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学者 女儿眼中的父亲——大师顾随   》 第3节:第一章 求学之路(3)      Gu Zhijing

  祖母的死对于父亲认识旧家庭的本质可能起了关键的作用。他在大学毕业后的第二年刚刚开始在山东的中学执教时,即曾着手撰写"家庭改造"的文章,讨论对旧家庭的改造,讨论"理想的新家庭",明确提出"爱"是组织家庭的基础!五、乡下青年晋京"赶考"
  祖父和父亲各自经历了丧妻和丧母的巨创之后,父子亲情更为深笃。祖父决意在父亲中学毕业后送他进京读大学,这在当时的故乡,在那旧式的大家族,确是开天辟地之举。但祖父是个极有头脑、极有见识的人,他唯一的希望是要儿子读书、上进,不能一辈子在家里当土财主;他更了解自己的儿子,那个没有爱的大家庭,会毁了儿子的一生!他老人家究竟花了多少心血、费了多大周折,才打通了曾祖母这一关,没有人知道;但专横的老家长能准许长孙念完了中学还不回家学着执掌家业,祖父当年是怎样地一番苦心与用力就不难想象了。
  1915年,祖父亲自送父亲上京,报考北京大学。我的三姐之惠在题为《忆父亲顾随》刊于《京华胜地什刹海》,北京出版社出版。的文章里,记述了祖父与父亲进京路上的一段小事:
  那时,故乡还没有通汽车,要走两三天旱路才能赶到山东省德州乘火车北上。那是个滴水成冰的严冬大风天气,在一个小客店里宿夜,客房的窗子有很宽的缝隙,冷风直吹进来。父亲当时年轻,经过一天牲口轿车的颠簸,上床就入睡了,而祖父冻得不能成眠,他怕父亲冻得睡不好,起床与客店主人要了糨糊和纸,一个人登上桌凳糊窗缝。天太冷了,糨糊刷到窗棂上立即凝成冰糊,祖父用手敷在窗棂上,用手温暖化糨糊,待纸能粘在窗上时,祖父的手已冻得僵直不能握拳了。但祖父就这样用了小半夜的时间糊好了窗缝,让我父亲能有一夜的安眠。
  我没有见过我的祖父,他老人家在我出世之前早已撒手西去。但我常常想,如若没有祖父这位"蒙师"的早期教诲,没有祖父对旧家庭的抗争,没有祖父对亲子慈母般的呵护,父亲一生的道路也许就是另一个样子了。所以我记述父亲的一生时,忍不住要对他老人家多用一点笔墨。
  六、报考北大国文系却进了英文系
  父亲顺利地通过了北京大学国文系的入学考试,而他后来读的却是英文系。这其间有一个近于"传奇"、看似细微而十分关键的"情节"。我父亲在燕京大学任教时的高足滕茂椿君告诉我,我父亲遇到了一位善于发现人才、培养人才的大教育家--后任北京大学校长的蔡元培先生,父亲入学考试作文成绩优异,惊动了蔡元培先生,他亲自审阅了试卷,发现我父亲文学水平卓异,再读国文系,学业上不可能有更大突破,于是特地邀见我父亲,建议改学西洋文学,以求扩展文学视野、拓宽知识领域,这样才能在今后中国文学的研究上取得重大成就。父亲接受了蔡先生的建议,于是先被送到天津北洋大学英语系预科专攻英语,两年后转北京大学英文系。在北大英文系,他学习了西方的文学理论,学习了西方的文学作品,打下了坚实的英文功底--毕业后有一段时间翻译了不少英文版短篇小说及诗歌;至20世纪40年代,他在教会学校辅仁大学任教时,仍能用流利的英语与英美人交谈;直到晚年,他的书斋里还有整整一架精装本的英文原版小说,时时取下阅读--更为重要的是,在北京大学,他接受了"五四"新思想的熏陶,更在饱学中国古代诗书的基础上,接受了西方新文化,集旧学新学于一身,融古今中外于一体,从而形成学问上兼容并蓄、博大精深的新基础。在北京大学,父亲拜识了一些名师,特别是使他终生受益的沈尹默先生。在北京大学,父亲也结识了一些好朋友,如杨晦、华钟彦、武杕生……
  1920年夏,父亲以优异的成绩结束了大学学业,取得文学学士学位,走出北京大学,开始了他终此一生的登堂说法的讲坛生涯。至于父亲在北大读书时的情况,至今已无从知晓。1924年10月他在致友人卢季韶的信中说:"自离开大学生活,无一日不在'黄连''苦柏'中。"可见他是多么怀念北大时期的生活。毕业三十余年后的一桩小事,更可看出他对母校有极深的感情。那是1953年的5月4日,北大校友返校的喜庆日子。此前数日父亲即在致友人卢季韶的信中报说:"五四,我想出城,'返校'哇。"多么平凡的九个字,跃动着兴奋欣快孩子般的童心,父亲在那一刻,一定是回到了红楼北大的青年时期。5月8日信中又述及返校情况:"五月四日北大举行返校,即于三日乘公共汽车出城,五日上午始返寓。今之北大昔之燕大(其时院系调整,北大燕大合为一校,校址在海淀燕园--京注),按理我当为主人(父亲就读北大,执教燕大--京注),两日之间乃成上宾……"一向很少外出、更不习惯寄宿他处、再加大病三年刚刚能外出散步,父亲此次却兴致极好地在母校一住三日。我还记得父亲那天从北大回到家里时,那振奋,那欣喜,一个久病新愈、年近六旬的老人一下子年轻了许多。
  [附记]
  父亲报考北京大学国文系经蔡元培先生指导改攻英语专业的事,与父亲多年交往甚密的燕京大学弟子滕茂椿先生数次撰文中都谈及此事。如1990年9月2日的《深切怀念顾羡季师》收入《顾随先生百年诞辰纪念文集》,河北大学出版社出版。一文中说:"先生和我谈到他入北大原报考中文系,蔡元培校长看到先生中文入学试卷成绩优异就劝先生学西语系。先生对此一直十分感谢蔡先生。"但据查相关资料,1915年父亲报考北大时,校长是胡仁沅,蔡元培1916年11月由法归国,1917年,也就是父亲已在天津北洋大学读完英语预科转回北大读英文系时方出任北大校长。如此,则父亲报考北大时引导他改学西洋文学的是胡仁沅校长还是别位先生,尚待考证;校方建议改变专业、并先送至北洋大学读英语,两年后再回北大专攻西洋文学的事,是确定无疑的。
  [补记]
  当拙稿已交付出版社之后,不曾料想2006年10月14日天津《今晚报》上一篇题为《顾随一阕〈木兰花慢〉》的文章里,竟写到一点父亲在北大读书时的情况,而且是他老人家的自述--为自己这首《木兰花慢》(去来三十载)所作的注文中的一段:
  《狂人日记》是鲁迅于"五四"前夕在《新青年》上所放的第一炮。那时不但《新青年》杂志鼓吹的思想被旧的落后知识分子认为是"洪水猛兽",便是那一种白话文体也被他们目为离经叛道。我那时在北京大学读书,记得同学之间,党同伐异,常常彼此争论,以至于叫骂起来。老师们也是如此。有一位辜鸿铭老师就在课堂上对我们说:"教你们去吃屎,你们也去吃吗?"当时一般舆论便更可想而知了……
  由于父亲就读北大时的情况至今已无人忆及,后人全不知晓,上面这一小段注文,作为江河中仅现的涓滴,颇显可贵。今借拙书付梓前最后审校的机会,补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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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urce】中国工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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