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书类 中庸   》 中庸--第三輯      南懷瑾 Na Huaijin

  自己把道理沒有搞清楚,以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啊!因此一般人不是加了一點,就減少一點,以這種方法來認識這個道,修這個道——並不是在修道,錯了!道就在你那裏,這本來就是道哦!
  下面引用了《詩經》,引用中國上古文化《詩經》:
  “伐柯伐柯,其則不遠。”
  伐柯是幹什麽?砍木頭。“柯”也是木頭,木頭的枝杈把它砍下來削好了以後,把它做斧頭的、砍木頭一個大斧頭的把子,“柯”也是木頭。古人作的詩,很妙,你不要看古人做的詩,就是不需要讀書的,有什麽感情在(就自然表達出來)。在山裏頭砍木頭,換句話說,“伐柯伐柯”,我們用白話說:“砍啊!砍啊!”就是那麽作的。你不要看到《詩經》——哦喲!古詩啊!經典呀!經典是記載的古人“砍啊!砍啊!”那麽你再用白話來寫“伐柯伐柯”,(寫成)“咔嚓咔嚓”(是)一樣道理;你這樣懂了,讀古書很輕鬆。你要(是)跟着古人看註解,什麽叫“伐”?“伐”者,砍也;什麽叫“柯”?“柯”者木枝也;什麽叫“枝”?“枝”者,樹幹也;什麽叫“樹幹”?“樹幹”者,樹杈也!哦,要寫它幾十萬字,那就叫做書呆子!我是不會讀書,我也不敢讀書,對書呆子沒有興趣。所以我讀古詩啊,我覺得很好,古人詩真做得好,“伐柯伐柯”,砍木頭啊砍木頭啊!就是這個事,就是在山上砍木頭。
  “其則不遠”,怎麽說呢?他說法則呀就在這裏。砍木頭砍慣了,看到這種木頭,拿起斧頭“咚”一下子就砍下來,砍慣了熟能生巧。那麽在山裏頭砍木頭,一個人影都看不見,嘴裏一邊念“嘿!嗬!”就砍下來了嘛!這很簡單,就是“伐柯……”,就是這樣。你以為做詩……沒有特別的,就是這一套,因為我也會作詩,詩作會了以後——開始是真在作詩,學做詩,這個字要換那個字,那個字要換……做會了以後,詩者“嘶”也,亂嘶就嘶出來了!用腦子想一想不是好詩,真的好詩不用腦子想的,想出來那是詩匠的詩,不是詩人的詩。詩人的詩不用腦子想,所謂靈感;什麽叫靈感?就是“伐柯伐柯”,就是這樣一件事。
  “其則不遠”,他說這個法則呀,擺在前面。那麽怎麽解釋呢?
  “執柯以伐柯,睨而視之,猶以為遠。”這個解釋妙得很了!“執柯以伐柯”,拿着一個斧頭,然後像我們這些(人)到山裏頭割草、砍柴,我們一定會幹出這種事情來,因為沒有砍過嘛,人傢拿把刀給你,這個要怎麽砍啊?然後看着這個樹,“睨而視之”,盯着這個樹,砍這裏啊?怎麽砍啊?砍這裏啊?砍下來!砍了半天也砍不下來,也砍不下去。
  “執柯以伐柯”,拿着木頭又去砍木頭,“睨而視之”,“睨”,中國字很多,眼睛看的很多字都是眼睛旁,所謂“窮睇眄於中天”《滕王閣序》那個“眄”字,就是那麽看(師示);“瞻彼淇澳”那個“瞻”就是這樣看(師示);“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回眸”就是這個斜起來那麽一撩(師示,衆笑)。每一個字啊,每一個“目”字旁邊啊,看那個形容那個眼睛看法不同。這個“睨”呀,那個眼睛瞪起來看,仔細打靶子,這個樣子謂之“睨”。你要每個字要說清楚,要瞭解中國文化,中國字要認得。
  他說砍木頭,哎!我們這個外行砍木頭拿着斧頭,眼睛瞄着瞪着,就想一刀就把它砍下來,結果啊,樹皮都砍不掉。所以“執柯以伐柯,睨而視之,猶以為遠”哪!你越看越下不了手,砍不準。這個話你說是解釋什麽?你拿什麽解釋一個大概?最會講的、亂吹的也吹到我這個樣子為止了,沒有辦法解釋,衹好藉用。藉用什麽?(藉用)禪宗做以解釋,這就是說人本來有道,這個道,人找不到道,禪宗有個比方:“騎牛覓牛”,你騎在牛背上說:“我牛在哪裏呀?牛在哪裏?”就是騎牛覓牛的道理。他說“伐柯伐柯,其則不遠。執柯以伐柯,睨而視之,猶以為遠。”拿禪宗一解釋,完了!就是形容人騎牛找牛,你永遠也找不到。
  換句話說,人本來在道中,人本來有道,自己認不得自己心性就是道,偏要去修個道、找道,你一輩子也修不好了。所以修道永遠沒有看到人修成功,你在道中去修道,你怎麽去找?所以由此你懂了以後,原來我們上古老祖宗的文化此道早就曉得了,不等禪宗興起,已經都懂了。那就是“執柯以伐柯,睨而視之,猶以為遠。”
  “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這就是儒傢了,中庸之道始終不想你推到高遠地方去,始終把高遠之道拿到平常之間來,平常就是道。所以道真正用,用到人生的道理、政治的道理,“以人治人”,你不要把這個“治”又看成政治了,就錯了。“治人”,管理,怎麽樣人管理人,你看到別人的錯誤,你曉得:哦!人、我不能做這樣的事。看到人傢隨便發脾氣、莫名其妙,你不要發脾氣來,你不要與人(發脾氣),你又做錯了。看到人傢做了莫名其妙的事,你不要再(做),自己就要反省到,我碰到對人處事不能做這樣子。就象你看到人傢穿的衣服不對,自己背後都在歪起嘴巴在笑;可你的衣服要穿好啊!結果你說他穿得不對,你自己的襯衫都沒有塞到褲帶裏頭去,一半露在外面的——你笑人傢,人傢後面還在笑你呢!這就叫“以人治人”,你觀察別人,自己曉得做人。
  “改而止”。所以哪裏有個標準啊?看到人傢的錯誤,錯誤就是標準。佛在哪裏?看到一切衆生有苦,解脫出痛苦了就是佛;看到別人在莫名其妙起無明煩惱,你們的無明煩惱你哪裏曉得去?就是《金剛經》講“信心清淨,即生實相”了。所以道哪裏去找寶一樣呢?你“執柯以伐柯”拿着斧頭砍木頭很容易呀!木頭就在這裏,你這麽一砍就下去了。所以“以人治人,改而止”,別人的錯誤就是你的老師,那個錯誤的人就是你的老師。說怎麽是老師?你看到他的時候給你一個警告,我不能做這個事;看到一個好人做了好事,他(也)是你的老師:哎!我應該效法這樣做。所以“以人治人”。當然俗話講,“人比人,氣死人”;拿中庸講,“人看人,好做人”,就是這個道理,改過來就懂了。
