讽刺谴责 大馬扁   》 第二回 遇棍徒繆寄萍失書 爭山長康有為喪氣      黃小配 Huang Xiaopei

  話說繆寄萍接見康有為,即把自己新著《新學偽經辨》一書給康有為看。康有為看了,覺內裏說《左氏春秋》是偽經,不過漢時劉歆所著,托諸左氏之名,且言孔子作春秋以素王改元稱製。其中無論合與不合,但這等議論實是新奇。若此書當作是自己所著,出俺康某的名刊刻了,盡博得個名譽。但不知用什麽計策能賺得此書?繼又想道:若賺得此書,縱然中不得舉人,回去仍挂起一個不屑考試的招牌,像孔子杏壇設帳一般也好。況且孔子可以改元稱製,我亦盡可改元稱製。那時,盡有些好奇慕異的到我處從學,就不患沒個虛名。既得虛名,又不患不賺得金錢使用。當下想入非非,一頭說一頭要弄計賺騙繆寄萍的書。再談一會,就說道:“足下大著,真是眼光如炬!但小弟倉卒不能詳細拜讀,請藉回去一看,待拜讀過後,當即送還便是。”那繆寄萍雖有文名,仍是有點謙虛的,就答道:“彼此知心,便互相切磋,有何不可?但此書是小弟費多少工夫著得來,總祈不可失去。”康有為道:“小弟實視大著如金科玉律,珍重不過的,哪有失去的道理?請足下放心罷。”看見繆寄萍已應允藉書,便不再久坐,立即興辭而去。
  回至寓裏,見人就說道:“這書是繆寄萍所著,托弟刪改的。”這些話,以為繆寄萍是個有文名之人,且要托他改削,可見自己是很有學問的了。其中聽得的又不知托他刪改的是什麽書,有信他是真,亦有知他是假。康有為卻不多管,自賺得那部《新學偽經辨》,就立刻打點離京,直回廣東而來。那繆寄萍自被康有為藉去那書之後,一連幾天不見康有為交回,心中焦灼,即着人投函康有為住址,要索回那部書。不料到康有為的寓處,都回稱沒有康有為那人。原來康有為往訪繆寄萍時,並不說真住址。繆寄萍料知康有為是來圖騙自己,這時他必已回廣東去,欲寄書來廣東責問他,又不知寄書哪處。氣得繆寄萍七竅生煙,因此逢着廣東京官,就問康有為現住廣東那裏?也說起他騙書一事。那些廣東同鄉官都道:“虧你還信康有為那人!我廣東人那個不喚他做癲康?實則他詐癲扮戇,專一欺騙他人。本沒點學問,又自稱要做孔子,其實不過是個無賴子罷了。你自己著了一部書,怕不多時,他要出自己名字,當是自己著的,要出版行世好騙人去呢。”繆寄萍聽得廣東同鄉官各人之言,也目定口呆,懊悔不及。後來數月,繆寄萍因病在京身故,康有為騙他的書,再沒追究,這是後話不提。
  且說康有為回到廣東,因自己不能中舉,以為羞恥。所以親朋有到來問他是否到京應試的,他倒一概不認。衹說往北京遊覽,並沒有進場。縱然有知得他的,他唯有放厚面皮,沒命的說謊便了。衹是日前因入京,幾次親朋藉下銀兩,此時不免到來討問,康有為沒得償還,就自說道:“日前與諸位藉下銀子,實因小弟新近著了一書,要尋本錢來出版,故出於藉貸。待此書出版賣得款後,定然清楚,總求賞臉,再延幾時罷了。”各債主聽罷,細想他要賣了書然後還債,正是“俟河之清,人壽幾何”。但他如此無賴,正如財到光棍手,問他亦是無用。落得強做人情,便不再討問。康有為好不得意,一面把賺得《新學偽經辨》一書改了一字名為《新學偽經考》,即付梓出版。又忖北京裏頭自翁同龢以下,一切文臣都講《公羊》學,凡翰苑中人倒趨風氣,看來自己求科名一件事是緊要的。因不時要把《公羊》來看,凡與人相見,不過兩三句,就提出《公羊》兩字來。約一月後,那《新學偽經考》已經出版,因廣東靠北京較遠,且繆寄萍又已棄世,有哪個知道那書不是康有為著的?在那書本不算得合理,但當時好奇之風,一百人中有九十人以為非,盡有十人以為是,自然有些人來看康有為。那康有為此時,料知來見的中了自己計策,又自忖他們既然中計,總要自尊自大纔好,令他們顛倒。因此逢着他們,自稱己是康夫子,指天畫地的亂說。原來康有為卻有騙人手段,見着稍有聰明的,就贊嘆他以為籠絡之計。見着愚昧的,便出誇張手段,所以一切愚昧的,盡有驚他為神聖的了。
