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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演绎 》 三國遊俠傳 》
第二部
三國阿飛 San Guoafei
序章 長沙使者
東漢建安五年八月二十一日申時許(下午五點),長沙城頭。
長沙太守張羨放下手中弓箭,從城垛中看着城下浩浩退去的劉表大軍,冷冷笑了一聲,轉頭對桓階道:“伯緒,你料得很對。蔡瑁此人雖有將名,可惜名不如實,劉表任用此等人為大將統兵,豈能不敗?”
身後的長沙郡功曹、張羨的頭號謀士桓階桓伯緒微微皺起眉,沒有回答。確實,蔡瑁乃一庸纔,統帥五萬大軍兵臨城下已有兩個月,不下五十次的猛烈攻擊,不但未能損及長沙分毫,反而使得長沙軍民抗擊的信心越來越足。如果不是料到無人敢於出城與文聘一戰,他早已建議殺出城去,一舉將士氣不振的蔡瑁軍隊擊潰,徹底改變兩方攻守的態勢。但現在,他一點都不敢樂觀。沉思片刻,他决定加重語氣,以令太守從盲目樂觀中清醒過來:“明公,我方現在抵禦蔡瑁的江陵軍,雖然綽綽有餘。但江夏的黃祖軍隨時可能趕來增援。而我方盟友,桂陽的趙太守畏敵如虎,優柔寡斷;零陵的劉度公新近接管郡務,威信未立,亦是自顧不暇;而武陵的金旋又首鼠兩端,坐山觀鬥。此三傢皆不可靠。萬一黃祖援軍趕到,我軍勢恐危矣!”
張羨一怔,心想:“我軍連續大敗蔡軍的進攻,士氣日益高漲,為何桓先生卻仍然如此憂心重重?”兩個月來他忙於佈置守禦的各種方略,不但一直未曾與這位智囊人物仔細交換看法,甚至沒有仔細考慮過他的意見,此刻聽他憂慮之情溢於言表,不由心中一動:“難道……”嚮城下掃視一眼,見蔡軍確實已全部退走,這纔下令苦戰多時的軍士全部下城休息,換上一班生力軍,準備應付蔡瑁的夜間進攻。然後他摘下頭盔,和桓階一起緩步往城下走去。一邊走,他一邊慢慢斟酌着,等下了城墻,忽然停下腳,問道:“伯緒,你說黃祖軍真的比蔡瑁軍還兇悍?”
桓階道:“是啊,我早跟明公您提過,黃祖本人雖不足畏,但他手下蘇飛、王威、甘寧等,皆是一時豪傑。尤其是那甘寧甘興霸,更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猛將,而且他手下多是原廬江幫、漢水幫的悍卒,功夫了得,十分善戰。萬一他來到城下,與那文聘合力攻城,恐怕……”
張羨打斷他話,道:“甘寧比文聘如何?”
桓階知道太守還是不很相信自己的話,心想:“我是實話實說,這回再跟你說得詳細點。如果你再不信,那我也沒辦法。”道:“甘寧昔日乃長江大盜,初附廬江幫,很得幫衆擁戴,但因梅、陳、雷三老嫉妒他武功聲望,不久他被迫挾數船破幫而出,自成一傢,廬江幫中從者甚多。他在長江上縱橫馳騁三年,以銅鈴為號,製川錦為帆,時人皆稱其為‘錦帆賊’,任你英雄好漢,聽到他銅鈴聲響,也都得退避三捨,不敢爭執。
後來漢水幫的副幫主蘇飛被黃祖拉攏,做了江夏的護城督。蘇飛與甘寧有舊,極力相勸,甘寧其時也厭倦亡命生涯,想要改行從善,就藉機率衆投了黃祖。此人豪俠仗義,有文有武,在軍中的號召力非同尋常,他入江夏四年來,郡中士民安堵,盜匪全無,皆其鎮撫之功也!我之愚見,此人猶勝文聘一籌。“
張羨點點頭,文聘的武功他是見過的。六月兩軍初次接戰,長沙郡兩位最強的統兵長史韓玄、蕭丘先後敗在他手上,蕭丘更被他數招間便挑於馬下,令己方軍心大震,幾乎潰散。若非桓階率千餘宗族子弟拼命抵抗,奮力擋住蔡瑁軍的衝擊,僅此一戰,長沙城便將陷落。想不到,竟然還有比他更厲害的。唉,劉表手下,人才何其多也!
又沉默一會兒,張羨道:“依君之見,該當如何?”
桓階知道張羨開始重視自己的話了,道:“依我看,其他三郡雖與我結盟抗劉,但卻與我們並非一心,難以指望。唯今之計,衹有速速嚮許昌遣使告急,請求曹丞相增援,方為上策。”
張羨道:“可是曹公正在官渡與袁軍大戰,他兵力遠不及袁氏,還未知能否取勝,又豈有餘暇南顧我等?而長沙離許昌千裏之遙,中間又被劉表勢力隔阻,就算曹公派人來援,遠水又怎能解得了近渴呢?”
桓階想了想,已有說詞,微微一笑,道:“明公衹知其一。我聽說凡舉事而不本於正義的,未有不失敗的。故齊桓公率諸侯而尊周,晉文公逐叔帶以納王。今袁氏喪心病狂,與朝廷為抗,而劉表居然響應之,實是取禍之道也。曹公雖弱,仗義而起,救朝廷之危,奉王命而討有罪,孰敢不服?故我料袁紹必敗。袁紹一敗,曹公自然勢強,那時旌麾所指,無所抗耳!我們並不一定要曹公出兵救援,衹要獲得朝廷敕令,則府君之抗劉表則名正,名正則言順,言順則心齊,那時零陵、桂陽、武陵三郡,自然會傾力來援。
明公舉四郡保三江以待曹公南來,而為之內應,不亦可乎?“
張羨大悟:“伯緒之言,確是至理。桂陽等三郡之所以猶疑,衹為久從劉表,淫威之下尚自心懼。我若得朝廷意旨,何懼趙範、劉度、金旋三人不來?”
桓階道:“正是如此。劉表表面,一嚮對朝廷恭敬。他若知明公已獲朝廷支持,必然會有三分顧慮。那時我們便可以暫時與他言和,以守為攻,等候時機。”
張羨下定决心:“好,就這麽辦。”令左右去請長史韓玄,速至府中議事。自己和桓階直接返回太守府。
不一刻韓玄奉令來到。他約有五十歲上下,個子很高,面目瘦削,唇薄如刀。見禮已畢,盤膝坐倒,道:“未知太守召屬下來,有何事吩咐?”
張羨先慰問幾句,問了幾句城防情況。韓玄負責東、西、南三門的守備,當下將近日情況簡要做了匯報,道:“敵人現在雖然把長沙城圍住,但他們的重兵,主要攻擊的是城墻較矮的西門。不過因為主將蔡勳貪生怕死,每次衹敢站在一箭之地外督戰,士卒不肯盡死力,所以西門雖然墻薄城矮,暫時也可無憂。其他東、南二門因為有天然小河從城前繞過,攻擊比較睏難,所以這兩方面的張允、蔡中二將也沒什麽特別的辦法,衹是配合蔡勳,虛張聲勢而已。”
張羨點點頭,道:“這都全仗長史用心。”
韓玄臉現慚色,道:“屬下疏於武藝,不能為太守斬將立功,震懾強敵,實在有負太守殷望。”
張羨知道他對兩月前敗在文聘槍下之事一直耿耿於懷,難以自宥,便道:“此非長史之過,長史何必過於自責?”
桓階心想:“時間緊迫,老說這些過去的事有什麽用啊?”他原來不是很瞧得起韓玄,認為他論文沒有計謀,講武廢物一個,脾氣還不小,性子還很傲,除了太守之外,對誰都板着個瘦臉,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不過現在大傢共坐一條破船,正是齊心協力、同舟共濟的時候,就不能多挑剔了。韓玄畢竟還是有膽子,敢和劉表軍拼命幹,僅此一點,就比郡中大多數官吏強勝百倍。當下插口道:“明公,還是把我們的想法先告訴韓大人吧?”
張羨道:“不錯。韓大人,我和伯緒是這麽想的。”就把二人在城墻底下商量的辦法告訴了韓玄。
韓玄聽完,皺起雙眉,抿緊嘴唇,低下頭去。
桓階道:“韓大人,莫非你不甚贊成?”
韓玄擡頭,道:“哦,桓大人,非是韓玄不贊成,衹是有件事,不知二位大人想過沒有?”
張、桓二人互視一眼,道:“何事?”
韓玄瘦瘦的陀蠃臉上忽然一紅,停頓了一會兒,道:“我韓玄衹知道為太守和長沙百姓盡忠,國傢大事,一概不明。太守和桓大人商量之事,屬下自然無由置啄,但……”
臉上又是一紅。
桓階有點急了:“韓大人為何吞吞吐吐?到底什麽事為難啊?”心想:“就你這樣還領兵為將。真要到兩軍决戰之時,戰場之上豈容你這麽但是然而?你非纍死三軍不可。”
韓玄看看張羨,咬咬牙,道:“太守亦知,我軍雖然士氣高漲,毫不畏敵。但我軍勇士,實在沒有一人是那文聘十合之敵。文聘軍扼住了南下長沙的三條要路,北上求援,勢必非從文聘營中穿過,到時,我怕那派遣之人,是有去無回啊!”
張羨不以為然道:“我們是派人出去求救,並非去和文聘拼命。我已看過蔡、文二將營寨,所占範圍甚寬,並無多少縱深,衹要出其不意,飛騎而入,當可速戰速决,一鼓衝出,不一定會遇上文聘的。”
韓玄看看張羨和桓階的臉色,知道說什麽都沒用了,便道:“既然太守决心已下,屬下遵令。這就到軍中招募勇士,以備太守使用。”起身施禮,轉身而去。
這就是他的好處,不管心裏服不服,以長官意志為準,堅决服從。桓階心裏也不由贊了一聲,暗想道:“韓玄是武將,久在軍中,他所擔心的,也許真有些道理。嗯,可是若衹為文聘一人便畏縮不去,那更是死路一條啊!”正自猶豫,張羨已道:“伯緒,你看讓他們什麽時候啓程赴京?”
桓階道:“可是,韓大人所言……”
張羨道:“伯緒,你不用再多慮了。我意已决,這件事關係到我長沙郡的安危存亡,縱是損折一些人手,也必須進行。”
桓階被太守堅定的信心感染,道:“是,那麽讓我想想,怎麽樣才能多些把握。”
側頭默默想了想,忽然想起個人來:“明公,我想到一個人,此人若肯相助,北去之事無憂。”
張羨道:“何人?”
桓階看他一眼,笑道:“去年歲末,我曾和明公去拜會此人,您可還記得?”
張羨愣了一下,道:“你說的莫非是那殺人在逃的白衣狂客徐庶?”
桓階見他面上現出不快之色,想是還記恨當日徐庶的態度,便衹道:“正是徐元直。”
張羨擺擺手,道:“休要提他,就算他願意出手,我也不想求他。何況,我看他衹是一迂狂之士,並無什麽真實本領,恐怕也幫不了我們什麽。”
桓階熟悉太守脾氣,衹是微笑,並不說話。
過了半晌,張羨哼了一聲,道:“非要請他嗎?”
桓階道:“此人劍法超群,而且義氣過人,要闖文聘之營,非此人不行。其實不用太守親自去請他,我去就行了。”
張羨道:“唔,那麽好吧,明日就請伯緒辛苦一趟吧。”
桓階爬起來,道:“現在我就去,夜長恐怕生變。”
戍時(晚上九點)。南街。
今夜的月亮雖亮,但現在不知道照到什麽地方去了,南街上幾乎一片漆黑。路上沒有人,衹聽到長街兩旁的幾棵歪脖老樹的枝葉被涼風吹得嘩啦啦直響,透着一股森然之意。
徐庶就住在南街的一條小巷裏。
桓階站在街口,瞧瞧天上繁密的星鬥,便往裏走。
身後兩名屬吏忙拉住他,道:“大人小心,戰亂時刻,謹防賊盜驚嚇。”
桓階一甩袖:“鬍言亂語,此處哪裏有什麽賊盜?”大步前行,屬吏急急跟在後面。
走到一半,桓階停下腳,想道:“一隔年餘,天又這麽黑,別走錯了路。還是先找個人問問道。”四處張望幾眼,前方隱隱綽綽一個跳着擔子的人正迎面走過來,老遠就聞到一股大糞的臭味。
桓階急忙伸出左袖,捂住口鼻,右手嚮身後的屬吏招了招。
“去問問他徐先生的住處。”
屬吏知道桓大人素來最是愛潔,一人忙搶上去,擋在大人身前,攔住臭氣的進逼。
一人跑步衝過去,叫道:“那擔糞的慢走!”
那人吃了一驚,擔子一晃,站了下來:“喂,大哥,我這是澆園的,沒什麽值錢的。”聽聲音非常蒼老,是個老頭。
那屬吏氣道:“我就是強盜,也不會來搶你這糞水。”
老頭鬆了口氣:“不是就好,麻煩大哥讓讓。”糞桶直蕩過來。屬吏急忙讓路,卻忘了問話。
桓階心想:“真是蠢才,衹知道拿國傢俸祿,什麽事都辦不了。”一眼瞥去,身邊這手下也是雙手緊緊捂住臉眉,不肯稍張。搖搖頭,衹得鬆開一點袖子,道:“這位老人傢,你知道徐庶先生住什麽地方嗎?”就這麽一會兒,臭氣熏天,急忙嚮道邊退後幾步,又捂上鼻子。
他聲音嗡聲嗡氣,那老頭也沒聽清楚,啊了幾聲,道:“我兒子在後面,你問他吧。”從二人身邊閃了過去。
這時月光漸起,一縷月光折射下來,映出他滿頭的白發。確實是個老頭。
桓階心急,想到:“老頭子更熟悉情況,徐庶不喜歡跟年輕人交往,他兒子衹怕不一定知道這人。”正要再問,那老頭行走甚快,這一會兒已走出老遠。衹聽遠處有人在喊:“爹,爹,您慢點,您慢點。”一個人嚮這邊跑過來。
前面那屬吏沒截住擔糞老頭,心裏很煩,見這人空着雙手,頓時來勁兒,大喊一聲:“慢着。”
那人腳步不停,道:“想搶我的?沒聽過我快手阿敘的名字嗎?”
那屬吏啊的一聲,立刻跳到一邊:“聽過聽過,請過請過。”
桓階這氣:“怎麽,難道你真是強盜不成?”順手推開擋住自己的那個屬吏,迎上去,道:“阿敘大哥,有禮有禮!”
那人道:“咳,你攔我幹嗎?”不過對方這麽有禮貌,又不好意思發作,衹好停下來。
藉着月光,桓階看清楚了,對面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眉短目細,鼻小口微,五官十分奇怪。心想:“這小夥怎麽這麽難看啊?別的都小沒什麽,這嘴怎麽跟女人的櫻桃小口似的?”再一想,他別處都小,要嘴再大點,這麽黑天出來,自己非嚇暈過去不可。
小夥子道:“什麽事啊,快說,我能幫忙的話明天一定幫你。”
桓階一聽,是個熱心腸的少年,頓生好感,道:“為什麽非要明天才能幫忙呢?”
小夥子道:“你沒看我正追老爹嗎?”
桓階心想:“對,幫忙的話,什麽也比不上幫老爹的忙重要。倒是不能耽誤人傢。”
忙道:“愚下衹想打聽徐庶先生的住處,不知小哥可知道?”
那小夥子本來心急如焚,站着兩腳不停動着,好像隨時都會躥出去。聽到徐庶兩個字,忽然靜下來,道:“找我徐大哥?你早說啊!走,我帶你去。”轉身便走。
桓階喜出望外,嚮那倆手下揮揮手,急忙跟着,道:“那令尊……”
小夥子道:“哈哈,沒事,他見我沒追上去,自然知道我有事情,他自己會回去的。”看看三人:“你們是徐大哥的朋友嗎?”
桓階道:“嗯……不錯,也算是吧。請問小哥高姓大名?”
小夥子道:“我叫黃敘,這一塊兒大傢都叫我快手阿敘。”
剛纔被黃敘嚇倒的那屬吏低聲對桓階道:“大人,這小夥子是這地方的一霸,附近的閑漢們都對他俯首貼耳,十分畏懼。”
桓階哦了一聲,這纔想起這屬吏正是管這一片治安的。
那小夥子忽然咦了一聲,道:“你……你不是尚城尉嗎?”原來他認出這屬吏的聲音。
尚城尉哼了一聲,道:“這是我們太守府的桓功曹桓大人,你來見見吧。”
桓階忙道:“此處不是講話之所,我有急事,等見到徐先生再見禮吧。”心想:“什麽時候了,還擺個臭架子。”
那快手阿敘哈哈一笑:“就算張太守親至,我阿敘也不過一揖而已。如不是徐大哥知道你們會來,我纔懶得帶你們去呢!”
二屬吏怒道:“黃敘,你好大膽!”
桓階實在忍不住了,沉聲道:“楊城尉,尚城尉,你們暫時留在這裏,不用隨我去了。”
楊、尚二吏一怔,收住腳步。桓階緊趕幾步,道:“阿敘小哥,我們快走。”
阿敘笑道:“徐大哥說得不錯,整個長沙郡,就桓大人還可以算個人物。哈哈!”
一抱拳:“請。”
※※※
徐庶住在南街最南端的鼓樓巷裏,宅後不遠就是城南最大的一個鼓樓,叫作百首樓,據說可以裝下一百個人。
徐庶當黃敘敲門之前,便已打開門,掌着一盞小燈走出來,低聲道:“阿敘,你的聲音也太大了,小心驚動老太太。”
黃敘立即住口,悄悄道:“我忘了!徐大哥,伯母睡了嗎?”
徐庶皺皺眉:“這幾日蔡瑁軍連續夜攻,攪得她老人傢心神不寧,經常睡不安穩。
哦,這位是……桓先生?“發現站在黃敘身後的桓階。
桓階上前道:“徐先生,冒昧打擾,心實不安。”藉着燈光月光打量一眼徐庶,暗想:“怎麽上次沒發現,這位徐庶竟然是如此英俊的一個美男子。”去年正月,徐庶帶着老母從穎川逃至長沙,雖然風度堂堂,英氣勃勃,但卻非常之瘦,臉上沒幾片肉。想不到隱居一年多,養得白白胖胖。
徐庶淡淡一笑:“桓先生,你之來意,我已料到七分。我母子受張太守和先生收留之恩,早圖報答,即使你不來,過幾天我也會去找你。”嚮黃敘道:“阿敘,接着燈。”
把燈交給黃敘,道:“我們到那鼓樓裏去聊吧。鼓樓打更的瀋伯是我的朋友。”
桓階知道他不願在傢談這種事,點點頭:“客隨主便,就依徐先生。”心想:“此人竟然料到我會來找他,看來他對長沙眼下形勢也是清清楚楚,已知長沙情勢危急。嗯,果然不凡,待會兒倒要好好試他一試。”去年他之所以肯力主勸服張羨收留這個中原多處郡縣通緝懸賞捉拿的殺人犯,衹是見他武藝出衆,為人仗義,又憐惜他一片孝心,感到很合脾意,覺得以後自己或自己的傢族也許會有用他之處。卻不想今日再會,首先感受到的卻是他不俗的智力。
黃敘當下在前引路,不多時來到百首樓,守更的瀋老頭坐在階前看星星,見幾人過來,也不言語,衹看看徐庶。徐庶指指二樓,老頭便不再理會。
這座鼓樓不但高,而且很大,二層樓上共有七八間房捨,黃敘推開其中一間,幾人進去,桓階不禁道:“這麽寬敞?看來這鼓樓不止能裝百人。”
徐庶找地方坐下,把幾上蠟燭燃起,道:“是啊,足夠五百人藏身其中了。來,桓先生請坐。”
桓階在他對面坐下,看對方一眼,開門見山道:“徐先生何以知道桓階必來?”
徐庶看看黃敘,道:“阿敘,你先回去吧?”
黃敘在旁邊坐下,道:“徐大哥,我聽聽不行嗎?”
桓階道:“我看無妨。”心想:“雖然事關機密,但這人似乎身懷不弱武功,也許可以出力。”他素以知人著稱,在他們這個圈子裏,有所謂天下八絶之號。他和荊州的蒯越、襄陽的司馬徽以及吳郡的顧雍四人齊名,人稱南四絶。北方則是穎川荀??⒐匚骷衆肌⑷昴閑碹俊⒓街菥謔謁娜瞬⒊啤S屑?兜氖咳嗣嵌脊?險獍宋豢慈說難酃獯笥卸賴街?Α
徐庶微一皺眉:“這樣,阿敘,我和桓大人談的事關長沙大局,你到門外守住,別讓閑人靠近。”
黃敘得到如此重任,心裏高興,立刻又站起來,道:“徐大哥放心,我這就去。”
轉身急步出去,又把門帶上。
徐庶見桓階面帶不解,道:“阿敘年紀尚小,武功未熟,即使上陣,也幫不上什麽大忙。”
桓階大為震驚:“徐先生,除了許都的曹丞相,我桓階生平從不服人,可我真是服了徐先生。”徐庶既然連他想藉用黃敘的武功之心都看了出來,其他就更沒有什麽能瞞過他的了。
徐庶搖搖頭,道:“桓大人過譽了!我本來預計你過幾天才會來找我,想不到你今夜就來了。”
桓階道:“元直兄……嗯,你不在意我這樣稱呼你吧?”
