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类 中國道教發展史略   》 道教的建立      南懷瑾 Na Huaijin

  第一節漢末三國時期的道教
  道教的初創時期,當推在東漢明帝時代,較為可靠。以後歷漢末、三國、魏、晉各朝,隨時均有發展。直至北魏時代,纔為正式定型的時期。
  一、諸山道士時期
  當漢明帝時代,佛教已有開始傳入中國的跡象,五嶽諸山道士,由於宗教心理的驅使,奮然群起,欲與佛教一較長短;如南嶽道士褚善信,西嶽道士劉正念,北嶽道士桓文度,東嶽道士焦德心,嵩嶽道士呂惠通,諸山道士費叔纔、祁文信等一千三百一十人,上表奏稱與佛教較法之事,見載於佛道論,事非純出虛構。由此可知秦、漢以來的方士,到東漢以後,已經漸有道士之稱,他們隱居在各地名山大澤,修煉仙道,《漢書·司馬相如傳》所謂:“列仙之儒,居山澤間,其形甚癯。”當時雖然沒有正式建立成為一大宗教,卻因受到外來宗教的刺激,已隱然生起抗拒的運動。
  二、張道陵的創教時期
  到漢末桓帝、靈帝時代,有沛國人張道陵(初名陵),本是太學諸生,博通五經,及其晚年,忽然感嘆讀書無益於年命之事,遂學長生之道,自稱得黃帝九鼎丹法,因無資財合藥,聞蜀人純厚,易於教化,乃與弟子入蜀,居鵠鳴山中,著作道書二十四篇。陳壽在《三國志·張魯傳》中,稱其為“造作道書,以惑百姓,從受學者,出五鬥米,故世稱米賊。”後世又稱其為“五鬥米道”。陵死,子衡行其道;衡死,魯復行之。到了張魯行道的時期,已經據有東川,掌握實際的地方行政權,設官置吏,皆以鬼神之道命名,儼然為一路諸侯,而執掌政教合一的實權,對於四川政局,有舉足輕重之勢,實為中國歷史上施行地方宗教政治的第一人。
  《三國志·張魯傳》雲:
  魯遂據漢中,以鬼道教民,自號師君。其來學道者初皆名鬼卒,受本道已信,號祭酒,各領部衆,多者為治頭大祭酒。皆教以誠信不欺詐,有病自首其過,大都與黃巾相似。諸祭酒皆作義捨,如今之亭傳,又置義米肉,懸於義捨,行路者量腹取足,若過多,鬼道輒病之。犯法者,三原然後乃行刑,不置長吏,皆以祭酒為治,民夷便樂之。
  後來張氏子孫,又遷居於江西竜虎山,自宋元以後,歷代封號尊之為天師,與山東麯阜孔氏世傢媲美千古,誠為異數。所謂張道陵的創教,衹是一時的權宜之計,且其志有限,他最初的動機,也衹為身傢而謀,並非具有遠大眼光的宗教傢。
  三、魏伯陽的弘揚神仙學術
  由於春秋、戰國以來的神仙方士之術,與老子、莊子的玄學,以及陰陽術數與《周易》的學術,出此人彼,互為矛盾。至於東漢期間,便有吳人魏伯陽,認為《周易》及老、莊之學,與修煉丹藥而成神仙的方術,原理互通,彼此原為一貫,乃援《周易》、老莊、神仙丹道三種學問,融合貫通而著《參同契》一書,以說明修煉神仙方術的不易原則,而使丹道修煉方法,成為有體係、有科學基礎的哲學理論。於是神仙丹道之學,由此大行,《參同契》一書,也成為千古丹經鼻祖,後世道教與神仙傢,尊崇魏伯陽為“火竜真人”。其所著書,誠為中國科學與哲學的不朽巨著,也為後來道教奠定中心思想的基石。
  四、黃巾張角的旁門左道
