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的功用
1970年冬天,在纽约曼哈顿区一个医师的聚会中,有人问大诗人奥登(已故),诗究竟有什么功用?
研究科学和经济的这类“实用主义”者,动不动就讲功用,不足为奇,何况美国是个彻头彻尾的功用挂帅国家。
这实在是个非常棘手的题目。要是听众是学文艺的人,他们根本就不会问这些外行话。可是听众是医生,即使奥登肯花两个钟头给他们讲一课,由荷马史诗讲起,这种“恶补”,也不会有什么效果。头痛吃阿司匹林,肚子饿了吃饭,可是读莎士比亚不能充饥,不能治病,说来说去,还是不见“功用”。
也许奥登也体会到这种“业沟”的问题,他答得也简单。但大诗人毕竟是大诗人,其答言简而意赅。
他说:“诗的功用,无非是帮助我们更能欣赏人生。或者,反过来说,帮助我们承担人生的痛苦。”(To enable people a little better to enjoy life, or a little better to endure it.)
接着又有客问:那么何者为二流诗人?老诗人皱纹重叠的脸上绽出了笑容,说:
“如果你找出同一人写的两首诗,你看了以后,不能鉴定哪一首为早期作品,哪一首为后期的,那么这个人就是二流诗人了。”
这个答案,不知在场的听众满不满意,在笔者来讲,颇有问题。
后期作品是不是一定比早期作品成熟?在奥登来讲,这想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事实不然吧?他自己也应该知道,文学作家并没有什么“老而弥坚”的事。有些人固然越写越好,但同时有不少诗人(或小说家)越写越坏。
同时出现另一个问题,二流诗人和一流之末的界限,实在很难划分清楚。几百年前被人打入冷宫的“二流诗人”,日后偶然为某些一言九鼎的大批评家(如艾略特)发现了,重新被人用时尚的批评眼光去估计,说不定又是另一种身价。
奥登的诗人鉴定说不可作准,但他对诗的功能的见解,倒是别致。“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工夫”,欣赏人生。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又是另一番境界。想通了,就较容易承担人生的苦难了。
198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