徐庶道:“我比桓大人小,大人應該稱我為弟纔是。”他在意的是這個。
桓階一怔,心想:“此人灑脫,更勝去年。”笑道:“那你叫我大人,豈非更不對了?”
徐庶想了想,也笑了:“也罷,你我不妨以字互稱。”
桓階點頭:“既然如此,我就不跟元直你客氣。我此次前來,的確想請你出手相助。”
徐庶慨然道:“徐庶母子之命,皆為伯緒所救。伯緒但有所命,我决不推辭。”
桓階道:“好,我想先請教元直,現在長沙形勢如何?”
徐庶看他一眼:“長沙富裕,儲備充足,半年之內當可無憂。劉表為人猶豫,胸無大志,擅長以羈絆之策控製屬下,不喜多動刀兵。但長沙乃劉表後背之中心,過於重要。
長沙不寧,江陵、武陵、桂陽、零陵等郡皆不得安穩,甚若張太守更聯江東孫權以張己勢,則劉表縱想擁荊襄八郡以自保,也已不能。所以他不能放過長沙,必欲陷之而安心。
而張君背叛劉景升,名實不正,城中又別無良將,難敵文聘,無有根本退敵之計。我看等江夏黃祖援軍一到,長沙終將土崩瓦解。“
桓階連連點頭:“是啊,元直解析十分透徹,我也知道,單憑長沙一郡之力,實難與劉表大軍長期抗衡。依元直所見,可有良策救此孤城?”
徐庶沉吟一下,心想:“我雖有計,但需得從你口中說出方可無礙。”道:“我看附近三郡之長都是無用之輩,不能指望;江東孫氏雖然垂涎荊襄已久,但孫權剛剛穩定住江東六郡形勢,此刻還正在為廬江太守李術欲反之事煩心,暫時也無暇顧及;蜀中劉璋,目光淺薄,更斷不會為長沙而與劉表結怨。所以,長沙別無後援。”
這番分析更是透徹,直刺桓階腑髒。桓階一陣心悸,不自覺輕嘆一聲:“元直真非池中之物,我桓階以前有眼無珠,實在慚愧!”喪氣一會兒,道:“難道長沙就無救了嗎?”
徐庶道:“不然!”
桓階精神一振:“元直有何良法?”
徐庶笑道:“我雖無法,伯緒卻有法。”
桓階道:“元直何出此言?”
徐庶道:“你來找我,不過是想藉用小弟之劍。若無良謀,怎會便來?”
桓階心裏感到有點尷尬,想到:“我確實不夠坦直,難怪他要譏刺我。”此次剛見面,他已知對方智慧之高,並不在自己之下,所以就沒有直截了當把自己的想法坦誠相告,一直不停發問,希望從他那裏多得些有益的建議。現在連這一點也被對方瞧了出來,再欺瞞下去就會出問題了,於是立刻道:“我有一策,不知可行否?”將自己和張羨商量的計劃說了。
徐庶心中暗喜:“不出我之所料。”道:“你想我充任這赴許使者?”
桓階臉上微紅:“確有此意。”
徐庶大笑一聲:“伯緒如此看重小弟,小弟豈能令你失望?”
桓階聽他答應得爽快,反而有點懷疑:“元直,你該知道,文聘卡住長沙北上要道,難以通過?”原來他想徐庶不過一義氣匹夫,不難說服。現在既知他智力超群,就不能不多想想了。
徐庶道:“文聘一介武夫,勝之何難?”
桓階皺起眉頭,心想:“你劍法雖然好,但恐怕也難是文聘之敵。話說回來,如果你能贏文聘,何不現在就上陣與他交手,又何必那麽老遠跑到許都去?”
徐庶等了一會兒,見他仍然不說話,心中想到:“此人雖號稱天下八絶,智力卻也有限。”想起前日母親之言,信心更足,正要再點他一二,忽然聽到外面一陣聲響,急忙住口。
衹聽有人道:“你守在外面,卻說裏面沒人,想騙誰去?”聲音清稚,卻有一股故作老成的味道。
另一人道:“小丫頭這麽晚到這兒來幹什麽?”乃是黃敘的聲音。
那女孩惱道:“你這小鼻子小眼的醜小子,鬍說什麽?”
黃敘也惱了:“我是醜,就是不讓你進去,怎麽樣?看你還拿着兩衹削胭脂的小刀,這就能唬人嗎?”
就聽“當”地一聲脆響。徐庶聽出是兵器的撞擊聲,心想:“阿敘沒帶武器,別吃虧。”站起身想出去看看。桓階卻忽然笑了起來:“沒事,阿袖不會傷人的。”
徐庶道:“阿袖?”見他鎮定的樣子,心想:“原來你早準備好人接應你了。”喊道:“阿敘,請她進來。”
黃敘應了一聲:“是,徐大哥。”似乎讓開了道。
桓階看出徐庶的疑慮,笑道:“是我的女兒,從小寵壞了。”剛說到這兒,一個人撞了進來,劈口道:“爹爹,你又在說女兒壞話?”身後跟着一人,卻是黃敘。
徐庶定眼看去,衹見這女孩不得了,身披軟甲,手提雙刀,背上還背着一把二尺多長的匕首,個頭雖矮小,面龐雖嬌嫩,但一對黑寶石般的眼睛晶瑩閃亮,渾身上下透着勃勃的英風颯爽之氣。
那女孩先看看桓階,接着就盯着徐庶看,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直到看得徐庶心裏有點發毛,纔道:“嗯,爹爹想請的高人,就是閣下嗎?”
桓階挺身斥道:“阿袖不得無禮,快見過徐叔叔。”
女孩插起雙刀,又打量徐庶幾眼,道:“也沒多大呀!”
徐庶愣了一下。黃敘道:“肯定比你大多了。”
女孩轉頭問他:“你叫他什麽?”
黃敘道:“我叫他徐大哥。”
女孩道:“嗨,你這小子叫他大哥,我憑什麽叫他叔叔?”
桓階臉一沉,道:“阿袖,胡闹夠了沒有?”
女孩道:“爹爹,女兒不是胡闹。衹是女兒要和他們一起上許都去,路上的稱呼先得想好。”
餘下三人都是一怔。黃敘還不明白怎麽回事,桓階和徐庶卻心中暗暗都吃了一驚,桓階道:“阿袖,這件事你聽誰說的?”
徐庶疑惑的是,桓階怎麽會讓這麽小的姑娘去冒這個險?聽桓階一說話,頓時明白:“這小丫頭是自告奮勇,毛遂自薦。”便不多言,饒有興趣地看着這父女倆的對答。
阿袖道:“女兒自有法子知道,卻不勞爹爹多問。我不會告訴你,讓你懲罰別人。
我桓傢在長沙一直承蒙士老鄉親們照顧,現在形勢吃緊,女兒自幼習文練武,頗通兵法,正是為長沙父老兄弟出力報效的時候。“
桓階臉一沉:“你纔多大年紀,就敢在此鬍言亂語?還不給我滾回去跟你二哥訓練傢僕去?”
阿袖臉嚮旁邊一邁:“不,就不。”
桓階看看徐、黃二人,覺得有點挂不住。桓氏在長沙是第一大傢族,宗族子弟傢人親戚朋友超過三千人。他身為桓傢族長,平時身份儼如一縣之長,一軍之首,幾乎言出必行,令出必踐。現在當着徐庶、黃敘這兩個外人的面,自己最寵的小女兒卻頂得自己沒法下臺,這可太丟臉了。
徐庶知道自己現在不該說話。桓階的智力很高,雙方心裏想什麽,大傢都可以猜到,不說話讓桓階自己教訓女兒,把她趕走,恢復一點體面尊嚴,其實是最好的辦法。但他卻忍不住說道:“伯緒,令愛正氣凜然,人小志高,兄不必苛責於她。”
桓階一愣,臉色又是一變,想了想,忽然笑道:“既是元直說話,我自然不敢不依。
阿袖,謝過你徐叔叔,回去吧。“
阿袖一翻眼:“我幹嘛謝他?你不還是要趕我回去?”
桓階真生氣了,大聲道:“阿袖,回去!”說到最後兩個字,臉龐已板得如同凍硬的大冰塊,毫無生氣。
阿袖沒動,但她身邊的阿敘目光銳利,看出她被父親聲色俱厲的話語嚇住了。她那寶石般的雙眼慢慢沁出光潔的淚珠。但她仍然別着頭。
阿敘伸出細細的舌頭,舔舔小小的上下嘴唇,不知怎的,他很喜歡這個倔強蠻橫的小丫頭,擡頭嚮徐庶看看,意思請他再講講情。
徐庶皺皺眉,心想:“我已經說過一次了,再說又有什麽用?反而傷了雙方交往最基本的感情。這是別人的傢事啊!”但見阿敘不斷歪嘴眨眼,很是焦急的樣子,心裏一則好笑,二則奇怪:“他怎麽這麽上勁兒?”阿敘平日傲氣十足,仿佛對女人不屑一顧,其實徐庶清楚,他是因為面醜,心理非常自卑,所以故意裝出一副酷樣,不願接近女孩子。想了半天,徐庶忽然想到:“這小姑娘為什麽一定要跟我們一起去許都呢?”
忽見桓階邁上一步,徐庶顧不得多想,立刻也跨上一步。他一步比桓階大得多,順勢就將桓階擋在後面,搶先問道:“阿袖姑娘,你為什麽要去許昌?”心道:“你總得有個理由吧?那樣我也好幫你跟你爹理論啊!”轉念一想:“我這在搞什麽啊?別人父親教訓女兒,我閑着沒事湊什麽熱鬧啊?”暗暗苦笑一聲,這可真有點莫名其妙。
阿敘道:“是啊,阿袖姑娘,你是不是有什麽辦法,可以幫助桓大人和我徐大哥?”
桓階哼了一聲。阿袖從小就聰明過人,他一直非常寵愛,從來沒有如此疾言厲色地對她,今天實在是被逼得無法了。聽二人這麽一說,藉機就下臺,心想:“袖兒雖幼,才幹卻比她三個哥哥強勝百倍,難道真想出什麽好辦法了?”
阿袖??荽劍?鎰挪凰禱啊
這時候,忽聽遠處有人道:“哈哈,阿袖妹妹,你不說要帶我去許都玩嗎?
怎麽跑到這裏來了?“聲如悶鼓,嗡嗡作響。
徐、黃一齊驚道:“誰?”這人中氣十足,內功很是不弱,二人心中都想:“好像比我還要強些。”
桓階沒練過武功,但他卻非常識貨,聽這說話之人聲音震耳,又見到徐庶黃敘的神情,知道來人非是等閑,心想:“袖兒在外面結交了高人了?”立刻變了臉,微笑溫言道:“袖兒,還不讓你朋友進來說話?”
阿袖斜了桓階一眼,雖然看破他用意,但也心知老爹做到這程度已經很不錯了,而她也的確是想把這人介紹給父親,以達到自己一起進京的目的,便丟棄委屈的小臉,收掉含冤的眼淚,道:“那是女兒認的哥哥,他叫馮喜,是武陵幫某溪的散人。”
“武陵幫?”徐庶和桓階一起叫了起來,倆人互看一眼,心中都已有了數。
阿袖這孩子確實不是胡闹,而是果然有驚人的妙計。
桓階恍然大悟:“元直,莫非你……”
徐庶哈哈而笑,掩飾住內心的震驚,道:“不錯,正是武陵幫。”
武陵幫是盤踞在武陵、長沙一帶最大的一個幫派,他們的幫主是一個神秘的人物,衹有個名稱叫做“黑幫主”,但幫中大部分弟子沒見過他,外人更是等閑難得與他相會。
現在武陵幫最高領導幹部主要有兩個,一個是五溪蠻大頭領沙摩柯,他在一年前開始和黑幫主合作,兼任武陵幫的副幫主。原來武陵幫無聲無息,在江南衹是個小小幫派,自他入幫以後,武陵幫威名大振,成為南方三幫中的第一勢力;另一個是穎川人司馬芝,為人頗富心機。這一文一武負責整個幫派內部外部的各種運作。
在這兩大首領之下,還有五個重要幹部,分別處於五大堂中,也就是五堂堂主。這五堂是酉水雞籠堂、辰水竹枝堂、??水鼕鼕堂、巫水慶鼓堂、武水跳鼓堂。各堂堂主實際就是武溪蠻各溪的溪主。他們原來都衹聽命於沙摩柯,自隨沙摩柯一起加入武陵幫之後,纔經黑幫主授意,由司馬芝設立五堂,將他們妥善安置。
徐庶目光閃閃,道:“阿袖姑娘,你這位朋友他是那一溪的?”
阿袖看看他,沒好氣道:“五溪蠻同氣連枝,你管他是那一溪的。”
徐庶微微一笑:“這麽說他是總堂沙族的散人。馮喜?嗯,我知道了。好,如此我就更放心了。”
阿袖愣了愣:“你倒會猜。”嚮外道:“喜子哥,進來見見我爹吧?”
那粗嗓子道:“不用吧,阿袖妹妹,我們什麽時候走啊?”
徐庶微笑一下,看看桓階:“我看不如今夜就走。”
桓階道:“不錯,兵貴神速。”想了想:“元直,令堂……”
徐庶道:“傢母不用擔心,她早有思想準備。倒是你們那邊怎麽樣了?”
桓階道:“我立刻去,最多半個時辰。”心想:“韓玄雖然優柔寡斷,但執行命令倒沒誤過事,應該已經準備好了。”
徐庶道:“那好,我們分頭而行。我和阿袖姑娘、馮兄……”看一眼黃敘,想了一想:“阿敘你回去吧。”
黃敘道:“不,我跟大哥你去,老爹他不會反對的。”
徐庶搖搖頭,阿袖聽他已將自己劃入行動人員行列,十分歡喜,插口道:“這位大哥武功很不錯啊,讓他也去幫幫忙吧。”
桓階早有此意,心想:“阿袖性子倔強,這次看來是非去許昌不可了。那外面的馮喜聽聲音是個粗魯人,徐庶又要全盤考慮整個行動,保護阿袖的人手太弱。這黃敘看上去倒很精明,如果他能同去,阿袖就比較安全了。”順勢道:“是啊,元直。阿敘兄弟武藝出衆,何不請他出手一助?”
黃敘躍躍欲試,道:“徐大哥,你就讓我也去吧。早聽說許昌高人濟濟,我也想去開開眼界。”
徐庶無奈,道:“那好,你先回去跟你爹說一聲,我們在南門會合。”
阿袖道:“為什麽在南門會合?去許昌應該走北門纔對。”
徐庶奇怪地盯她一眼,心想:“你這麽聰明的孩子,為什麽問這麽差勁的問題?”
黃敘道:“是啊,阿袖姑娘說得對啊,該走北門。”
阿袖拍手大笑:“哈哈,阿敘是個笨蛋。”瞅瞅徐庶:“你倒挺狡猾的。”
黃敘臉上一紅。徐庶心想:“真是個刁鑽古怪的小丫頭。”對黃敘道:“快回去準備。”
黃敘答應了,嚮桓階拱拱手,轉身出去。
桓階道:“我也該去了。元直你不去和令堂稟明此事?”
徐庶道:“伯緒衹管去,我自有分寸。”
桓階點點頭,看看女兒,想對她囑咐幾句,阿袖卻別過臉去,不來睬他。桓階嘆口氣,想到時間緊迫,衹好罷了,抽身出去,找那兩名城尉回返軍營。
徐庶慢慢坐下來,略略低下頭,雙目微闔,做半瞑狀,再思考一遍自己早已想定的計劃。
阿袖跪坐下來,好奇地看着他。過了一會兒,忍耐不住了,道:“喂,你幹什麽?
睡覺?“
“時辰不早了,準備出發的東西吧?”
“嘿,現在你睡得着?”
“喂,你怎麽不說話?”
不管她怎麽撩,徐庶還真就不理睬她了。
阿袖這火兒,從來沒有人敢對她這樣,三哥不去說他,大哥二哥平日一本正經,不拘言笑,但她說什麽,他們那也得側着耳朵用心聽着。就算是爹爹,自己說上兩句,也會應一句。沒想到在這兒碰上這個白胖子,姑娘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良言善語,他居然敢一個字也不回。
阿袖姑娘是懂禮貌的人,氣歸氣,不肯使粗。
她不使,她讓別人使。
“喜子哥快來,這裏有人欺負你小妹子呢!”
“啊?”那大嗓子叫了一聲,砰地推開門,就闖了進來,“誰?誰敢欺負我阿袖妹妹?”
阿袖一指徐庶:“就是他,喜子哥,快幫我打扁他。”
那人身材壯健,一張黑臉,頭髮亂得象蓬草,聽阿袖這麽說,大怒道:“死鬼,你找死。”邁上幾步,衝到徐庶身前,揚起拳來:“快睜眼,我要打你了。”
徐庶不動聲色,淡淡道:“馮喜,你們沙洞主和令兄安好吧?”
那人一愣:“好,他們壯得跟武陵源的背水雞,跑得快,跳得高,當然安好了。”
說完想起來:“你是誰?怎麽認識我們沙洞主和我大哥?”
阿袖撫掌叫道:“喜子哥,你這句話說得妙,跟誰學的?”
馮喜右手抓抓後腦的亂發,嘿嘿兩聲:“阿袖妹妹,你怎麽一聽就知道我跟別人學的?”
阿袖翻一翻眼:“我當然知道。快說,跟誰學的?”
馮喜道:“我們軍師整天挂在嘴上就這句:”看看我們沙幫主,就跟武陵源的背水雞,跑得快,跳得高。‘我聽時間長了,就記住了。“
徐庶嗨地一聲,道:“你們軍師還有一句話常挂在嘴上,你知道是哪句嗎?”
馮喜道:“我當然知道。軍師一沒事就嘆氣,然後就說‘天下英雄,第一飛帥。’”
徐庶一怔:“天下英雄,第一飛帥?不對,他不是常說:”天下英雄,惟有關公‘嗎?“
馮喜笑道:“那是老話,老得不能再老的了。”
阿袖哼了一聲:“現在的英雄,當然是飛帥了。白胖子你真是鄉下土佬。”
忽然想起來:“我叫你扁他,你怎麽不動手啊?”
馮喜看看徐庶,猶豫道:“他知道軍師的口頭禪,說不定是軍師的朋友,打了軍師會駡我的。”
阿袖駡道:“你不打他,我先就駡你了。”
徐庶冷冷道:“小丫頭不懂事,他軍師駡人,是砍了頭再駡的。”
阿袖吃了一驚,這麽橫?道:“我不管啦,你不打他,我不理你了。”氣鼓鼓轉身出門。
馮喜呲牙裂嘴半天,下定决心,道:“白胖子,你快起來,我要跟你打一架。”
徐庶氣得:“你也學她叫我白胖子?”睜開眼,道:“你真是笨,她走開了你還打什麽?”
馮喜道:“可是我不打你她不理我了啊!”
徐庶道:“我和你們沙幫主、司馬軍師,還有你大哥馮千鈞,都是好朋友。
你敢對我無禮?“
馮喜懷疑地看了他幾眼,點點頭:“看你神氣,倒真是有點像。可阿袖妹妹要帶我去許昌玩,我不回武陵幫了。你見了他們也沒辦法。”
徐庶道:“許昌有什麽好玩,你這麽想去?”
馮喜道:“許昌好玩的多了,我都說不過來。最好玩的是飛帥也在許昌。我早想去找他了,可我不認識路,幸好阿袖妹妹願意帶我去。”
徐庶心想:“這個飛帥居然有這麽大魅力,成了這傻子最好玩的東西。”笑笑:“我認識路,也可以帶你去呀!”
馮喜道:“真的?”