  “忠恕違道不遠,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孔子所提倡,是傳我們怎麽樣修道,怎麽行道。孔子有一次傳了密宗,孔子的密宗,你們曉不曉得?沒有聽到過啊?孔子在《論語》上傳(過)。有一天,孔子看到(《論語》那個書上寫得很妙)孔子莫名其妙,大概,(我想想哦,因為我久矣沒有夢見他了!——一笑)坐在那裏休息,好像正坐在搖椅上搖啊搖,曾子跑過來;曾子一定像我們這個禪堂在打七一樣,天天在參話頭啊、打坐啊,搞得昏頭昏腦的,他前面剛剛跑過來,孔子把他一叫:“曾參啊!”叫他名字。那個曾子正在好好修道用功夫,聽到老師一叫,頭就一回轉來:“做什麽?”孔子說:“吾道一以貫之!”就這一句:“吾道一以貫之!”所以現在有個道叫“一貫道”,就是盜用孔子這個話來的(衆笑)!孔子講“吾道一以貫之”,這句書,你看《論語》上一讀,妙得很噢!你讀懂了這個書,趣味無窮!“參乎!”這個原文記載,孔子就叫:“某人!你過來!”曾子這時一回頭;還沒有等他開口,孔子說:“吾道一以貫之!”就是這個!“曾子曰:”曾子一看:“唯(是)!”懂了,開悟了!“唯!”就是“是!”開悟了。
  “曾子出”,曾子開悟了,他們兩個在這裏頭演戲,師徒兩個傳了密宗了!外面同學在外面等着:把他叫過去幹什麽?挨駡啊?還是給他東西呀?結果不曉得他們兩個搞什麽。“曾子出,門人問,”曾子一開門啊,這幫同學們問他:哎?老師有什麽傳你呀?“哎,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沒有什麽,你不要懷疑,老師並沒有傳我什麽,衹告訴我做人做事“忠恕而已”。你看曾子是孔子學生的傳道的最誠懇的人,結果說了慌話,出門就扯謊!(衆笑)
  孔子說,“一以貫之!”就是這個!他同學問他,他說成是“夫子之道”兩個,“忠恕而已矣”!他(孔子)告訴他一個,他變成兩個了;加上孔子“一以貫之”,三個了(衆笑)!所以呢,你看《論語》這一節書越讀越有趣、越讀越妙,我當時讀到,“咦?!這個真妙!”當然學了禪宗以後再讀的這個書。孔子傳給他“道”。顔回死了,孔子那麽多弟子,衹有傳道於曾參,可是曾參最魯,“魯”是個性,不是笨,最老實,話都講不清楚,你叫他上臺講話,結結巴巴的,可是你說他人嘛,真誠懇、真老實,這樣叫做“魯”。所以他最後傳道,“一以貫之”給他。他出來告訴人傢“忠恕而已”。他看這一班同學功夫沒有到,學問沒有到,所以衹好給他講行,不講道體。就是“這個”!這個是哪個呀?“一以貫之”,一以貫之貫到哪裏呢?如果嚮心窩子灌,心髒出了毛病;嚮腦子裏灌,腦會發炎;灌到哪裏去呢?被日本人用刑,鼻子裏灌上了辣椒水,那更不是“一以貫之”了!他說“這個!”禪宗所謂講“這個!”他懂了。那麽曾子出來呢,沒有辦法告訴同學們,因為曉得他們都沒有到,你衹要好好做人,“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什麽叫“忠恕”呢?推己及人。你想到不願意做的事,你不要叫人傢做;我不願意拿的東西不要叫人傢拿;我不願意聽的話,你不要講給人傢聽;你怕人傢駡你,你不要駡人;你怕人傢笑你,你不要笑人。這是忠恕之道。忠,推己及人;恕道,包容人傢;就是講行為了,這是恕,恕(就是)能夠包容。所以“夫子之道,忠恕而已。”
  那麽這裏,所以進一步孔子傳道於曾子,曾子做了他的心得,這(就)是《大學》這一篇。曾子傳道給孔子的學生,因為孔子的兒子早死,(衹有孫子,孔子的孫子子思,)曾子又傳道給孔子的孫子子思,子思著《中庸》,敘述他祖父的這個“道”。所以他這裏解釋:
  “忠恕違道不遠”,你註意一個字了吧?忠恕是不是違道這個“違”字。好了,他跟他老師倆講兩樣的話了。曾子說:孔子叫他,“曾參,吾道一以貫之。”曾子出門,同學問,“夫子之道,忠恕而已”,一個變成兩個。那麽,我們剛纔提出來討論,曾子沒有把真正的孔子的心法(表達、)表達不出來,衹好在行為上叫同學們:你慢慢去修吧!
  所以修道的東西並不是見道的東西,所以“忠恕”是行,不是見道。但是忠恕行道這個行,同“道”距離並不遠,就是這個東西,一個手的(兩面)這一面(和翻過來)這一面。所以呢,這裏面特別註意一個字,就是畫竜點睛一個眼睛,“忠恕違道不遠”。忠恕怎麽可以講它“違”道呢?忠恕是行上、道的行,中庸重要是講見道以後修道的,這一“見”很難。所以從“行”上來見道不是不可見,其實行道才能見道,由於短距離,所以忠恕違道並不遠,它近似“道”。善行真的做到了,這個道你不要愁見,自然會悟道,就是(看)你的道德善行到傢不到傢。佛傢也一樣,佛傢說《金剛經》也好,各種(經典)講,你要善行功德圓滿,你的智慧自然開發、自然會悟道了,會證得菩提,會得到般若。所以說“忠恕違道不遠”。
  告訴青年同學們,讀書不能馬虎,像這些書也不是老師(教的。)我當年老師教我衹曉得背,管他違道不違道,衹要背了不錯、不打手心就好了!為什麽看到一個“違”字啊,管它(呢!)什麽都不管。中年以後,自己慢慢懂了,哎呀?!怎麽“忠恕違道不遠”,這是幹什麽的呀?古人寫文章不亂用一個字的,換不得的!所以“違道”這裏是畫竜點睛一隻眼。所以他說“忠恕之行,違道不遠。”
  “施諸己而不願”,什麽樣的事情你自己不願意人傢加在你身上的痛苦,你不要加給別人身上去,這就是道。佛傢的這就是慈悲。什麽事情我不願意接受的,你不要叫人傢接受去做。換句話,剩飯酸了,我不願意吃,但是說“某人,你喜歡吃酸的,你吃吧!”那就不忠恕,沒有這個道理;寧可你把它倒掉。你都不願意,為什麽給人傢?這個心太不好。所以啊,“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你不要叫人傢去做,這是忠恕的道理。
  那麽,他引用他的祖父孔子的話,然後再說(還是孔子的話):“君子之道四,丘”——我們小的時候不敢這樣念——“某”,不敢念“丘”字哦!這個丘字你看少一筆,為什麽少一筆呀?古文寫到皇帝、聖人的名字不能完全寫出來,寫出來不得了哦!這是犯諱的!那不得了,帝王時代要殺頭的呀!所以念到“丘”,“丘”是孔子的名字,孔丘,所以衹好念“某”,是要這個樣子的。所以後來因為帝王時代,姓“邱”的人,本來都是這個丘,為了避諱,所以“丘”字旁邊加一個耳朵。你貴姓啊?我姓“邱”,我那個多一個耳朵的。其實都是一個“丘”。為了避開聖人的名字,所以多了一個耳朵來聽一聽,所以“丘”姓要寫成這個“邱”。
  他說,“君子之道”有四種,人格有四種標準;“丘未能一焉”,你看孔子的謙虛!他說,我啊做人做一輩子一樣都沒有做到。哪四種?
