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讽刺谴责 》 冷眼觀 》
第三回 說韜鈐英雄傷往事 親宵小知縣誤前程
王瀎卿 Wang Junqing
我當時見那起局勇,圍攏到油炸幹子擔前,不問生熟,吃個罄盡,卻一文不付,立起身就走。那挑擔的人搶行幾步,扭住人人要他會鈔,任憑你如何威嚇他,總不放手。有一個局勇近前駡道:“瞎眼的忘八!現今已有三更多天了,你還在外間亂闖。看見你是賣東西,不看見你就去幹你那沒本錢的買賣。這種油拳,快些不要在教師爺面前來賣弄!”又有一人走來說:“弟兄們,不必同這初出茅廬的東西多講,權且把他褲子褪下驗一驗,看可有板花,再拖他進局去!”那人真個要去捋他小衣,被挑擔的人一手一個,摔了有一二丈遠,都伏在那街心石上,哎噯哎噯的喊沒命。那人怒森森的喊道:“反了!反了!清平世界,吃了老子幹子不把錢,還要拿我作賊,我把你這一班民蠹,把老子當作甚樣人?”說着,伸手在腰中搭連袋內掏出一物有荸薺大小,托在手中高高的舉起,大聲嚷道:“老子這大紅頂子提督軍門毅勇巴圖魯,可不是假的,不過因為天下太平,皇上傢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我沒有餘着錢,又有老娘受纍,不得已做些小本錢生意,騙碗飯吃。當老子得意的辰光,照你們這起印度人的幹兒子,替我擡槍、備馬、提夜壺還不配呢!”那些局勇起先還想藉犯夜去敲詐他,後來聽得他是個提督,知道同他纏不出甚麽好處來,都一溜煙的跑了。那人嘆口氣,回到擔子面前,忽然又怪叫起來。
我忙約住了雲卿弟兄,走上前一問,方知那起混賬局勇,乘同他揪扭的時候,將他擔上錢筒連錢都偷了去。我就取出一塊子洋元,曾與他權為資本。誰知他不但不肯收,反有點不如意的樣子,說:“呼而與之,乞人有所不受世也,這句書你先生豈未曾讀過?”我當下覺得這個人很古怪的,不覺請教他高姓大名。原來那人是合肥籍,名字叫做張樹本,是個不得時的名將。他從前在淮軍的時候,平捻匪,打長毛,也積功升到提督軍門。因為同一位書生掌兵權的統帥意見不合,有一天,出全隊去打捻匪,那書生說:“今日是黃道吉日,出軍的方向又是背孤擊虛,一定是勝仗!”他說:“不然。凡天時不如地利,地利又不如人和。現在我軍老幼不齊,新舊雜處,加以將無戒心,軍無鬥志,非大加淘汰訓練不可;然後申以軍法,動以私恩,明賞罰以勵其心,崇爵祿以鼓其氣,徐察敵情之強弱,俟懈而擊,此兵法所謂以逸待勞,萬全之策也!”無奈諫之不聽。他又請出五成隊,留一半以備不測,那書生又不聽,反說他怠慢軍心,要同他過不去。哪知這一仗果然不戰即潰,若不是他預備船衹在黃河渡口,幾乎有全軍覆沒之勢。及至回到老營,那書生便遷怒幾個營官哨長,打的打,殺的殺,鬧了一個一團糟。又一日,軍中正缺糧餉,忽接到諜報說:“大股捻匪頭目賴文洸,兵敗由清江一路南下,政府派我軍合力迎剿。”那書生又說;“睏獸猶鬥,況我軍正在缺糧,軍心惶惑,决不可戰,戰恐不利。”他其時又忍不住建議說:“今非昔比,兵法雲:三軍有死之心,乃可以不死。三軍無生之氣,乃可以必生。今我軍正在缺糧,不若佯言餉在北軍,為匪隔斷,匪敗糧道即通,使全軍有恨匪之心。我乃利用共機,分伏要隘,俟其半過而要擊之。其所擄子女、玉帛、糧草、器械,必在中軍,敗衄之餘,必無鬥力,此行不獨可獲全勝,且可盡得其輜重,充我糇糧。苟不如是,聽其安然而去,不獨我軍因無餉將潰而隨匪,設使政府以縱匪責我煩言,君將何以善其後乎?”統帥恐於功名有礙,勉強聽從他話,竟成了大功。後來剋復蘇州一帶,平定粵匪,名振一時,勳乘百世,未嘗非此一戰之功有以基之也!豈知那統帥不但不佩服他,不保舉他,倒說此次僥幸成功,不足為法,以後再不可梗令妄動。他見此情形,知道已成孫、龐之局,不若潔身自退,免遭不測,當夜他就封還經手公件,不辭而去。由是忍氣埋頭,奉母度日。