  康有為見自己虛名漸漸出現,次日就在城裏覓了一間館地,貼起《康館》兩個字來。果然有十數人從遊他,那十數人為首一名,是姓陳名千秋,字禮吉,是南海人氏,文字本不大好,卻有一點口角聰明。他從前見不甚出名,就說歷來從學的老師,總不認得他文字,故藉從遊康館以為奇異。康有為更乘勢贊奬他,自然相得。第二名姓梁,名啓超,字焯如,是新會人氏,那人本有些文學,卻得同邑舉人譚彪指點得來,亦曾在呂拔湖、陳梅屏兩舉人處從學。那時已中了舉,因為年少見識不定,就中了康有為的毒,要從遊他。其次如林魁字偉如,徐勤字君勉等十來人,到了康館後,康有為這時見學生太少,已鬱鬱不樂,唯外面還撐住架子。那日對學生道:“某今日可謂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說了幾句話。
  看官試想:世間人本沒一個不好戴高帽子的,今見康有為贊他是天下英才,都喜得手舞足蹈。康有為又忖,自己是個師長,真要裝幾分老成纔好。便天天穿着粗衣布履,裝得十分樸實,言語也不多說,行動時卻步步踏正,嚴嚴肅肅。這樣說來,你道可惱還是可笑呢?但有一件奇處,那康有為在館雖如此裝整,衹是夜裏常常不在館歇宿,你道什麽原故呢?因康有為那一種色心是很重的,每晚飯之後,也走到娼妓地方留宿,到了次日方始回館。其中有些朋友同行的,也說道:“你天天裝得這般老實,偏夜夜宿柳眠花,就不是事了。”康有為答道:“昔李續賓當鹹同年間帶兵,每到一處,就搶奪良傢婦女到營裏快活。曾有御史參他,那鹹豐帝竟道是:好色乃武夫小節,絶不追究。那李續賓好不感激,後來竟在三河殉難盡忠去了。足下此言真少見多怪!”那些朋友又道:“李續賓衹是以漢人淫掠漢人婦女,滿人自然不怪他。且李續賓也未嘗裝做道學的,足下天天要做孔子,難道孔子也夜夜嫖妓不成?”這一番說話,康有為真沒得可答。惟他雖經朋友挫折,究竟性還不改。初時猶瞞了學生,漸漸學生也知道了。
  論起那些學生,既知道康有為是外道學內小人,本該知他不是個正派,怎奈康有為偏善籠絡,沒一天不贊學生好的,因為自己要做孔子,就把門下學生各改了一個賢名:改陳千秋的喚做超回,改梁啓超喚做軼賜,即是言超於顔回軼於子貢之意。那些學生好不歡喜,因此又紛紛替康有為招羅學生,凡在省城讀書的朋友,各自運動他去康有為處從學,那時又增多十數人。康有為一發得意,每到出堂講書,自己說起時,也稱自己是康子,故當時附近鄰館說出康館來,不知幾多笑柄。那康有為師徒總不計較,以為任他笑駡,惟將來自己一定是聖賢的。話休煩絮。