  “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他說我不是個孝子,真正做到做人的、兒子的本分,孔子說我很抱歉,很遺憾,我沒有做到。因為孔子父親早死,他是個孤兒,母親後來死了,非常痛苦,又窮苦,有個哥哥還是跛子,還要他十二歲就要開始做事,養哥哥養姐姐,所以他講“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其實他並不是不孝,父母早過世了。
  “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讓我好好做人傢一個大幹部、高級幹部,我沒有做到,很抱歉!怎麽說呢?魯國叫他做了三個月的司法行政部長,他上來把魯國第一名人“少正卯”就殺掉,因此引起大傢政治上的攻擊、排擠他,三個月就下臺。他想為魯國真正做一點根本文化,治國平天下,他結果做不到,因此他衹好離開自己的國傢,周遊列國,所以他覺得“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他說我也夠不上,沒有做到。
  “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就是兄弟之間,他的兄弟、一個哥哥,後來靠他,年輕時候他什麽事情都幹過,也給人傢幹過收稅捐,跑去打工、收稅、什麽都搞過。他哥哥後來又早過世,他說我沒有盡到對哥哥好好地伺候的責任。
  “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對朋友之間呢?他說我也有遺憾,沒有做到。“先施之,未能也。”這句話很嚴重,他的好朋友很多,魏國的***就是他的好朋友,齊國的人、小矮子宰相、歷史上的賢宰相晏嬰是他的好朋友,但是後來齊國大臣叛變、亡的時候,晏嬰受難的時候,孔子沒有辦法救,那心裏非常痛苦!他說我的朋友,“先施之”,我怎麽先施之?我接受朋友的好處太多了,朋友布施給我的太多了,朋友沒有睏難,我先能夠布施給朋友的他說我做不到啊!他一輩子窮,衹能接受人傢的好處多,他說人傢沒有給我好處、我先能夠給人傢好處我做不到噢!
  所以都很痛苦!孔子的痛苦,一個人真正反省自己,你們還年輕不知道;到了幾十歲,反省自己,家庭、父子、兄弟、朋友之間,稍稍有道德修養的人,這種遺憾就來了,對朋友幫不上忙,那個心裏無比的痛苦!
  他說我衹有“庸德之行,庸言之謹;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餘不敢盡。言顧行,行顧言,君子鬍不慥慥爾!”他說因此我衹有這麽辦,“庸德之行”,最平凡的行為,做人最平凡的行為我不敢馬虎,最平凡、最平常的行為、道德我都不敢馬虎一點。“庸言之謹”,最平常一句話不敢亂說。當然不會說人傢的壞話,也不會跟人傢吵架,人傢一句隨便的話他說我都不敢亂說;人做人最睏難:一個言、一個行,言行,說得出要做得到,做得到的纔敢說。他說所以“庸德之行”,平常一般人你們說婆婆媽媽的“婦人之仁”,婦人之仁都要做到啊!婦人之仁就是劉備告訴兒子的話“莫以善小而不為,莫以惡小而為之。”你不要看到一點小善,“哎!不在乎!等到我有錢大布施。”現在的你的就是我的,先拿來,不行的啊?這是“庸德之行”。
  “庸德之行,庸言之謹,有所不足,不敢不勉。”他說在普通的言行上,我自己反省虧欠了一點,我自己就要鞭策自己,“不敢不勉”,盡量地努力。
  “有餘不敢盡”,做人做事這句話非常重要。總保持最後有餘,不要做絶了。你就是駡人吧,不要駡絶了;打人嘛,最後還留着可以傷口看得好的(一笑),總不要做絶了!換句話說,做人做事啊留一點後果給人傢好轉彎。也就是說,留一點道路給人傢走,不要做絶了。什麽風頭給你出夠了,留一點風頭給人傢出出。等於說上鏡頭嘛,我經常看到有些人上鏡頭,拼命擠過來……哎,你留一點空間給人傢,照一隻眼睛也蠻好,有些人偏要在那裏照嘛(一笑)!像我們列位,碰到上鏡頭的事,老早就跑開了,人傢想搶着趕快跑前面去嘛,就是留一點多餘的給人傢。
  “言顧行,行顧言。”說出的話一定要做得到,做不到的事不要亂說。
  “君子鬍不慥慥爾。”他說一個學君子之道,天天心裏頭(“慥慥”,)“慥慥”是什麽?小小心心,不敢,不敢放肆、不敢馬虎。子思引用他的祖父孔子的這一篇,講中庸之道修道這個行為、做人這個行為要如此,所以他把他的祖父的話所講的,引述了這個道理。其實修道不難,你不要看到後面他把祖父的話引申的那麽難,“執柯以伐柯,睨爾視之,其則不遠”哪!講了半天還是這句話,“以人治人,改而止。”智慧,其他的人就是我們做人的一個鏡子,看了人傢的錯,自己不要犯;看了人傢的對,自己立刻要跟着學,“以人治人”的道理如此而已。
  《中庸》上次我們講到第十二章,第十二章講道的原則、如何見道,這個道的大原則在什麽地方。第十三章今天開始是講如何修道,那麽在《中庸》講修道的道理: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
  就是講修道的道理。在《中庸》上講修道的原則,基本上就是抱定一個字“素”,“素位而行”。素,我們都曉得就是樸素的素,素就是白淨,單獨中文字的解釋。那麽,如果藉用的意義,它的意義、所謂素,就是非常平常、本分,所以真正一個見了道的人,如何去修道?修道的道理與法則非常簡單,就是能夠保持其平素而樸素。就是說拿現在講,素的本位,在自己本來的崗位上不變動;所謂“素其位而行”,這個位就是本位,現在生命之崗(位),所謂崗位,不離開自己的崗位。“不願乎其外”,就是說不管外來的影響,不受外界的刺激,不受外界的環境影響,
  這個理論講起來都很容易,做起來非常難。因此下面連着幾點:
  “素富貴,行乎富貴”。本來自己出身富貴,或者是現在遭遇正在富貴中,並不是富貴裏面不可以修道,非要跑到山裏頭去、到廟上去,或者把自己搞得可憐兮兮的像個叫化子一樣的叫做修道,不一定。所謂“素富貴”,就在富貴的本位上可以修道。假設說現在的環境或者自己的本來是貧與賤,(富與貴是兩件事哦!我們隨便帶過去,想是大傢都知道,所以不多加解釋。富是富,貴是貴,嚴格地講起富貴兩個解釋有很多了。所以平常我們都看到過年的時候門口貼的“五福臨門”,“五福”出在中國文化《書經》,中國文化的根本。五福裏頭不言“貴”,沒得貴字,衹有“富”。“貴”是後世人的觀念,地位高了有權位叫做貴,這是後世的觀念。但是貴有幾種,譬如普通把權位這一些叫做貴;再有兩種,還有清貴。過去所謂貴,多半沒有錢。那麽說真正的富貴兩個連起來,解釋所謂是“有錢”,是現在人的觀念。所以富是富、貴是貴,這個不多做解釋。)貧是貧,貧是窮哦!有人說笑話,中國字這個“貧”字跟“貪”字兩個差不多的,貪過頭了就變成貧了。那個上面一個命令,下面一個寶貝,那麽你的寶貝可以命令歸你,鈔票等於是寶貝你可以指揮用,那就必須要貪。貪者,並不就是貪污的意思,就是你要貪、占有。但是過分了,寶貝就分掉了,“分”字下有個寶“貝”就是貧了。不過,古人把貧字還寫得好一點,中國字很麻煩是“窮”字,“窮”比“貧”還厲害!你看我們經常說的看到窮(窮)字就有一點害怕,一個洞(上面是個“穴”),下面是個身體的身,身體都弓攏來見不得人,像一個弓一樣鑽到那個洞裏不敢出來了,這就叫窮到極點了(一笑)!中國字往往有許多用象形、拆字一樣可以解釋。所以,貧是貧。“賤”,賤又是一種:勞苦,處處在痛苦中,衣食不能具足等等,謂之賤。所以貧賤又是一種。所以人在貧賤也可以修道;富貴也可以修道。