徐庶道:“我本來就要上許昌去。衹要你不跟我打架,我就答應帶你一起去。”
這時,阿袖急急從外面衝進來,道:“別聽他的。”恨恨瞪了徐庶一眼,道:“你這死胖子,這麽狡猾。叫我爹管你叫叔叔,還想騙他跟你走。”
聽她說話,徐庶心裏特別煩:“我很胖嗎?”道:“我姓徐,你要願意,叫我徐庶,徐大哥也行。”
阿袖心裏一樂,道:“好,那我叫你……胖子哥。”
馮喜笑道:“這名字好,我是喜子哥,你是胖子哥。”
徐庶哭笑不得:“你該叫傻子哥。”
阿袖鼓掌大笑:“好,真好名字。不過這名字不能給你,該給那個小嘴傻子。”
徐庶直搖頭,站起身道:“好了,我們到南門去等他們吧。”
當夜三更,以徐庶為首,除了阿袖、馮喜、黃敘三人,還有韓玄特意從軍中挑選出的十名勇士,由一名姓張的什長帶隊。一行共十四人,偷出南門,右轉嚮西,沿護城河行進,嚮着茫茫武陵山區探去。
這一天,是東漢建安五年八月二十一日。
第一章 新朋故友
許昌在公元前兩千多年就有人居住,稱許,屬豫州之域。公元前一一二二年,周滅殷紂,武王封文叔於許,稱許國。春秋時期,許被鄭滅。戰國時期,許昌之地分屬於韓、魏兩國。公元前二二一年,秦統一六國後,許設立縣,屬穎川郡轄。兩漢時期,仍屬穎川郡。公元一九六年,曹操迎漢獻帝遷都於許。
十月三日,司隸校尉府後院。演武場。
我坐在場邊的一張鬍床上,微笑着看着場中。
演武場上有兩個人正在比武。
時間過得真快,我擔任司隸校尉快兩個月了,真是閑得無聊之極。
說起來,我這個司隸校尉還是曹操讓給我的。他雖然是丞相,卻一直兼任司隸校尉,不肯放手。連這個府第,原來都是屬於曹操的,府內屬官衙卒侍奴傭婢,全都有,衹不過一直空着,他沒有過來居住過。八月在官渡的時候,曹操為了把我從虎豹騎督帥的位置上弄下來,纔忍痛將司隸校尉這職務讓了給我。由此也可見這職位在他心目中有多麽重要了。
司隸校尉,主要執掌督察推舉百官,督率京城徒隸,查捕京師以及附近州郡姦邪和罪犯,並領管一州。簡稱司隸。主要屬官有:都官、武猛、督軍諸從事,門下、省事、記室、諸曹諸書佐及主簿等。雖然衹是地方三品,但權力甚大,不但掌握許都的整個外圍的城防力量,而且可以直接參與朝政。後世史學家有人稱此官有現代國傢裏“反對黨首領”的形象。袁紹也曾擔任過這一職務。
因為曹操一直以丞相身份辦公,所以司隸校尉府原來的屬官沒有配齊,衹有兩個。
加上我帶來的趙玉和公孫箭,我現在的手下正式屬官也就四個人:都官從事徐宣,武猛從事趙玉,督軍從事公孫箭和主簿韓毅。陳矯和李齊一回到許昌,就被急需人手的代尚書令、中軍師荀??璧髁巳ァN乙輝蟣冉暇粗剴??奈?耍??捶湊?裁皇裁詞攏??詰囊磺惺亂耍?謚韃競?愕陌纔畔攏?季??刑酢K?砸簿退?齏鷯α慫?
場上比試武藝的是徐宣和公孫箭。
徐宣原任城門校尉,一直是許昌城外圍防護力量的第一領導,本來,如果沒有我,再過個兩三年他也很有機會坐上司隸校尉這個寶座。現在我來了,曹操衹好把他平調到司隸府任都官從事,成為我的第一屬官。
我也很明白,這徐宣是曹操的心腹,安排在我身邊,無非是監視我而已。
因為原來是按曹操的等級來建造的,所以雖然曹操崇儉,這座司隸校尉府仍然非常寬敞闊大,我武功未復的那幾天,隨便在前府、後堂走幾道門都覺得遠,痊愈之後強了一些,也還是覺得地方大。按設計者的眼光,這個演武場是本府最需要地方的一塊專用設備,所以更是大得驚人。
但徐宣和公孫箭二人在場上的表現,卻使所有觀戰的人都生出一種感覺:地方太窄!
公孫箭已屬於高大魁梧那種類型了,徐宣卻還比他高一頭,寬一肩。二人武功又都是走的是陽剛路子,公孫箭運掌,徐宣輪拳,這一場拼,打得震天動地,塵飛十丈。
阿櫻坐在我身邊,有些擔心地說道:“阿飛,他們打得這麽兇,讓他們停了吧?”
我微笑道:“你擔心公孫箭?”
趙玉站在我身後,道:“嬸嬸不用擔心,公孫大哥的武功我知道,他是內陰外陽,非常奇特,就算輸了,也不會輕易受傷。”
阿櫻擺擺手,道:“讓你叫我阿櫻姐,你沒聽見怎麽的?怎麽還嬸嬸、嬸嬸的亂喊?”
趙玉看看我,嘿嘿笑了。
我明白趙玉這孩子在軍營裏混了大半年,野性收斂了許多,心想:“他有我這個飛叔,你一輩子也指望他叫你姐姐了。”忽然想起他在汝南急不可待叫杜似蘭姐姐的情景,不禁微笑道:“阿櫻,別難為他了。他已經認了一個姐姐了。”
阿櫻奇道:“是嗎?那是誰啊?”
我看着趙玉也嘿嘿笑了兩聲。趙玉的臉立刻全紅了,轉身就跑。
“飛叔,我去練九陽功了!”
這小子精乖,這臨走拋下這句是嚮我告饒:別把我的事說出去。因為我每次一聽說他去練九陽功,心裏就特別高興。
“算你聽話。”
這時間場上情勢又變,徐宣雙拳一收,兩腳連環,橫掃直踢,聲勢更為驚人。公孫箭卻忽然勁道內挫,雙臂如環,使出一種小巧軟綿的短打功夫,徑嚮徐宣欺身搶上。阿櫻性子直,見到這種變化,便把趙玉的事給忘了,道:“這會兒好看了,一剛一柔,一長一短,恰恰相反。”
我看了數招,隱隱感到公孫箭似乎有點吃力,暗暗心驚:“從來都說柔能剋剛,怎麽公孫兄加了內力,變了綿式,反而更像支持不住的樣子?”
又過了片刻,公孫箭頽勢更顯,連阿櫻也瞧出來:“阿飛,公孫從事是不是今天精力不足啊?停了吧?”
我皺皺眉,剛纔說停倒沒什麽,雙方勢均力敵,難分難解。現在公孫箭輸相已露,再這麽叫停,那不是明顯欺負人傢徐宣嗎?
正在此時,衹聽西邊有個人叫道:“師父,師父。”雖然隔着幾道墻,還是清清楚楚。
我一聽這聲音,腦袋頓時有點嗡嗡,這孩子,怎麽天天纏着我啊!忙站起身,道:“我先躲一會兒。”
阿櫻看看我,似乎想笑,強忍住站起來,道:“徐大人,公孫大人,兩位快來幫阿飛找地方。”
場上二人拳掌一交而退,各自退後數尺。公孫箭輕微喘了口氣,道:“徐大人拳力沉厚,遠勝於我,我輸了。”
徐宣巨目凝視公孫箭片刻,道:“公孫大人客氣,你我不分上下。”
阿櫻叫道:“你們就別廢話了,快去幫阿飛擋住那臭小子。”
徐宣和公孫箭齊道:“是。”
這時,那人又叫:“師父,師父,你在哪兒?”聲音卻又轉到北邊。
徐宣剛邁出的腳又收回來,遲疑道:“是曹大公子?”
公孫箭道:“我去。”
阿櫻笑道:“是曹二公子。”
公孫箭急忙停下,道:“還是徐兄去的好。”
徐宣搖搖頭,邁開大步,嚮中門走去。
公孫箭道:“飛帥,末將帶您走那邊。”引着我和阿櫻朝另一個門走去,和徐宣正相反。那是司隸府一個很少有人知道的小門。
我苦笑一聲:“你別老飛帥飛帥的,我早不是虎豹騎的督帥了。”
阿櫻笑道:“是啊,該叫飛侯。嘻嘻,飛猴子。”
公孫箭道:“末將以為飛帥總有一天還會是飛帥的。”
阿櫻點點頭:“這是肯定的。伯父現在在前方現在比較順利,等遇到麻煩,他就會想起阿飛了。”
我搖搖頭,不再說話,心想:“曹操最近在倉亭大勝,已將袁軍的最後信心徹底擊垮,徑渡黃河,直搗河北,指日間事。他現在根本不用再考慮用不用我的。”
快走到門口,我忽然想起件事來,心裏微微一動,停下腳步,道:“你們從這兒走,我從大門出去。”
阿櫻也停下來,奇道:“怎麽?”
我笑着在她耳旁嘀咕兩句,阿櫻恍然大悟:“哈,還真是的。我怎麽就沒想到。那好,我們就逗逗他們。嘻嘻!”招呼公孫箭,依舊往前走。
我的府第有三個門,分佈南、北、西三方。我轉回去,直接嚮通往司隸府大門的西邊溜去。
許都城東西成長方形,城內以一條東西橫街將城劃分為南北兩區,北區地勢較高,宮城集中建於北區北部,以南設立國學、明堂、靈臺,東部建衙署,西部置苑。南區主要是居民區,有長壽、吉陽、永平、思忠四裏。
我的司隸府和大部分政府機關都在本城北區的東部,也算是個比較大的衙門。現在大概上午十點來鐘,街上人開始多了起來。我信步出門,折嚮南行,想去長壽裏看看我新認識的幾位朋友。
剛走沒幾步,忽然覺察身後有些動靜,運起內力,側耳細聽,卻什麽也沒發現。心想:“好啊,這人動作真輕。”深深吸口氣,心裏開心起來。
平時我很少一個人出門,一出來就前呼後擁,一大堆人緊緊跟着。阿櫻說這是規矩,都這樣的,而且我傷剛好,如何如何。我剛露出點不同意見,她居然立即就把荀??⑽悍淼紉話嘈聿?爻級幾?氳剿玖ジ??髯攀歉?醫饈駝??ぷ髦貧齲?導噬獻拋攀凳蛋????醫萄盜艘煌āN乙卜巢還??且院蠛萇儷齦???嗣刻煲淮蔚腦緋??級?鋈グ莘靡恍┡笥淹猓??煸詡倚菅??ⅲ?蜆畚柁鈉逑?玻?蛞鑰床肯鋁飯Χ源蛭?幀S邪⒂E闋牛?挂怖秩と諶凇
不過一憋倆月,再好的人也會悶的。今天我略使小計,這一出來,就碰上這等身手敏捷的高手,精神不由一振:“好傢夥!”也不回頭說破,便往長壽裏走去。
許昌城南區反分為四個大塊,長壽裏和吉陽裏在西,永平裏和思忠裏在東,中間是南北方向的一條很寬的長街,一直通到南北區交界處,可以並排走四輛大車。
長壽和吉陽裏面住的大都是強製集中的平民百姓,永平裏和思忠裏住的則是各地投奔曹操的世族大傢、強宗巨豪,以及他們的部麯。像永平裏的李典宗室,族人約三千餘戶,人口有一萬餘人。思忠裏張綉的親戚也有近千戶,四千多口。
曹操其他部將臣屬的宗人沒有這麽多,但拖兒帶女,拉三拉四,也都有不少。相比之下,長壽裏和吉陽裏兩個地方真正的老百姓就顯得不足了。所以,曹操的一些敵人,如袁紹、劉表等,曾譏刺許昌是“巨族之都”。
走到南北區交界的十字路口,我正準備看看地形再做打算,忽然一愣:“大公子,怎麽是你?”
面前站着個十餘歲的清秀少年,頭紮素幘,身穿白袍,卻是曹操現在的大兒子曹丕。
曹丕恭身行禮,陪笑道:“師父,丕兒在這兒等您多時了。”
我心裏暗叫一聲倒黴,躲來躲去,這傲氣小子怎麽在這兒候着?道:“難道今天你們三兄弟一起出動了?”
曹丕笑道:“是啊,師父。阿彰、小植他們不聽我的,阿彰非要直接進去求您,植弟卻跑到側門去堵,結果還是讓我在這兒碰上了。”
我打量他幾眼,道:“你怎麽知道我會到這裏來?”心想:“雖說這小子以後代漢稱帝,可是他難道真如此厲害,這麽小就這麽會算計?”
曹丕道:“是仲達教我的。”
我微微一怔:“司馬仲達?那個不肯為丞相所用的司馬懿?”
曹丕道:“就是他。他雖然因病不願出仕,卻是個真正的大賢,我一嚮得他教訓最多。”
我好奇起來:“怎麽沒見史書上說過?”道:“有大賢教你,那你還攔着我,叫我師父幹什麽啊?,到底想跟我學什麽啊?”
曹丕忙道:“司馬先生教我們文的,飛侯你教我們武學。我們三兄弟不是早跟您說過,要跟您學那天下無雙的混沌破天戟法。”
嘿,真用心啊!前幾次衹模模糊糊說要跟我武藝,現在連我編的那什麽破戟法的名字都打聽出來了。
“許昌高手無數,你們為什麽一定要跟我學?”在許昌的各大世傢宗族裏,名聲響亮的武學高手真很有幾個,還有軍中也有許多非常厲害的,像徐宣,他的武功又是剛猛一路,應該最受這些小孩子的青睞纔對。
曹丕頭搖搖:“我衹想跟飛侯您學。”上前拉住我胳膊,求道:“師父,您就收下我吧?要不,我跟您跪下了?”
我急忙拽住他,不讓他身體沉下去。這時候忽然又感覺到那身後高手的信息,暗暗一驚:“他還在?那就是說他一直跟着我,根本沒有離開過?”他跟着我並不希奇,奇怪的是中途好幾次我都丟失了他的信息,剛纔我甚至以為他已經走了,所以專門停下來。
想不到他跟蹤的技巧如此高明,居然在我十分警覺的情況下隱蹤潛跡。
我頓時興奮起來。自來到三國,雖然遇上很多高明之士,甚至包括淳於賓這類比我還稍高一籌的絶頂高手。但真正能避過我耳目感覺的,這還是第一位。
我看看曹丕:“那好,我就收下你。”
曹丕興奮道:“真的,師父?還有阿彰和小植,他們也要拜您為師。”
我側耳用心聽那跟蹤高手的信息,道:“好,都收。你們三個我全都收。”
山子道的住宅非常簡陋,衹有兩間草屋,一大一小。他是個棋癡,既沒有父母,也沒有妻兒,一個人自由自在鑽研棋道。他把大的那間專門騰出來當對局室,雜七雜八的東西都丟進那間小屋裏去。小屋有張還算軟的榻,不過是給臨時來訪的客人使用的,平時他自己就睡在棋室裏。
他的棋室內非常整潔幹淨,而且帶着一股清香。
我一走進屋就聞到了,道:“咦,奇怪,子道兄,怎麽這麽香?”
山子道瞅一眼我身後的曹丕,點頭為禮,嚮我笑道:“朋友送的。”
我奇怪道:“前天你到我那裏,我怎麽就沒聞到?”
山子道笑道:“飛侯鼻子有這麽靈嗎?”
我伸袖在鼻前嗅嗅,道:“這種香好象很潤衣服,應該不會很快消失。”
山子道請我們在席上坐下,擺開棋盤棋子,道:“日日一局棋,事事都順心.不談閑事,下棋下棋。”
我笑道:“又來了。”見他又準備拿那塊黑布蒙起臉,感到奇怪,道:“喂,上回你就這樣,我沒好意思問你。這次你怎麽還這樣啊?男子漢大丈夫,醜就醜點,有什麽大不了的?”
山子道停下手,道:“我是怕對弈動中間局勢緊張,你正在思考的時候,偶然看見我這付尊容,可能驚着神,定不下心來。以前郭凱、王九真他們經常為此抱怨我。
從去年開始,我在下棋的時候就以黑巾遮面了。“
我恍然,看看他一張坑坑窪窪,奇醜無比的臉龐,道:“原來你是為對手着想啊?
嗨,哪兒有這回事?你們許昌四大名手,數你子道兄最強,郭兄他們衹是為輸棋找藉口罷了。“心想:”俗話說人不可貌相。真是有道理啊!這山子道怎麽看怎麽不像是玩圍棋這種玩藝兒的,可他還就是這時代最了不得的棋士。“
山子道一邊擺勢子,一邊道:“飛侯,現在不能再說四大名手,應該是六位了。”
曹丕在旁坐着插口道:“是啊,我爹爹,我師父,他們兩位加上,正好是六大高手。”
山子道道:“大公子,你已拜飛侯為師?”
曹丕笑道:“是啊,剛纔師父已經答應收我們三個為徒了。”
山子道拱拱手:“如此真該恭喜三位公子,拜得好師父。”
曹丕咧着嘴笑:“謝謝山先生!阿彰和小植他們還不知道呢。”
我道:“子道兄,最近許昌又來了什麽棋道高人?”曹操那是什麽身份?怎麽能跟一幫下棋的混在一起?山子道再糊塗,也不會糊塗到這種程度。
山子道微笑道:“不錯,昨天孔桂兄已從江東回來。”嚮曹丕道:“大公子,丞相乃千金之軀,如何能屈尊降貴,和我們這些下等藝人並列一處?我說的另有其人。”
我道:“哦,孔兄回來了?他帶回了江東二聖?”嚴子卿、馬綏明,天下聞名的兩大棋聖。二月我和池早剛來到許昌時,曾經以與他們切磋為藉口推搪曹操的輓留,曹操受我啓示,居然立刻派孔桂和我們一起下江南去請他們北上許都。後來我和池早雖然沒走成,孔桂卻還是自己去了。
山子道微微點頭:“其中之一,鐵匕馬綏明。”
“哦,他棋力如何?”
曹丕也很有興趣地往前湊湊。
“還沒下過。不過看他氣度眼神,很不一般。”
“肯定比不上山先生你。”
我微微一笑,曹丕今天高興,話也好說了。除了少數幾個人之外,平時他對人可是非常傲慢無禮的。
山子道搖搖頭:“這位馬先生手底下到底怎麽樣,我們都不清楚。他能得享棋聖之名,定然非同尋常。雖然我想也許能和他一拼,但也許一上場就會大敗。”
我道:“他既然來了,肯定要和你們四大名手比試比試,子道兄可該早作準備。”
曹丕卻道:“山先生何必長他威風,滅己銳氣?你是我許都棋道最厲害的第一高手,你若不行,那我們豈非給小小的江東之地給壓下去了?”
說着就露了餡,原來他關心的是國傢的體面。
我瞧瞧他,心想:“你蛋大一點,居然就這麽官腔十足,可沒你那倆弟弟可愛。”
曹彰性情憨厚,曹植言辭無忌,都比曹丕有趣。
山子道微一沉吟,曹丕雖然年幼,可是當朝相爺的公子,不能亂說的。
“雖然我可能不行,但我許昌自有高人,不怕會輸給外人。”
曹丕清秀的臉上慍意更顯,謙虛也不能這樣啊?道:“許昌四大名手以先生為首,你都不行,還有誰行?”
山子道道:“其實四大名手,棋力都在伯仲之間,飛侯是開玩笑罷了。不過,”
他笑一笑,臉色忽然非常嚴肅起來,“如果真要不丟我們許都的臉面,衹有飛侯去迎戰馬綏明,可有必勝把握。”
曹丕雙手一拍,臉色頓時晴朗起來:“對啊,有師父在這兒,怕他什麽棋聖棋賢?”
我苦笑一聲,你山子道這麽一推,就把自己脫得幹幹淨淨。不過對江東二聖,我倒是很想領教一下他們的手段。所以也沒明確表態說行不行,改口道:“下棋下棋。”
擺上勢子,對弈起來。
山子道蒙上黑巾,腰一弓,脖一歪,就再不說話了。
這時代最頂級的棋手,在我這現代人看來,與我們的水平相比差距還是很大的的。
主要是一個境界問題。古代棋士的眼界大都很窄,佈局左右就那麽一兩個玩來玩去,官子也粗糙。唯一可提的衹是他們的中盤戰鬥力都很不錯。這樣的棋藝我說讓二子雖然顯得過分點,但讓先是絶對有把握贏的。當然這也得益於他們和我的對局比較少,如果下上一年,估計他們的棋藝就會大長,個別特別有天賦的高手能領悟到現代棋風的精華,也許還能與我一爭勝負。
但現在,這時代還沒有我的對手。
幸好我是有事要找山子道,否則我還真不好意思來。完全勝之不武嘛!
一邊落着子,我一邊想着如何開口問他,這麽一分心,幾十手以後,局勢並沒有如我想的那麽開始能夠把握,反而是一種我的控製力呈現弱勢的情況。我看看山子道,衹看得到他的雙眼,他眼睛熠熠閃光,衹盯着棋盤方寸之地,毫不分神。
這就是他比許昌其他三大高手強的地方,局勢占優的時候更加專心。自然,這時候問他什麽問題都可能碰一鼻子灰。我暗暗後悔沒在開局前問他。但看看身邊聚精會神觀弈的曹丕,又想道:“有這小子在,今天根本不能開口。”
如此一想,心裏漸漸平靜下來,精力也能夠凝註於圍棋盤上了。
中局鏖戰正酣,盤上殺得昏天黑地,也許江東棋聖馬綏明的到來激發了山子道內心潛在的競爭意識,也許是前天的惜敗令他非常的不爽,今天他下得分外的出色精彩。
屋裏三人都是沉迷其中,沒辦法讓眼睛離開片刻。
山子道下出一着蓋穿,纏繞上我的一條大竜。我心中一驚:“好着。”這時忽然生出警兆:“好熟悉!難道……對,就是他!”
雖然衹是一閃而過,但那一路跟蹤我的高手信息,卻又一次清晰地傳遞了過來。
他也進來了!而且在觀戰!而且他水平很高,知道山子道這手棋足可確立勝勢,所以纔會吃驚或者興奮地不自覺泄露出自己的蹤跡。
但是他在什麽地方看這局棋呢?
我腦子裏飛快地勾畫出這間對局室的輪廓,自上而下,自外而內,四面八方都想遍了,似乎沒有什麽地方在我的耳目監視範圍之外。
難道我受傷之後,就沒能再完全恢復功力?
不是,不是這麽回事。
是這人功力實在太高了。
我睏惑而震驚地眨眨眼,感到自己的自信心忽然有些動搖:三國有如此高手,要取我性命是易如反掌啊!
山子道閃亮的雙睛掃了過來,他已經感應到我心情的波動。
不管什麽行當,到了一定高度其實都是相通的。
我嘆了口氣,爽快地推枰認輸了。
曹丕滿臉惋惜之色,手指在棋盤上指指點點,說三道四。山子道默默取下黑巾,垂目看着紋枰。
這是他下完一局之後的定式。自己默思一會兒,再和對手復盤。
可是今天我無法再等他了。
我當即告辭,衝出屋去。
一直又跑到大街上,我仍然感覺不到那人的一絲氣息。
他消失了。
曹丕氣喘噓噓地追上來,道:“師父,為什麽走那麽急啊?”