  漢末靈帝中平元年,巨鹿人張角,號稱事黃、老之術,以妖言惑衆,遣弟子散遊四方,轉相誑誘,十餘年間,設立三十六方。所謂方者,猶如漢代政製的大將軍。大方萬餘人,小方六七千人,各立渠師,欲圖謀反。事敗,張角即馳敕諸方,一時俱起,皆衣著黃巾的標志,角自稱“天公將軍”,其弟寶稱“地公將軍”,梁稱“人公將軍”,由此而天下大亂。類此以道術惑衆,如後世宋元之間的白蓮教、清末的太平天國、義和團;凡藉用宗教之名相號召,陰圖政治的運動者,應當引為殷鑒。
  《典略》曰:
  熹平中,妖賊大起,三輔有駱曜,光和中,東方有張角,漢中有張修。駱曜教民緬匿法,角為太平道,修為五鬥米道。太平道者,師持九節杖為符祝,教病人叩頭思過,因以符水飲之,得病,或日淺而愈者,則雲此人信道;其或不愈,則為不信道。修法略與角同,加施靜室,使病者虔其中思過。又使人為姦令祭酒,祭酒主以老子五千文使都習號為姦令為鬼吏,主為病者請禱。請禱之法,書病人姓名,說服罪之意,作三通;其一上之天,著山上,其一埋之地,其一沉之水,謂之三官手書。使病者傢出五鬥米以為常,故號曰五鬥米師。實無益於治病,但為淫妄,然小人昏愚,競共事之。後角被誅,修亦亡,及魯在漢中,因其民信,行修業。遂增飾之,教使作義捨,以米肉置其中,以止行人。又教使自隱,有小過者,當治道百步,則罪除,又依月令,春夏禁殺;又禁酒。流移寄在其地者不敢不奉。
  五、漢末著名的道士
  以上引據的事,皆為北魏時代擴張道教最為有力的先聲,如張道陵、魏伯陽等道術,後來成為道教正一派的符篆,與正統神仙丹道的兩大主流。當漢末、三國期間,時逢亂世,怪誕傳說繁興,凡事出有因,查無實據,而又為當時與後世樂於稱道的神仙故事,為道傢神仙傳等書所采信錄取的,如劉晨、阮肇、麻姑、費長房、鐘離權、左慈、於吉等人,皆為後世道教確信為神仙之流,不下一二百人。大凡宗教中人,其生平行事,若不類似神奇,就不足為號召。何況神仙之事,本來就以特立奇行、異乎常人相標榜,於是仰慕道術仙人的信念,就彌漫朝野,普遍存在於社會各階層之間了。
  但促使漢末、三國、魏、晉之間道傢發展的,約有三個原因、兩種趨勢。
  所謂三個原因:
  (一)由於東漢末期士大夫世傢門閥觀念的形成,凡士大夫的世傢子弟,遂成為占據要津,把持上層社會,壟斷知識思想,造成漢代有名的“黨錮”之禍。致使高明才智之士,相率逃避現實,走嚮賢者避世,其次避地的隱士生涯,以慕道求仙相掩護,就造成白日飛升與屍解等故事,於是道成仙去之說,益見流行。
  (二)漢末朝政腐敗,外戚、宦官、巨室,互相操持政權,豪門、巨族,奴役隸卒,私相斂財,於是武勇之士,便遊俠江湖,聚衆據險以自固,並且利用圖讖之說與道術相號召,形成據地稱雄的力量,漸啓以道術組織宗教的形勢。
  (三)佛教的輸入,促使民族文化抗拒思想的發生。儒傢的訓詁釋義,章句註疏之學,既不能饜足人心,而佛教哲學,又如天際神竜,見首而不見其尾,挾雷霆萬鈞之勢,源源輸入,於是醉心玄真,寄情高遠之士,極力尋求《周易》、《老》、《莊》的幽微,及神仙方士的修煉方法,擬與佛法一爭高下,乃産生道傢哲學的理論根據。
  兩種趨勢:
  (一)凡出身讀書,失意仕途的知識分子,轉用符篆、咒語等道術起傢,嘯聚徒衆,以役使鬼神,替天行道的宗教觀念相號召,如張道陵等人,其最初的動機,雖沒有獨立創教的企圖,但已開展組織宗教的趨勢,而開啓中國特殊社會的宗教組織之規模。
