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评论 緗素雜記   》 捲三      黃朝英 Huang Chaoying

  湖陰
  
  唐溫庭筠嘗補古樂府《湖陰詞》,其序雲:“王敦舉兵至湖陰,明帝微行,視其營伍,由是樂府有《湖陰麯》,而亡其詞,因附之”雲雲。按《晉書·王敦傳》雲:“敦至蕪湖,上表。”又云:“帝將討敦,微服至蕪湖察其營壘。”又:“司徒導與王含書曰:‘大將軍來屯於湖。’”《明帝紀》雲:“敦下屯於湖。”又《周琦傳》雲:“王敦軍敗於於湖。”又,“甘卓進爵於湖侯。”又,王允之“鎮於湖”。案《晉書·地理志》,丹陽郡統縣十二,有蕪湖縣。讀史者當以帝微行至於湖為斷句,謂之微行,則陰察其營壘可知,不當雲湖陰也。然則古樂府之命名,既失之矣,而庭筠當改曰《於湖麯》,乃為允當。其《湖陰詞》雲:“祖竜黃須珊瑚鞭,鐵驄金面青連錢。”謂明帝為祖竜,又誤也。蓋《史記》載始皇為祖竜者,祖,始也,竜者,人君之象也,以其自號始皇,故謂之祖竜耳,其它安可稱乎!
  雲夢
  
  《筆談》雲:“舊《尚書》雲:‘雲夢土作乂。’本朝太宗時,得古本《尚書》,作‘雲土夢作乂’,詔改《禹貢》從古本。案孔安國註:‘雲夢之澤,在江南’,不然也。據《左傳》:‘吳人入郢,楚子涉睢濟江,入于云中。王寢,盜攻之,以戈擊王,王奔鄖。’楚子自郢西走涉睢,則當出於江南;其後涉江入于云中,遂奔鄖,鄖則今之安州。涉江而後至雲,入雲然後至鄖,則雲在江北也。《左傳》曰:‘鄭伯如楚,子産相,楚子享之。既享,子産乃具田備,王以田江南之夢。’杜預註云:‘楚之雲、夢,跨江南、北。’曰‘江南之夢’,則雲在江北明矣。元豐中,有郭思者,能言漢、沔間地理,亦以謂江南為夢,江北為雲。予以《左傳》驗之,思之說信然。”餘案漢高祖用陳平謀,偽遊于云夢,註傢無解釋。又《爾雅》雲“楚有雲夢。”註云:“今南郡華容縣東南也,丘湖是也。”恐為未當。
  耳孫
  
  《惠紀》雲:“上造以上,及內外公孫耳孫有罪當刑。”應劭雲:“耳孫者,玄孫之子也。言去其曾高益遠,但耳聞之也。”李斐曰:“耳孫,曾孫也。”晉灼曰:“耳孫,玄孫之曾孫也。《諸侯王表》在八世。”顔氏曰:“耳孫,諸說不同,據《平紀》及《諸侯王表》說‘梁孝王玄孫之子耳孫’,耳,音仍。又《匈奴傳》說握衍朐鞮單於,雲‘烏單於耳孫’。以此察之,李雲曾孫是也。然《漢書》諸處,又皆云曾孫非一,不應雜兩稱而言。據《爾雅》‘曾孫之子為玄孫,玄孫之子為來孫,來孫之子為昆孫,昆孫之子為仍孫’,從己而數,是為八葉,則與晉說相同。仍耳相近,蓋一號也。但班氏唯存古名,而計其葉數則錯也。”上造,秦第二爵名曰,應劭以為第十六,誤矣。又以耳孫音耳,有耳聞之義,又其謬戾如此。
  蒓羹
  
  晉陸機詣王武子,武子前有羊酪,指示陸曰:“卿吳中何以敵此?”陸曰:“千裏蒓羹,末下一作未下????豉。”所載此而已。及觀《世說》,又曰:“千裏蒓羹,但未下????豉耳。”或以為“千裏”、“末下”皆地名,是未嘗讀《世說》而妄為之說也。或以為千裏者,言其地之廣,是蓋不思之甚也。如以千裏為地之廣,則當雲蒓菜,不當雲羹也。或以為蒓羹不必????豉,乃得其真味,故云未下????豉。是又不然。蓋洛中去吳,有千裏之遠,吳中蒓羹,自可敵羊酪,但以其地遠未可猝緻耳,故云但未下????豉耳。意謂蒓羹得????豉尤美也。此言近之矣,今詢之吳人,信然。又瀋文季謂崔祖思曰:“千裏蒓羹,豈關魯、衛。”齊高帝曰:“蒓羹故應還。”瀋蓋當作蓋瀋。——惡人𠔌珠樓哈哈兒註。文季吳人也。子美詩曰:“我思岷下芋,君思千裏蒓。”張鉅山詩曰:“一出修門道,重嘗末下蒓。”二公以千裏、末下為地名。今詳陸答語:“千裏蒓羹,末下????豉”,蓋舉二地所出之物,以敵羊酪。今以地有千裏之遠,但未下????豉,何支離也。
  軒渠
  