  夷狄,也是一個名詞、兩種:東夷、西狄。那麽過去上古的文化,文化的重心在我們中國、中原,四邊的邊區地帶還是落後地區,所謂南蠻、北狄,狄是北方,東夷、西戎,東邊的邊疆民族文化沒有開化謂之“夷”,西面就是“戎”。所以夷狄,也就是代表邊區文化落伍的地方。“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患難我們現在都連到一個名詞在用,也是兩個:“患”是病苦,有病的痛苦;“難”是遭遇各種睏難,做事情不順利、環境不好、處處受打擊,這個是難;合起來叫做患難,那麽也可以說艱難困苦;在艱難困苦裏頭也可以修道。所以“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一個真正瞭解了“道”的人,沒有在哪一個環境不自在的;說在這個環境不自在,另外要找高山上去,或者去住茅蓬那個裏頭纔有道。(那沒有道,小路都沒有一條,大路在都市上,道在都市上——這個是笑話的意思。)也就是說一個真正修道的人各安其本位,這是以道的理想而講。那麽中庸這種文化思想影響幾千年,這個民族的精神每一個人安其本位,守其崗位,守着自己。但是你說這樣不進步嗎?不是的,而本位上是不斷地“日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不斷地進步而行道,那麽下面說明一個理由,上面是講原則。
  “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人,則無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徼幸。”
  這是下面引申這個理由了,這是特別要註意。一個人得志了、在上位,或者譬如說你做一個老闆、工商界的董事長,還是大老闆;或者在政治地位,或者在某一種地位,“在上位”,“不陵下”,都不要忘記了這個“素”字,“素位而行”,我還是個我;現在的權力、位置是在上面,但是我也是人,他也是人,人是平等,人性是一樣,所謂在上位不欺凌下面,沒有傲慢、沒有自滿,非常平淡、非常平凡。這是在上的人,可以說“素上位,其行上位”,就在上位中可以修道。
  “在下位”,什麽叫下位?你是科長,我是科員,是你下位,不是這個意思,就是說自己一生都是個平民老百姓,在過去就是所謂匹夫,普通一個人。“匹夫”這兩個字,古文叫匹夫,現在就是個人,衹有一個人。那麽在中國過去文化上所謂布衣、白衣,這都是代表一個普通人,這個下位是這個意思;非常平凡,名不見經傳,誰也不知道,就是個極普通的人。“不援上”,這個“不援上”簡單明了,不嚮比我高、比我有錢、比我地位好的,不過分要求,不上爬,換句話說不拍馬(現在講不拍馬屁),不想辦法去鑽營,就是這個意思。所以在上不驕,在下不自卑,素位而行。那麽,要如何做到這樣呢?
  “正己而不求(於)人”。這就非常難了,完全要求自己,處處要求自己,身心方面衹是要求自己,而不要求別人,也不嚮人傢求什麽東西。所以孔子的學生、就是著《大學》的曾子就講過:“求於人者畏於人。”一個人對別人有所要求,不管——你就是來求人傢教你一個字,求人傢聽學問、聽課,乃至於說求人傢寫封介紹信,無論如何,你乃至於說今天沒有醬油到隔壁藉一杯醬油,“求於人者畏於人”,心裏不是味道。這個“畏”並不一定是可怕,自己就有點難過,自卑感自然就來。所以古人講“人到無求品自高”,一個人做到無求於人,人品自然高了,人品要怎麽樣高呢?自己覺得了不起,超越於人,那是傲慢,那是狂妄。怎麽樣叫做人格高呢?“人到無求品自高”。怎麽樣無求呢?要正己,就是《大學》同《中庸》所謂“誠意正身”。
  “正己而不求(於)人,則無怨。”對這個社會、對人與人之間沒有埋怨的心理,沒有怨恨的心理。譬如我們經常看到年輕人,大傢的經驗都曉得,出去找事情,或者見一個人找不到了以後,埋怨得要命,埋怨社會、甚至埋怨政府、或者埋怨別人,都是他不對。趕不上公共汽車的時候,拼命駡公共汽車;自己坐在公共汽車第一位的時候,看到人傢趕不上,回去了還在笑呢!就是這樣,普通人不能正己。要正己能做到無怨,一切無怨,無怨到什麽程度呢?那非常難:
  “上不怨天,下不尤人。”
  “怨天尤人”是任何人都有的。下雨出來碰到雷雨沒有帶雨傘,把天都會駡一頓:這個討厭嘛,早不下遲不下,剛好我在路上下!會駡天的,所以天很難做啊。所謂“上不怨天”這個“怨天”不是怨這個下雨天、晴天這個天;人會怨起命運來,有時候人活得不如意呀,自己都怨自己的命運,對自己都會恨起來,這種心理,所以就是修養的問題。
  第二呢,下呢?這個上、下是相對的名稱,不是一定是這個上面這個天、是下面這個人,沒有一個人躺在你腳底下,這是一個相對的名詞、形容。“下不尤人”,尤者,過錯,做錯了都給推給人傢身上。自己位置坐錯了,就埋怨人傢位置擺不好;自己把東西碰倒了,埋怨人傢怎麽把這個東西擺在路上;人都會專門推過於人的,很少能夠反求於己,反求諸己就是聖人之道。所以能夠做到“正己而不求人,則無怨”,什麽叫無怨呢?真正修養到無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一切是返照、檢查自己。
  “故君子居易以俟命”。這裏這個“易”字就是平易近人的易,平常。就如此解釋就夠了。不過過去幾千年來,有許多人強調,把這個“易”字同《易經》兩個拉在一起,“居易以俟命”,一定要懂得易經八卦,然後還要會懂得算命。
  是,我過去也聽到一個老先生,學問非常好,他說他會算命,然後一談起來,說人一定要會懂得算命,連孔子都講“居易以俟命”嘛!再引用《論語》最後一句話,“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所以要懂得算命。碰到如此的解釋,衹好笑一笑,不能講“是”,這一句話答復有過錯;也不能說不對,那他就氣得不得了,已經八九十歲的人了,你不能說他生氣。但是他的解釋也不是創作,很多書上都把這個“易”字同《易經》上的“易”拉在一起,這個觀念是不對的!