我嚮路南掃了一眼,道:“我輸了棋,心裏不高興。”
曹丕呼口長氣,笑道:“師父你不是那樣的人。”
我又嚮路西看看,道:“哦,那我是哪樣的人?”
曹丕道:“師父心地仁慈,寬宏大度,世人皆知。又豈會為了一局棋而動肝火?”
我心頭微震:“這臭小子真纔十三歲嗎?”嚮東邊瞧一眼,眼角卻瞄到北街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是阿櫻。
阿櫻急步走過來,老遠就喊:“阿飛,你跑哪兒去了?純叔等你很久了。”後面跟着她的兩個侍婢紅兒和葉兒。
我迎上去,道:“阿櫻,什麽事這麽急?”
曹丕道:“師父,可能是子和叔要回前綫,來跟你告別的。”
曹純?我一愣。這兩個月在許昌,曹純時不時常來看我,他的身體狀況我很清楚,比幾個月前好不到哪兒去,根本不適合上前方軍營。
“是曹大人嗎?”
阿櫻一把拉住我,一眼看到曹丕:“好啊,桓老二,原來是你拖着阿飛啊!”
曹丕忙往我身後躲:“櫻姐,不關我事,不關我事。”
我微笑道:“阿櫻,算了,我已收了他們三兄弟為徒。”
阿櫻先是一呆,接着忽然笑了起來:“你真的收下他們了?”
曹丕從我身後露出頭來:“是啊,飛侯親口答應的,我已經磕了頭了。”
其實連跪都免了。
阿櫻一指曹丕:“哈哈,桓老二,那你以後得叫我師娘了。”
曹丕啊一聲。阿櫻雖然還沒跟我正式成親,可曹操夫婦、夏侯淵夫婦等主要長輩都已完全同意,舉行婚禮衹是遲早的事。本來曹丕和阿櫻同輩,這回拜了我為師,順帶自然就比阿櫻矮了一輩。
阿櫻樂得手舞足蹈:“桓老二,這回你還能狡辯什麽?還不過來給師娘磕頭請安?”
曹丕轉身就跑,叫道:“師父,我去找阿彰、小植他們去。”
阿櫻道:“桓老二,往哪兒跑?”舉步便追。
我急忙攔住她:“別追了,回去見曹大人吧。”阿櫻的輕功了得,真要追起來,曹丕肯定沒跑。雖然我很喜歡阿櫻的青春活力,可在這麽多人的大街吵鬧,實在不成體統。
我可是兼管治安的司隸校尉,怎麽可以縱容自己的老婆亂來?
阿櫻大聲衝曹丕的背影叫道:“算你小子運氣,下次再叫師娘。”嘻嘻哈哈拉着我,轉身往回走。
路上,阿櫻忽然問我:“阿飛,我叫純叔,你肯不肯也叫他一聲純叔?”
我猶豫一下,道:“當然可以。”
阿櫻看看我臉,道:“算啦,知道你不願意,不強迫你了。”
我道:“真的,我是真的願意。”
阿櫻搖搖我的手,道:“你有這句話就行。純叔比你大不了兩歲,你們又一起兄弟般地過了半年,你肯定不習慣的。”
阿櫻的手小,我左手被她右手輕輕拉着,這一晃,差點鬆脫了開。我忙反手一握,把她的柔荑包住,緊緊捏住。回頭看兩個婢女離得比較遠,低聲在她耳旁道:“為了你,我叫他爺爺也行啊!”
阿櫻一呆,過了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那你豈非要喊我嬸嬸?”這話聲音比她平時說話也低了很多。
我微笑道:“下輩子也別想。”
阿櫻哈哈大笑,後面丈外的小紅小葉也都捂着嘴笑。顯然阿櫻的話她們也都聽了去。
又走了幾步,阿櫻低下頭,臉上現出思索的樣子。我在她身旁看着,覺得特別有趣可愛。阿櫻很少有這麽用心的時候。
默默走過了幾裏路,快到我的司隸府了。我眼尖,看見大門口站着兩名武將,一個是徐宣,另一個衹瞧到背影,非常熟悉,略一回憶便想起來,竟然是宋亮。
怎麽會是他?
自我走後,宋亮一直和曹休、典滿一起統領虎豹騎,近兩月來捷報頻傳,戰功卓著,深得曹操賞識,已升為強騎校尉,和曹休、典滿並稱領軍三虎。單論職銜,已不在我之下。這麽重要的將領,在這麽重要的時刻,為什麽會突然回到許都?
我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阿櫻卻似乎沒有準備,被我帶得有點身形不穩。我急忙停住,道:“怎麽,阿櫻?”
阿櫻看着我,道:“人都要死的,是不是?”
我道:“是啊。”
阿櫻道:“那你說人有沒有下輩子呢?”
“嗯……,可能吧。”看着阿櫻一臉渴望的神情,我實在不忍心告訴她,人一死,就什麽都沒了。
阿櫻歡然道:“那阿飛,你說我們下輩子還做夫妻,好不好?”
這時徐宣也看到我們,跟宋亮招呼一聲,倆人嚮這邊急步走過來。宋亮邊走邊叫:“飛帥,飛帥。”
我對阿櫻道:“那當然。”轉頭道:“宋亮,你這些天過得好啊!”
宋亮搶步上來,低頭便拜:“飛帥,可想煞宋亮了。”
我忙鬆開阿櫻的手,上前扶住:“現在我可受不起你這一拜了。快起來吧。”
宋亮起身,又嚮阿櫻見禮:“宋亮見過櫻夫人。”
阿櫻笑道:“算了,別人亂叫,你宋大人怎麽也跟着亂叫?”說是這麽說,臉上還是眉開眼笑,非常高興。
宋亮退後一步,看我兩眼,道:“飛帥精神。更勝從前。”
我笑道:“別再拍了。哎,你不在倉亭指揮虎豹營的弟兄,怎麽回許昌幹什麽?”
宋亮神色一黯,開朗的臉上頓時罩上一層烏雲。
徐宣在旁插道:“飛侯,曹純大人現在府中等候您。”
我心中狐疑,道:“好,那我們進去再說。”
徐宣道:“飛侯,屬下去巡視四城。”
我知道他因為我們舊日同僚久別重逢,想讓我們好好聚聚聊聊,所以托辭離開。其實現在正當曹軍節節勝利之時,其他各路勢力都瞪大着眼默看事態發展,誰敢這時候跑來許昌鬧事?道:“有勞徐兄。”
徐宣嚮我行了一禮,便轉身而去。
進得府內,老遠就看見曹純正在我的客房裏來回踱步,公孫箭站在一旁。我跟他很熟,關係也一直不錯,,笑道:“子和兄自從封了侯爺,就再也坐不安穩了。”
曹純轉頭見是我,道:“難道你不是侯?”
我倆一起哈哈大笑起來。我跨進門去,請他上坐,招呼大傢都坐。現在我生活安定了,府裏什麽都全,客房裏鬍床案幾,應有盡有,大傢就不用再坐地席了。屬役獻上蜜水。曹純衹輕?萘艘豢塚?惴畔鹵??潰骸鞍⒎上偷埽?掖死詞竅蚰憒切械摹!
我看看阿櫻,笑一笑,想道:“這賢弟二字,你這純叔整天挂在嘴上,你讓我怎麽改口?”阿櫻翻了我一眼,嚮曹純道:“純叔,你身體能頂得住嗎?”
曹純意味深長地看我幾眼,道:“我是被逼無奈,情非得已啊!”
我微微皺皺眉,心想:“曹純這話什麽意思?他看我幹什麽?難道他有意讓我替他去前綫?”上前綫我倒是很喜歡很樂意,但一想到再跟曹操一起共事,心裏就發毛,危險係數實在太大,毫無安全感。
側手坐在一塊的宋亮和公孫箭互看一眼,也都覺得曹純話中有話。他倆是很希望我上前綫指揮作戰的,宋亮便道:“末將此次回來,主公吩咐,議郎大人如能再回軍營最好,若大人身體欠妥,可請飛帥代替,也是一樣。”曹純還比我先封的侯,我是官渡亭侯,他是平鄉侯,比我高一級。但宋亮在軍中習慣了叫議郎大人和飛帥,所以也還是這麽亂叫。
公孫箭道:“是啊,軍旅生活嚴酷,曹侯貴體欠安,不如請飛帥替您前去倉亭。”
曹純掃一眼他二人,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一閃而沒。
阿櫻道:“純叔,你笑什麽啊?大傢都是說正經的。你身子弱,朝野誰不知道?讓阿飛替你去,不也一樣可以鎮住阿休和典滿那兩個混球?”
曹純又笑了一下,然後笑容凝固在臉上。這回明顯可以看出來,他那是苦笑。
我吃了一驚:“阿櫻,你說什麽?阿休和小滿怎麽啦?”
阿櫻道:“嗨,反正都要說的。宋亮,你就都告訴飛帥吧。”
宋亮看看曹純,曹純點點頭,道:“直說就是。”
宋亮清清嗓子,就把最近兩個月前綫發生的大事簡明扼要地講述一遍。
自曹操在官渡夜襲烏巢,一把火將袁氏主要屯糧燒了個精光,特別是大將張?高覽投降曹軍之後,袁營上下人心惶惶,兵無鬥志,將懷離心。曹操乘勢出擊,他首先采用心理恐嚇戰術,命人將烏巢守將淳於瓊及其四員副將的首級、烏巢全部袁軍官兵,約七千人的鼻子陳列於陣前,又將割去了唇舌的牛馬驅嚮袁營。目睹慘景,大部分袁軍魂飛膽喪,加上張?高覽從曹陣上親自喊話,令袁軍士氣徹底瓦解。曹操立刻令曹休、典滿等率虎豹騎衝擊袁軍,隨即更投入所有步兵,發起最猛烈的攻勢。袁紹禁約不住隊伍,驚慌失措,和袁譚等人在八百親衛的護衛下搶先逃過黃河,進入北岸蔣奇的營寨,始定驚魂。
被主帥丟棄的十萬將士,因為沒有得力大將指揮,個個如同無頭蒼蠅,面對兇悍的曹軍,毫無還手餘地,各不相顧,四散逃竄,幾乎沒什麽有力抵抗,死傷數萬,剩下的稀裏糊塗便當了俘虜。現場總指揮曹休惱恨他們為袁紹賣命,又懷疑是偽降,下令全部活埋。
聽到這裏,我再也聽不下去了,道:“什麽,全部活埋?”近來捷報雖然頻頻傳來,每次卻衹說又消滅敵軍若幹,斬殺大將誰誰,從無一份戰報提到曾割敵之鼻,生埋活人。
宋亮輕嘆一聲,道:“是啊,七萬人。”
我跳了起來:“七萬人?阿休?”剛纔說到曹操割了七千俘虜的鼻子,我已經非常震驚於他的手段之殘忍,想不到曹休居然比他叔父更厲害十倍。這是那個文雅沉着、和氣好言的阿休嗎?
曹純和阿櫻互看一眼,都輕輕搖搖頭。
“你為什麽不阻止他?”
宋亮被我怒氣所迫,急忙站起,低下頭不敢答話。
阿櫻拉拉我,曹純道:“賢弟且忙惱怒,宋亮他不是沒勸過阿休,可是阿休他……
唉,他聽不進去啊。“
公孫箭道:“是啊飛帥,聽宋大人說完吧。”
我看看衆人,心想:“你們都是知道內情的,聽到這種慘劇居然還都這麽鎮定自若,有沒有良心啊?”緩緩坐下,放鬆語氣,道:“好,宋亮你坐下接着說。”
宋亮不肯坐,道:“末將未能遵從飛帥教訓,阻止曹休大人戕滅俘虜,實在愧對飛帥。”
我知道,宋亮是個標準的軍人,上級指揮到哪兒,他就衝到那兒,實在也不能怨他。
再說他和曹休的地位畢竟還是有距離,能和曹操的侄子相提並論嗎?道:“唉,那也不能怪你。你先坐下。”
曹純和阿櫻齊道:“是啊,宋亮。”
宋亮這纔又坐下來,繼續報告軍營裏的事情。
他輕嘆一聲,道:“曹副帥下令盡屠俘獲袁軍,其實是有原因的。當時混戰之中,中軍司馬曹啓在他身側,被冷矢射中,穿胸而亡。曹司馬是曹副帥最喜歡的堂弟,曹副帥覺得他是替他而死的,所以他特別心痛憤怒,當即抱着曹司馬的屍首立下誓言,發誓要殺盡袁軍;另外當時俘虜實在太多,比我軍總數還多好幾倍,不光曹副帥,我們大傢都害怕,萬一他們突然造起反來,我們有可能反勝為敗。”
我冷笑一聲:“難道你們忘了在白馬城的舊事?我記得那次你和小滿都在。我們不過兩千多人,俘虜卻有八千之衆?”
宋亮又低下頭:“末將記得。”
我怒氣又涌了上來:“記得?那小滿在幹什麽?”
宋亮道:“典校尉也曾和曹副帥力爭,甚至差點和曹副帥動手火並。後來是主公趕來,纔喝止了他們。”他擡起頭,直直看着我:“可惜當時飛帥不在。”
我大吃一驚:“什麽?丞相也趕去了?”心中暗想:“不用問,這次屠殺實質還是曹操的主意。曹休衹不過是把他的想法提出來並執行下去而已。”既然如此,那再問也沒什麽意義,再引得宋亮發起牢騷,曹純和阿櫻面上都要不好看了。喔,難怪他們都坐在一旁不肯插話。
“後來呢?小滿沒事吧?”
宋亮道:“因為這件事,曹副帥和典校尉勢成水火,互不相讓。主公無奈,分三千虎豹騎給典校尉,令他去了陳留己吾。”
“陳留己吾?”我想了想,“那是小滿的故鄉。”也是曹操起兵討董的根據地。
宋亮道:“是啊,主公的意思,一是讓典校尉回鄉祭祖,尤其是代主公嚮他先尊典韋大人點上三拄金香。另外,是令他安撫陳留大族豪門,穩定當地局勢。”
“哦,陳留也有異動?”
宋亮道:“主公得到密報,自袁紹進軍官渡,陳留就有不少大傢族暗暗和他牽綫搭橋,勾結甚緊。但主公大度,雖然此刻剿滅他們易如反掌,卻不想再咎既往。不過,典校尉在己吾,卻幹了一件大事,令主公非常生氣。”
曹純忽道:“這卻怪不得小滿。”
阿櫻哼了一聲:“小滿幹得好!伯父也是,為什麽不能滅了他傢?他們那五個傢夥差點害死阿飛。”
我心念一轉:“你們是說,小滿他……”
阿櫻搶着說:“是啊,小滿他去己吾第二天,就把五花拳李傢的人全給殺光了。
哦,不對,還逃了幾個,那五條蟲也沒抓到。“
“什麽?小滿滅了李傢?”我微微一怔。雖然典滿是為報傢恨,這樣做也無可厚非,而且我和李傢也有仇,但這樣滅絶別人一族,畢竟出乎我的意料。小滿跟我的時候,不是這麽殘忍的啊!
五花拳李氏是己吾大世族,原來和天星錘劉傢、雲竜刀韋傢並稱己吾三大傢,在武林享有大名。自從十年前李永假公濟私,滅了劉傢和韋傢的滿門,李傢勢力日益膨脹,不光在己吾,就算整個陳留,那也是首屈一指的大戶,傢人門客超過兩千人。
宋亮看看曹純,心裏有點奇怪:“議郎大人一嚮腦子明快,思維透徹,這次怎麽糊塗起來了?”道:“可是主公十分惱火,因為小滿這一行動,使的陳留局勢更加不穩,三十余家地方豪強聯名上書主公,要求主公對李氏滅門一案做出交代。袁紹的細作說客也在暗中煽風點火,企圖引發內變。現在陳留及其周圍數郡豪門巨強,都有蠢蠢欲動之勢。所以主公上個月雖然一鼓作氣,在倉亭津又全殲袁熙的三萬幽州兵,但卻因為憂慮後方不寧,遲遲未便渡過黃河,乘勝追擊。衹能暫時在南岸集結休整。”
我明白了,曹操現在非常想趁着袁軍接連遭到重創,一口氣打過黃河,迅速消滅袁氏,早日平定北方。但典滿偏偏這時不合時宜地在陳留鬧出這麽大的亂子,也讓他無比頭痛。典滿是他愛將,又因為追思典韋的緣故,不可能懲罰他。但曹操必定會想到,如今領軍營這麽混亂,完全是曹休暫時沒有足夠獨立統率的經驗和能力,所以他纔會想到要宋亮來許昌,請前兩任的老領導曹純或者是我回去整頓秩序。
我看看宋亮:“難怪你這麽穩重的人會想煞我了。原來是出了大問題,纔想起我來。”想了想,道:“情況我都清楚了。子和兄,這次真要麻煩你了。”
宋亮、公孫箭都感到意外,心想:“飛帥為何這麽說話?難道曹副帥和典校尉之爭,他一點都不放在心上?”
曹純點點頭,見阿櫻想說話的樣子,忽道:“阿櫻,你們先出去一會兒,我想和阿飛賢弟單獨說兩句。”
論輩份,他算阿櫻的堂叔;論身份,他是宋亮公孫箭的前首長。所以他淡淡這麽說一句,三人都立刻站起來,阿櫻看看我,道:“好吧,你們說着,我去吩咐他們給純叔弄點好吃的,也算給純叔餞行。”領着二將出去了。
曹純起身,在屋內轉了幾圈,纔對我道:“你是不是不願意去前綫?”
我搖搖頭:“不是。”心想:“你一來就說是嚮我辭行,那肯定是經過荀??悍硭?塹吶?跡?┓⑾掄?轎鈉荊?裁炊寂?昧恕>退鬮宜滴蟻氪?婺閎デ胺驕???且膊豢贍埽?液偽囟嗨搗匣埃俊
曹純點點頭:“我力薦賢弟替我前往倉亭指揮虎豹騎,本來荀軍師已有允準之念,衹是魏長史竭力反對,所以纔弄成這樣子。其實賢弟文才武功,樣樣比我強,統馭部下能力更是出類拔萃,衹要你一去,我想阿休和小滿都會心悅誠服,唯命是從。”
我註意到他這是第二次稱典滿為小滿。心想:“他在軍營裏,好像和小滿沒什麽特別的情誼。小滿也是我去之後纔入的虎豹營,平時又都跟着我,很少見到他的。原來軍中見面他都稱呼小滿軍銜。現在他怎麽叫得這麽親切?”古人在稱呼上特別有講究,姓、名、字、號、愛稱、雅稱、別稱等等,其間感情親疏深淺的變化非常微妙,並不是像我們現代人這麽隨便的。
曹純慢慢踱着步,道:“賢弟,最近汝南方面可有什麽異常舉動?”
我道:“哦,我一直令細作監視着汝南一帶的劉備勢力和黃巾殘部。劉備在我軍夜襲烏巢之後就逃離袁營,上了茫碭山,一直暗暗操練兵馬,靜觀我軍與袁軍戰局事態的發展。劉闢、龔都退至南陽、新野一帶,似乎和劉表的霍峻部起了一點衝突,正在僵持着,他們應該暫時對許昌沒有什麽威脅。”
曹純皺皺眉,道:“那為何魏長史那麽強調劉備和黃巾的隱患而不肯同意讓賢弟代我成行呢?”
我哼了一聲:“那自然是魏大人愛護小弟了。”
曹純停下步子,詫異道:“賢弟與魏長史可有私怨?”
我道:“子和兄你誤會了。我與魏長史素無往來,而且魏長史乃是尚書臺重臣,連荀軍師都倚為股肱,言聽計從,小弟我位卑職微,又豈敢與他結怨?”
曹純疑惑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低聲道:“我也搞不清怎麽回事。我打一開始見到這人,就非常討厭。
可能他也這麽想罷?“
曹純也笑了:“哪裏會有這種事?”想了想,也不禁哼了一聲:“我現在也很討厭這傢夥。”
我愣了一下,曹純為人極像他兄長曹仁,頗有城府,他怎麽會說出這種話來?
曹純嘆口氣,道:“不瞞賢弟,其實我根本就不想去倉亭。”
我道:“哦,子和兄,你貴體欠安,許都誰不知曉?你為什麽不跟荀軍師當面推辭?”以你的戰功威望,誰也不會說你是畏敵懼戰,不敢奔赴前綫。
曹純恨恨道:“所以我說討厭魏諷。我的話已經說得夠明顯了,他卻裝聾賣啞,故意假做不知,非拿主公之命壓我,逼我立刻上前綫。搞得荀軍師也不好再說什麽了。”
“子和兄……”
曹純嘆口氣:“賢弟不必多言了。我有一事相求。”
“哦?”曹純那是前領軍營督帥,曹操近衛軍團的首領,位高權重,深受信任,他有什麽難事解决不了,還得來求我?不過我也知道,他這麽非要跟我單獨談話,肯定有很要緊的事情。可是,會是什麽事呢?
正在這時,外面有人道:“稟報飛侯,屬下有要事求見。”正是都官從事徐宣的聲音。
我一愣,徐宣不是去巡視四城去了嗎,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他也不傻啊,曹純連阿櫻她們都趕出去了,怎麽他還這麽不識趣?