  (二)由戰國以來,墨傢巨子的風氣,與遊俠之流的存在民間社會,傳統不衰。當漢高祖崛起隴畝,統一天下的時代,俠義的巨子,潛在民間,如朱傢、郭解之流,便有東西南北等諸道的存在。“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他們都是唯恐天下不亂,希望乘亂而起的中堅分子,在西漢之末,狡者與赤眉、銅馬等相合流;賢者遂一反其正,隨光武而中興。流風所及,一到東漢桓、靈之末,與妖言惑衆的旁門左道,如張角之流相接觸,便自然成為謀反力量。但也由此使道傢方術,與墨傢尚義,及遊俠精神相結合,而成為中國特殊社會,參雜了宗教形成的前因。
  第二節魏晉時期的道傢
  一、許旌陽的豐功偉績
  道傢在漢末一變,而有張道陵的道術,後來成為江西竜虎山天師世傢的道統,宋元以後,又成為道教一大派係而稱為“正一派”。但在東晉時期,許旌陽在江右以道術整治南昌、九江間的水利,提倡傳統文化的孝道,創立淨明忠孝教,其平生行誼,豐功偉績,永銘人心,《神仙傳》中記載,稱其功成德就之日,拔宅飛升,猶如漢代傳奇淮南王雞犬飛升的故事。他在道教中的地位,被尊為歷代仙班中數一數二的富貴神仙,對於後世道教的影響極大,雖與張道陵創教的時代不同,而且南轅北轍,互不相關,但其簸揚南方道傢思想,深入世俗人心,成為民間習俗所稱道教中的江西廬山道法,與江南句容的茅山道法互為雄長,成為道教建教的功臣,洵非偶然。《十二真君傳》稱:
  許真君,名遜,字敬之,本汝南人。祖琰,父肅,世慕至道。東晉尚書邁,散騎郎常侍護軍長史穆,皆真君之族子也。真君弱冠,師大洞君吳猛,傳三清法要。鄉舉孝廉,拜蜀旌陽令。尋以晉室紛亂,棄官東歸,因與吳君同遊江左,會王敦作亂,二君仍假為符祝求謁於敦,蓋欲止敦之暴而存晉室也。而敦意已决,凡非之者必致死,適盛怒而殺郭璞,真君即擲杯梁間,飛舞不停,因敦等舉目觀飛杯之際,即隱身遁去。後遂舉傢避亂於江西,往來於廬山、南昌之間,相傳以法術斬蛟怪而安豫章之水厄,贛人感戴其功德,歷世不衰,郡人相習南昌省會每年秋季朝拜萬壽宮之舉,即為祠真君之遺風也。真君以東晉孝武帝太康二年八月一日,於洪州(南昌)西山,舉傢四十二口,撥宅上升而去,唯有石函、藥臼各一,車轂一具,與真君所禦錦帳,復自云中墜於故宅,鄉人睏其地置遊帷觀焉雲雲。又有稱:遜為蜀旌陽令,既歸,父老送之如雲,有不返者。乃於宅東隙地,結茅以居,狀如營壘。多改氏族以從許姓,號許傢營。
  許真人以弘揚忠孝為敦品立德之本,以立功濟世為普利民生之基,其道功修煉的方法,並重男女夫婦雙修,具房中正統的法術。據《淨明忠孝錄》所載,真人雖有主張男女雙修之說,但諄諄告誡,如非具大功大德者,切勿妄圖,否則必致身敗名裂,下墮泥犁。蓋欲完成人間富貴而又飛升上界而作神仙,必須砥礪德行,方合於自助天助的宗旨。由此可見許旌陽創建忠孝為主的道教,完全是傳統文化儒道本不分傢的道德主張。其平生行誼,較之張道陵創五鬥米道的作風,雖形同而實異。
  二、抱樸子的富貴丹砂
  當東晉時期,道傢學術思想,隨晉室而南渡,許旌陽創道教於江西,抱樸子葛洪修煉丹道於廣東,此皆道傢犖犖大端的事實。葛洪著作等身,留為後世丹經著述,及修煉丹道的規範,成為晉代列仙中的傑出奇才。道傢相傳“葛、鮑雙修”的術語,就是指葛洪與其丈人南海太守上黨鮑元,都是不捨夫婦傢室之好而成為神仙的榜樣。《晉書》本傳云:
  洪字稚川,丹陽句客人也。祖係,吳大鴻臚,父悌,吳平後入晉,為邵陵太守。洪少好學,傢貧,躬自伐薪以貿紙筆,夜輒寫書誦習,以儒學知名。性寡欲,無所愛玩,不知棋局幾道,摴蒱齒名。為人木訥,不好榮利,閉門卻掃,未嘗交遊。於余杭山見何幼道、郭文舉,目舉而已,各無所言。時或尋書問義,不遠數千裏,崎嶇冒涉,期於必得,遂究覽典籍,尤好神仙導養之法。從祖元,吳時,學道得仙,號曰葛仙公,以其煉丹秘術,授弟子鄭隱。洪就隱學,悉得其法焉。後以師事南海太守上黨鮑元,元亦內學,逆占將來。見洪深重之,以女妻洪。洪元業,兼綜練醫術,凡所著撰,皆精核是非,而纔章富贍。太安中,石冰作亂,吳興太守顧秘為義軍都督,與周玘等起兵討之,秘檄洪為將兵都尉,攻冰,別率破之,遷伏波將軍。冰平,洪不論功賞,徑至洛陽,欲搜求異書以廣其學。洪見天下已亂,欲避地南土,乃忝廣州刺史稽含軍事。及含遇害,遂停南土多年,徵鎮檄命,一無所就。後還鄉裏,禮闢皆不赴。元帝為丞相,闢為掾,以平賊功,賜爵關內侯。鹹和初,司徒王導召補州主簿,轉司徒掾,遷咨議參軍。幹寶深相親友,薦洪纔堪國史,選為散騎常侍,領大著作,洪固辭不就。以年老欲煉丹,以祈遐壽,聞交阯出丹砂,求為勾漏令。帝以洪資高不許。洪曰:非欲為榮,以有丹耳。帝從之。洪遂將子侄俱行。至廣州,刺史鄧嶽留不聽去。洪乃止羅浮山煉丹,嶽表補東宮太守,又辭不就。嶽乃以洪兄子望為記室參軍。在山積年,優遊閑養,著述不輟。
  其(《抱樸子》)自序雲:洪體乏進趣之才,偶好無為之業,假令奮翅,則能陵厲元霄,騁足則能追風躡景,猶欲戢勁翮於鷦鷃之群,藏逸跡於跛驢之伍,況大塊稟我以尋常之短羽,造化假我以至駑之蹇足,自卜者審,不能者止,又豈敢力蒼蠅而慕衝天之舉,策跛鱉而追飛兔之軌,飾嫫母之篤陋,求媒陽之美談,堆沙礫之賤質,索千金於和肆哉!夫僬僥之步,而企及誇父之蹤,近纔所以躓礙也。以要離之羸,而強赴扛鼎之勢,秦人所以斷筋也。是以望絶於榮華之塗,而志安乎窮圯之域,藜藿有八珍之甘,蓬蓽有藻梲之樂也。故權貴之傢,雖咫尺弗從也。知道之士,雖艱遠必也。考覽奇書,既不少矣,率多隱語,難可卒解,自非至精不能尋究,自非篤勤不能悉見也。道士宏博洽聞者寡,而意斷妄說者衆,至於時有好事者,欲有所修為,倉促不知所從,而意之所疑,又無足咨。今為此書,粗舉長生之理,其至妙者,不得宣之於翰墨,蓋粗言較略,以示一隅。冀悱憤之徒省之,可以思過半矣。豈謂暗塞,必能窮微暢遠乎!聊論其所先覺者耳!世儒徒知服應膺周孔,莫信神仙之書,不但大笑之,又將謗毀真正。故予所著子言黃白之事,名曰《內篇》。其餘馶難通釋,名曰《外篇》。大凡內外一百一十六篇,雖不足藏諸名山,且欲緘之金匱,以示識者。
  自號抱樸子,因以名書。其餘所著碑誄詩賦百捲,移檄章表三十捲,《神仙》、《良吏》、《隱逸》、《集異》等傳各十捲,又抄五經,《史》(《史記》)、《漢》(《漢書》)、百傢之言,方技雜事三百一十捲,《金匱藥方》一百捲,《肘後要急方》四捲。洪博聞深洽,江左絶倫,著述篇章,富於班、馬。又精辯元頤,析理入微,後忽與嶽疏雲:當遠行尋師,剋期便發。嶽得疏,狼狽往別。而洪坐至日中,兀然若睡而卒。嶽至,遂不及見。時年八十一,視其顔色如生,體亦柔軟,舉屍入棺,甚輕如空衣。世以為屍解得仙雲。