  至於說該不該懂《易經》,是另外(一回事)。譬如如果要研究中國古代文化也許你們將來也碰上,我把許多經驗告訴你們。說中國過去的知識分子讀書人要懂得“三禮”,《禮記》就包括了三禮。《禮記》它有三部:《周禮》、《儀禮》、《禮記》這樣三部。《禮記》等於中國上古文化的總綱,總綱裏頭的總綱,儒釋道、諸子百傢都從《禮記》出來。《周禮》是政治制度,等於說中國幾千年來的憲法裏頭的法理學,政治制度、法律制度的法理學;《儀禮》,中國人的社會禮貌、社會秩序等等;綜合起來叫做《禮記》。一個知識分子,說過去讀書人尤其要有志於天下,所謂“不懂三禮不足以為君子也”。我們小的時候都聽到老前輩教書的時候告訴,你們年輕人不通三禮不足以為君子也。我們年輕(時)也同諸位一樣,以為這個《禮儀》有什麽看的啊?(認為)《禮記》大概專門教人行禮、磕頭。[斷錄]後來有許多老先生們一直到滿清末年、民國初年,他又解釋(為)另外一種。像我聽到這些老前輩,不是沒有讀過書哦!有幾個都還是舉人哦!(那個時候的舉人拿到現在來在大學裏頭教書,那學問太多了、太有餘了。也經常講錯話。)他說一個知識分子必須要通三理,說什麽三理呢?醫理、命理、地理。
  有一次我碰到一個老前輩、前清的舉人,學問很好,這個學問好不是別的了——文章好,詩好、詞好、字又好、樣樣好,一講學術啊,我們就不大同意他,他一談學術就不大理了;要談文字啊,我們瞪眼睛大了!那講得好!講文學也講得好!所以學術跟文章是兩回事。那麽我們逗他玩:“為什麽要通這個三理呢?”“哎喲!這就可以當孝子啊!人要做孝子啊!父母生病,要懂醫理就會看病;然後啊,‘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所以自己父母生病了就要八字拿出來算算,所以要通命理呦!萬一出了問題,要看塊好地給他埋了,所以要懂地理呀!”呵,我們兩三個年輕人坐在一起,哎呀那真是肚子痛了!憋得肚子痛,不敢笑,那個不敢笑要面不改色,還不能給他看出來是肚子裏是在笑他!那受不了,所以憋得很難受(衆笑)!那麽這個解釋“三理”呀,醫理、命理、地理,所以“君子不通三理,不足以為君子。”
  這許多經驗與故事,是由於《中庸》上一句話,“君子居易以俟命”,對“易”字的解釋,這個“易”字不包括《易經》有關聯的學問,所謂醫理、命理、地理,這個無關。
  就是說一個真有修養的人,生活、人生非常平常,真做到真平常,這是真修養,沒有特殊,不希奇,一切沒有特殊。“以俟命”,不是等着算命,“俟”者,等也。這個“命”字中國古書上經常提到。這個命有宗教性的觀念,就認為宇宙間生命的本來有一個冥冥中無法名之的一個力量,也可以叫他是道,叫他是主宰,也可以叫他是上帝,也可以叫他是天,也可以叫他是佛,後世叫他佛,隨便了;莊子又叫他是混沌,那麽我們黨國元老吳秩暉先生,他說這些名詞都有,反正那個東西叫他“混賬”好了!他說搞不清楚的。吳秩暉先生說叫他“混賬”。都可以,是個代號。就是說,古人用“命”,一個生命本來有一個不可知的一個力量,那麽佛學的解釋就是“業力”、“自性”,等等。所以呀這句話就是說明,一個真有學問修養的,人生,是不斷地奮鬥,不錯;不斷地努力,也不錯;但是不強求。你奮鬥、努力跟強求有兩樣嗎?應該是一樣吧?(實際)兩樣。一個人不斷(地念書),譬如說我們有興趣念書,不斷地念書,那是你的興趣,該念的,學問知識不斷的。說我讀了書幹什麽?賣多少錢?那個(是)兩個觀念。所以荀子所謂講,“古之學者為己”,古人求學問、修道為自己,為自己的興趣而學,“今之學者為人”,現在讀書人都把(它當作)為人傢讀的。再不然我們不是講過,有一個同學告訴我,讀大學的時候,父母管得太嚴了。他跟我講他說我們年輕的時候父母管得太嚴,有一天跟爸爸媽媽兩個吵起來,他說:“你再講!再講我不給你讀大學了!”說我是給他們讀的呦!他們要光榮嘛,傢裏孩子們不讀書那沒有面子,所以我拼命給他讀啊。他是講回想自己過去年輕(時)的心理,一般是有這麽一個東西。所以“今之學者為人”,這個是荀子在戰國時講的,他說現在一般求學啊,光吹大牛。學問幹什麽?“哦!我學好了以後,濟世救人,普利天下!”你自己都救不了!所以古人老老實實,“古之學者為己”,學問是應該做的事,你不斷地上進、努力,是人生應該走的路程,不是為他。至於說你有所成就,行有餘力,能夠救世救人也是應該做的事,也不是為他表達、也不是為他而求得自己的光榮,是這樣就是“居易”,真正是學道、做學問。
  相反的行為呢?“小人”,小人跟君子都是相對的名詞,不是小人小一點、君子大一點哦!“小人行險以徼幸”。大傢要切實反省,大部分的人生做人做事一般人都是走的這個路綫,所以失敗的多,就是“行險”,偷巧就是行險,耍花樣也是行險,走歧路、想辦法都是行險,靠機會就是行險,都想僥幸而得之,占便宜,有一點機會就沾一點便宜,僥幸而得到;不勞而獲最好了。讀書如此、修道也如此,最後嘛,學佛的人:“你請我打坐,我來悟道,蠻好的!”有啊,古代也有啊!濟顛和尚就是替秦儈出傢,窺基法師替唐太宗出傢,自己沒有時間出傢,叫一個人:“你代我出傢,代我去修道。”這就是行險而徼幸。這怎麽行?但是你要曉得我們人生最容易犯的錯誤,我們自己的檢查,以數十年做人之經驗,深知做人做事自己經常犯這種心理上的毛病,犯“行險以徼幸”,就覺得我試一下沒有關係;他們做不對,等我來做一下,就决定成功!都有這個勇氣,有行險的勇氣,而事實上都不是正道的走法,是行險以徼幸。
  那麽他引用孔子的一句話結論,作個總結:
  “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諸正鵠,反求諸其身。”
  古代練武功,拉弓射箭,就是現在部隊裏練打靶,所謂前面一個標的,每一箭要射中那個紅心。那麽孔子有一天在監督學生射箭,大概有這樣一個感想。他說射箭打靶——他告訴學生們,他是機會教育——他說你們看,打靶這個道理就是人生做學問修養的道理,“失諸正鵠”,你打出去為什麽打不準那個目標?那一點為什麽不準呢?你不能怪那個目標擺歪了,要反省自己的功力、眼光對不對,所謂“反求諸其身”,要回轉來要求自己。打靶打不準沒有辦法(的時候),不能怨槍不好、子彈不好,也不能說前面那個目標擺歪了,擺高一點了、低一點了,你衹有覺得自己功夫不夠,修養不夠。所以這個就是作結論。
  人生、一個人生做人做事,做到了恰到好處,就是中庸,中庸的道理就在這裏。中庸怎麽解釋?就是孔子的——每一顆子彈、每一個動作都中在正中,準確的中心,這就是中庸之道。不是說中庸像個湯圓一樣的,你把它推過去也是圓的,推過來也是圓的。後世一般人說中華民族愛講中庸:“你說這個東西好不好?”“差不多!”“你認為不對呀?”“大概吧!也許吧!好像是這樣,再研究再研究,慢慢來,啊!”這個不是中庸,這個是“偏庸”了,就不對了。中庸是處處合適“中的”,所以你真要解釋中庸,就是孔子這兩句話解釋很清楚,“射有似乎君子(之中庸),失諸正鵠,反求諸其身。”要求在自己,正道。
  那麽下面由這個修道的道理,這一節也講個人由明道以後,明了這個道的道理,怎麽開始修,下面第十四章講修道的擴充。
  “君子之道,闢如行遠必自邇,闢如登高必自卑。”
  這個是儒傢跟佛傢兩個辯論的地方,其實是後世的儒傢跟佛傢辯論。後世的幾千年來,自從佛學進入中國以後,兩方面辯得很厲害。反正儒傢唐朝以後,東邊拉一下佛傢的東西、割一塊來,西邊割一塊道傢的東西來充實,其實何必分傢呢?文化是一個東西。可是他們啊,後來讀書人搞得太渺小,等到把兩邊的肉割了以後,又回轉來打兩傢。[斷錄]的辯論,講佛傢大慈大悲就錯了,怎麽大?慈悲比小而擴充大,親親、仁民、愛物之念,那麽這都引用了、很多地方都引用孔子的這幾句話,批駁佛傢,什麽都是“大慈大悲”,錯了!要從親親、仁民,一步一步來。其實他不知道,佛傢也是五乘道,先由人道開起步,再修天道;天道以後修聲聞道;聲聞又緣覺;然後修菩薩道,由小乘而到大乘,一樣的。可惜他們當時啊,佛經太多了把他們壓慌了,隨便抓一本《金剛經》就來辯起來。那麽儒傢的道理呢?倒是不管你學道、學佛,說以儒傢為基礎來修持、行道,沒有錯。所以說君子之道,他說譬如像走路一樣修道,“闢如行遠必自邇”,“邇”就是“近”,遠跟邇兩個相對,就是遠跟近兩個相對,你必須要從門口、從本位上第一步、起步第一步從近路走起,一步一步嚮前面走。“闢如登高”爬高樓你必須要從第一層樓先爬起,“必自卑”從最低的地方開始爬,不能躐等,換句話做學問也好,如果說我有特別聰明一點,人傢要慢慢來學才學會,我把它翻一下、幾天;有許多同學我常常說:“哎,你把某一本書看看、某一本經看看。”“看過了。”問:“你真的看過了?”“翻過了。”我眼睛就大了,你還有本事“翻”過了?那個書蟲每一頁它都翻過了,它到底還是蟲呢!翻過有什麽用?!
