚倒,左右急救入宮,百官俱奔避。須臾,蛇不見了。忽然大雷大雨,加以冰雹,落到半夜方止,壞卻房屋無數。建寧四年二月,洛陽地震。又海水泛溢,沿海居民,盡被大浪捲入海中。【夾批:水將滅火。】光和元年,雌雞化雄。【夾批:此兆尤切中宦官。以男子而淨身,則雄化為雌矣,以閹人而幹政,則雌又化為雄也。】六月朔,黑氣十餘丈,飛入溫德殿中。秋七月,有虹見於玉堂。五原山岸,盡皆崩裂。種種不祥,非止一端。【夾批:先說災異,引起盜賊。】帝下詔問群臣以災異之由。議郎蔡邕上疏,以為霓墮、雞化,乃婦寺幹政之所致,言頗切直。【夾批:首捲書以蔡邕起,以董卓結,蓋邕固一代文人也,使不失身董卓,則當成於蔡邕之手,豈成於陳壽之手哉?】帝覽奏嘆息,因起更衣。曹節在後竊視,悉宣告左右;遂以他事陷邕於罪,放歸田裏。後張讓、趙忠、封諝、段珪、曹節、侯覽、蹇碩、程曠、夏惲、郭勝十人朋比為姦,號為“十常侍”。帝尊信張讓,呼為“阿父”。【夾批:有此張父,自然生出張角等兄弟三人來。】朝政日非,以致天下人心思亂,盜賊蜂起。
  時鉅鹿郡有兄弟三人,【夾批:以此兄弟三人,引出桃園兄弟三人來。】一名張角,一名張寶,一名張梁。那張角本是個不第秀纔,【夾批:脫儒冠而裹黃巾,負卻秀纔名色。】因入山採藥,遇一老人,碧眼童顔,手執藜杖,喚角至一洞中,以天書三捲授之,曰:“此名,汝得之當代天宣化,普救世人;若萌異心,必獲惡報。”【夾批:若無此句,人不肯信。】角拜問姓名。老人曰:“吾乃南華老仙也。”言訖,化陣清風而去。【夾批:此事誰見來?張角是自言之,而人遂信之,正與篝火狐嗚一般伎倆。】角得此書,曉夜攻習,能呼風喚雨,號為“太平道人”。【夾批:稱謂絶奇。】中平元年正月內,疫氣流行,張角散施符水,為人治病,自稱“大賢良師”。【夾批:名號愈出愈奇。】角有徒弟五百餘人,雲遊四方,皆能書符念咒。次後徒衆日多,角乃立三十六方,大方萬餘人,小方六七千,各立渠帥,稱為將軍。【夾批:書符念咒,衹好遣鬼為將,奈何以人為將乎!稱“道人”,稱“師”,又稱“將軍”,名號愈出愈奇。】訛言:“蒼天已死,黃天當立。”【夾批:造語不通之極。如此秀纔,宜其不第也。○漢將興,有赤帝、白帝之奇讖;漢將亡,有蒼天、黃天之妖言。赤、白、蒼、黃,二帝二天,正遙遙相映。】又云:“歲在甲子,天下大吉。”令人各以白土書“甲子”二字於傢中大門上。青、幽、徐、冀、荊、揚、兗、豫八州之人,傢傢侍奉大賢良師張角名字。【夾批:天子既呼張讓為父,天下又安得不奉角為師。】角遣其黨馬元義,暗賫金帛,結交中涓封諝,以為內應。【夾批:外寇必結連內寇。】角與二弟商議曰:“至難得者,民心也。今民心已順,若不乘勢取天下,誠為可惜!”遂一面私造黃旗,約期舉事;一面使弟子唐州馳書報封諝。唐周乃徑赴省中告變。【夾批:中涓反作姦細,姦細反作首人,可見內寇更惡於外寇。】帝召大將軍何進【夾批:引出何進。】調兵擒馬元義,斬之;次收封諝等一幹人下獄。【夾批:何不便殺?】張角聞知事露,星夜舉兵,自稱“天公將軍”,張寶稱“地公將軍”,張梁稱“人公將軍”,【夾批:隱然鼎足,為三國引子。】申言於衆曰:“今漢運將終,大聖人出。汝等皆宜順天從正,以樂太平。”四方百姓,裹黃巾從張角反者四五十萬。【夾批:本黃天而裹黃巾,煞是好笑。】賊勢浩大,官軍望風而靡。何進奏帝火速降詔,令各處備禦,討賊立功。一面遣中郎將盧植、皇甫嵩、朱雋,各引精兵、分三路討之。【夾批:好。】