這是那挑擔的人小小歷史。我聽了十分佩服,知他既有將纔,又是孝子,衹可惜生雖逢時,未得其主,不剋大展所學,益嘆古人說:“求忠臣於孝子之門”一語,良非虛妄。我當時又對那人道:“刻下兩江張督,禮賢下士,為國為民,閣下何不投之?”他冷笑了一聲道:“君以張香濤為何如人乎?”我道:“張公亦人傑也!”他說:“人則人矣,傑則未焉。張公少年科第,當十四歲時,即中順天壬子解元。曾幾何時,風馳電掣,位至極品,固無論其肉食日久,已成屍居餘氣。即稟質強厚,精神尚可有為,亦不過一文學侍從之臣,而非所謂行賢拔萃,扶危定亂之才也!且勘其腦氣筋中,已早無天下人在內。或有一二人受其提挈,亦必非同年故舊,即狎昵群小。我輩百戰餘生,當天下擾攘之際,雖賢如曾、左諸公,及與曾、左諸公同時之人,尚未能知我用我,自今四方平靖,且我老矣,誠不屑再仰鼻息於言大而誇之人,而求其不可知、不可必之富貴也。”他說完了這一席話,拱拱手挑起擔自去。
我心中着實敬服他廉潔高尚,路間同雲卿弟兄感嘆不已。直送他昆仲回了府署,我方轉到我住的客寓。衹是那集賢棧門口,一順停了七八頂小轎,都明晃晃的點着官銜燈籠。我近前一看,不是南洋大臣、兩江督院、文巡廳,即是江寧布政使司,還有幾傢三和四喜堂名的轎燈,站了許多轎班跟役,在那棧門口出出進進。我料想是有人在內請客,分開衆人,走了進去,纔轉了一個彎兒,早聽見叮咚弦索之聲,雜着豁拳唱麯,一片嘈雜,送到我耳輪裏來。茶房見我回棧,忙走來開了房門,送進燈火。看那第九號客房,釵光人影,甚為熱鬧,我方知是杜老先生在寓請酒。悄悄的用眼就着板壁縫裏一望,見那翻捲少爺、文大爺,同前日被那姓黃的拉到房裏去的中年女人,與杜大令皆坐一桌。還有幾個形容枯槁,似人似鬼的人,都一傢旁邊坐着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粉臉夜叉,內中最是文大爺高興,酒吃得面上如同桃花一般,再映着兩撇油烏八字鬍須,拉着京調鬍琴,口裏唱的是《吊金龜》“母女們得了無價寶,從今後,衹愁富貴不愁貧”那一段戲,拉了又唱,唱了又拉,引得一屋的妓女,都團團的圍住他,要他教板眼,較諸適纔在雲卿船中同席時那副默默無言的神情,大是不同。
我別事並不在意,衹有那半老佳人,究竟是姓杜的甚麽人,心中疑惑不定。衹得縮轉身體,吹熄了燈,摸上牀去,蒙頭而臥。哪曉得一夜吆吆喝喝,越要睡越莫想睡得着,一直到扶桑日出,纔漸入睏鄉。一眨眼卻被一陣哭聲驚醒。我坐起仔細一聽,那哭的甚為哀切,號志似婦人聲音,且近在咫尺。我忙下了牀,披上衣服,出外一望,見有一起四五個傢人,還有兩名戴纓帽的人,號志似差役模樣,那哭聲卻是從此房中而出。我當時疑惑,一想這不是姓杜的住的九號房間嗎?如何代局吃酒,鬧了一夜,鬧了哭起來呢?莫非是女眷們吃醋麽?或是接到傢信亡故了甚麽人,亦未可知。剛巧茶房走來送臉水,我就將隔壁哭聲的緣故問他,誰知他也不知底細,單說昨夜還請客吃酒代局,鬧到天亮七句鍾方散,不知從哪裏發來一封電報,接着就是檢校廳丁大老爺來拜會,杜老爺送過客,走進房就嚎啕痛哭起來。我們老闆奶奶,更哭得利害,鬧了大半天,究竟不知為那一宗甚麽天大的禍事,值得如許傷心?我聽那茶房稱呼那婦人做老闆奶奶,更為詫異,要想再探聽幾句,環顧棧中,卻無人可問。此時倒反懊悔前日過於拒絶,不然,今天也可以直接去問,豈不省卻若幹腦力?