  葛洪所著《抱樸子》傳述的丹道,以煉服藥物而成神仙為主,以棲神存想為用,實為傳統方士派的正統學術,並非後世道傢專主身心內景,以性命雙修為煉丹宗旨,故葛洪亦擅長醫藥,尤精於外科。所著《抱樸子》的外篇,又包括立身處世、政法策略與兵書軍事等思想,可以媲美《莊子》、《淮南子》等道傢名著。東漢時,魏伯陽著《參同契》,曾已指出道傢法術流派的混雜,所謂旁門左道,歸納地說:“千條有萬餘”。葛洪在《抱樸子》中,也曾記述方士之流的妖言惑衆,自欺欺人者不計其數,他指出有人自稱已活了八百多歲,親自看見孔子出世,手撫其頂,許其將來可做聖人云雲。由此可見道傢者流,誑妄虛誕之輩,混跡其間,比比皆是,古已如此,於今更甚,這是道教最大的流弊。宋代君房撰《雲笈七籤》,匯集道術精華的大成,可以概見宋代以前道教的大要。但從《抱樸子》中匯述神仙方士的記載,也可概見秦、漢以來直到兩晉道傢的大略。但葛洪對於魏伯陽《參同契》的學術,一字未提,似乎葛洪當時,並未親見其書,或因限於古代的時代環境,學術交流,良亦不易。
  三、魏晉玄學與道傢思想
  大凡言中國學術思想或哲學史者,對魏、晉人的“清談”與“玄學”,皆列為中國文化演變的主題。關於“玄談”興起的背景,多數認為由於政治環境與思想風氣所形成,大都忽略兩漢、魏、晉以來朝野社會,傾嚮求仙的風氣,與神仙道士等解釋“三玄”之學,如《周易》、《老子》、《莊子》的丹經思想。能知此者又不通於儒傢的俗學,明於彼者又不識道傢的丹訣,故不兩捨而不言,就偏彼而重此。倘若更能瞭解漢末、魏、晉以來神仙道士的思想,久已占據人心,且具有莫大的潛力,那對於魏晉“玄談”興起的原因,就可了如指掌了。
  漢末、魏、晉時代,上至帝王宮廷,與士族巨室,下至販夫走卒,由於世傢宿信仙人的觀念,已相沿成習,猶如二十世紀初期的中國知識分子,十之八九,世傢傳統,都是信仰佛道兩教。但身為知識分子,讀書為求明理,且心存君國,志在博取功名官爵,要求富貴而兼神仙,毫無疑問必為背道而馳。而傳統思想習慣,又已深人人心,雖心嚮往之,在表面上,又不得不加駁斥自以鳴高。於是神仙道士們所提倡“三玄”之學,一變而為空言理論的“清談”,乃是勢所必然的演變,何況時衰世亂,避世避地既不可能,而當時佛教還未普遍建立規模,所以也無從逃佛逃禪,猶如五代人才的脫屣軒冕,相率入佛。與其說“玄學”的興起,由於哲學思潮的刺激,毋寧說是魏晉知識分子對於神仙道士追求形而上的反激。例如曹魏建安父子兄弟的著作,已可窺見漢末因玄想而引起的曠達意境。他如東晉的世傢士族,若王謝等傢,也都是崇奉道士們的道教,
  如《晉書·王羲之傳》稱:
  羲之次子凝之,為會稽內史。王氏世事張氏五鬥米道,凝之彌篤。孫恩之攻會稽,寮佐請為之備,凝之不從,方入靜室請禱,出語諸將佐日:吾已請大道,許鬼兵相助,賊自破矣。既不設備,遂為孫恩所害。
  又如謝靈運兒時,其傢為求其易育,曾寄養於天師道的治所。他如東晉諸名士的學術思想,不入於道,即接受新興的佛學,大體衹有成分多少的分別,並非絶無影響的可能。
  東晉範寧常謂王弼、何晏之罪,深於桀紂。如雲:“王何衊棄典文,幽沉仁義,遊辭浮說,波蕩後生,以至禮樂崩,中原傾覆,遺風餘俗,至今為患,桀紂縱暴一時,適足以喪身覆國,為後世戒。故吾以一世之禍輕,歷代之患重,自喪之惡小,迷衆之罪大也。”
  其實,以“玄學”或“玄談”的興起,一概歸之王弼、何晏,未免過分,且亦不明其思想淵源之所本,殊非篤論。但自“玄談”興盛,使道傢論神仙丹道的學術,在思想上,更有理論的根據與發揮,形成為後來道教的哲學基礎,實由“玄學”而開闢其另一途徑。