  且說張角一軍,前犯幽州界分。幽州太守劉焉,【夾批:一個姓劉的,引出一個姓劉的出來。】乃江夏竟陵人氏,漢魯恭王之後也。【夾批:魯恭王之後,引出中山靖王之後來。】當時聞得賊兵將至,召校尉鄒靖計議。靖曰:“賊兵衆,我兵寡,明公宜作速招軍應敵。”劉焉然其說,隨即出榜招募義兵。榜文行到涿縣,引出涿縣中一個英雄。【夾批:方入此捲正文。先是一個英雄。】那人不甚好讀書,【夾批:便於不第秀纔不同。】性寬和,寡言語,喜怒不形於色。素有大志,專好結交天下豪傑。生得身長八尺,兩耳垂肩,雙手過膝,目能自顧其耳,面如冠玉,唇若塗脂,中山靖王劉勝之後,漢景帝閣下玄孫,【夾批:可知蜀漢是正統。】姓劉名備,字玄德。昔劉勝之子劉貞,漢武時封涿鹿亭侯,後坐酎金,失侯,【夾批:漢武時宗廟祭禮,命宗藩俱獻金助祭。金色有不佳者,輒削其封。】因此遺這一枝在涿縣。玄德祖劉雄,父劉弘。弘曾舉孝廉,亦嘗作吏,早喪。玄德幼孤,事母至孝。【夾批:然則昭烈之事母,勝於高宗之事父矣。】傢貧,販屨織席為業。【夾批:漢武用主父偃計,削弱宗藩,以致光武起於田間,昭烈起於織席,可勝嘆哉。】傢住本縣樓桑村。其傢之東南,有一大桑樹,高五丈餘,遙望之重重如車蓋。相者雲:“此傢必出貴人。”【夾批:衹為此一株桑,遂使南陽八百株桑不能獨樂其樂。】玄德幼時,與鄉中小兒戲於樹下,曰:“我為天子,當乘此車蓋。”【夾批:漢高微時,見始皇帝從曰:“丈夫不當如是耶?”正與此合。】叔父劉元起奇其言,曰:“此兒非常人也!”因見玄德傢貧,常資給之。【夾批:好叔父。】年十五歲,母使遊學,嘗師事鄭 玄、盧植,與公孫瓚等為友。【夾批:以上是玄德一篇小傳。】及劉焉發榜招軍時,玄德年已二十八歲矣。
  當日見了榜文,慨然長嘆。【夾批:此一嘆,嘆出無數大事來。】隨後一人厲聲言曰:“大丈夫不與國傢出力,何故長嘆?”【夾批:鬥然而來。】玄德回視其人,身長八尺,豹頭環眼,燕頷虎須,聲若巨雷,勢如奔馬。【夾批:又引出一個英雄。】玄德見他形貌異常,問其姓名。其人曰:“某姓張,名飛,字翼德。世居涿郡,頗有莊田。賣酒屠豬,專好結交天下豪傑。【夾批:與玄德有同好。】恰纔見公看榜而嘆,故此相問。”玄德曰:“我本漢室宗親,姓劉,名備。今聞黃巾倡亂,有志欲破賊安民,恨力不能,故長嘆耳。”飛曰:“吾頗有資財,當招募鄉勇,與公同舉大事,如何?”【夾批:畢竟有資財者易於舉大事。】玄德甚喜,遂與同入村店中飲酒。正飲間,見一大漢,推着一輛車子,到店門首歇了,入店坐下便喚酒保:“快斟酒來吃,我待趕入城去投軍!”【夾批:鬥然而來。】玄德看其人:身長九尺,髯長二尺 ;面如重棗,唇若塗脂;丹鳳眼,臥蠶眉,相貌堂堂,威風凜凜。【夾批:又引出一個英雄。○寫玄德先遇張公,次遇關公,敘法參差有緻。】玄德就邀他同坐,叩其姓名。其人曰:“吾姓關,名羽,字壽長,後改雲長,河東解良人也。因本處勢豪倚勢凌人,被吾殺了,【夾批:頗與張翼德同性。】逃難江湖,五六年矣。今聞此處招軍破賊,特來應募。”玄德遂以己志告之,雲長大喜。同到張飛莊上,共議大事。飛曰:“我莊後有一桃園,花開正盛 ;明日當於園中祭告天地,我三人結為兄弟,協力同心,然後可圖大事。”【夾批:黃巾賊有三個姓張的弟兄,不如張翼德結兩個不姓張的弟兄較勝萬倍。但論兄弟不兄弟,何論姓張不姓張哉!】玄德、雲長齊聲應曰:“如此甚好。”
