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爹呀娘呀的刚喊了几声,邻居于三叔就把她的嘴给捂上了,把她给扯到自家屋里,低声告诉她:日本人就在附近埋伏着,准备抓她。
她在于三叔家藏了一天,半夜于三叔把她送出家门。家是没有了,月黑风高之夜,她跑到了山里。她跑了半夜,最后确信终于安全了,她才放声大哭了一回。哭过了爹、哭了娘,然后跪在雪地上,冲着家的方向,给爹娘磕了三个响头。于三叔告诉她,父母的尸首他替她给收了。磕完头后,她便头也不回地跑进了深山老林,投奔了"抗联"。从此,她便成为了一名"抗联"战士。
那些日子风餐露宿的,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她参加"抗联"后,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被叛徒告的密。从那以后,她就想着报仇,这仇一日不报,她就一日不得安生。她睁眼闭眼的,眼前总是浮现出父母惨死的情景。后来她知道,那个叛徒在县里给日本人当着看家护院的"狗",她要把他给杀了,否则父母九泉之下都闭不上眼。
那年的秋天,打了两次仗,在日本人手里缴获了一些武器,于是她手里也多了一把枪。在这之前,她一直没有武器,只有一把砍柴刀,还有两枚自造的手榴弹。机会终于来了,她手里有了枪,便什么都不怕了。那一年,她才十六岁。
一天夜里,"抗联"下山伏击了一个日本人的小分队,打死了几个日本人,游击队便进山了。她没有走,而是躲在一棵树上,等"抗联"的人消失在深山老林里,她才从树上下来。她没有回村,而是走进县城。她要找到那个告密的叛徒报仇。她知道这是违反纪律的,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复仇的火焰在她心里已经炙烤了两年。
那一次,她在县城里蹲伏了两天,她摸清了叛徒的活动规律。她知道,那个叛徒住在离日本兵驻地不远的一个小平房里,白天,那个叛徒跟在日本人后面吆五喝六的,晚上便回家去睡觉。白天,她就潜进了那个叛徒的家里,叛徒找了个女人。她进门的时候,那个女人看见了她的枪,吓得顿时尿了裤子,女人哆哆嗦嗦地说:我没有做坏事,你别杀我。
柳秋莎那时候还不叫柳秋莎,叫柳芍药,她是在满山开满芍药花的日子里出生的,父亲便给她起了个名字叫芍药。柳芍药看着眼前的女人,真想一枪把她打死,但还是忍住了,她知道这个女人是无辜的,但还是狠狠地抽了女人两个耳光。就凭着这女人跟叛徒生活在一起,便有理由抽她的耳光。然后柳芍药找来绳子结结实实地把她捆上了,又在她的嘴里塞上抹布,把她扔到了炕柜里。接下来,柳芍药就安心等待仇人了。
天黑之后,叛徒一摇三晃地回来了,嘴里还哼着下流的小调,人没进门,柳芍药便闻到了他一嘴酒气。叛徒一边开门一边说:大菊子咋不点灯,黑灯瞎火的,你想让我撞死呀?
他话还没有说完,柳芍药的枪柄便砸在了他的头上,他哼了一声便倒下了。那一刻,柳芍药浑身在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仇恨,她把枪口抵在了叛徒的头上。叛徒这时醒过来了,他明白发生了什么,此时他的样子连那个娘儿们都不如,话都说不出来了,喉咙里只发出哆哆嗦嗦的声音。
柳芍药说:你这个叛徒!
他说:唔唔--
柳芍药说:你活到头了。
他说:别……别杀我。
枪响了,声音很闷,"扑"的一声,那个叛徒便软软地躺在地上不动了。
柳芍药连夜出了城,她回到山里,找到"抗联"游击队时,天已经大亮了。她失踪了两天,急坏了"抗联"的人,山上山下已经找了她八个来回了。杨队长一看见她便什么都明白了,当下命人没收了她的枪。
她一句话也没说,她替父母报仇了,郁在心里的那口闷气吐了出来。那一次,她遭到了同志们好一顿批评。
也就是在柳芍药参加"抗联"游击队第三年的那年冬天,"抗联"游击队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为了保住"抗联"的有生力量,上级决定抽调一批人撤退到苏联境内休整。抽调的这些人中就有柳芍药。
到了苏联后,他们辗转着又被送到了莫斯科的军事学院。这是一所国际共产组织学院,那里有很多学员,有古巴的,也有越南的,最多的当然还是中国去的学员。教师自然是苏联人。那个教员拿着名册点名,当点到柳芍药时,便皱起了眉头。于是教员便自作主张,把柳芍药改成了柳秋莎,从此,她就成了柳秋莎。
莫斯科她只呆了三个月,他们这批学员便接到了延安的通知,让他们回国。就这样柳秋莎来到了延安,成了军训队中的一名学员。
韩主任对这些人的情况自然是了如指掌的,所以他亲切地称柳秋莎为师妹。
柳秋莎坐在那里望着韩主任。韩主任就那么一直微笑着,微笑着的韩主任就说:柳秋莎同志,学习还好吧?
一提起学习,她就想起了那两棵枣树,那两棵枣树总让她心里有股暖融融的亲切感。她不说话,就那么望着韩主任。
韩主任似乎不知怎么开口,搓着手,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先是讲了眼前的形势,国内国外的,当然都是一片光明的景象。看柳秋莎一直不说话,然后他才说:是这样,你也是个老同志了,今年满十八了吧?
柳秋莎知道韩主任要说正题了,不说话怕是过不去了,便说:我刚十八,还小着呢。
韩主任说:十八了,也不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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