我轉念一想,尚要到府裏問明何日動身到句容去,不必為他人閑事在此擱誤。我就吃了午飯,匆匆到府裏來見了雲卿,等不及談別的話,就一五一十將昨夜回棧後所聞所見的事告給他聽。不意雲卿拍着手道:“妙啊!妙啊!我被他這一妙,格外妙到葫蘆套裏去了,趕快的問道:“你為着甚麽事這樣的喜歡?到底你這一大陣妙,究竟同我告給你的事有點影響沒有?”他說:“豈但影響而已,直是你無意中做了一名私傢偵探了。話長呢,我慢慢的告給你。你那同棧的杜肅秋杜大令,不是做你們的寶應縣知縣嗎?”我說:“不錯呀!正是兄弟的大公祖。但是我年紀輕,在家乡不大同地方官往來,所以未嘗謀面。前日這裏老年伯枉顧的那天,他忽然叫了跟人拿着官銜手本,上頭還黏着稟安稟見的耳簽,突如其來的來拜我,是我鄙薄他恭維的不當行,有意說他拜錯了人了。後來剛巧你派人來約我去遊河,一岔,那跟人自知無謂,也就去了。”雲卿道:“他們是從娘胎裏就帶出來這一副鑽門打洞的本領,無論在甚麽地方,遇見了甚麽人,衹要同他該管上司有點兒情面,莫說上司還去頂門拜會,就是有人能在上司面前多見面幾次,能多說幾句話,他已經奴顔婢膝的去拍馬屁了!就是把姨太太送給人傢,也是情願的。區區一個手本請安磕頭,更值甚麽要緊的事!”
他又說道:“你的這位大公祖卻是個正途出身,由舉人教習挑選出來的。無奈窮得要命不得,一到省就沒有一個錢,住在那集賢客棧裏,房錢飯錢欠了一個不亦樂乎,天天拿着:“要快上任了”這一句話去做擋債牌。那客棧裏的老闆,本是個流娼,名字叫做興化二子,因為有了幾個錢,就厭倦風塵,到省城裏來開一個客寓,暗中好物色個把人,以為托身之托。那位杜大令初來的時候,他見是個滾熱的實缺知縣,又聽見說沒有太太,他已經存了一個主意在心裏了。又恐怕姓杜的是做官的人,眼界高,未必看得中他。及至沒有錢付房飯賬,正中他的下懷,就想拿着這件事去做買官太太的機關。每日不但不去逼他要錢,而且茶兒飯兒格外的恭維。早晚怕杜大令無錢使用,還自己裝扮得同狐狸精一般,去問那杜大令要長要短,體貼入微。大傢鬧熟了,他就乘勢學那《西遊記》上金鼻白毛老鼠手段,使一個小挫跌法,輕輕兒將杜大令的靈魂抓了過去。姓杜的此時,如魚失水,得了這樣一位帶肚子的太太,(官場無錢任,藉傢丁資財,名曰帶肚子。此等藉項,有三還之例:一壞官不還,二丁憂不還,三本官亡故不還。)如何不要?那興化二子因為杜大令年已花甲,恐怕將來到任,精神或有不濟,又薦了一位舊識,替他辦賬房兼理雜務,叫做甚麽黃炳南。那姓黃的進門之後,萬事引為己任,就設法藉貸,替他上下佈置。翻捲裏面有了人招呼,就即日挂了飭赴新任的牌。可憐那杜大令奉着一張飭知,猶如得了一道十八層阿鼻地獄的赦詔,馬上錢漕也有了,稿案也有了,上至刑錢諸席,下至跟班執貼,一窩風都已齊備,頃刻那集賢棧儼然成了一座寶應縣衙門的局面。