  次日,於桃園中備下烏牛白馬祭禮等項。三人焚香再拜而說誓曰:“念劉備、關羽、 張飛,雖然異姓,既結為兄弟,則同心協力,救睏扶危;上報國傢,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衹願同年同月同日死。【夾批:千古盟書,第一奇語。】皇天後土,實鑒此心,背義忘恩,天人共戮!”誓畢,拜玄德為兄,關羽次之,張飛為弟。祭罷天地,復宰牛設酒,聚鄉中勇士,得三百餘人,就桃園中痛飲一醉。【夾批:如此勝舉,值得一醉。】來日,收拾軍器,但恨無馬匹可乘。正思慮間,人報有兩個客人,引一夥伴當,趕一群馬,投莊上來。【夾批:來得湊巧。】玄德曰:“此天佑我也!”三人出莊迎接。原來二客乃中山大商:一名張世平,一名蘇雙,每年往北販馬,近因寇發而回。玄德請二人到莊,置酒管待,訴說欲討賊安民之意。二客大喜,願將良馬五十匹相送;又贈金銀五百兩,鑌鐵一千斤,以資器用。【夾批:大是佳客。】玄德謝別二客,便命良匠打造雙股劍。雲長造青竜偃月刀,【夾批:刀名奇。】又名“冷豔鋸”,【夾批:更新奇。】重八十二斤。張飛造丈八點鋼矛。各置全身鎧甲。共聚鄉勇五百餘人,來見鄒靖。鄒靖引見太守劉焉。三人參見畢,各通姓名。玄德說起宗派,劉焉大喜,遂認玄德為侄。【夾批:方作關、張之兄,又作劉焉之侄。 】
  不數日,人報黃巾賊將程遠志統兵五萬來犯涿郡。劉焉令鄒靖引玄德等三人,統兵五百,前去破敵。【夾批:看他以五百敵其五萬。】玄德等欣然領軍前進,直至大興山下,與賊相見。賊衆皆披發,以黃巾抹額。當下兩軍相對,玄德出馬,左有雲長,右有翼德,揚鞭大駡:“反國逆賊,何不早降!”程遠志大怒,遣副將鄧茂 出戰。張飛挺丈八蛇矛直出,手起處,刺中鄧茂心窩,翻身落馬。【夾批:極寫翼德。】程遠志見折了鄧茂,拍馬舞刀,直取張飛;雲長舞動大刀,縱馬飛迎。程遠志見了,早吃一驚,措手不及,被雲長刀起處揮為兩段。【夾批:極寫雲長。竜刀、蛇矛,初發利市。】後人有詩贊二人曰:
  英雄落穎在今朝,一試矛兮一試刀。初出便將威力展,三分好把姓名標。
  衆賊見程遠志被斬,皆倒戈而走。玄德揮軍追趕,投降者不計其數,大勝而回。劉焉親自迎接,賞勞軍士。次日,接得青州太守龔景牒文,言黃巾賊圍城將陷,乞賜救援。劉焉與玄德商議。玄德曰:“備願往救之。”【夾批:壯甚。】劉焉令鄒靖將兵五千,同玄德、關、張,投青州來。賊衆見救軍至,分兵混戰。玄德兵寡,不勝,退三十裏下寨。【夾批:前以五百而大勝,此以五千而小卻,寫得變幻。若每戰必寫獲捷,便不成文字矣。】玄德謂關、張曰:“賊衆我寡,必出奇兵方可取勝。”乃分關公引一千軍,伏山左,張飛引一千軍,伏山右:鳴金為號,齊出接應。【夾批:先寫關、張斬將,次寫玄德運籌,敘法亦參差有緻。】次日,玄德與鄒靖引軍鼓噪而進。賊衆迎戰,玄德引軍便退。賊衆乘勢追趕,方過山嶺,玄德軍中一齊鳴金,左、右兩軍齊出,玄德麾軍,回身復殺。三路夾攻,賊衆大潰。【夾批:極寫玄德。】直趕至青州城下,太守龔景,亦率民兵出城助戰。【夾批:帶寫青州戍兵一句好。】賊勢大敗,剿戮極多,遂解青州之圍。後人有詩贊玄德曰:
  運籌决算有神功,二虎還須遜一竜。初出便能垂偉績,自應分鼎在孤窮。
  龔景犒軍畢,鄒靖欲回。玄德曰:“近聞中郎將盧植,與賊首張角戰於廣宗,備昔曾師事盧植,欲往助之。”【夾批:壯甚,義甚。】於是鄒靖引軍自回,玄德與關、張引本部五百人投廣宗來。