曹純慢慢走到我椅邊,半俯下身,低聲道:“賢弟可知貂嬋麽?”
我心想:“後世傳唱四大美眉,你老兄是不知道了。三國美人中,貂嬋不說豔壓群芳吧,前三名應該是沒什麽問題的。我不知道她纔怪。”
“久聞芳名,子和兄何以提起?”
曹純無神的眼睛閃出一絲亮色:“她現隱居於思忠裏的烈女巷,賢弟有時間可去看看她。此女俠膽仁心,而且對瑤琴圍棋的修養極高,正適合賢弟閑悶時清談。”——想來想去,過節還是慰問慰問大傢吧,呵呵我點點頭:“子和兄放心,你不在的時候,小弟自會時時令人前去看顧,料也無人敢去生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像貂嬋這等美女,相信對其感興趣,自以為有身份可以匹配的男人都會産生追求的念頭。而且曹純不但身份夠,而且為人比較正派,氣質又文弱清秀,女子對他産生好感也很自然。
曹純微笑道:“貂嬋小姐義烈過人,自主公以下,朝野無不欽服。我曹純何人,豈敢無禮冒瀆?”
這話意思很明白,連曹操都不敢沾惹,我曹純就更不行了。
我卻是誤會他了。
這時候,門外徐宣又道:“啓稟飛侯、曹侯,徐宣有緊急軍務求見。”聲音中已經透出非常焦急的樣子。
曹純拍拍我肩,正色道:“賢弟答應為兄,一定要親自去看望她。”
我點點頭,不是壞差使。“是,子和兄。我明天就去。”
曹純哈哈而笑,退到一旁坐下喝蜜水去了。
我道:“徐大人進來說話。”
徐宣急急進來,顧不得嚮我和曹純告罪,開口便道:“南方四郡起兵背叛劉表,投靠了朝庭。”
我訝道:“什麽?南方四郡?”
自二月出兵北上,與袁紹十萬大軍相持於官渡以來,除了江東的孫策,曹操最不放心的就是荊州的劉表。他不但令呂虔、朱靈二將率三千地方兵協助張綉緊守宛城,監視南陽、新野一綫,還不惜血本,從本來就緊張的兵力中專門抽調出一部分精銳去汝南,幫助曹洪、李典剿滅龔都的黃巾軍,以防汝南地區造成星星之火的勢頭,等黃巾再與劉表聯合,得其資助援手,那就大事不妙了。所以後來曹洪“掃黃”不利的消息報來,他毫不睏難就下定了必須增援的决心,立刻同意派我去汝南。
現在江東孫策已死,江東對曹操暫時喪失了威脅力,最大的敵人就轉為了荊州的劉表。
徐宣道:“是,回飛侯,長沙郡太守張羨仰朝庭之威,慕主公之名,特率長沙、武陵、零陵、桂陽等四郡歸於朝庭。目下長沙使者已到達許昌。”
我心中劇震,曹純也放下蜜杯,趨身道:“徐大人,使者何在?”
徐宣道:“現在府門外等候。”
我道:“為何不讓他們往尚書臺去見荀軍師?”你真糊塗,許都軍國大計,曹操全都委於荀??蝗恕U餉創蟮氖攏?悴淮??侵苯尤フ宜??芪藝舛?墒裁蠢戳耍
徐宣道:“今晨屬下見荀軍師出津陽門而去,尚未回轉都城。”
哦,荀??雋誦磯汲牽課倚耐芬瘓??餳?略趺疵煌ㄖ?藝庵鞴艹欠賴乃玖ジ?課實潰骸八嫘械畝加興?俊苯蜓裘攀切磯寄銑親釒隙說囊桓魴〕敲牛?絞倍疾蛔夾碸?諾模?揮猩惺樘ㄓ腥ㄊ褂謾
徐宣臉色有點不太自然起來,道:“荀軍師囑咐,他此行衹是去探一位老朋友,不必讓其他人知道。所以衹帶了兩名尚書臺的屬官,一位中兵都尉牛金大人,一位是吏部侍郎陳矯大人。”
漢代的尚書,職責是給皇帝掌管文書。由於曹操獨攬大權,尚書臺實際就專為曹操服務了。計有吏部(又稱選部,主選用官吏)、左民(主繕修功作,????池園苑)、客曹(主少數民族及外國事務)、五兵(主中兵,外兵,騎兵,外兵,都兵)、度支(主軍過計支)等五曹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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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矯因為辦事幹練得力,很快就成為荀??不兜氖艄伲?僥畝?即?潘?ァV斜?嘉九=鷦蠐κ巧惺樘ㄅ汕脖;ぼ??踩?奈渲骯僭薄
我心中釋然,既然是荀??盟?凰擔?薔兔皇裁戳恕
“好,那快請長沙使者進來吧。”
徐宣應了一聲,快步出去,不一會兒引進一個人來。
“稟飛侯,這位便是長沙使者徐庶先生。”
他身材太高大,讓開得又有點慢了。我一眼掃去,剛看清對方一身白衣,還沒看清人什麽模樣,聽他這麽一介紹,徐庶?!心頭一凜,立刻從椅上蹦了起去,跳腳上去,握住他手,連聲道:“徐先生,原來是您啊,久仰久仰。”
那人正是徐庶,見我如此客氣,不禁也是一呆:“飛侯錯愛。”
我拉着他,牽到我身邊的鬍椅坐好,仔細打量他,心想:“長得沒出乎想像,很瀟灑智慧的。就不知道你現在懂不懂八門金鎖陣的奧秘。”一見到他,我就想起池早那混蛋來,“對了,等會兒讓他過來陪酒。”
池早自打來到許昌,整天忙乎,比我充實多了。我找他幾次,派去的人都是空手而回,不是說池先生又去某地為人看病去了,就是去某藥房訪醫友了。搞過幾趟,我也煩了,就不理會他了。今個徐庶不期而至,頓時就想到:“這可是池早的偶像之一。”
徐宣和徐庶交換一個眼色,道:“飛侯,那麽屬下先告退了。”
曹純忽道:“現在什麽時辰?”
徐宣道:“回曹侯,已近午時。”
曹純立刻站起,道:“賢弟,我想起一事,還需先去交代,這就告辭了。”
我忙起身道:“子和兄,這麽晚了,一起吃飯再走?”
曹純道:“你我兄弟,何需客氣?你先忙正事。見着阿櫻,告訴他我這次實在是沒時間了,下次回許都,再品嚐她的手藝。”
我見他眼角眉梢似乎微有焦急之色,不知道他突然想到什麽急事,徐庶坐在一旁也不便問,就道:“好,那我送你。”
曹純邊走邊道:“不用,我和徐大人一起走就好。”
我也不勉強,道:“好,那麽小弟祝子和兄一路順風。徐大人,代我送曹侯出去。”
徐宣應諾一聲,側身讓曹純先過,跟着出去了。
我轉過身,又一屁股坐下,道:“徐先生,咱們接着聊。”
徐庶暗暗稱奇:“此人竟然毫無一點官架將威。”笑道:“真不愧是飛帥,豪氣幹雲,我徐庶佩服。不過在下衹一無名之士,飛帥何以知道賤名?”
我見他不卑不亢,從容不迫,心下也是感慨,想到:“腹有詩書氣自華。三國裏面,你是有真本事的,除了運氣欠點,打仗我看不比諸葛亮差多少。不過你現在自己衹怕也不知道能鬧出多大的事來。說到你的來歷將來,我比你清楚啊!”微笑道:“徐兄為報朋友之仇,殺死穎川三霸;又不棄高堂,冒被捕捉的危險攜母奔逃。孝義雙全,可感天地。阿飛我那時遊蕩江湖,衹恨沒能早日與仁兄相識。”說到這裏,心中忽然微感奇怪,我怎麽會知道徐庶過去的事?我不象池早那麽醉心陣法,對徐庶比較感冒。我衹喜歡曹操關羽許?這些英豪猛士的。
徐庶也頗為意外,心想:“這個人真真不簡單。”道:“那都是徐某年幼氣盛,讓飛帥見笑了。飛帥……”
我截斷道:“哎,徐兄你是我尊敬喜歡的人,叫我阿飛。”
徐庶點點頭:“阿飛兄,我此來是嚮朝庭請求援兵的。”
我道:“願聞其詳。”心想:“南方四郡?那又是怎麽樣的一個戰場?”
許昌城東南三十裏,有一個小村莊,叫做梅楊村。村子很小,稀稀拉拉就四五十戶人傢。村長梅大爺據說跟本朝太尉楊彪沾點親,油水又少,刺兒還很多。所以除非朝庭頒布公開命令,城中各有司衙門平日都很少上這兒來敲詐勒索,即使偶爾來了,也都自覺,幹完正事就直接走人。因此雖然是戰亂蕩時代,梅楊村的鄉親們日子過得卻都平靜從容。
村子正北口上是個小山丘,再過去是條數丈寬的小河,喚作小楊河,村裏人不識字,稱為小羊河。河上有座一人來寬的小拱橋,原來沒名字,後來大傢一商量,就叫它老羊橋了。
這日清晨,天剛麻麻亮,楊三就被一陣嘈雜聲給驚醒了。
村子裏沒有起這麽早的,他揉揉眼,眯眯天色,掀開草席,從地上撐起身子,探頭嚮橋北望。初秋天亮得還算早,現在不過寅時剛過(四、五點鐘),誰趕夜路呢,這麽早?
因為貪涼,他睡在老羊橋的拱頂上,是這座石橋最高的地方。一離開捂暖的草席,頓時渾身上下都透出冷氣,不由自主地打了幾個寒顫。
果然沒猜錯,從北邊一行走過來三個人,快步上了石橋,打頭一人道:“楊三嗎?
快去通報梅村長,京城有人來。“
楊三一個翻身站了起來,眼睛立刻放出光來:“是張五哥啊,老爺子一直在等你呢。”
那張五哥疾走幾步,道:“快去,就說張二公子特來拜會田先生。”
楊三吃了一驚:“張二公子來了?小人這就去稟報大爺。”嚮他身後看了兩眼,轉身跑下橋去。
張五哥身後那人道:“老五,以後別這麽張揚。”
張五哥忙道:“是,二公子,小人明白。”
幾人過橋入村,村長梅思誠已在村頭等候,他是個六十左右的老人,腰板挺直,面含笑容,見到三人衹微微一愕,便拱手問安,把衆人讓入自己的院去。
入得正屋,張五哥看了屋裏一眼,嚮身後張二公子和另一人點點頭,便退了出去,喊上門外那楊三,到院門外去?望了。
屋內正中地席上端坐一人,他衣衫破亂,披發如霜,雙目輕合,臉色枯瘦。但神色卻是寧靜坦然,恍似坐在自己傢中一般。
梅村長道:“田先生,這二位來自許都,先生可與之詳談。”請二人入坐,自己也退了出去。
張二公子看看正中間那人,道:“久聞田豐先生天姿英傑,權略多奇,今日幸會,不知何以指教我等?”
那白發人枯瘦的臉上微露一絲笑意,卻不說話。
張二公子等了一會兒,見對方毫無理會之意,便又將前言敘說一遍。
那白發人又衹笑一笑,不說話。
張二公子皺起眉,嚮同來之人看去。那人凝視白發人,慢慢道:“凝眸知人物,仰面識天文。閣下並非鉅鹿田豐,乃是廣平沮授。素聞沮先生目光如炬,相人必中,何不為我二人一斷?”他聲音低而沉,微有一股澀味。
張二公子一愣:“是沮別駕大人?”
沮授滿頭白發驟然一抖,忽道:“察君之步,不會超過二十;聽君之音,大概是三旬左右;觀君之語,卻有五十以上。君乃何人?”
那人淡淡笑道:“閣下睜開眼不就知道了?”
沮授沉默片刻,道:“請恕沮授失禮。我雙目已瞎,睜不睜開又有什麽關係?”
張二公子失聲道:“沮大人你的眼竟然盲了麽?”
沮授道:“比起河北屈死的十萬將士,瞎兩衹眼睛又算得了什麽?”
張二公子嗨地嘆口氣,道:“是啊,曹操一族,個個姦狡惡毒,官渡慘劇,實在是罪大惡極,人神共憤。”
沮授嘴角抽動了一下,問道:“張二公子,如果我沒記錯,你名泉?”
張二公子吃了一驚:“沮大人如何知道?”
沮授道:“我在袁公帳下多年,對許昌人物多有所知。官渡相爭前期,許都很多官吏與袁公暗中結納獻歡,來往書信都要經過我手。哈哈,不過,據我所知,令尊並非其中之一,而且逐走了袁公派去誘勸的使者。公子為何卻反其道而行,與令尊大唱反調呢?”
張泉又嘆口氣:“唉,雖然我父親大人對曹氏忠心耿耿,驅逐了袁公的使者。但也正因為如此,反而遭到曹操的猜忌,以為我父不立斬來使,是想坐觀曹袁雙方成敗再定取捨。特意派呂虔、朱靈二將率軍駐紮宛城監視我們。我父子久受此二人欺辱,苦處難以言說。最近我父親被曹操留在中軍效力,我和族人則被逼來到許都,行動更加受到約束,動輒被曹氏親信壓迫,心中早想反了去。請沮先生勿慮。”
沮授心知他言語大半不實,想道:“你爹張綉在袁曹大戰前的去年就投靠了曹操,曹操怎麽會不信任他?呂虔、朱靈二將率軍駐紮宛城,衹是為了防備荊州的劉表,曹操那是好意,怕你爹頂不住。嗯,不過後半句倒有可能,許都曹氏、夏侯氏兩族人多勢大,你們張傢自尊自大慣了,三分氣當十分賣也是有的。”道:“我聽鶻兒說過你們的計劃,非常詳盡周密。不知是何人所製?我想見見他。”
張泉瞅瞅他眼,心想:“眼都瞎了,見誰啊?”側頭問身邊那年輕人:“孝直?”
那年輕人笑了笑:“沮大人見笑了。這份計劃,正是在下等人所製。”
沮授等候片刻,見他仍然不肯通名,便道:“計劃中所列名單人選,果然有眼力,都是對曹氏擅權極其不滿的官員。不過我有三點疑問,願請教於閣下。”
年輕人道:“沮先生請講。”
沮授道:“今年正月,車騎將軍、國舅爺董承夥同黃門侍郎王子服、折衝將軍吳子蘭、長水校尉種輯、議郎吳碩、太醫吉平等十數名官吏,欲行刺曹某人,奪回朝庭權力。
不料事機敗露,諸人等反被曹操所陷,盡皆夷滅九族。時未及遠,今之所謀諸人能無懼乎?“害怕的話就很容易猶豫不决甚至反戈倒嚮,嚮曹操告密。這種人不需要多,一個就會讓大事全部玩兒完。
那年輕人完全明白沮授的意思,微笑道:“沮先生所慮極是。名單中人,確有為人萎縮,膽小怕事之徒,衹是此等人皆是外圍之數,對我等大事並無半分知曉。我們衹是利用他們對曹氏的不滿,平日方便行事,待其把柄落如我手,再行决定。”
沮授頗為意外:“那麽君等已參與機密的共有幾人?”
那年輕人道:“共有七人。”附在沮授耳旁,慢慢說出這七人姓名。至於職位官銜長幼男女其他方面資料就全都不說了,因為他知道,沮授可能瞭解得比他還詳細。
沮授臉色大變:“少君到底是何人?此等計劃真是你一人所為?”
那年輕人想了想:“其實在下與沮先生極有淵源,衹是一旦講出,便需敬先生以祖父禮,實非在下所願也!”言辭中頗見傲意。
沮授輕輕搖搖頭:“以少君之才,自可與沮某忘年論交。我自經官渡大變,早已不是昔日的沮授了。”當年我比你還要傲慢,在大帳裏連袁紹也敢對着幹。
那年輕人想起七萬之衆慘遭活埋之幕,亦不禁輕嘆一聲:“唉,晚輩乃右扶風(今陝西省眉縣)人氏,法正法孝直是也!”
沮授詫道:“莫非?人法真兄之後?”
年輕人道:“正是先祖父。”
沮授驟然笑了起來:“哈哈,我與你果然淵源極深,昔日令祖年長我許多,卻不以沮某為鄙,視我為弟。今日沮某是還帳啊!”
法正笑道:“小弟叨先祖遺蔭,委屈沮兄了。”
沮授笑道:“衹是我不太明白,當年法真兄為人剛正磊落,有清節高名,如何孝直卻這般機敏深沉,思慮周密?”
法正見他稱呼自己表字,確是將自己視為忘年好友,心下大喜,道:“沮兄可知:鳳隔三代,其鳴不同?”
沮授一愣,還真沒聽說,道:“有這等說法嗎?”
法正笑道:“是小弟自己的說法。”
沮授大笑:“果然是我兄弟。”
張泉在旁邊,插口道:“二位言語相得,實在是貴我雙方之幸。不瞞沮大人,此次行動計劃的製定,除了孝直出力甚多之外,尚有兩位高人暗中協助。”
法正道:“是啊,那兩位纔是此次‘騰蛟行動’的主要策劃者,小弟衹是從旁助力。”他雖然說是啊,其實卻把張泉的話給反了過來。
沮授立刻聽了出來。法正如此自傲的性子,居然謙虛起來,那主謀不知更是何等厲害人物。心中把許都的智者遍數一遍,暗暗震驚歡喜:“法正已是矯矯不群的罕見人才,居然還有兩位隱身幕後的高級指使者。難道會是他?可是還有一人是誰?有他們主持局面,也許這次冒險真能成功。”
沮授少有大志,能識人,多權略。十七歲舉茂纔,曾擔任兩個縣的縣令,後又為韓馥別駕,表拜騎都尉。後見其無能,辭職返鄉。袁紹以詐驅走韓馥,得到冀州之後,仰慕沮授聲名,親自前往沮傢,卑詞力邀,重又請他擔任了冀州的別駕(州牧的第一屬官,常外出巡視,並監督州屬各郡)。為了袁氏的大業,沮授憚精竭慮,在經濟政治戰略戰術等許多方面提出大量有遠見卓識的建議,可惜被袁紹接受的寥寥無幾。
官渡之戰末期,沮授眼見袁氏君臣文武日益驕傲自大,部署的作戰方案顛三倒四,料到大勢已去,己方必敗。雖然侄兒沮鶻暗中前來陳說利害,力勸他出走。但他一心嚮主,還希望能說服袁紹,突出奇計,一舉將曹操殲滅。於是斷然拒絶,不肯私自逃去。
直到親眼看到袁紹在陣前自私自利、貪生怕死,竟然棄十萬子弟兵不顧,瘋狂逃過黃河的可笑鬧劇之後,纔不由得心如刀割,滿腔忠烈之氣大泄,昏噩中隨沮鶻殺出亂陣而去。
此時河道被曹軍截斷,他身份又非同一般,無法北渡返回冀州。他人雖傷心,智謀分毫不失,指點沮鶻反而南行,來到許都之側潛伏,果然躲過了曹軍的層層搜捕。至於張泉和法正準備起事叛曹,卻是沮鶻告知他的。他雖不知道侄兒如何會捲入這件事中,但聽了計劃之後,也不禁生出興趣,想到:“就算不成,也可以削弱曹操的力量,讓他不能專心緻志直搗河北腹心。袁公便可得到一段喘息時間,糾集勢力,再來與曹賊决戰。”
對袁紹他雖然失望之極,但心裏還是希望他能擊敗曹操,一統天下。所以當沮鶻提出請他和對方主腦人物見見的意思之後,他立刻就答應了。
沮授閉着眼睛沉思半晌,頭上白發又動了動,道:“嗯,其二,此事陛下可知曉麽?”
張泉道:“因為有了董國舅的教訓,我們這次行動分外謹慎。預計在行動前夕,纔會稟報內宮,以免陛下受到驚擾。”
沮授點頭,非常滿意:“如此甚好,皇宮內外皆是曹操一黨羽翼,確需小心。這麽說,除了你們三位,衹有五人知悉內情?”
張泉道:“張五哥原是我父親的貼身衛士,兩個月前父親派他來伺候我,對我們傢是忠心不二,但他也不知道真正的內幕。”
法正道:“我們就衹有七人歃血為盟。加上沮兄叔侄二人,不過九人之數。”
沮授道:“好,好,很好。”他雙目雖然仍是緊閉着,但臉上神色卻越來越見開朗。
“智者見於未萌,愚者暗於成事。如此細密,大事可成。”
法正微一凝神,道:“沮兄第三個問題,莫非是關於司隸校尉阿飛和尚書臺長史魏諷?”
沮授擡起頭,緊閉雙眼的瘦削臉龐正對着法正:“正是,孝直,此二人乃曹氏政權中實力運道均極之優異的文武二臣,目前正處於仕途得意,雄心勃勃的時期,為何卻被諸位列為第一批需要爭取的朝官?”
法正微微一笑,道:“沮兄衹知其一,不知其二。將此二人作為首要爭取目標,是我們七人商量多日纔得决定的大事,其中自有充足理由。待小弟為兄長慢慢道來……”
正說到這裏,院內一陣腳步聲傳來,不一會兒村長梅思誠拉門進來,匆匆道:“許昌又有人來。”
法正點點頭,嘴裏慢慢吐出四個字,道:“來得好快!”吩咐梅村長:“拖他一柱香時辰。”轉頭對沮授道:“沮兄,你的老朋友來看你了。小弟要暫時回避了。”
沮授道:“我在許昌並無朋友,如何會有什麽老朋友?”
