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阮籍的嫂子要回娘家,男女有别,本不干他什么事。可阮籍不仅为嫂子饯行,还特地送她上路。一些人对此指指点点,阮籍满不在乎地说:"理教与我有什么相干?"他家隔壁有一未嫁之女夭折,阮先生跑到她灵前大哭一场,尽哀而还。
如此种种,贾宝玉心中肯定是羡慕不已的,他虽有此心,却不敢这样纵情。听村中老妪讲了个红衣少女的故事,情难自已,也只让贴身小厮替自己去打探;私祭金钏儿,还得撒谎说是北静王的爱妾没了。他每天也要死要活,飞灰轻烟地混说,却终究放不下那满眼的鹅黄嫩绿。看人家阮、嵇二人的哥们儿刘伶,那才真正是天地之间唯吾一人的作派。刘伶每次外出饮酒,必带一小童背个铁锹相随,"死便埋我"是刘伶的注册商标,真正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遥想王谢当年
六朝金陵王氏、谢氏为世代名门望族,东晋名相王导、谢安为其代表人物。南京夫子庙秦淮河南岸乌衣巷内,至今古迹犹存。
关于谢安有这样一则逸闻:秦晋之争,谢家后辈谢石、谢玄出战。他们在著名的淝水之战中击败符坚,收复寿阳。战报送到后方,谢安正与人下棋,看完捷报后不动声色,随手放在一边,照样下棋不误。客人忍不住问前方战事如何,谢安慢吞吞地说:"没什么,子侄辈已经把秦军打败了。"
谢安当时心中一定也欣喜非常的,否则不至于在客人走后过门槛时折断了木屐齿儿。后人为这个故事加注,说表现了谢安的镇定风度和人前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另一方面,我总感叹于谢氏的人才辈出。谢玄、谢石才可统兵,而到后辈谢灵运、谢眺那里又以诗文著称。李白的《宣州谢眺楼饯别校书叔云》有"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之句,是谢眺的忠实fans。既有"王谢风流远"之说,王氏家族也是钟灵毓秀的,王羲之、王献之辈名垂千古。书法的造诣之外,王羲之另有种轻袍缓带的潇洒。晋另一士族郗鉴欲与王氏联姻,就派一门生到王家相看。王导让来人到东厢下逐一观察他的子侄。门生回去后向郗鉴汇报说王家诸少年都不错,他们听说来人是郗家选女婿的,都一个个神态矜持,只有一人在东床上敞着怀吃东西,好象不知道有这回事一样。郗鉴说:"这就是我要找的佳婿。" 此人正是王羲之,他书法中的自由气象,大概就是来自这种旷达。
如果与王谢二族的后辈们贴身立传,定有许多我们从不曾知晓的芝兰玉树般的风流,他们家的女儿也是水,男儿却不是泥,统统明澈如冰玉。但是这又如何呢?任他千年铁门槛,终是一个土馒头。闺中女儿身不由主,三小姐探春每每设誓道若是个男儿,早出去立了一番事业,但究其实,男儿也不过是命运里的过客罢了。王羲之在《兰亭集序》中,记当日欢聚之后,转叹人生无常。千年后曹雪芹作解道: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儿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中埋白骨,今宵红纱帐里宿鸳鸯。
人生的分离聚合是有定数的,世上从来没有千年不散的筵席。"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人间的荣辱周而复始,这一点,贾府老祖宗是早有觉悟的。大初一,荣国府车轿纷纷,人马簇簇地到清虚观打蘸,贾珍禀告说在神前拈了戏,依次是《白蛇记》、《满床笏》、《南柯梦》。这就是一个家族的兴衰演义:一开始,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汉刘邦斩蛇起义,为后辈儿孙打下一派姓刘的江山。鼎盛时,自也是煊煊赫赫的,唐郭子仪庆寿,七子八婿前来,代表朝庭威仪的笏板搁了满床。最终却是富贵如云烟,南柯一梦而已,自以为是一国繁盛的,不过是大槐树下的一个蚁居。人的目光所及,也就只蚁穴那么大的一点地方,临近梦醒的前一刻,仍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贾母听了这三出戏名,便不再言语,她自是经多见广的,一下子便悟得了一场大梦的始末。曹雪芹也不言语,反正终归也是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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