  四、道佛思想的衝突與調和
  當魏、晉時期,佛教傳入與佛經翻譯事業,已開展其奔騰澎湃之勢,西域佛教名士如支謙、支亮、支遁等人,留居中國,且與魏、晉時期國內諸名士,都有密切交往,學問切磋,也彼此互有增益,事載於佛道兩教典籍者,姑不具引。即在六朝筆記《世說新語》中,亦可知見一斑。國內佛教名僧如道安、僧肇等輩,都是深通中國文化如“三玄”等學,甚之,援道傢名辭理念而入佛學,乃是非常普通的事實。初在廬山創建淨土宗的慧遠法師,原本修習道傢,後來服膺佛教,創念佛往生西方極樂淨土的法門,與道傢的棲神、煉神方法,又極類同。西域來華名僧如摩羅什,對於老、莊之學,尤其熟悉,故翻譯佛經,引用“道”、“功德”、“居士”、“衆生”等等名辭,如數傢珍,也都是采用儒道本不分傢的道傢語,此在中印文化思想的交流,佛、道兩教教義的調和,已理有固然地走上融通途徑。至於修煉的方法,佛教禪定之學,與道士修煉內丹之方,其基本形式與習靜養神的根柢,完全形似。佛傢出傢觀念,與道傢避世高蹈的隱士觀念,也極相同。佛傢密咒、手印與道術的符籙法術,又多共通之處,於是融合禪定、瑜伽、丹道而為一的後世正統道傢內丹修煉方法,便於此時深植種子。
  從以上的引述,已可簡略窺見魏、晉道傢的風氣,由漢末的演變,積極趨嚮形成道教為宗教的路綫,約可歸納為兩個原因:
  (一)時衰世亂,政局不穩,戰爭頻仍,地方勢力的割據形勢,與依附衆望所歸的士族集團以自保者,隨處有人。高明之士,如許旌陽、慧遠等人,有鑒於黃巾張角之流的行為,但取宗教的思想與方法,作為避地高蹈,保境安民的教化,自然而然形成為一共同信仰的力量。同時自張道陵、張魯子孫所創的五鬥米道,漸已成為具有歷史性的組織,漸漸與各種道派合流,形成後來道教的具體力量,也是勢所必然的結果。
  (二)佛教思想的傳入,使有識之士,對於神仙道士的超神入化之說,愈有信仰研究的興趣。且鑒於佛教的教義與修證方法,具有係統而理論有據,於是談玄與修煉丹法,也漸求洗煉而趨於有理論的根據,與有係統的途徑,如葛洪對丹道的匯編而著《抱樸子》。他如嵇叔夜著《養生論》,為後世道士取為神仙可學的資料。慧遠著《神不滅論》,後來影響南朝瀋約之作《形神論》、《神不滅論》,亦為後世道傢取為神仙理論的張本。
  總之,中國文化,自上古而至周、秦時期,由儒、道本不分傢開始。再由春秋戰國時期學術分傢,使道傢與方士的衆術脫穎而出。復由漢末、三國而至魏、晉時期神仙方士的蛻變,漸漸形成北魏時期擴張而成的道教,在政治地位上,正式與佛教互爭宗教的教權。由於以上的簡引略述,大致已可見其概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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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教的演變宋元時期新興的道教明清時期的道教二十世紀的道教附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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