那知你們那處貴地父母官,實在是不好做,地方雖小,三鼎甲以及督撫藩臬都是齊全的,隨便一個小孩子,父母官得罪了他,他也會寫張八行,通知本省督撫,說父母官的壞話。倘是所說的沒有甚麽大關礙,不過鬧點風潮罷了。如若是說得有憑有據的,再遇着一位喜事的上司,或者本來就同這位州縣不要好,樂得藉溝出水,認真的查辦起來。你想如今做地方官,有幾個弊絶風清,經得起查辦的呢?所以這位杜大令到任之後,未及一載,就有人寫信給前任梁方伯,說他同賬房黃炳南共小婆子。又說他藉查夜為名,時常離署,在土娼鬍小蓮子傢通宵姦宿。並侵吞積𠔌,重用傢丁等事,羅列了二十餘款。梁方伯因為自己功名業經被議,不欲再去結怨於他,然而又不便卻寫信人的情面,遂照來信譽了一份,發貼在藩署州縣官廳上,使他知道警懼,庶可痛改前非。後來這位瑞方伯到了任,他們從前在京都的時候是有交情的,因此有恃不恐,就格外的放肆。至於黃炳南、興化二子以及各帶肚子的傢丁,他們本來喊明白了,是將本求利的,把本官當作娼傢賣女孩子學唱接客的勾當同一宗旨,要想靠着三年一任裏頭,一本萬利,你如何能阻止他不去作弊賣法呢?因此笑話越鬧越大。
索性有人寫了信到京裏去,找了一個掰不倒的都老爺,弄出看傢的老本領來,就將那杜大令的劣跡上了一本參折,其中最製命的兩宗事就是:私宿黃炳南傢,被地方上痞棍偵知,在姦所剪去發辮;一件是前任已革海州知州瀋國翰、已革清江運河同知王蘭生,均拜做老師,各人送給圖記兩聯單薄子一本,其格式略如釐局捐票,遇有包攬詞訟,將得贓銀數並案情人名,要若何判斷,載明單內,截半函送縣署,立時照單提訊,每到月終,兩人持簿核算,以為均利之據。可巧也被這位寫信的覓了一本,寄與那個都老爺,就隨折呈了上去。奉旨交兩江總督破除情面,徹底查究。製軍接到這道嚴旨,又有這麽兩件鐵據,你想那簿子還可以抵賴,這頭頂上欠了一條萬人,發何賴得過去?再者,製軍本同他無情面,也不用得破除,就將他調省察看,紮飭揚州府就近委一員候補知縣曾大令去替他代理。那位姓曾的,因為是五日京兆,不便更換前任的舊人,所以一概原班不動,單身去赴任。不意杜大令在省裏的奏參欽件,還未見着製軍一面,這寶應縣不知做得成做不成。誰料他的侄兒子同帶肚子的傢人,在本任上卻又鬧出了一件天崩地裂的禍來。小翁,你素來深謀遠慮,你試猜一猜看,他們那一班狐群狗黨,究竟是頑出個甚麽亂子來?我說:“恐是詐贓逼出人命案子來了嗎?”雲卿衹是搖頭,我又說:“哦!我知道了,定是他的子侄同傢人們見本官大事將去,乘間挪藉了地方公款,學那三十六着內走為上着,串同逃之夭夭了。”
雲卿笑道:“他做的事出乎情理之外,不怪你猜不着,我爽直告給你罷!那位代理委員到任之後,遇着有命盜出人重案,杜前令的侄少同那稿門大爺,依舊表裏為姦,把持作弊。每到坐黨的時候,那位稿門送了捲宗並點名單上去,直捷把此案要如何責押、如何發落說出來,要求那代理的官照樣葫蘆,替他行事。不意那委員起先幾件案捲,真是一絲一毫,都不敢改那位稿門的指示,後來覺得所斷的官司,頗有不實不盡,再私下在外間訪一訪輿論,竟是沒有一事不是冤枉的。當下又有一個童謠是:『去了一個杜奶奶,換來一個鬍塗蟲,瞎子變成聾。可憐寶應好百姓,一半做比幹,一半作竜逄。』那委員聽了童謠,就翻然變計,要想振作幾件事,來做清除積弊的起點。