  且說當時任兩廣總督的正是直隸南皮張之洞。那張之洞字香濤,又字孝達,本翰林及第出身。由山西巡撫調來兩廣,已經數年。想起從前粵督阮元創設學海堂提倡文風,也留得個名譽,在廣東省裏便要步他後塵,好博個名聲。就創了一間廣雅書院,凡係兩廣人,舉、貢、生、監盡可考進讀書。那院規較別間書院尤嚴,志在造育文才,實科舉時代不足怪的。恰可那廣雅書院的山長梁鼎芬已經滿任,將行另請別人充當那席位。那康有為聽得廣雅書院的山長定例薪水甚優,自忖若得這一席,那些進息盡過得,年中二三千金實勝過自己授徒幾倍,年中盡夠揮霍。便决意要鑽營這個山長席位,已托人斡旋多次,其中聽得的,都以他為狂妄。因那許大的書院,那山長定須甲班翰林,方能請他。奈康有為以為自己不知有幾許聲價,為多謀些進款之故,不畏出醜,要覬覦這個席位。當時他托人鑽營,有直辭是說不來的。又有見他奢望,故意揶揄他的,就答道:“盡可使得,因足下許大文名,張督那裏若不請足下,還請誰人呢?”康有為道:“不差,因張督亦是能文的,料然最喜歡《公羊》學。試想廣東省裏頭雖有許多進士翰林,若論《公羊》學,盡讓俺康某坐第一把交椅。故若在張督跟前一說,就沒有不請我的了。”那些揶揄他的聽了,倒不免暗笑。惟康有為得意洋洋,以為戲他之言是真,也當廣雅書院山長的席位,定到他手裏。
  回館後,即大集學生說道:“我這館位住不久了。”各學生紛問其故,康有為道:“因廣雅書院山長一席,今番定須聘我的,我為教育人才起見,不得不去。”各學生聽得,不免以為奇異,便問道:“聞廣雅裏頭,非舉、貢、生、監不能進去讀書,那學生尚要舉、貢、生、監方有進院讀書的資格,恐做山長的必須翰林進士纔使得呢。”康有為怒道:“你們真不懂事!今時風氣還同往日麽?你道我不曾中舉,就不能教得舉、貢、生、監麽?就是現在我館裏頭還有舉人生員從學呢?”說着指住梁啓超道:“那姓梁的軼賜不是舉人麽?不論什麽學問,近今中國盡算我了。況且前任的山長梁鼎芬,他雖然點過翰林回來,但已革了多時,就不算是翰林了。是那梁鼎芬皮底子衹像我一般,難道他做得那山長,我就做不得不成?”各學生聽到這裏,倒不敢造聲而退。康有為回至房裏,滿意望所托的朋友快來回報,好打點往廣雅書院上場。
  正鬍思亂想,忽門房傳進一個名刺進來,康有為細視那名帖,是“朱一新”三字。原來那朱一新號鼎甫,本浙江人氏,亦由翰林出身,曾任監察御史,那時已到了廣東。康有為見他來會,憶起從前是與他認識的,即接進裏面。分坐後,康有為道:“足下一旦光臨,有何賜教?”朱一新道:“沒什麽事,因貴省張督帥請小弟充當廣雅書院山長,所以小弟到各朋友處一坐,說一聲。就各傢大館,小弟也到過來,因貴省多才,小弟謬膺張督重聘,統望指教指教。”這些話那康有為不聽猶自可,聽了,登時面色變起來。因自己正希望得這個地位,一來多得些款項來應酬揮霍,二來聲價也增許多。今忽聞請了朱一新,自然憤怒。且方纔自己正對學生說得高興,忽聞此語,不特掃興,實在失羞。又想日前自己托許多人鑽營,不論得與不得,因何不回覆自己?想罷,更忍耐不住,便說道:“你做廣雅山長麽,可是真的?”朱一新道:“哪有不真?難道這些事還不顧面要說謊麽?”那幾句話又打着康有為心坎。康有為又道:“你可有應允沒有?”朱一新道:“推辭不得,已應允了。足下因何要大驚小怪呢?”康有為一想,道:“實在說,因小弟聽得那席位,張督起意要聘小弟的,足下有什麽手段移過自己來?”朱一新笑道:“足下莫錯聽,偌大書院的山長,哪有要用一個蔭監生的道理?”康有為當下聽得這話,又羞又憤,不免暴躁起來。正是:
  可憐今日難爭氣,衹恨當年未進身。
  要知康有為更說出什麽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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