  像我們讀書讀了幾十年,有許多書讀了幾十年以後纔忽然想到:噢!是這個道理!所以翻過了怎麽行?這就是年輕人讀書啊,有時候犯一個什麽?“行險以徼幸”;這“行翻以徼幸”不行的啊!結果你是搞翻了的呀!那個學問都倒掉的呀!必須要仔細。
  那麽,講了這個以後,他說要想修道而到達要行道,要學問、德行的成就,成就了以後,想影響社會國傢天下,必須從你自己本身做起。所以他引用《詩經》說:
  “妻子好合,如鼓瑟琴。”
  這個妻子好合,就是夫婦之間。中國文化跟其他的文化稍有不同,尤其在宗教哲學比較起來不同,他是走人道的路子。譬如我們曉得中國文化,孔子在《禮記》上提出來,“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人生的問題,形而上必須從形而下開始。《詩經》第一篇是講戀愛的事哦,“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完全是講戀愛。求之不得還睡不着,“寤寐反側”,本來就是首愛情詩,那為什麽孔子那麽無聊呢?把這樣男女追求的詩,就是根據這個“男女飲食,人之大欲存焉”。並不是教人開始修道絶對地絶欲,一般人做不到,老子也是這個主張,“少私”;絶對的大公也做不到,“少私寡欲”,盡量地剋製自己,有個範圍,有個禮防,禮義的防範,是這個道理,所以《詩經》經常提到這些。講到男女夫婦之間呢?就是拿這兩句詩啊,我們過去在大學上課,經常有些同學們問我戀愛哲學,我說不懂戀愛哲學,到現在(還)下不了定論,現在纔發現這兩句就是戀愛哲學的道理。
  “妻子好合,如鼓瑟琴。”琴瑟合鳴,這是說音樂的合奏,合音,那個旋律彼此譬如拿中國的鬍琴跟鼓琴兩個合奏,乃至跟鑼鼓合起來要合音,合奏不好吵死人吶。所以一男一女兩個人結婚了叫做夫婦了,夫婦如果不能好合那就是“壞合”了,壞合那如鼓什麽?——“如鼓”瓦片!絶對吵得不得了,打破了瓶子。他說應該像琴瑟、音樂一樣和諧,這個就是原則。所以男女之間的感情的結合,所以戀愛哲學就在這裏,古詩也很多,就是說如何得到和諧。為什麽在四書五經引用這方面特別多?相反地你要看到,從古到現在幾千年來,人類的夫婦、家庭,千萬人中不曉得有幾個是和諧的,幾乎不可能有和諧,非常少!所以以和諧做標榜。能夠做到夫婦、妻子之間和諧,這個家庭整個永遠是和諧的,所以祥和之氣是非常難。
  第二點,由夫婦而後,又再兄弟來講,“兄弟既翕,和樂且耽”,也是非常難,我們中國文化甚至於講,“兄弟如手足”(那麽,妻子如衣服嘍——一笑)。現在也有人講,兒女是眉毛。大概老年人啊,兒女不孝,受了這個苦以後纔曉得,知道兒女是眉毛,為什麽?門面上好看。沒有兒女,人傢講的這個孤老兒沒有兒女;說我也有啊!那眉毛是沒有什麽用的,它又不能擋雨、又不能擋陽、又不能當牙刷用,長在臉上蠻討厭,可是你沒有它還看不慣!所以說後人講兒女是眉毛,眉毛是裝門面的。那麽古人就說,兄弟“和樂”,兄弟姊妹之間古今以來幾個人真做到“和樂”?我就不知道了。看看人生、查查歷史,更難,尤其到了富貴的家庭、帝王世係裏頭看看,每個帝王世係裏,簡直沒得辦法。換句話說,六親之間,父子、夫婦、兄弟之間,越到了有錢、有地位,和愛就很難。和愛在是最痛苦、艱難、貧窮的家庭、貧窮的社會纔看出來人性善良的一面,有孝子、有兄弟的和愛、真感情。這個中間一加上富貴的形態,人性善良就污染了、就糟了、就被染污了。所以說能夠修道、盤起腿來打坐,無妄想、無分別,那容易;起而行之,人與人、兄弟之間的相處,“和樂且耽”,永遠是和愛的、和平的,快樂地相處,沒有煩惱,沒有彼此的怨恨。傢不行了,“且耽”,戀戀不捨,捨不得分開。
  “宜爾室傢,樂爾妻帑。”他說一個人做到夫婦、兄弟、家庭之間,(傢是傢,傢是個總代表,有父母兄弟父子幾個族合在一起這個叫做“”;“室”是每個人自己的房間了,大哥跟太太倆一個房間,那個他的室、傢裏頭一個室;二哥跟二嫂倆一個房間,那是他的室。傢是傢,室是室。按中國字,“門”是大門,“戶”是小門、小門叫做“戶”,門、戶是兩個觀念。窗是窗,牖是牖——窗上面這個梁。好像這幾個字看起來一樣——不一樣,代表的觀念不一樣。等於外文一樣,每個字用法、一個一個字發音觀念就不一樣。)說一個人能夠行道、自修容易,自己個人修道容易,修至於家庭能夠和樂;家庭都不能和樂,無法去團體;能夠去團體,然後再談國傢。他說這個樣子:
  子曰:“父母其順矣乎!”