可巧一日,又有一起弟兄析産不公的傢務案件,姓杜的侄兒傢人,上下共得被告二千兩銀子,允準人傢押令原告,具永不藉故滋擾的甘結銷案。那委員心中已有成見,就含糊答應了。及至坐上堂去,他卻奇想天開,飭令原被告對面跪在堂上,要兩人一遞一聲的叫哥哥兄弟,至少要叫五千聲,本縣再替你們判斷。那人無奈,衹好遵諭行事,如同大貓喚小貓的一般,『哥哥呀』、『兄弟呀』對喊起來。不意未喊完一百聲,忽然天良發現,喚起了骨肉上的感情,兩人都喊得淚如雨下,自願息訟,帶領兄弟回傢過活,不再告狀,就立時當堂取了兩造悔過止爭的切結了案。
又有一天,接到一宗鬥毆擡驗的血案,人已經傷得十分沉重,人事不知。那兇手幸被弋獲,一同扭案。稿門上去回說:『這件案子是誤傷,而且被獲的不是正兇,傢人業已答應了外面,準其取保另緝,原告飭令親族自行調治,求老爺務必要照這樣辦!』那委員又含含糊糊的答應了。到了訊供的時候,突然翻轉面皮,喝令刑仵驗明了傷痕,照例填格備案,就當場將那兇手重責了二千板子,打得皮開血綻,釘鐐收禁。那稿門在後面聽本官變卦,直急得抓耳撓腮,恨不能一手將他拖了進去。好容易候他退了堂,剛走到簽押房門口,那稿門也顧不得尊卑體統,走上前揪着委員的袍袖問道:『喂!我交代你是甚麽話?你你你你怎樣忘記了,叫我如何回覆人傢?此時那委員實在不能再忍了,不禁大聲喝道:『唗!官可不是你們做的,無論長短,須得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你們一班混賬東西,連累了自傢主人,還想來纍我麽?可知我不能做鬍塗蟲,受你們的挾製!』說着,便喊值堂的傢人道:『來嚇!招呼外面站班的軍牢同值堂書差不要散,我今日定要把這個混賬東西訊他一訊,看他下次還敢胡闹呢!』說完了這幾句話,就踱進刑名老夫子的房間去。
這分明是要那刑幕做個人情,警戒他下次的意思。萬想不到那稿門見本官真反了臉,怕他一經坐上公案,那就是他狠了,不如先下手為強,立時號召合署的傢丁,都衆口同聲說:『老爺得了瘋癥了,倘自傷性命,將來大傢擔任不起!』又是那稿門獻策說:『最好將他捆起來,權時寄庫,候稟了上憲,等署事的官到來再放。』不由分說的七手八腳將那委員四馬攢蹄,猶如捆角黍一式,鎖在本署的內庫房。再等捕廳得知堂翁被捆,又不敢自己去放,忙碌了一夜,候約會了同城的前後營城守及本城幾個紳董,進去打開庫門,放了他出來,已是餓了一天一夜,捆得半死的人了,再去查拿那鬧事的傢丁,早已鴻飛冥冥,跑得無影無蹤,衹得大傢公議,一面簽差踩緝,一面電稟督撫請示。姓杜的侄兒也發了電知照他叔父,把這一場天大的禍事輕輕兒推到那已走的稿門身上。”我說;“此事到底如何結局呢?”雲卿道:“有甚麽結局不結局呢?好歹參掉官回傢抱孩子為止。聽見今早製臺接着了寶應縣的公電,十分震怒,立時通飭各處嚴密查拿惡奴叛主的逸犯。隨即傳落翻捲上院,當面吩咐說,寶應杜令本是要緊的欽犯,如今又鬧出這樣亂子來,叫翻捲立刻着檢校廳丁丞看管起來,聽候參辦!你想:前日殺太太的案子尚未定讞,倒又鬧出捆老爺的笑話來。如今這班官場,還成個體統嗎?”