法正撐起身體,嚮張泉使個眼色,道:“北方四高士,博學篤志沮廣平,切問近思許子將,神閑氣靜賈文和,智深勇沉荀文若。此人與沮兄齊名當世,縱然不識,亦必久仰,豈非神交之老友?”
沮授一震:“荀??戳耍俊
法正和張泉都站將起來,法正笑道:“昨晚得知他今晨也會前來,所以小弟等趕了個早,先行來拜見兄長。若是來遲一步,衹怕日後再也見不着沮兄了。”
沮授冷笑一聲:“荀??淙懷び謖?瘢?次匏漲卣乓侵?啵?材苡杖壩諼遙慷?宜??ニ暮#?聳歉鑾辶骶?櫻?圓恍即聳崩辭芪伊⒐Α!
法正道:“但若他先見到兄長,或者兄長就不會見小弟了罷?”微微一笑,也不待沮授回答,和張泉退了出去。
片刻以後,院中有人輕咳一聲,道:“荀??乩窗蒓峋諳壬?!
第二章 群賢薈萃
十月三日,未時(下午兩點)。
馬行街東,杜康酒樓。
這酒樓屋宇雄壯,門面開闊。它由5幢2層的樓房組成,東西南北各一幢,中心則是主樓。每幢樓之間都有飛橋、欄檻,明暗相通,樓面上珠簾綉額,燈燭晃耀,獨成一景,氣派非同一般。酒店的大門都用彩色綢緞裝飾成彩門,屋檐下挂着各式燈籠。門口竪着大旗桿,上面彩旗招展,大書“杜康酒樓”。遠遠望去,好不精神。
走進大門,有着幾百步的走廊,走廊兩邊是天井。天井兩旁則是一間間廳堂,稱為“小閣子”。每間小閣子內放有幾張精緻的紅木茶几和幹淨地席,專為貴客飯前休息準備的。墻角花座上放着幾盆別緻的盆花。
晚上,從門口的綢緞彩門上,屋檐下挂着的大小燈籠,到走廊小閣子的各式彩燈,都大放光明,真可謂華燈齊放,望之宛若化境。
我就在這許都最豪華的酒樓的主中二層一間最潔淨雅緻的房裏宴請徐庶。
作陪的衹有公孫箭。
照我的意思是在府裏吃飯就可以了。因為阿櫻已經做好了菜,現在倒好,曹純不吃跑了,如果我再一走,那阿櫻不是白忙了嗎?不過阿櫻說什麽也不同意,非要我們到杜康酒樓去吃,說自己做的菜自傢老公叔叔吃吃還行,怎麽能拿來招待客人呢?但要她一塊來,她還不肯,說你們商量軍國大事,我娘兒們摻乎什麽?本來要喊池早來陪,也沒找到人。阿櫻說那你把公孫箭和趙玉帶去吧。可趙玉不見了,沒在屋裏練功。
徐宣也是送曹純出門就一直沒回來。
結果就衹剩下我們三個人。
菜並不多,先上了四個:麻腐雞皮、麻飲細粉、冰雪冷元子、水晶皂兒。但酒卻是精品。徐庶非常喜歡這種杜康酒的味道,也不怎麽講客氣說什麽一起幹,自己一杯接一杯,連菜也很少吃。我坐在一旁看着他喝酒,覺得很有趣,心想:“徐庶這人雖然文武雙全,但總的來說應該算是像曹操那種智謀類型的人物,才智韜略都是出色當行的。可曹操喝酒是文人的喝法,喜歡說笑話吟歌賦什麽的,酒對他衹是助興的玩藝兒。這徐庶喝酒卻更像武將,纔真叫喝酒,跟許?他們差不多少。嘿,這倒很對我的脾性。”
其實徐庶喝酒是什麽品性做法我並不在乎,我衹是藉此機會觀測這人的性情特點,籌劃怎麽才能跟他交上朋友。
我仍然一直念念不忘要創立自己的門戶,成就輝煌的霸業!
雖然我現在還什麽都不是。
打從一見到徐庶,我心裏就拿定了主意,要把他拉到自己這方來。
我一邊喝着酒,一邊想着徐庶說的話。
南方目前的形勢確實很復雜。一方面由於荊州劉表優勢的軍隊卻被軟弱無能的指揮官所驅動,使得強勢領導張羨所率領的弱者方四郡暫時足可與之抗衡;另一方面,四郡內部矛盾重重,互相牽製,而荊州軍則隨時有可能推出比較健全平衡的領導班子,充分發揮出占先的實力而使形勢逆轉。同時東邊的孫氏和西蜀的劉璋也都貪婪地註視着這塊肥肉,心裏打着自己的小算盤。
然而,最大的隱患卻可能是一直不動聲色的武陵幫。
武陵幫?
我喝口酒,道:“徐兄,你曾提及南方三幫,武陵幫實力最不可忽視,可否仔細講給我聽聽?”
徐庶放下酒杯,道:“哦,我此次北上,從武陵幫勢力範圍中穿過,偶爾卻發現武陵幫正在暗中訓練部衆。訓練的手法項目專業程度非常高,已可算是一支不折不扣的正規軍。不,我還說得不夠,應該說,除了孫策的三千飛月親軍,我從來沒想到南方還有如此強悍、訓練有素的軍隊!唉,這樣的軍隊出現在一個地方幫會之中,實在令人費解。他們現在雖然大約衹有一千多人,但據我看,如果需要,以同樣的訓練方法,用這千餘人為骨幹,用不了半年,完全可以訓練出十倍二十倍的精銳部隊。”
我問道:“那麽這是誰的功勞呢?”如此傑出人才,實令人頓生渴求結納之念。
徐庶道:“不是司馬芝,也不是沙摩柯,他們兩個人我都見過,沒有這種本領。最大的可能,就是那位一直神秘不露面的黑幫主。”
我沉吟道:“武陵幫為什麽會訓練這麽一批戰士?”
徐庶道:“這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武陵幫初興之時,是在四十餘年。當時由於武陵山區盛産金鐵之器,有二人因識開採之術而發了財。此二人富不忘本,拿出傢財招收了一批貧窮鄉黨組建設了這武陵幫,以與當地豪族大門抗衡。至今衹傳二代,。五年前上代顧幫主因病暴斃,遺命黑幫主繼位。這位黑幫主衹有軍師司馬芝見過,無聲無名。但他手段卻非常高超,居然說服了沙摩柯這當地一霸率五溪蠻加入武陵幫,力振幫威。這也說得過去,但訓練如此一支大軍,所耗錢糧物質十分巨大,難道他也有爭霸天下之心?”
我心想:“爭霸天下,又有什麽奇怪呢?衹要有本事有機會,誰不做如此夢想?嗯,不過此人實在是神秘莫測,倒需要派人去查查。”目前我的情報來源,中原以南是豫荊地區的杜似蘭,西南是趙楷,西北是淳於賓,東北和東南地區則還沒有建立聯絡點。本來趙楷上月曾傳書說已在荊州物色到一位合適的人才,但這人目前卻不知音信,一直沒有跟我搭上綫。
酒過三巡,又上了一通野味,什麽鵪鶉、野雞、野兔以及腌臘肉脯之類。徐庶吃了幾口野兔肉,道:“京都之地,果然不一般。連菜都這麽好吃。”
我心想:“這也就杜康酒樓了,再換一傢立馬露餡。”雖然曹操經營此地已經有五年了,但因為強敵虎視,隱憂四伏,曹操把心思都用在強兵屯糧上去了,許昌城內的商業服務業就暫時沒有精力顧及。所以時至今日,許昌城真正有規模能給帝都長面子添光彩的也就這傢杜康酒摟。
公孫箭站起身,給我和徐庶斟酒。我心裏很過意不去,道:“公孫兄,大傢都是自己弟兄,不要這麽客氣。”
徐庶看看公孫箭,笑了笑,卻沒說話。
公孫箭答應一聲,忽然目光順着窗戶看嚮樓下,怔了一怔。我就坐在窗邊,那窗很矮,下沿還沒我肩高,就便扭頭一看,哈,找你找不着,一看就看着。
樓下大街上,走着的正是池早那混蛋。他正得意洋洋地左手輓着個中年道士的袖子,右手東戳西刺,在空中不知道搞些什麽鬼畫符,不時跟那道士同時發出哈哈的鬼笑聲。
公孫箭繞到窗前,喊了兩聲:“池先生,池先生。”
池早太過專註跟那道士說話,沒聽見。
我知道他一嚮耳聾,衹有物質刺激才能打動他。順手夾起個野雞頭,“嗖”地擲了下去,笑道:“池早吃肉。”
這一擲我可用了點內力,落到池早這破人身上,最少要他起個十天半月消不了的血泡。公孫箭是行傢,驚道:“飛帥你……”
我嘿嘿一笑:“他皮厚,沒什麽。”對池早我比誰都瞭解,心想:“就算砸破你的頭,衹要把徐庶介紹給你,那你就什麽痛都忘了。”自打見着徐庶,池早這傢夥過去種種欺負我的劣跡我可全想起來了。這回好不容易瞅到他,非好好教訓教訓他。
雞頭如矢而去。池早根本全無知覺,還在高談闊論,意興飛揚。他就這臭習慣,遇到高興得意就忘了自己小二哥貴姓了。雖然衹是小小七品官員,但在這官道上大呼小叫,實在是太有失朝庭體面。這也是京城裏都知道他是我的朋友,不然,縱然我司隸府的人不管,許縣令的差役也早該上去干涉了。
我所處的位置,離大街中間的池早不過十丈左右,我沒有使出急勁,那雞頭飛行速度比較慢,從我出手到敲到池早頭上,大概需要十五秒鐘。
如果對方懂點武功的話,這麽笨大的雞頭多半傷不到人。要是碰上公孫箭這種眼力內力都極有火候的武將,這種暗器簡直還比不上小孩子玩的彈弓。
可是用來敲池早的腦袋,這種速度是足夠的了。
池早走了。毫發未損,和那道人攜手並肩,歡聲笑語,大搖大擺……
走遠了。
那塊雞頭,則在費力地跟了他們一段以後,頽然悄悄落地,響都沒響一聲。正所謂“雞頭之末,勢不能敲池早之頭也!”
我直了眼:邪門!怎麽會有這種事?
徐庶道:“飛帥的朋友,功力果然深湛。”
我扭回頭,尷尬笑笑,心想:“那道士果然好功夫,池早無拳無勇,根本沒練過武功,他怎麽能結識這種第一流的高手?哼,這小子居然敢裝沒聽見我說話,怎麽回事?”我那塊雞頭算準了距離時間方位角度,暗攜着九陽功的內力,絶不可能無緣無故地掉下來。但它偏偏就這麽自然而然地無聲落地,這種情況就非常不自然了。衹有一種解釋,就是有人以更強更柔的內力化解開我的力道,餘力不絶,竟然將那塊雞頭輕輕送至地面。
池早打死也不可能這麽厲害。
衹有那個道士。
公孫箭站在窗前怔了一會兒,忽道:“飛帥,小玉兒來了。”
接着就聽見趙玉清脆的聲音:“兩位先生,這邊請。”
頌隆客棧的劉老闆心裏覺得很不爽。
這麽奇形怪狀的三個人聚在一塊兒喝酒,他真有點為自己的秘製米酒不值。
可是人傢付了錢。
劉老闆自嘲地鼓鼓腮幫子,有錢就是大爺。
朝廷的敕令中一直這麽教導着城內的大小店鋪,買賣市集。
不許慢客,不許辱客,不許詐客。
這是尚書臺的魏大人當着各位大小老闆的面一字一句交代的。
違者棄市。
劉老闆傢業雖然不是很大,但也溫飽不愁,可不想被官差拖到大街上侮辱一番之後給宰了。
旁邊一個斜眼的小夥子道:“姐夫,不如我去找劉四爺,把這幾個狗男女趕出去。”
劉老闆瞪他一眼:“整天不幹好事,就知道結交一些狗頭朋友。我告訴你金二,你要再這麽跟那幫閑漢鬍混,可別怪我不看你你姐姐面子,請你滾蛋了。”
金二斜斜眼,忙換個笑臉:“姐夫,看您說的,我不也是想給咱們客棧找個靠山嘛。”
劉老闆哼了一聲:“靠山?就清樂社那幫王八蛋,整天就知道擎鷹架鷂賭博落生、挑鵓鴿鬥鵪鶉,惹得四鄰不安,五親難定的,還能幹出什麽好事?”
金二忙道:“姐夫,姐夫……”
“咣當”一聲,一隻瓦瓷酒壺被扔到地上,跌得粉碎。衹聽一個粗暴的聲音大駡道:“什麽破爛酸酒,惹老子兄弟生氣?”
劉老闆驚了一驚,開始還以為是那三個外地客又攪亂子,再聽聲音發出的方位不對,那三個坐在靠裏南邊的一席,摔酒壺和駡聲卻是從相反的地方,北邊席上發出來的。舉目瞧過去,衹見兩個壯漢,鬍子拉碴,頭上用塊破布包着,穿着千針萬補的破爛短衫,也不跪坐,就那麽東倒西歪半個屁股着地斜着眉毛盯着自己。
金二連忙跑過去,陪笑道:“彭五哥,馬六哥,兩位大哥多包涵。我姐夫他不是有意說貴社壞話。多包涵,多包涵。”轉身又取了一壺酒,給二人酒杯斟滿。
左邊那人重重哼了一聲,端起酒杯灌了下去。右邊那人也端起杯,卻忽然嘆了口氣,又放下杯。
左邊那人放下杯,奇怪道:“老六,又嘆什麽氣啊?”他聲音粗糙響亮,正是剛纔駡酒酸的那主兒。
右邊那人把另半個屁股放下地,身子坐正,盤起雙膝,正要說話。南邊有個清脆的聲音道:“笨蛋,這麽大個人,這都不明白,你夥計是覺得人傢說得有道理,心裏羞愧呢。還問什麽?”
左邊那人左手在地上一撐,半邊屁股藉勁一彈,身子旋轉一周,站了起來,駡道:“放狗屁!我兄弟想什麽,你他媽又怎麽知道了?”一瞪眼,發現對方是個小姑娘,不禁一怔。
那姑娘雙眼一寒,怒道:“好臭!喜子哥,掌他的嘴。”
她身左側一個亂發黑漢立刻站起來,道:“好嘞,阿袖妹妹。”
右面的那小嘴小眼的漢子挺身道:“阿袖、馮喜,徐大哥上午臨去之時,怎麽吩咐我們的?別惹事。”
阿袖一瞪亮眼:“喜子哥別理小嘴傻子,這兩個傢夥不是好人,打扁他們,徐大哥不會怪的。”
馮喜聽她叫自己喜子哥,卻把小嘴傻子後面的那個哥子給省了,心中大樂,道:“看喜子哥的。”邁步就走了上去。
這三人正是和徐庶一同前來許都的桓袖、黃敘和馮喜。
他們一行十四人其實三天前就已經到了許都,徐庶多經世事,心中又有自己的打算,所以沒有匆忙去尚書衙門遞交公文,而是先找了傢頌隆客棧住下,花了幾天時間在城中四處走動,打探朝庭目下的各種情形,順便探訪京都的民情。因為怕阿袖和馮喜這兩人惹事,每次出去都讓他倆和自己一路,寸步不許離開,或將二人分開,自己帶着馮喜,而讓黃敘陪阿袖去逛街。阿袖遊歷許都,見京都風貌果然與長沙偏僻之地大大不同,頗感興奮。她一興奮就想鬧點什麽事,偏偏死胖子不肯給她機會,大傢分開來吧,那小嘴傻子又謹小慎微的,令她十萬分地討厭。本來一點大好的胡闹想法給攪得七零八落,心情本來就不甚佳,偏偏這死胖子自己去見飛帥,卻把自己三個人都給圈定在這牢籠般的客棧裏不許離開半步,桓小姐從早晨喝到現在,怒氣早已充塞全身,正煩沒地方發泄呢。碰上這兩個小混混,豈非天賜瀉火良藥,豈肯放過?
“砸爛的東西,本小姐如數賠償。”
公孫箭從杜康酒樓出來,手一招,司隸府衛士首領、門下司馬王全立刻會意,牽過他的坐騎,走至跟前,道:“公孫大人,是否用騎?”
許都城城內以一條東西橫街將城劃分為南北兩區,宮城集中建於北區北部,以南設立國學、明堂、靈臺,東部建衙署,西部置苑。南區主要是居民區,有長壽、吉陽、永平、思忠四裏。北區南北方向的中央大道便叫馬行街。雖然如此,但也並不是任何人都能在這條街上縱馬而行。事實上除了漢獻帝、曹操以外,衹有曹傢極少的親信大將敢在這條街上走馬。
杜康酒樓因為有朝庭高層的背景,被允許建在北區最南段。所以杜康酒樓就坐落在馬行街之尾,供城和民城的交界處。
公孫箭看看通往宮城的北方,點點頭,伸手接過繮繩。
王全道:“公孫大人是要北去?”
公孫箭一躍上馬,低頭看看他微現疑容的面部,揚鞭笑道:“是飛帥的命令。”
王全神色鬆弛下來,躬身退後兩步,道:“是。”
公孫箭一打馬臀,嘀嘀聲中,戰馬奔馳而去。
王全看着公孫箭的背影,怔怔發呆。他是在白馬一戰中隨師兄劉大一起投入曹軍的鐵肩門二師兄,精明強幹不次於劉二。雖然司隸府的人掌管督率京城徒隸,查捕京師以及附近州郡姦邪和罪犯,在城裏大街小巷有很大的行動自主權,但他深知飛帥最近比較低調,不肯濫用權力,這麽在馬行街上飛騎馳騁,實不合飛帥一貫的作風。
隨行護衛的另一首領司馬劉綱從樓道走出來,道:“王兄,有什麽不妥嗎?”
王全和他一嚮知心,並不掩飾,道:“哦,劉兄,我覺得今晚公孫大人舉止有點反常。平日他都是很穩重的,從來沒有這麽着急過。”
劉綱哧地笑了:“我知道了,剛纔池先生從這兒過去,飛帥在上面一定是看見他了,所以要讓公孫大人去追他。”
王全道:“那應該讓我們去追纔對啊?”
劉綱道:“池先生很難請的,我遵飛帥之命去請過他好幾回,都沒見到人。據說他脾氣很古怪,平時喜歡說些瘋話,結交的都是些奇人。”
王全哦了一聲,不再說話,和劉綱一起又隱身於樓下去了。
公孫箭的確很急。
飛帥告訴他:“去追池早,請他回來陪徐先生喝酒。追不回來也不要緊,知道他在什麽地方落腳停留也行。”
公孫箭知道,飛帥是怕自己不是那道人對手,所以話說得很活。
但他决心要將池早和那道士一起追回來。
他懷疑這道士是一個人,一個他很久都沒見到了的人。
戰馬奔行一陣,走了大約四五裏路,已經深入到宮城中心地帶了。街上幾乎見不到一個人影,衹聽見自己的馬蹄得得聲。公孫箭忽然勒住馬,四下打量左右房捨,暗暗想道:“我衹是因為趙玉引那兩位先生上樓客套耽誤了片刻,基本上是銜尾而追,如何追了這許久還沒追上?”
正遲疑間,忽聽身後有人“唔”地慘叫一聲,聲音很低,但公孫箭耳力極佳,心頭一驚:“是池先生的聲音。”兩腳輕輕一點馬鐙,人已經從馬上倒躍而下,輕輕在空中轉個身,落到一堵墻邊。耳朵貼在墻上,仔細傾聽。他的戰馬甚有靈性,慢慢也挪了過來,居然蹄聲並不很響。
聽了半晌,墻內再沒有什麽動靜,不覺奇怪:“池早被人劫持,他本身毫無武功,衹發出一聲並不奇怪。但陪他的那道人為何卻一聲未出?”以那人的武功,就算遇上再厲害的高手,也不可能驟然間就製住他。
這種高手衹怕這世界上不可能有。
他退後幾步,仰起頭,仔細打量這屋捨。
主人顯然是有身份的人傢:紅色大門,院落寬闊,屋宇高宏,巍峨華煥。公孫箭在許昌城裏轉悠的日子也不短了,很有經驗。知道按這種建築外觀,估計裏面至少得有二至三道門,每兩道門之間有聽事房,房裏打手惡狗什麽的也不會少了去。
看了半天,心想:“看這情景,這裏住的人不是達官顯貴,便是巨族豪門之長,我一介小小的司隸府從事,就算能進去搜查,估計也討不到什麽便宜。不如先回去稟報飛帥。”許昌全城共分24街,又稱坊,每街坊設一亭長。大坊五百戶,小坊六七十戶,也有圍墻包圍。一旦有事,負責各坊的官兵立即關閉各坊大門,挨戶搜查。
公孫箭年齡在我手下一班人中最大,他為人可不像趙玉典滿那麽簡單衝動。雖然司隸府見官大一級,逮誰查誰,但他見了這房捨的氣派,立刻把前因後果想了一遍,知道悄悄離開乃是最佳選擇,牽馬便走。
走到街上,公孫箭見四下並無異常,心想:“還好,沒有驚動別人。”上馬準備趕回杜康酒樓。
他左腳剛踩上馬鐙,忽聽身前一聲輕笑:“公孫大人,為何過門不入啊?莫非我大哥閉門不納,竟敢慢待你這位司隸府的神箭公?”一陣蹄聲達達,幾騎緩緩行了過來。
公孫箭定睛一看,最前面二人一黃一灰,均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認得其中那個黃衫少年,乃是大將張綉的二公子張泉。
這裏居然是張綉的府第。
公孫箭暗吃一驚,還沒來得及說話,身後那紅色府門“吱呀”一聲,忽然開了,擁出七八個人來,當先那人紅袍銀甲,但沒戴頭盔,白白一張臉上留着三縷白髯,滿臉是笑,邊走邊道:“公孫老弟,前幾天剛說要請你吃飯,想不到今天這麽巧遇上,這回可得給本人一個面子了吧?”