  這裏下了一個定義,什麽叫做這個人孝順?做到了兄弟、夫婦,一切因受這個人的影響,都能夠祥和而快樂的,平安而寧靜的,這個就是孝子,叫做孝,所以孝字下面加一個順,孝順。孝是孝,一天孝得呀天天瞪眼睛、天天吵架,那叫做“孝逆”了,就不孝順了。孝者,順也,這樣講孝順。為什麽他是講到修道方面要講到家庭問題,因為這個是你切身最近的,自己切身最近、家庭之間做不好,還說我能夠使社會、使團體、要求天下國傢如何如何,那衹有叫做兒童的幻想事,在真正的行上是不大可能。所以儒傢中國文化的道理,要求自己、要求本身做起。由此馬上就推到形而上去了,第十五章講完了,現在第十六章就推到形而上。
  “子曰: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有人說孔子一輩子不大講鬼神,是根據《論語》來講,《論語》孔子說,“敬鬼神而遠之”。《中庸》是孔子孫子作的,否則說是後人偽造。如果是真是,孔子講鬼神的哲學、宗教哲學、原理,它在這個地方出現了。孔子說——很簡單明了,他承認有這個東西,有鬼也有神。鬼與神兩個不同哦!神,要解釋這個字,我們都講過的,大傢都瞭解,就不需要再解釋吧?都知道哦!這兩個字都是從“田”字部首來的,曉得吧?需要解釋嗎?還要啊?我好像(講)好多次了,重複話。
  中國的“鬼神”這兩個字,嚴格地要求起來,在上古都從“田”部來的,就是一個圓圈一個十字架。這個“田”字,古文最上古的、篆字還要上,就是這樣寫,這個代表田。圓圈是代表這個地球、地面是圓的,上古人並沒有認為地就是方的呦!十字把它劃一個界限,這個字就代表田地、土地。這個田字上面中間出一點頭,就是“由”,就是我們現在寫“田”字上面出一點頭,這就是由。“由”者,在田地裏頭這個草木出來一點點萌芽就是“由”。上面出頭,下面根伸下去就是“申”,通上又通下,這個就是“申”字。假藉這個“申”的道理,旁邊加一個“人”字旁,就是“伸”,抻起來就是“伸”,這個人如果拉開來伸、伸,這個就是伸。那麽“神”呢?是旁邊,中國字第一字開始,“一劃分天地”,這一劃上面再加一劃,這兩個符號代表是“上”。如果這一劃下面加一劃代表是“下”。後來把它一劃上劃立起來一劃,是“上”,然後再給它一個挂鈎挂在上面,就變成上面的“上”多一點,古代就不是多一點,是那個圈圈那麽彎起來,電綫桿帶一點彎形。所以這個“鬼”字,人死了,人身上生命、命有兩種,魂與魄,一個精神、一個物理。物理的東西、那個“魄”是物質的、笨重的東西,就是我們現在我們營養啊、生命的能,那個精神靈魂輕靈嚮上走,這兩個還合在身體裏頭現在叫活人;這兩個分開了就叫做死人。那麽死人那個魂魄有一部分嚮下走,這個“田”嚮下面走,就叫做“鬼”,所以這個鬼是嚮地下跑的,上面不通的。如果是“神”啊,是上下通的,所以“神”字上下左右都通叫做“神”。神字旁邊怎麽有個“示”呢?一字上面加一個天,天字下面挂下來三條,就是“示”,現在告示,上天、虛空中有個現象擺給你看得到的,“示”給你看得到。這個“示”旁不像是“衣”字旁,所以中國字的“衣”字旁啊,兩點是“衣(衤)”字旁,一點就是這個“示(礻)”字旁,我們寫中國字註意,有時候常常把“衤”字旁的字寫成一點、一點的應該寫一點寫成兩點,就錯了,那個中國字的意義就錯了。所以鬼是個陰的東西,鬼魂是嚮下跑,低級的;“神”呢上下四方八面都通的,那等於是雷達一樣,你看這個字就像一個雷達網,上下都通的。那麽鬼神兩個字,我們認得了。後人寫個“鬼”字,把它嚮下面跑,頭上又給他來一根兩根頭髮,現在寫成“鬼”字就那麽寫,上面來根頭髮,鬼相、畫一個鬼相。
  那麽孔子是直接承認鬼神。有沒有那麽一個東西?有這個東西。因為孔子承認了,所以宋朝後來這些儒傢不承認也做不到,我們的老教主承認了的啊!至聖先師承認,那麽儒傢怎麽樣解釋?“鬼神者,二氣之良能也。”問他哪兩樣二氣?那他衹好解釋成陰陽怪氣,很妙的。所以我們把鬼神先留一下,休息一下再討論。
  剛纔討論到鬼神的問題,孔子是直接承認有它的存在,而且再次他的說明。
  “鬼神之為德”,這個“德”並不是講道德的“德”,就是它的“作用”。它的作用“其盛矣乎!”他是認為,盛者不是茂盛,不是完全作茂盛(講)——充滿,到處充滿的。那麽他說這個鬼神的作用,“視之而弗見,聽之而弗聞,體物而不可遺。”看是看不見的,聽也聽不到,如果是聽到鬼叫,那不是鬼叫,是你心叫;真正沒有鬼叫的。你說我看到鬼,是看到自己心理上的反影,它也看不見。那麽有幾種人(可以)看見:快要死的人看見,真的假的?還是有問題;太健康的人有時候看見,但是人很少有這樣健康的頭腦與眼睛;此外除非修道、修定、得了神通的人看見,那麽很少有人真得了道、真得了定、真得了眼通,平常看的都是幻想,都是第六識的、拿現在心理學就是幻覺的一種,是第六識的獨影意識。有時候獨影意識還是假的,帶質境,這是佛學的道理,我們不牽扯到那一邊去了。所以“視之而弗見,聽之而弗聞”是這麽一個東西。但是下面有句話,所以可見孔子的這個道不是偶然修的,的確很清楚。
  “體物而不可遺”,問題是這個道理了。鬼神是有這個東西,可以說跟人類跟物質世界一切是兩重東西,有不同;但是它有這個力量、有這個功能,同我們不相幹,要透過了(讓)我們可以體會得到,它必須要透過了物質起作用。等於我們精神的生命,所謂心物一元,假設我們這個靈魂、這個精神的生命沒有這個肉體了,起不了作用;(也)可以起作用,在自我的天地、自我的世界、在鬼神的天地裏頭起作用,在這個物質世界不起作用,這是兩回事。而且鬼神它所喜歡的光跟我們就兩樣,所以我們現在喜歡亮光叫做有光明。黑暗,我們喜歡(光明,把)看不見的、害怕的那個叫黑暗。有一種生物,有一種昆蟲,世界上很多的生物、有昆蟲以至於鬼神喜歡的是黑暗那個光,不喜歡這個光。而照物理的道理,我們看的光也不是真的光,太陽光反射透過了空氣裏頭的灰塵、很多的物質,纔有我們現在看到的光,太陽(光)真在那個太空裏頭的時候,它也不發亮,是個黑的,太陽光透過那個真空的那個地帶是黑的。黑並不一定是壞東西,它也是一種光,也是光。但是我們這個人,在這個物質上所愛好是什麽?習慣性是這個物質世界的東西起作用,所以鬼神跟這個物質世界、人身接觸,它必須要“體物”,它要投入這個物質世界的一部分,他才能夠起了作用。但是“體物而不可遺”,雖然他沒有通過物質而起作用,那麽你講它沒有嗎?他(還)是有的。怎麽叫“不可遺”?到處都存在,沒有哪個地方不存在。
  那麽我們經常說人生的經驗,我們年輕時候有幾個老輩子的朋友天生會看鬼,生來就會看到,在他看到鬼是傢常便飯,那你跟他走一路會嚇死人:“哎,你又撞到他肚子裏去了(衆笑)!他又撞到你肚子裏去了。哦!那邊坐着一個!啊!這裏就是嘛!”他東說西說,可是他不神經哦!
