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突出重围
一 忧患
金嘉祥忧国忧民:农民一路走来,听到的好话多,捡到的干货少
2005年8月1日,成都市委农工办,金嘉祥办公室。
金嘉祥是我这次调研要见的第一个人。我想见他,不仅因为他熟悉情况,而且因为他直率坦诚。我和他电话预约的时候,金嘉祥说他今年五十多岁了,不想吹捧谁,也用不着吹捧谁,只想做点实在事,说点真心话。其实这正是我所希望的,我就怕听官员们大吹大擂歌功颂德。老金既然自称是个讲真话的,那就尽快见见。
1954年出生的金嘉祥是大邑县人,从小生长在农村,生活在农村,可谓土生土长。他当过民办教师、公社干部,当过邛崃、大邑两县县长,成都市的水利、农牧两局局长,现在是成都市委市政府副秘书长,成都市农委(农工办)主任和推进城乡一体化办公室主任。农村的事情,是他最挂念的。前两天,资阳发生了猪链球菌疫情,损失惨重。成都市很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正像抗洪救灾一样严防死守,防止资阳的疫情向成都蔓延,金嘉祥的手机也就响个不停。金嘉祥对我说,对不起,猪儿的事情不能不管。我当然也不会介意这种"同等待遇"。于是,他就一面照顾着他的"猪儿",一面和我"摆龙门阵"。
"摆龙门阵"是我提出来的。一见面,我就和他"约法三章":说真话,不说假话;说实话,不玩虚套;说人话,不打官腔。金嘉祥微微一笑,将我一军:那我说四川话行不行?我马上用四川话回答:没得问题。一听这话,金嘉祥就进入了状态。他告诉我,自己原本是想研究哲学的,还考上了武汉大学哲学系,差一点成为我的校友。后来服从组织安排,没去上学,结果"误入歧途",从了政。不过我看他虽然没上哲学系,说起话来却是逻辑严密思路清晰,讲起推进城乡一体化的工作,就更是头头是道。可见哲学也不一定要在课堂上学,"歧途"反倒可能是"正途"。更何况,金嘉祥毕竟是从基层、从农村成长起来的干部,说到"三农"(农村、农民、农业),感情真切而真诚。
我问金嘉祥,你这个农家子弟,虽然跳了"农门",可是跳来跳去,还是没跳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当官也只能当"农官"。你看你,职务换了不少,部门也换了不少,却没有一个不是和农村、农民、农业打交道的。你不觉得委屈?
金嘉祥说,委屈啥子呢?农民又不低人一等,农业也总要有人管嘛!我们这个国家,是个农业大国,农业是国民经济的基础。"民以食为天"嘛!手中有粮,心中才不慌。要不然,新一届中央领导集体会把"三农"问题当做全党工作的重中之重来抓?
我说,那好,你看"三农"到底是不是问题?
金嘉祥说,当然是问题。不但是问题,而且好像是步入了一种怪圈,剪不断、理还乱。在"三农"上,我们党,我们政府,我们的领导人,下了很多工夫,发了很多讲话,但农村始终相对贫困,农民还是相对那么苦,农业上的问题相对还是那么多,可以说是按下葫芦起了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刚刚粉碎"四人帮"那阵子,农村的情况真是惨不忍睹。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搞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实行"大包干",把农民从不切实际的、超越了现阶段生产力的生产关系中解放出来,极大地调动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再加上连续几年出台一号文件,理顺了农民和市民、农村和城市的一些基本关系,使农业得到了长足的发展,给农村带来了初步的繁荣,让农民的生活有了较大的改善,这些都是事实。
我说,当然是事实。这是有目共睹的。
金嘉祥说,是啊!所以当时很多人都认为,这下子"三农"问题可算是彻底解决了,农村可是富裕了。于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各种政策又变着花样出台,在农民头上"摸",也在农民包包头(钱包里)"摸"。各种税费、摊派,都出来了。什么"人民学校人民建"、"人民交通人民办",一切都是人民,结果一切都是摊派,农民又陷入了不堪重负的境地。
好了伤疤忘了痛。--我说。
金嘉祥笑笑说,也不完全是这个,也还有体制上的问题。当时那个"双层经营体制"在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对接的时候,也是有矛盾的。简单地说,一家一户的小生产很难适应千变万化的大市场。结果,农民增产不增收,甚至减产减收。城市年年在发展,城里人的收入年年在增加,农村却停滞不前,或者发展缓慢。这样一来,两下里差距就拉大了。改革开放之初,城乡消费比例还是比较合理的,到了2003年,就变成了6比1。城里人包包头(钱包里)有6元钱,农村老百姓只有1元钱,还是凑起来的,咋个平衡嘛!何况还有教育问题、医疗问题、社会保障问题。可以说,农民成整块地没能跟上经济社会的发展。
说到这里,金嘉祥不无感慨。他说,这是不公平的。我们这个党,我们这个国家,打江山靠的是农民,新中国成立以来推动中国发展首先破题的还是农民。走合作化道路,是农民带的头;土地承包、推行改革,还是农民带的头;"一化三改造",首先"化"的是农民。但是,工业发展了,社会前进了,国力增强了,城乡差距反而越来越大。农民无怨无悔地跟着我们党走,党说咋着就咋着,啥子事情都带头,可是一路走来,自己的经济水平、政治待遇,甚至国民待遇与城里人的反差越来越大,你让农民咋个想得通嘛!
我同意,--是想不通。
金嘉祥接着说,农村里头,做基层工作的干部也想不通。所以现在农民的失落感越来越大,农村干部的不平衡感也越来越大。这是很麻烦的,甚至是很危险的。就说消费比例,按照国际惯例,城乡差距超过3比1,社会问题就来了,我们却是6比1,你说危险不危险?
我问,这个问题,难道没人想过?
金嘉祥说,当然有人想。应该说,党和政府从总体上是关心农村的。每年年初出台的一号文件,讲的都是"三农"问题。领导讲话,也都要强调"三农"问题。发下来的文件、讲话、通知,不晓得有好多,摞起来硬是好高一堆,但是农民要捡到的"干货"少,似乎真让人感到有点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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