  《後漢·薊子訓傳》雲:“兒識父母,軒渠笑悅,欲往就之。”音義無解釋。以意測之,蓋軒渠者,欲舉其身體以就父母之狀。案《字說》,軒上下渠,一直一麯,受衆小水,將達而不購也。軒渠之義如此。而東坡《書魯直草書後》雲:“他日黔安見之,當捧腹軒渠也。”恐引此軒渠,於義未安。近世文士頌其人云:“少而渠振發。”亦未為穩當。唯《世說》載會稽王軒軒如朝霞之欲舉。唐史乃用其語雲:“神氣軒舉。”舒王《詩義》雲:“仙仙,軒舉之狀。”乃為盡善。宋子京為皇從侄孫撰石記雲:“生二歲,軒渠有識矣,病篤而夭。”又撰《王文公墓志》雲:“公即何夫人之子,軒渠卓異。魯公曰:是天吾門。八歲終二喪,斬焉緻毀。”是真得《漢書》之意。
  婪尾
  
  蘇鶚《演義》雲:“今人以酒巡匝為啉尾。”即再命其爵也。雲南朝有異國進貢藍牛,其尾長三丈,一云藍穎水其尾三丈。時人仿之,以為酒令,今兩盞,從其簡也。此皆非正。行酒巡匝,即重其盞,蓋慰勞其得酒在後也。又云:“啉者,貪也,謂處於座末,得酒最晚,腹癢於酒,既得酒巡匝,更貪婪之,故曰啉尾。”啉字從口,足明貪婪之意。此說近之。餘觀宋景文公《守歲》詩云:“迎新送故衹如此,且盡燈前婪尾杯。”又云:“稍倦持螯手,猶殘婪尾觴。”又東坡《寒食》詩云:“藍尾忽驚新火後,遨頭要及浣花前。”註引樂天《寒食》詩云:“三杯藍尾酒,一碟膠牙餳。”乃用“藍”字,蓋“婪”“藍”一也。
  白波
  
  景文公詩云:“鏤管喜傳吟處筆,白波催捲醉時杯。”讀此詩,不曉白波事。及觀《資暇集》雲:“飲酒之捲白波,蓋起於東漢,既禽白波賊,戮之如捲席然,故酒席仿之,以快人情氣也。”疑出於此。餘恐其不然。蓋白者,罰爵之名,飲有不盡者,則以此爵罰之。故班固《敘傳》雲:“諸侍中皆引滿舉白。”左太衝《吳都賦》雲:“飛觴舉白。”註云:“行觴疾如飛也。大白,杯名。”又魏文侯與大夫飲酒,令曰:“不釂者浮以大白。”於是公乘不任舉白浮君。所謂捲白波者,蓋捲白上之酒波耳,言其飲酒之快也。故景文公以白波對鏤管者,誠有謂焉。案《漢書》,黃巾餘黨復起西河白波𠔌,號曰白波賊,衆十餘萬。
  五鬆
  
  《史記》載:“秦始皇遂上泰山立石,封,祀祠。下,風雨暴至,休於樹下,遂封其樹為五大夫。墠梁父,刻所立石。”蓋五大夫者,秦官名,第九爵也。唐陸贄作《禁中春鬆》詩云:“不羨五株封。”案《史記》但雲封其樹為五大夫,不聞有五株鬆之說。而贄雲爾者何耶!然贄博極群書,不當有誤,恐有所據而云然也。或曰循襲之誤耳,所未詳也。又李商隱有《五鬆驛》詩云:“獨下長亭念過秦,五鬆不見見輿薪。衹應既斬斯高後,尋被樵人用斧斤。”而商隱亦謂五鬆,如何?又李白《送人遊桃源序》雲:“登封太山,風雨暴作,雖五鬆受職,草木有知,而萬象乖度,禮刑將弛。”然太白亦以謂五鬆也。唯舒王《詠柏》詩云:“老鬆先得大夫官。”乃為切當。
  倚卓
  
  今人用倚卓字,多從木旁,殊無義理。字書從木從奇,乃椅字,於宜切。詩曰“其桐其椅”是也。從木從卓乃棹字,直教切,所謂“棹船為郎”是也。倚卓之字,雖不經見,以鄙意測之,蓋人所倚者為倚,卓之在前者為卓,此言近之矣。何以明之?《淇奧》曰:“猗重較兮。”《新義》謂:“猗,倚也,重較者,所以為慎固也。”由是知人所倚者為倚。《論語》曰:“如有所立,卓爾。”說者謂聖人之道,如有所立,卓然在前也,由是知卓之在前者為卓。故楊文公《談苑》有雲:“鹹平、景德中,主傢造檀香倚卓一副。”未嘗用椅棹字,始知前輩何嘗謬用一字也。
  思恭
  
  歐陽《五代史》作拓跋思敬,意謂薛史避國諱耳。按《舊唐書》、《實錄》,皆作思恭。《實錄》天復二年九月,武定軍節度使李思敬以城降王建。思敬本姓拓跋。鄜夏節度使思恭,保大節度使思孝之弟也。思孝致仕,以思敬為保大留後,遂升節度,又徙武定軍。《新唐書·党項傳》曰:“思孝為定難節度使,卒。弟思諫代為節度使,思孝為保大節度,以孝薦弟思敬為保大留後,俄為節度使。”然則思恭、思敬乃是兩人。思敬後附李茂貞,因賜國姓,故更姓李。文忠公合為一人,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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