  至盧植軍中,入帳施禮,具道來意。盧植大喜,留在帳前聽調。時張角賊衆十五萬,植兵五萬,相拒於廣宗,未見勝負。植謂玄德曰:“我今圍賊在此,賊弟張梁、張寶在潁川,與皇甫嵩、朱雋對壘。汝可引本部人馬,我更助汝一千官軍,前去潁川打探消息,約期剿捕。”玄德領命,引軍星夜投潁川來。【夾批:本來要助盧植,卻使轉助皇甫嵩、朱雋,敘法變幻。】時皇甫嵩、朱雋領軍拒賊,賊戰不利,退入長社,依草結營。嵩與雋計曰:“賊依草結營,當用火攻之。”遂令軍士每人束草一把,暗地埋伏。其夜大風忽起,【夾批:正與“呼風喚雨”相映作趣。】二更以後,一齊縱火,嵩與雋各引兵攻擊賊寨,火焰張天,賊衆驚慌,馬不及鞍,人不及甲,四散奔走。殺到天明,張梁、張寶引敗殘軍士奪路而走。忽見一彪軍馬盡打紅旗,當頭來到,截住去路。【夾批:讀至此,必謂是玄德、關、張來矣,不意竟不是。奇絶。】為首閃出一將,身長七尺,細眼長髯,官拜騎都尉,沛國譙郡人也:姓曹,名操,字孟德。【夾批:忽然飛來。】操父曹嵩,本姓夏侯氏,因為中常侍曹騰之養子,故冒姓曹。曹嵩生操,小字阿瞞,一名吉利。【夾批:曹操世係如此,豈得與靖王後裔、景帝玄孫同日論哉!】操幼時,好遊獵,喜歌舞,有權謀,多機變。操有叔父,見操遊蕩無度,嘗怒之,【夾批:玄德之叔父奇其侄,曹操之叔父怒其侄:都是好叔父。】言於曹嵩,嵩責操。操忽心生一計,見叔父來,詐倒於地,作中風之狀。叔父驚告嵩,嵩急視之。操故無恙。嵩曰:“叔言汝中風,今已愈乎?”操曰:“兒自來無此病;因失愛於叔父,故見罔耳。”【夾批:欺其父、欺其叔,他日安得不欺其君乎?○玄德孝其母,曹瞞欺其父、叔,正邪便判。】嵩信其言。後叔父但言操過,嵩並不聽。因此,操得恣意放蕩。時人有橋玄者,謂操曰:“天下將亂,非命世之才不能濟。能安之者,其在君乎?”南陽何顒見操,言:“漢室將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夾批:二人皆不識曹操,曹操聞之亦不喜。】汝南許劭,有知人之名。操往見之,問曰:“我何如人?”劭不答。又問,劭曰:“子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姦雄也。”【夾批:二語定評。】操聞言大喜。【夾批:稱之為姦雄而大喜,大喜便是真正姦雄。】年二十,舉孝廉,為郎,除洛陽北部尉。初到任,即設五色棒十餘條於縣之四門,有犯禁者,不避豪貴,皆責之。中常侍蹇碩之叔,提刀夜行,操巡夜拿住,就棒責之。由是內外莫敢犯者,威名頗震。後為頓丘令。【夾批:百忙中夾敘曹操一篇小傳,奇。】因黃巾起,拜為騎都尉,引馬步軍五千,前來潁川助戰。正值張梁、張寶敗走,曹操攔住,大殺一陣,斬首萬餘級,奪得旗幡、金鼓、馬匹極多。張梁、張寶死戰得脫。操見過皇甫嵩、朱雋,隨即引兵追襲張梁、張寶去了。【夾批:寫曹操忽然飛來,忽然飛去,奇絶。 】
  卻說玄德引關、張來潁川,聽得喊殺之聲,又望見火光燭天。急引兵來時,賊已敗散。玄德見皇甫嵩、朱雋,具道盧植之意。嵩曰:“張梁、張寶勢窮力乏,必投廣宗去依張角。玄德可即星夜往助。”玄德領命,遂引兵復回。【夾批:盧植遣助皇甫嵩、朱雋,皇甫嵩、朱雋又遣助盧植,敘法變幻。】到得半路,衹見一簇軍馬,護送一輛檻車;車中之囚,乃盧植也。【夾批:更極變幻。】玄德大驚,滾鞍下馬,問其緣故。植曰:“我圍張角,將次可破;因角用妖術,未能即勝。【夾批:張角妖術,在盧植口中虛敘一句,好。】朝廷差黃門左豐前來體探,問我索取賄賂。我答曰:“軍糧尚缺,安有餘錢奉承天使?”左豐挾恨,回奏朝廷,說我高壘不戰,惰慢軍心。因此朝廷震怒,遣中郎將董卓來代將我兵,【夾批:先伏一筆。】取我回京問罪。”張飛聽罷大怒,要斬護送軍人,以救盧植。【夾批:的是快人。】玄德急止之曰:“朝廷自有公論,汝豈可造次?”軍士簇擁盧植去了。關公曰:“盧中郎已被逮,別人領兵,我等去無所依,不如且回涿郡。”玄德從其言,遂引軍北行。