公孫箭一扭頭,不覺一呆,認得,同行,長樂宮衛尉陳諱。“陳大人,你怎麽在這裏?”心想:“這人怎麽也到張綉的府上來了?”
張泉跳下馬,哈哈一笑:“那是,公孫大人豈能不給陳大人面子?就在敝府共飲好了。”
衛尉在漢代,那是九卿之一,掌管宮門警衛,徼循於宮中。如果說司隸府掌握着許昌城外圍的武裝,那麽衛尉控製的就是內城的力量,部下都是禁軍中的精銳。
公孫箭遲疑一下,左腳從馬鐙上放下來,暗暗叫苦:“這下脫不了身了。”。前天他偶然遇上陳諱,陳諱確實提到要請他吃飯,但他以為不過是對方客氣話,所以就爽快答應下次一定奉陪,支吾過去。沒想到剛過去兩天就又碰上他。心想:“我急着回去見飛帥報告池先生的事,怎麽能跟你瞎耽誤時間?但……”陳諱位列九卿,品級比飛帥還高,雖說他不是曹操嫡係,可自己豈可當面給他難堪?
正遲疑間,張泉和陳諱幾乎同時走到他身前,一拉左手,一輓右臂。張泉道:“相請不如巧遇。陳大人是內宮衛士之首,你公孫大人卻是飛司隸的得力下屬,都是等閑難得一會的忙人,今日兩位無論如何得賞小弟一個薄面。”
陳諱笑道:“正要叨擾。公孫大人,請。”
公孫箭無奈,道:“如此,兩位請。”忽然覺到側面似有兩道銳利目光逼視,一側臉,正見到那適纔和張泉並肩而乘的灰衣少年轉過頭去。
——有點犯嘀咕,是不是不太緊湊,而且畫面太亂?
張傢的府第真是非常寬闊,居然有四道門。公孫箭一邊走,心裏暗暗想:“這比我們司隸府也差不了哪兒去。”司隸府是按曹操的級別修建的,如何闊大還有好說。按張綉的級別,卻怎麽也可以居住這麽大的地方?
身後有人澀聲道:“張將軍傢族有近千戶人傢,四千多口,在許都衹排在李典將軍之後。宮城中卻衹有這麽一幢府第,實在是太小啊!”
公孫箭一瞧,正是那神秘的灰衣少年。心想:“這少年似乎一直註意着我,我四處張望,面帶詫異,被他看了出來。”點一點頭,道:“閣下是……”
張泉從旁面側過頭道:“這位是我張府的總管,法正法孝直。”
公孫箭哦了一聲,道:“法總管。”心想:“此人說話隨便,而且剛纔竟然和你並騎而行,决非衹是一個小小總管而已。”
法正道:“公孫大人毋須客氣,神箭公的威名,我等久仰多時,今日能與君共飲,實在是三生有幸啊!”
張泉和陳諱互看一眼,一齊笑道:“正是。孝直真說到我們心裏去也!”
公孫箭見了幾人神氣,心裏暗暗警惕,想到:“這頓酒,可真不是好喝的。”
我舉起杯,微一拱手,看嚮趙玉:“玉兒,這兩位是……”
我這人懶散隨便,有坐的地方就不願站着講話。所以趙玉引了兩位客人一上來,我二話不說,先請大傢都入席再報姓名。
趙玉坐在我身旁,撓撓後腦:“這個……”問那年少一點的高個書生:“纍哥,這位老哥叫伊……伊什麽?”
那書生約有三十四五的樣子,一張紫臉皮很是特別,聽了趙玉的話,道:“伊籍先生。”他說話可真簡省,說了這四個字就閉上嘴,什麽副詞助詞全都沒有。
徐庶道:“是新野二賢伊籍和趙纍?”掃一眼那紫臉書生,再看看那先生。
那人大概四十歲上下,氣度優雅,一直面含微笑,見徐庶問起,笑道:“不錯,正是我們兩個閑人。我和趙兄也久仰徐兄大名,聽說飛侯今日在此宴請徐兄,特地趕來相見啊!”
徐庶不禁奇怪,瞅瞅我。我也奇怪,心想:“你們是衝着徐庶纔來的嗎?那怎麽會是玉兒引見?”
徐庶心道:“我和你們新野二閑衹是互相聞名,並無交情。而且今天我剛剛正式在許昌露面,如何這麽一會兒功夫你們就知道了?”想了半天,還是不甚明白。
我問趙玉:“你是如何遇上這兩位先生的?”心想:“新野二閑?這名字很好聽啊。”
趙玉道:“哦,飛叔這樣的。我在房裏練功,忽然……”掃一眼趙纍,改口道:“心裏有點煩躁,就溜出去玩,路上碰上他們,說想見見飛叔。我就帶他們回司隸府。結果你又不在,嬸嬸說你們在杜康酒樓,我們就來了。”說着,衝我使個眼色。
我皺起眉頭,想道:“別亂擠眉弄眼,你中間這麽大氣喘,我就知道沒什麽真話。”徐庶那是當代有數的人物,在他面前耍這種把戲,實在太不好意思了。
徐庶道:“阿飛兄,我還有幾位同伴現在一傢客棧等我,不如我明天再去拜會你吧?”
我嗯了一聲,怪我的來了。急忙站起,道:“我想和徐兄一道去走走。”伊籍和趙纍後來都在劉備手底幹活,地位說重要也重要,能力也都是有的,但比起徐庶,那可差得太遠了。所以得罪這倆人還不怎麽樣,可千萬別把徐庶給放跑了。
伊籍微笑道:“徐兄何必如此見外?我與令師水鏡先生也頗有交往,此次前來許京遊玩,他老人傢還囑咐我,如若有了徐兄的消息下落,回去一定要告訴他。如今我剛見徐兄,徐兄便走,讓我日後如何嚮尊師交代?”他年齡大過徐庶十歲不止,卻口口聲聲徐兄徐兄,言語又十分平和有理,徐庶心裏不大高興,本來已經站起來準備開路,這時候卻覺得這麽就走,可真對不起在座的諸位了。
伊籍站起身,道:“我和趙兄都已在飛侯府上用過飯,如果飛侯和徐兄吃好了,不如大傢一起到徐兄所住客棧相聚,飛侯,徐兄,您二位以為如何?”
我其實沒吃飽,估計徐庶也差不多。不過我們倆都站起來了,這叫“羞臀難再坐”,伊籍不愧比我們多吃了十來年幹飯,就是會來事,這麽一說,趙纍、趙玉二人也都站起來,趙玉道:“是啊,反正吃飽了。走得了。”順手在肚子上摸摸,還是癟的,心想:“我什麽時候吃過飯啊?伊……雞這爛人,盡鬍扯。”
徐庶和我一瞧,民心不可違啊,便都哈哈一笑,欣然同意。當下我讓劉綱暫時留在杜康酒樓等公孫箭,其他的人一齊出內城,直奔頌隆客棧而去。
頌隆客棧在長壽裏中心地帶的金昌街上,是個大街坊,有四百來戶人傢,頌隆客棧的酒水在金昌街很有名氣,生意一嚮不錯,一天到晚人流不斷。
山子道居住的地方離這兒也不太很遠,我對這一帶還算比較瞭解,開始還擔心人太多沒地方坐,到跟前一看,店裏根本沒什麽喝酒吃菜的顧客。幾乎所有的人擠成一個半圓圈,圍在離客棧門口旁邊不遠的地方,不知道看什麽希奇。
我們從人群後走近前去,嚮場地中間看去,衹見四個人,分成兩撥正打得熱鬧。徐庶一瞧,鼻子都氣歪了,這不是阿敘和馮喜嗎?再往旁邊一看,稍遠處阿袖站在場地邊緣,正和一個男人張飛穿針——對上眼了。那人面貌英俊,看年紀也不很大,最多二十出頭,但周身散發出一股凌厲的殺氣,很遠就可以感覺得到。阿袖面部表情非常緊張,但雙目之中毫無懼意,惡狠狠盯着對方。她左手握拳護在胸前,右手卻伸到左腰上,似乎要掏出什麽東西。她二人靜止不動,但身邊卻根本沒人敢靠前,大傢都離得遠遠的。反而馮喜和阿敘這邊打得厲害,諸人卻滿不在乎,越湊越近。不少人嘴裏還嘀嘀咕咕:“嘿,這小夥子手可真快!”
“哇,這傢夥這麽粗,閃得倒挺不慢。”“那是,人正練減肥功呢!”
徐庶低聲把阿袖、黃敘、馮喜三人指給我看。我點點頭,心想:“徐庶帶來的這兩個少年功底都很厚實,雖然對上清樂社兩個有名的打手,也有得一打。倒是那小姑娘恐怕很危險。”雙方實力完全不是一個檔次,那人隨時有出手一擊的可能。以他的武功,一旦出手,阿袖不死也要重傷。
我嚮身後的趙玉和王全呶呶嘴。這倆人最近常在大街上維持治安,慣熟,見我下了清場的命令,王全立刻指揮手下衛士取出銅鑼,重敲三聲,喝道:“司隸府辦案,閑雜人等速速回避離去。”趙玉則邁步嚮阿袖和那高手少年走去,嘴裏呲呲作響,道:“喝,東方公子什麽時候改了性子,跑這兒欺負小女孩傢來了?”
那少年聽出趙玉的聲音,臉色一變,身體周圍散發的強烈殺氣突然為之大消。阿袖立感壓力巨減,不由得喘了一口氣,退後一步。那少年看看她,哼了一聲,道:“既然你退讓一步,我也不來跟你計較了。”衝趙玉拱了拱手,轉身便徑自去了。那彭五馬六外表橫蠻,卻都是老江湖,一聽是司隸府的人,又見連東方公子也走了,也無心戀戰,互相打個招呼,拉個破綻,拔腳也跟着跑了。
馮喜大叫道:“鐵巴掌,我還沒打過癮,你跑什麽?”
馬六邊跑邊喊:“茅房的臭石頭,下次再試你的拳。”
黃敘雙掌疾如閃電,身隨手轉,一招一招又一招,雖然面前已經沒了敵人,卻仍是勁風習習,力道沛然。
徐庶大感奇怪,喝道:“阿敘,還沒丟夠人?快住手!”
我笑道:“別管他,他跟那彭六一場架,領悟到刀法的另類奇妙變化,對他今後大有裨益。”
黃敘驟然停手挺身,鼠目直視,盯着我道:“你說他使的是刀法?”
我嗯了一聲,道:“彭氏斷門刀乃快刀之宗,小兄弟你竟然能以快打快,絲毫不落下風,實在難得。”。這兩個月我雖然深居簡出,難得和外界高手切磋研討,但我的耳目卻一點也不閉塞。那彭五是清樂社六大高手之一,擅長快刀,去年曾以掌為刀,在達貨大市集中剎那間一招砍翻扁擔社的“三大橫梁”,那三人都是雙肩同時中着,肩骨粉碎,六條胳膊從此廢掉。我對武學的研究嚮來精益求精,對任何高明的東西都極其有興趣,聽說此事暗中托人專門去看了那三人受傷的情景,最後斷定是斷門刀法,而且此人的刀法已臻一流之境,竟可化掌為刀。彭氏刀法創立的時期大約就在三國時代,傳到後世,有個學名叫做“五虎斷門刀”,也許這人就是創立這一刀法的始祖也未可知。
“斷門刀?”黃敘櫻桃小嘴忽然張得大大的,“啊,我明白了,原來力道要似斷非斷,未斷已斷。”猛地又一伸雙掌,五指筆直並起,左右砍劈數下,果然得心應手,忍不住啾唇而笑:“哈哈,好刀,好刀法!”
馮喜看看自己的雙手,道:“好硬的傢夥,腫起來了。”
我瞧了瞧,他手掌本來就比較肥實,這時候也不過稍微有點面包的雛形,便道:“那是你拳頭也夠硬,不然就不是腫了,而是鬆了。”
馮喜道:“什麽叫鬆了?”
我微笑一下,看客棧的旁邊有幾分菜地,邁步走過去,找一處比較潤的地方,伸手抓捏起一把濕土,舉起給他看:“就這樣,便叫鬆了。”稀泥順着拳縫慢慢淌了出來。
馮喜明白了:“打爛了啊?”
我把剩下的土扔掉,笑道:“是啊,你的手腫了,我看那馬六的手也不會好過,最少也得疼三天。”
馮喜道:“你怎麽知道?”
我心想:“他叫你茅房裏的石頭,茅房裏那是什麽石頭?又臭又硬!嘿嘿,他不疼能這麽氣急敗壞?
嗯,讓玉兒和你說說。“為了拉攏徐庶,我早决定愛屋及烏,對他手下這些人也都極力爭取好感,尤其我對這倆醜小子還真是很喜歡,所以不惜再次犯規,出言點撥。那馬六的掌法雖然已有很大變化,但卻似乎源出西涼鐵掌功,這門功夫玉兒懂得比我多。
轉過身,剛想叫“玉兒”,就聽“啪”地一聲脆響。定睛看去,衹見趙玉捂面而退,那小丫頭阿袖俏臉通紅,右手卻揚在半空,凝住了。
阿袖一掌退趙玉。
原來阿袖和那英俊少年對峙許久,精力早已耗盡,開始還仗着一股狠氣硬撐着,等那少年三人一退,又見己方援軍趕到,心神一鬆,兩腿便軟,身子嚮着地面就倒。
趙玉剛巧走到左近,他為人單純,可不明白什麽男女之防,授受不親,見她要跌,急忙張臂一把抱住。
阿袖平素雖然刁蠻胡闹,但她乃是大戶小姐,千金之軀,什麽時候被男人這麽抱過啊,頓時羞憤並生,體內突然間有了無窮的力量,不但立刻掙脫趙玉的懷抱,而且順手一掌,打得趙玉踉蹌倒退,臉上長出五朵纖纖玉指花來,至於是否會和馮喜的手那樣腫將起來,那就再說了。
徐庶急忙過去,斥道:“阿袖,你幹什麽?”
阿袖舉着手,指着趙玉道:“徐大哥,他……他……”話未說完,腳一軟,又倒在地上了。
趙玉狠狠瞪她一眼,一扭身,跳上自己的白馬,疾馳而去。
我知道趙玉性高氣傲,這回莫名其妙地被一個女孩給打了,心理一定非常不平衡。雖然他不願跟這女孩一般見識,但一怒之下,可別鬧出別的事來。忙讓王全去跟着他。王全應了一聲,帶着兩個衛士也上馬嚮趙玉的方向追去。
徐庶扶起阿袖,讓馮喜背着,站起身,道:“這次多蒙飛帥解圍,阿袖她……”
我道:“徐兄何必客氣?至於這誤會嘛,我想沒什麽大問題。”
阿袖突然擡起頭,看嚮我:“你就是那個飛帥?”
我嗯了一聲。
阿袖急忙連捶馮喜的肩頭:“喜子哥,放我下來。”
馮喜應了一聲,正要放下她。徐庶瞪他一眼:“她根本站不住,放下來幹什麽?”又對阿袖道:“有什麽話你就說,別這麽任性。”
阿袖恨恨瞥了他一眼,不再提放她下來的事,衹是轉過頭來,一雙眼睛卻好奇地圍着我的臉轉悠。
過了一會兒,我這面對任何強敵都毫無懼色的堂堂飛帥,也不禁開始覺得不自在起來。
因為她看得時間實在太久,而且毫無收眼休息的意思。
徐庶也被她這麽盯着看過,明白我的感受,心裏暗笑,道:“阿飛兄,我們進客棧再說話吧?”
阿袖瞪他一眼,垂下頭,靠着馮喜粗壯的肩脖,算是收工了。
我如蒙大赦,忙道:“好,好啊!”
進得頌隆客棧,看了看,還好,裏面壇盞杯壺、幾席門窗櫃打爛的很少。劉老闆顯然因此對阿袖等人觀感大變,不再認為他們是鄉下蠻子,主動過來招呼,並堅决不肯接受任何賠償。
那就算了吧。徐庶道過謝,將大傢都讓到他的房間裏,我、伊籍、趙纍、阿敘等圍圈坐下。馮喜要送阿袖去她屋裏休息,徐庶道:“得了,她能耐得住?讓她也坐。”把一邊的席子都留給了她,讓她躺着聽大傢說話。
待大傢都坐定介紹完畢,徐庶正要說話,伊籍忽道:“徐兄,我聽說大丈夫生於亂世,當尋覓明主,施展抱負,立萬世之功業,傳不朽之英名。徐兄以為如何?”
徐庶欣然道:“伊兄所言,正合小弟心意。”
伊籍一指馮喜、阿敘:“徐兄二位小友,皆有不凡造詣,卻恃迸發之恚怒,奮一時之意氣,大廳廣衆之下,與市井閑漢爭半日短長。伊籍對此實在不以為然。”
馮喜沒聽明白,道:“你說我什麽?”
阿敘哼了一聲:“他駡你亂跟人打架。”他在長沙時本是個閑漢頭子,伊籍駡他們意氣用事他倒不在乎,因為那不是他的錯。但伊籍言辭中表露出非常瞧不起閑漢的意味,這半句他聽着可不順耳得很。
馮喜翻翻伊籍,心想:“這傢夥跟飛帥一起來的,忍忍。”
躺在席上的阿袖翻個身,把臉轉過那邊去。
我微微皺眉,心想:“頭次見面,這伊籍也未免太直接了當,不給人面子了吧?”尤其他和我也是第一次見,這麽當着我抨擊徐庶的朋友,實在是讓三方面都很尷尬的舉止。急忙和泥:“那清樂社平日依仗高官勢力,欺行霸市,行徑十分惡劣。我司隸府和許縣衙門早有心整治。黃兄弟和馮兄弟路見不平而出手,亦是好漢本色,伊兄又何必苛責?而且這場架正好可以給我們一個很好的藉口。”
不料徐庶卻恭恭敬敬嚮伊籍拱手道:“伊兄教訓得是。他二人如此滋事,我定會好生教訓。”
我和伊籍都大感意外。伊籍暗想:“曾聽司馬先生言及徐庶,說他天賦智慧,外剛內傲。想不到短短兩年,他變化如此之大,竟然如此心平氣和。其人修養如此,又正值盛年,聽他言語,更屬有心。必然懷才待沽,我不如直言不諱,勸服於他,藉機也可先立一功。”道:“徐兄此次北來,可是為了荊州劉景升之侵?”
徐庶點點頭:“正是。長沙被圍,已近五個月,形勢十分危急。二位多聞廣識,還請不吝指點。”
伊籍看看我,笑道:“飛帥在此,何必他求?”
我道:“伊先生休要取笑。阿飛在許,無權無勢,恐怕無能相助?”我這地方三品現在也就能維持維持治安,雖說每天能上朝見到皇帝,可就連那漢獻帝實際上也無權調動一兵一卒,我又能幹什麽?我說話也不算數啊!
阿敘和馮喜對視一眼,臉上都現出失望之色:“這飛帥說話怎麽這麽泄氣啊?”
徐庶低下頭,身子坐在腿上,垂起眼皮,自己想着自己的心事。
伊籍道:“飛帥,南方四郡雖屬蠻夷荒原之地,但魚米之鄉,????鐵之源,官倉廩實,民間亦極其殷富,遠非河南河北官貧民瘠這等狀況可比。若能據之而治,精煉士卒,以飛帥之威名,徐兄諸位文武賢才為助,自足抗四方而霸三江。然後延攬英雄,乘時而動,東入六郡以為門,西通巴蜀而倚險,則整個南方不復為王土矣!”
此言一出,滿室皆驚。
其時雖然群雄並起,國傢混亂,但擁護漢室正統仍為朝野主流思想。這番話內容實在大逆不道,衹適合在密室裏兩人談心時悄悄講。現在這麽多人,而且衆人分別來自不同地域陣營,他這麽亂說就不但顯得交淺言深,而且是沒事找事,存心想惡心大傢了。
他說話文謅謅酸溜溜,馮喜和阿敘衹勉強能聽明白一些。他倆胸無主見,也不在乎什麽王土不王土的。
衹是手不由得都有些癢癢,恨不能打爛伊籍的嘴:“這酸人,就不能說話清楚點?”
徐庶揚起眼簾,冷冷道:“伊先生莫非與飛帥合謀,欲誘我等為內應,奪取四郡麽?”
我立刻道:“絶無此事。我和徐兄一樣,與伊、趙二位先生也初會。”這誤會可首先得澄清,不能背黑鍋。
伊籍也不理我,嚮徐庶一笑:“徐兄之祖,出自名門徐傢。應該聽說過趙傢和陳傢吧?”
徐庶雙目驟然射出寒光:“伊兄和我恩師果然交情非淺。”
伊籍道:“我不是想揭破徐兄身世來歷,而是想提起兩個人。這兩人雖然名聲不顯,但身份之高低,卻非徐兄這樣的圈內人才可以準確評估。”
徐庶道:“什麽人?”
