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 典藏柏楊·雜文:柏楊妙語   》 政治市場(1)      柏楊 Bai Yang

  拜讀中國史書最大的睏擾是,史書上稱呼某人是君王時,某人可未必就是君王;史書上稱呼某人不是君王時,某人可能正是君王。像曹操,史書上稱為“武帝”,其實他“屁帝”也不是,不過一個宰相。又像曹髦,史書上稱他公爵——“高貴鄉公”,其實他硬是一個如假包換的皇帝。更糟的是,有些當過君王的人,因為不合乎當時政治市場上的規格,史學家索性大筆一揮,就把他從史書上揮掉,像西漢王朝第三任皇帝劉恭,在竜椅上坐了五年;第四任皇帝劉弘,在竜椅上也坐了五年,都是結結實實地坐。衹因手無寸鐵,狼狽垮臺,不但在史書上不能占一席之地,反而看起來簡直好像根本沒有他們這兩個人。
  身陷醬缸
  晉王朝第三任皇帝司馬倫,史書衹稱他的原銜“趙王”,而南宋帝國第四任皇帝劉劭,連原銜也取消啦,直接稱他“元兇”。這些人雖然王八蛋加三級,但評鑒是評鑒,譴責是譴責,事實是事實。你可以跳高捶胸,臭駡某君王是有史以來最壞的君王,連一條蛇都不如的君王,應該殺千刀的君王,但你不能拒絶承認他是君王。柏楊先生的頭腦,就是這麽簡單明了。傳統史學家的頭腦就非常復雜啦,像鰐魚一樣,身陷醬缸深處,衹把兩眼露出缸面,看清政治風嚮,再行下口。政治既然主宰一切,拿刀的既可以一高興或一不高興,殺拿筆的,結論當然是成則王侯敗則賊。詆毀為“賊”,仍不過癮,還要進一步把他鬥臭,舜帝姚重華先生發明的“四兇”,不過開始草創,以後花樣翻新,直到二十世紀,更越來越勇不可當。
  正統與道統 “正統”以及“道統”,把我們搞了個慘,也使學術界、史學界,焦頭爛額,甚至血染刀鋒。
  飛蛾撲火
  政權跟漂亮絶倫的美女一樣,人見人愛。衹要可能,還要飛蛾撲火,奮不顧身。現代民主政治,就是建立在這種共識的基礎之上。
  瓶頸時期 我們發現一項歷史定律,即任何王朝政權,當它建立後四五十年左右,或當它傳位到第二第三代時,就到了瓶頸時期。——所謂若幹年和若幹代,衹是為了加強印象而設,當然不會有人機械地去解釋。在進入瓶頸的狹道時,除非統治階層有高度的智慧和能力,他們無法避免遭受到足以使他們前功盡弃,也就是足以使他們國破傢亡的瓶頸危機。歷史顯示,能夠通過這個瓶頸,即可獲得一個較長期的穩定。不能夠通過或一直膠着在這個瓶頸之中,它必然瓦解。
  瓶頸危機 發生瓶頸危機,原因很多,主要的是,王朝建立伊始,人民還沒有養成效忠的心理慣性。新政權就好像一個剛剛砌好的新磚墻,水泥還沒有凝固,任何稍大的震動都會使它倒塌。一旦統治者不孚衆望,或貪污腐敗,或發生其他事故,如外患內訌之類,都將引發震動的炸藥。不孚衆望往往促使掌握軍權的將領們興起取而代之的欲望,貪污腐敗則完全背叛了建國時的政治號召,跟當初賴以成功的群衆脫節。外患內訌之類的傷害,更為明顯。
  敲鑼開張 中國傳統文化是,無論是青面獠牙型的匪徒惡棍,或白麵書生型的大姦巨猾,衹要奪取到政權,立刻就會把舊王朝一筆勾銷,重敲鑼,另開張,建立屬於自己的新王朝。
  政治巨棒 政治巨棒對史學發揮的威力是:抹殺事實,扭麯事實,輕視事實,捏造事實。
  屠殺 中國政治傳統,對於像趕豬、趕狗般被趕下寶座的君王,新得勢的君王們很少有寬容的胸襟,允許他們生存,絶大多數都是一場屠殺,恐怕他死灰復燃,來一個回馬槍也。
  天生惡痞 搖尾分子最喜歡用“天縱英明”,一個不折不扣的地痞流氓土匪惡棍,衹要有了點權,或有了點錢,馬屁精大筆一揮,或一聲吆喝,這頂氈帽就轟然而出,該傢夥想不戴都不行。舒服得久啦,連自己也都以為那可是真的。嗚呼,鐵帽壓死人,氈帽騙死人。不過,天縱英明雖不可靠,“天生惡痞”,卻是例證斑斑。
  醬在回憶裏 老邁的政治領袖,往往醬在過去成功的榮耀回憶裏,會喪失當年的警覺和勇氣,並自信威力無邊,疏於防衛。
  股東換啦 一個政權一旦覆亡,就是覆亡,要想中興,就跟把一個死人從棺材裏挖出來,要他復活一樣,除了耶穌先生外,任何人都不可能。衹有一種情形是可能的——也僅衹“可能”而已,那就是,招牌是老招牌,股東卻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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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人民文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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