  所以過去有一位大學教授叫張錄光,詩好、文好、畫好,而且學科學的,可是他從媽媽肚子裏生出來天生一雙眼睛,我們叫他“鬼眼”,那個“鬼眼”是跟我們眼睛不同,看他那雙眼睛好象沒得亮光的,可他看什麽都清楚,看得很清楚。那個時候我們跑警報就拉着他,說哪裏可以走?“哎喲!這裏不能走,多得很!到那邊去。”呵!跟着他安全。
  但是他這個起作用,你說鬼神(怎麽樣起作用?)“體物而不可遺”,它必須要依憑、依傍一個東西。至於說你走夜路聽到聲音、聽到鬼叫,那都是昆蟲世界的其它生物的叫,絶不是鬼。有時候它也可以發出聲音,聲音不是鬼發的,它“體物”,依傍了某一個東西,使這個東西起物理的作用,就有音聲形象,所以你們研究佛學的唯識學,這就是屬於“帶質境”。這個“帶質”,他必須靠物質而起作用。
  孔子衹講到這裏,詳細他就不講了,他衹講我們這個學問,所以他有許多問題,孔子是多半表達在人道方面,形而上他不大願意講。所以《論語》上子貢就說:天、命與天道,性命之理,孔子不大多談;鬼神之理孔子不多談,但是他衹教你一個原則:“敬而遠之”,不要太親近,你不要去一天看鬼啦、學鬼道、去扶鸞,那你人都變成鬼了嘛,它鬼慢慢這個氣氛跟你倆接近,你就是活鬼一個了,沒有意思,所以不能玩的。
  那麽,但是孔子又說:
  “使天下之人,齊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他說這個東西形而上看不見的那一面,有鬼就有神、也有仙佛、也有上帝,都有,他處的方位不同,他所領導的範圍不同,他所以講鬼神,他是講籠統這個觀念,另一個生命。
  使天下之人,“齊(zhai1)”,清心謂之齋,這個“齊”字中間加個“小”,我們現在講吃齋,吃素不叫做吃齋,叫做吃素。這個齋字是中國文化上古就有,《禮記》裏頭經常提到,“齋戒沐浴”,這個齋。齊字通那個“齋”,裏頭加上個“小”字那個齋,這兩個字通用的。齋戒就把自己心裏頭,所以齋叫做“心齋”,莊子說得最清楚:心齋。我們學佛的人、學禪宗的人,說不起分別、妄念不起,這就是真齋戒,就是守戒了,“齋戒”就是這個東西。“一念不生全體現”這是真齋戒。所以中國古禮要持齋,所以你看中國帝王的時候,碰到國傢大事,皇帝要離開內宮,跟皇后妃子都不能在一起,一定一個人住在一個殿裏、自己一個房子裏,所謂“齋戒沐浴”;(要)特別“淋浴”,沐浴也不完全(是)外形洗澡哦,腦子裏洗幹淨、不亂想叫做“沐浴”,這是古禮。腦子不準亂想是真沐浴,外面洗幹淨還是外表;心裏頭雜念都不亂動那個叫“持齋“,齋戒沐浴是這樣子一個古禮。
  那麽古人、中國的文化對於祭禮,就是現在講拜拜了,不管你拜祖宗也好,拜上帝也好,拜菩薩也好,拜神也好,衹要你管祭禮的話,乃至於做總理紀念這都是一樣,總理紀念就是祭禮、紀念。那麽這個時候是要“齊明盛服”,衣服要穿端正。像我們小的時候祭祖宗的時候,像我就當過、做主祭,很小的時候,那很苦哦,先叫大人吩咐你、訓練了好幾天了,穿着長袍穿着馬褂,站到那裏,兩邊那個贊禮先生,以前叫“贊禮”,現在叫“司儀”,那個贊禮那都很嚴重啊!一下叫你、一上來:“就位!”,一站,那已經心裏頭都在發抖,齋戒不起來了,都發抖!因為不是怕鬼神,怕很多活人在看,就怕的這些活的鬼神,真可怕。然後說,“正冠!”把帽子弄一弄;還要叫你“洗手”,這個手要洗一洗;那走起路來,穿着長袍子,尾巴還要擺的好,不能夠人嚮這邊走,尾巴嚮這邊擺,不成樣子了(衆笑)!那兩步都是規規矩矩學過的。那嚇得我們啊,拜下來以後啊,媽媽把帕子趕快來擦汗了:“嚇不嚇?”“嚇死人!”不是怕鬼——怕人!怕失禮,那個失禮是很嚴重的,可不能失禮!這就是“齊明”。“盛服”,不是現在要穿熱褲也可以進教堂,那個時候不能穿熱褲,冷褲也不能哦!不冷不熱要盛服,有他專門的禮服。
  “以承祭祀”,他說你外形內心的嚴謹、精神的統一,外形的、精神不馬虎,這個電感就可以與鬼神倆通,就是“體物而不可遺”。所以為什麽你要上教堂跪拜禱告?要做好禱告、要做好拜菩薩,就要抓住這個精神:“齊明盛服,以承祭祀”,這個承有承接的意思,還有電感,這個電感不要你動念頭哦,要齋戒沐浴,腦子要空靈,要完全空靈。說我求什麽、心裏頭要求:“求發財、求發財”,那已經不是齋戒了;齋戒時沒有這個念頭,空靈,“以承祭祀”。
  “洋洋乎”,洋洋是形容詞,讀書必須要認識這個中國字。“洋”,都曉得太平洋大西洋也是這個洋。洋,在古文解釋,下面就是三個字:水流貌。我們小的時候讀書可憐哪,翻工具書,什麽叫洋?不會曉得大西洋太平洋——“水流貌”,“水流”還有個“貌”,水的“貌”是什麽呀?這個水流活活潑潑的,洋洋灑灑,微風吹來,水面上微波興起,煞是漂亮!像月亮照在水面上,小小的風吹,那個水呀,一點一點擴起去,這個是“洋洋”,活活潑潑的。所以呀古文解釋什麽叫“洋”:“水流貌”,它不能解釋啊!流水的那個“貌“,就是那個現狀、那個意境,就是“洋洋乎”。你不要看到、我們現在年輕人讀書,認識中國字,“洋:太平洋、大西洋。”大西洋當然也是水流貌,那個水流貌那個浪啊,是這樣翻的,那沒得意思了,那叫做“洶涌”、波濤洶涌,那又另外兩個字,那個“洶”就是很兇,“涌”就是拱上來,有些浪、海底的浪不是那麽的啊!碰到真正臺風起來大海來,海邊的人就知道,有些浪是從海底那麽拱上來的,要命的,那麽的大房子一個浪頭就把你拱跑了,從下面拱上來,那叫做“波濤洶涌”,形容詞不同了。
  這個形容——“洋洋乎”,活活潑潑的、充滿、無處不在、處處皆在,在哪裏?“如在其上”,就在你這裏;“如在其左右”,無處不有、充滿。佛傢、佛學叫做“盡虛空、遍法界”,是形容詞。儒傢孔子呢,衹講原則,不講形容詞,不用什麽“盡虛空、遍法界”,他是用原則,“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都是)同樣的道理。你把書讀懂了,曉得沒有一個宗教哲學是不相通的。那麽,下面講了……(第3集完,林南錄入,玉樹臨風二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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