  行無二日,忽聞山後喊聲大震。玄德引關、張縱馬上高岡望之,見漢軍大敗,後面漫山塞野,黃巾蓋地而來,旗上大書“天公將軍”。【夾批:真是意外出奇。】玄德曰:“此張角也!可速戰!”【夾批:玄德兩番往來,本要助戰,卻都未戰;今引兵欲回,本不想戰,卻反得一戰:敘法俱變。”】三人飛馬引軍而出。張角正殺敗董卓,乘勢趕來,忽遇三人衝殺,角軍大亂,敗走五十餘裏。三人救了董卓回寨。【夾批:本要助盧植,卻反救了董卓,變幻。○此回本敘劉、關、張,中間卻夾敘曹操,末後又帶出董卓,奇絶。】卓問三人現居何職,玄德曰:“白身。”卓甚輕之,不為禮。【夾批:可笑,可惡。】玄德出,張飛大怒曰:“我等親赴血戰,救了這廝,他卻如此無禮。若不殺之,難消我氣!”便要提刀入帳,來殺董卓。【夾批:見盧植受屈便要救,見董卓無禮便要殺,略無一毫算計。寫張翼德,真是當時第一快人。】正是:
  人情勢利古猶今,誰識英雄是白身?安得快人如翼德,盡誅世上負心人!
  畢竟董卓性命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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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話說三國
凡例讀三國志法
第一回 宴桃園豪傑三結義 斬黃巾英雄首立功第二回 張翼德怒鞭督郵 何國舅謀誅宦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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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發矯詔諸鎮應曹公 破關兵三英戰呂布第六回 焚金闕董卓行兇 匿玉璽孫堅背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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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袁公路大起七軍 曹孟德會合三將第十八回 賈文和料敵决勝 夏侯惇拔矢啖睛
第十九回 下邳城曹操鏖兵 白門樓呂布殞命第二十回 曹阿瞞許田打圍 董國舅內閣受詔
第二十一回 曹操煮酒論英雄 關公賺城斬車冑第二十二回 袁曹各起馬步三軍 關張共擒王劉二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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