我聽了大半日,方知道那杜老公祖一傢人哭的緣故,同那婦人前後怪現象的內容。我心中暗想:那做州縣的這種結局,幸而我父親從前改就教職,免得許多煩惱,怪不得我伯父說是做地方官如下火坑孽海呢!大傢閑談了一回,那衙門裏人都亂哄哄的戴着帽子朝簽押房裏跑。我方欲嚮雲卿探問何事,衹見葆生笑嘻嘻的手裏拿着一張電報走來,嚮他哥子道:“老頭子得了安廬道,已經見了上諭了,這是京裏吏部稿書發來的。”我手快接過一看,見上面寫着:
某月日,奉上諭:安徽安廬滁和道着李廷簫補授,所遺江寧府知府員缺,着該省督撫於通省知府內揀員請補,即行迅赴新任,毋庸來京陛見。欽此。
我看畢,就先對雲卿昆仲道了喜,又到簽押房裏去賀喜,便中請示我何日動身往句容去。我年伯被我這一問,他忙嚮我道:“我正要有幾句話告給你,今日事多,不是你來問,我幾乎一時忘記了,那句容縣的館地,你是不必去了!”我猛聽着這一句,老大吃了一驚,再寧神聽了下去,卻是說的:“束■已由張令送了一年,今早接到呂委員一封密稟,說張令去年將個活鮮鮮的翰林兒子,在京裏糟蹋死了,而且還死的不明白,不幹淨。聽說尚有一張親筆供狀,同五萬兩銀票的筆據,落在一位大好老手裏,因此張令既痛子夭亡,又懼禍不測,憂憤交迫,遂成癲癇。這幾日病勢轉劇,命在垂危,來稟請我轉囑前日所薦醫生不必前往。誠恐你既到彼,則不能不用藥,用藥而張令之死適當其時,外人不知虛實,轉與你名譽有損。”我聽完了,方纔放心。因回道:“小侄不去倒也省事,但是無功受祿,白白地用他一年束■,未免慚愧!”我年伯說:“你是寒士,這件倒不必謙讓。聽說張令任內虧空得很多,也不在此區區。候他真故了下來,我再回明了製臺,看誰願替張令彌補欠項,就委誰去署理。至於你的身上事,好在我快要到安徽去,你好歹再候幾日,就先同我幫幾天忙也好。你如果情願,那就不必再住客寓了,明日叫人把行李搬進來住。”
我當下:“是!是!是!”,答應了下來,退到雲卿的書房裏面,就把適纔同我年伯所談的話,告給他聽。便問他那張大令的少君,為着一件甚麽事,在京裏不明不白的糟蹋死了?而且人已死了,甚麽張把筆據也值得將張大令嚇出瘋病來,以至於死呢?雲卿笑道:“姓張的還算是經得起嚇的人,他們這一起鬧天宮的亂子,還有個堂堂的三品大員,員消一張電信,就請他嗚呼哀哉,伏維尚饗了!”我聽了越加不懂。正是:
衹說修文歸地府,
誰知奇禍鬧天宮。
欲知後事如何,且俟下回分解。
请欣赏:
请给我换一个看看! 拜托,快把噪音停掉!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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