伊籍道:“一個是趙傢的趙楷。”
徐庶皺起眉。
“另一位是陳傢的陳老神仙。”
徐庶皺起的眉頭猛然往上一挑:“你提起他們,是什麽意思?”
伊籍道:“此二人身份如何?”
徐庶看看我,道:“趙傢之主人,陳傢之父老,身份之尊,放眼四海內的大傢族,能與他們並列者,不過三五人而已。”
我淡淡道:“明趙傢,暗徐傢,無影無蹤是陳傢。”心中忽然一動:“莫非這伊籍便是趙楷信中提到的那人?”
伊籍道:“飛帥也知道這句話?哈哈,但飛帥衹怕不知,徐庶兄之祖,便是目下暗徐傢之首。”
“啊?”我大吃一驚,“真的嗎?”
徐庶道:“奇怪,伊兄如此聰明之人,怎會如此多口?”
伊籍道:“徐兄身份雖隱秘,但你今早請徐宣引薦去見飛帥,難道居然不怕飛帥起疑?”
我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難怪徐宣引徐庶進來時,見到我神色怪怪的。原來他們是一個傢族的。
徐庶哼了一聲:“伊兄,你可知道,單憑你這句話,就可能招來殺身之禍?”
伊籍微笑道:“有飛帥和徐兄在,量貴門‘清風徐來’也不至於這麽不給面子吧?”
徐庶沉着臉,道:“伊兄膽魄,我徐某佩服。我問你,你提起趙先生和陳老神仙,究竟是何原由?”
伊籍道:“也沒有什麽,衹是他兩位都曾說過,今漢室大亂,英雄並出。但能定天下安黎民者,惟有飛帥而已。”
“哦!”徐庶挺身直立,“他兩位果有此話?”
伊籍道:“便是尊師,也是這麽看的。”
“唔……”徐庶低下頭,想道:“適纔所見那小孩子趙玉,確是趙傢嫡傳的身法。此人所言,恐怕並非虛妄之詞。”
桓袖忽然轉過身,撐坐起來,道:“婆婆媽媽,說來說去,你到底打得什麽主意?我看飛帥也不認得你吧?”
伊籍道:“不錯,我與飛帥,也是初識。”
桓袖道:“你口出如此反言,也不怕飛帥捉了你去,交給朝庭,砍了你的頭?”
伊籍道:“想成大事,豈可畏首畏尾?”
桓袖一伸大拇指:“好,看你文文弱弱的,膽子倒很大。飛帥,你還不趕快抓了他去,午門斬首,成全他這番慷慨意氣?”
我一怔。桓袖又道:“飛帥,這都是他一人意氣風發,鬍言亂語,我們可都是善良百姓,這陣子走黴運纔會碰上他的,還請飛帥慧眼明察。”
“喔!”一番話把伊籍噎得直翻白眼。這丫頭,說報復就報復,可真一點不含糊。
馮喜和阿敘樂得搖頭晃腦,連聲贊好。
我看看伊籍,心想:“這確實是你不對,雖然你口才不錯,但如此重大機密籌劃,怎麽能在這裏一五一十都漏出來?而且時機也不對,你年紀也不小了,這些年的幹飯都白吃了。”不過我已明白他肯定是趙楷拉來幫我的那個人,所以不能不照顧他點,道:“趙大哥和陳老都是我阿飛極其仰慕敬重的前輩。但我們目前最要緊的是解除四郡之圍,其他的事不妨以後再談。”
徐庶垂着的頭微微點了一下。
桓袖一拍幾案:“飛帥就是飛帥!我們這麽大老遠來,不就是為了救自己的傢國嗎?衹要能退荊州之兵,救四郡之危,是跟曹操還是跟飛帥,還不是我爹一句話?”
趙纍忽道:“走。”
“走?”他突然冒出這句,屋裏不管長腦子還是不長腦子的,都愣了。
“到哪兒去?”
趙纍道:“飛帥去長沙,可一舉兩得。”
馮喜道:“什麽一舉兩得?”心想你比伊籍還煩,那傢夥說話雖然聽不懂,他幾哩哇啦還冒出些東西,你這傢夥連字都不願多給一個。
桓袖眼一亮,道:“對啊,飛帥武藝天下第一,衹要你能去我們長沙,那文聘又算什麽蔥?”
徐庶暗想:“不錯,趙玉、公孫箭都是非常了不起的大將之才,有阿飛的統禦,加上我從旁運籌,蔡瑁大軍其實不難盡破。而且……”看看伊籍,又想:“嗯,你不是竭力要鼓動我們助飛帥起事嗎?現在正是你最好的時機。”
伊籍從他眼裏看出意思,知道他已被自己說詞打動,心中大喜,想道:“天助我伊籍,初依主公便立大功。趙先生知道,也一定會非常高興。”
我搖搖頭:“我與諸君一見如故,話也不瞞你們。我久聞江南景色秀麗,俊彥多在,早就想南下一趟。
如能順便幫大傢一些忙,解了長沙四郡之圍,自然更好了。不過我現在身在許都,卻難以說走就走了。“
伊籍道:“飛帥,這卻是為何?那曹阿瞞名托漢相,實為漢賊。近年來挾天子而欺諸侯,攻城略地,害苦百姓。日前更殘忍坑殺七萬袁軍將士,震驚八方。各地豪傑提起曹操,無不恨之入骨。飛帥體上天之心,行仁德之舉,兩次釋放萬名降俘,四海義士無不欽服。然似飛帥此等心胸人物,必然與那曹氏冰炭不能同爐,若不早做預備,必為其所害。飛帥當以天下黍民為念,盡快脫離曹傢,樹起義旗,替國傢除殘掃穢,去惡滅暴。伊籍一介新野草民,資質愚鈍,但此耿耿赤心,可鑒日月,還請飛帥早做定奪!飛帥!”說到最後,伊籍臉現激動之色,身體直挺而起,幾乎是要站起來的樣子。
我要不是久讀史書,知道古代說客都是這麽一副慷慨激昂、情真意切的嘴臉,還真會感動得熱淚盈眶,心想:“你這話頭變得可真快,見機而動。哦,這回不搞割據,又改個更大的題目為國為民了。”看看四周,除了徐庶還是那麽雍容平靜之外,其他人都有血氣沸騰的前期兆頭。伊籍的搭檔趙纍更是紅了雙眼,咬牙切齒。
宣傳的效果真不賴啊!有兩把刷子。
桓袖道:“正是。我們一路北來,多聞曹操暴戾不仁,令天下人失望之言。飛帥不如聽從伊先生建議,跟我們回轉長沙,另起爐竈。”
她一說話,馮喜和阿敘都連連點頭:“這許昌除了城大點,也沒什麽好玩,飛帥到我們那兒去玩好了。”
我看看他倆,心想:“玩?你們倆知道我們在說什麽嗎?嘿,不過這主意真不賴。我還真是想出去玩玩。”可是沒聽到徐庶表態,心裏不怎麽踏實,便繼續推托道:“我現在有許多心腹部下,他們的傢眷老小皆在許都。即使要走,也需想好具體的脫身步驟。”我自己就有個阿櫻不知如何解决,像公孫箭、劉大、劉二等人,妻子多半已有身孕,負擔更是多多,這麽多人要立刻就走,完全是開玩笑,在監視嚴密的許都根本不能考慮。雖是推托之辭,其實也是真正的現實情況。
伊籍道:“飛帥,是否可以現在就開始暗中安排,將一些親信眷屬預先送出城去。長沙雖危,再支撐三個月應無問題,也不急在這幾天。”
趙纍道:“我來做。”
伊籍看我,我點點頭。趙纍心細,而且沒人認識他,比較方便。
徐庶道:“飛帥,你果然肯放棄大好前程,要陪我等奔赴長沙嗎?”你現在已經是三品的首都城防司令,前途無量,為何好好的高薪要職不幹了,要去冒危險闖天下?
桓袖笑道:“寧為雞首,不為牛後。這道理飛帥怎麽會不明白?”
我搖搖頭:“結交四海英雄,是我最大的理想。”雖然她說得沒錯,但也未免太小瞧我阿飛的胸懷了。
如今北方的英雄人物都見的差不多了,可諸葛亮、龐統、周瑜、孫權這些我極其想見的人物還衹是夢中會過,還有那神秘害人的陳傢,也在南方。至於自立門戶,稱霸一方,衹是盡力而為,幹到什麽程度算什麽程度罷了。
徐庶目光閃動幾下,道:“好,阿飛兄,一言為定。你如能設法解除四郡之圍,我願竭力助你安定國傢。”你得先顯顯本事,才能服人。
我想了想:“我明晨帶徐兄入宮面聖,徐兄可陳述四郡慕仰天恩的下情。請準陛下分別發敕令給劉荊州和張太守,為二人和解。我料陛下心悅之下,必然答應。然而我們私下去找荀軍師,這一關就可不是那麽容易過的。”漢獻帝自從被曹操挾持到許都,就一直心裏不暢快。不能掌握朝中權力,受曹操欺壓固然是一方面,另一個主要原因是曹操勢力不夠強大,四方諸侯根本不把朝庭放在眼裏,時不時就來通表章要求封官許爵什麽的,像以前呂布、公孫瓚那等強人,上表的語氣更是驕橫跋扈,無禮已極,搞得獻帝氣炸了肺,這哪兒像個皇帝啊?可是沒辦法,連曹操有時也得忍啊!如今邊遠地區居然有四大郡傾心來朝覲見,真可謂不遠千裏,禮淺情深,獻帝豈能不歡喜若狂,欣然答應這識趣忠心的臣子的任何要求?何況這要求如此之簡單,即使對曹操集團,也完全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強化張羨的力量,來牽製劉表可能的北進犯許計劃,實是有百利而無一害。所以皇帝這方面完全不用擔心。
但荀??筒緩盟盜恕N乙?コど常?霾荒芩閌羌?∈攏?踔量贍堋??唬?潛匭刖??懿伲?傷?醋鱟?蟮木齠稀D僑訟衷詼暈腋?靜皇峭耆?嘈諾奶?齲?隙ú換嵩市砦依肟?磯及氬健?
我考慮了一會兒,最後决定冒點險,相信史書中描繪的那個仗義孝母的徐庶形象,悄悄在徐庶耳旁把心裏話都給他說了。
徐庶半天沒吱聲,過了老大一氣,纔緩緩呼吸幾下,道:“我都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我算算時間,從地上爬起來,道:“那麽我暫時告辭了,明晨醜時……”
我意思是告訴徐庶明天上朝一起去,讓他早點起床別耽誤了。徐庶卻道:“我們一起搬到飛帥府上去吧?”把全屋人都掃了一遍。
伊籍微笑:“我正有此意。”
阿敘和馮喜擠眉弄眼,一骨碌都爬將起來,道:“去,去。”桓袖歡然道:“聽說阿櫻姐姐文武雙全,不讓飛帥,我正想去親近親近呢。”
我撓撓頭:“那是,她比我厲害。”
桓袖哈哈大笑。
徐庶慢慢起身,道:“那麽就此决定了。”
趙纍看看伊籍,伊籍“哦”了一聲,道:“你不去?也好,我們會跟你隨時聯絡。”
趙纍衝我拱拱手,輕輕一揖,徑自先出去了。
我呆了一呆,想道:“他幹嘛不願意跟我們一起去?噢,明白了。”徐庶提議大傢都搬到司隸府,那是决心已下,要永遠跟我穿一條褲子的意思。趙纍獨自離開,也是這個意思。因為他肩負要轉移人口的重任,要完成任務,自然不能經常在官面上多露面。這就像小偷強盜人口販子,雖然免不得要和人打交道,其實還是希望認識自己的人越少越好。
“我肚子可還沒吃飽,大傢再吃點?”要配合趙纍,就別跟他一路出去了。
徐庶深有同感:“飛兄,我也是呢。”
伊籍笑道:“我中午可是一點都沒吃,杜康酒樓所謂吃過雲雲,皆是虛言。”
大傢互看一眼,忍不住一齊大笑起來。
又出來外堂,劉老闆殷勤端上來好酒好菜,衆人心情舒暢地大吃一頓,小費自然不會少給。
劉老闆眉開目笑,連聲稱謝,道:“飛侯能在小店吃飯,真是小人的福氣。”
桓袖橫他一眼,心想:“難道本小姐在這兒吃飯,就是不給你面子?趨炎附勢,狗眼看熱,亂拍馬……
侯屁。“看看我,噗地笑了起來。
回到司隸府,阿櫻出來接我們,我見公孫箭和趙玉都沒回來,不由暗暗擔心。公孫箭追池早和那道人,雖然他武功不及,我倒不怎麽太擔心,池早總不會太過分。趙玉萬一出問題,那就一定是不得了的大事。幸好我知道王全人很機靈,有他跟着諒來沒事。
將衆人讓入最裏面的一間房,這在司隸府裏可以稱得上密室了。外面是很大很寬的一個環廊,躲不了人,不怕有人偷偷來暗窺竊聽。也是曹操丞相府的格局。
這間房叫做隱竜居。
阿櫻有點詫異,我自從上任以來,兩個多月還沒用過這間密室呢。
我拉住她手,道:“晚上煩勞老婆再做幾個好菜。這幾位都是遠方來的貴賓。”
阿櫻見桓袖在旁嘻嘻笑着看着我們,臉上一紅,急忙掙開我的手,低聲道:“喂,人傢在看呢。”
桓袖走近,道:“我去幫阿櫻姐姐。”
阿櫻最喜歡當人姐姐,聞言大喜,立刻把對方視做了親人,道:“好妹妹,咱們去。”瞥我一眼,姐妹倆手拉手地走了。
伊籍悄悄鬆了口氣。徐庶暗暗好笑,不過心裏也覺得輕快了許多。
這回大傢有鬍椅坐,就不用跪了。衆人都很新鮮,馮喜和阿敘更是不斷地把屁股移過來挪過去,搞得椅子吱吱亂響,幾乎快散了架。徐庶見我這待客的架式,知道我是有很重要的話要說,心想:“這倆人渾渾噩噩,大事一定不懂,嘴巴肯定不牢,有些東西還是不要讓他們知道好。”嚮黃敘道:“阿敘,帶小喜去幫阿袖的忙去。”
黃敘雖然年輕散漫不懂什麽國傢大事,但對徐庶的話卻是奉若語錄,立即起來,拉着馮喜往外便走。馮喜十分不高興,道:“喂,胖子哥,我還沒玩好呢。”
徐庶也不禁一愣:“玩什麽?”心想:“臭小子,又叫我胖子哥。”
馮喜左看看,右看看,盯着後面的鬍椅。我笑道:“喜子兄弟,把這椅子搬去玩吧。”
馮喜大樂,道:“謝謝飛帥。”拖着鬍椅跟阿敘出去了。
室內衹剩下我們三個人,我開門見山道:“現在我們三人同心,有什麽事我也不瞞你們。我先引見一位朋友給你們認識。”
徐、伊二人互看一眼,伊籍道:“飛帥,是什麽人啊?”
我嘴角現出一絲笑意:“是一位高人,一位你們絶對想不到的人。”
真正擠出來的是……水啊!呵呵,抱歉,太少了點。
伊籍皺起眉,數道:“許都中名傢頗有幾位。論武,有袁大、陽二、東方三、劉四、彭五、馬六這清樂六高手、淳於傢的淳於意、徐傢的徐宣、扁擔社的程公子,還有就是飛帥手下的趙傢趙玉、公孫傢公孫箭了。要說文的麽,徐兄,你看有哪些可當高人之稱?”
徐庶心想:“是想賣弄自己還是要考我啊?”道:“許都纔士甚多,數不勝數。但能和飛帥在一塊兒談論大事的也不過寥寥幾人而已。”
我道:“哦,有哪幾人啊?”
徐庶想了想,道:“應該衹有三人。”
伊籍道:“荀??魑娜簦?巧鈑魯粒?聿?諞桓呤瀎?捎興?諛塚俊
徐庶微微搖頭:“資格雖夠,惜無緣分。”
伊籍道:“魏諷魏長史,日斷千牘,吏中第一能幹,難道沒有他?”
徐庶笑道:“話不投機,奈何奈何?”
伊籍道:“太尉楊彪,德高望重,朝庭第一元老,徐兄所道三人,他必占其一。”
徐庶面上現出一種淡淡的輕衊:“岌岌老朽,不提也罷。”
伊籍道:“然則徐兄以為應該是誰呢?”
徐庶道:“此三人皆是當今最難得的高人,比之伊兄提到的三人毫不遜色半分,衹是他們非常難見,而且這三人也决不可能出現在同一個地方。不過阿飛兄衹讓我猜一個,這難題就不復存在了。”
我心想:“難道他真的猜到了?不可能。即使他再如何了不得,又怎麽可能知道?”
徐庶道:“第一位是河內司馬懿。”
伊籍皺皺眉。我心中吃了一驚:“徐兄何以會猜此人?”
徐庶道:“他出身世傢大族,父兄皆是當代名流,為什麽我不能猜他?”
伊籍道:“這倒也是。他父親司馬防曾為洛陽京兆尹,還是早年曹孟德的知遇大恩人。他長兄司馬朗聲譽更響,和荀爽並稱‘二先生’,為海內士人之楷模。”
我笑了笑:“而且現在還是曹操的主簿,掌握錢糧大權。”轉而問徐庶:“英雄莫問出身。我想徐兄不會因此而重此人吧?”
徐庶目光一閃:“當然不是。我師水鏡先生三年前雲遊至許,曾在司馬傢做客數日,與司馬懿司馬孚司馬馗等七兄弟多有接觸,回來後對我等贊不絶口,說:”司馬傢這一代邀天之寵,英才薈萃,合當興旺。‘他老人傢尤其對司馬懿印象深刻,說他’聰哲明允,剛斷英鑄,殆非餘子之所及也‘。“
我算了算:“今年司馬懿剛20歲吧,三年前最多18,這麽年輕就如此鋒芒畢露,才氣橫溢?”道:“令師對那司馬仲達是否太偏愛了?”大傢都姓司馬,誰知道你們什麽關係?
徐庶道:“今年正月,聽說曹公曾派人延請司馬懿入丞相府,結果三次被對方以病重為由拒絶。曹操非常惱火,曾派人去試探司馬懿的病情,有沒有這回事?”
我不怎麽太清楚,伊籍道:“是啊,確有此事。當時司馬懿身患風痹之疾,躺在床上月餘未動一步。曹操令高手假扮刺客偷入司馬府,躲在房梁上做行刺狀,那高手動作故意很慢,讓司馬懿有足夠的躲閃逃跑時間。但司馬懿因為身體動彈不得,雖然非常焦急害怕,卻衹能眼睜睜看着利劍一點點逼近自己的咽喉而措手無策。真是驚心動魄,險到極處。那高手見他如此模樣,知道他是真的僵直不能行走,纔冷笑一聲,抽劍而去。”
我心想:“原來還有這種故事。”
徐庶微笑道:“此子果然厲害。”
我點頭道:“司馬傢在許都也是大族,族內護衛傢將絶非易與,這人能出入其府第如行平地,武功確實很高。他是誰?”
伊籍搖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
徐庶道:“飛兄誤會了。我是說司馬懿這小夥子果然機智沉着,居然把曹操也騙過了。”
我道:“哦,你的意思是……”
徐庶道:“司馬懿並非真正風癱,衹是不願為曹操賣命。所以故意裝病而已。不過他居然能騙過那高手的銳利目光,不露一絲一毫的破綻,實在是大智大勇,了不得的人物啊!”
伊籍訝道:“你說他是裝病?”
徐庶大笑一聲,道:“正是。我師弟龐士元遵師之命,今年2月間曾在許都遊歷了一段時間。後來他給我寫信,談起許昌之行,說因與那司馬懿年紀相仿,言語相得,二人密談了一日一夜。那司馬懿精神矍鑠,終日不倦,還親自為他端茶,給他印象十分深刻。這等表現,哪裏有半點重病跡象?”
伊籍目瞪口呆:“真的?怎麽水鏡先生沒跟我提起過?”
徐庶道:“我們師兄弟之間的事,有時師尊是不問的。”心想:“這件事關係到整個司馬傢族的存亡興衰,何等要緊,師弟就算稟告了師尊,我師傅又豈能再隨便告訴別人?”
我卻精神一振,道:“徐兄,令師弟現在正在何處得意?”龐統龐鳳凰,有名人物。
徐庶道:“前些時候師傅來信,似乎龐師弟已到了江東孫氏的地盤中尋找晉身之路。”
我道:“晉身之路?”心想:“以他龐士元的名氣,還需要去尋找什麽晉身之路?應該是想請他出山的人非常多才對。”
徐庶笑道:“龐師弟喜歡錦衣美食,古玩秀女,所以平日花銷很大,欠下許多債務。聽師傅說那些日子催債的人特別多,他煩不過,就跑到江東,準備去會稽見見新吳侯孫仲謀,求個一官半職,弄點錢還債。”
“哦!”龐統還這麽風流?我實在是沒有想到。
伊籍話歸正題:“不談龐花心。我想請問徐兄,就算那司馬懿有此驚人之舉,又怎麽說明他可能在此與飛帥談論大事?”
徐庶道:“那司馬懿才華出衆,卻力拒當朝第一權勢人物曹操,為此甚至不惜冒殺身滅族大禍而裝病,顯見其對曹氏擅權反感之極。飛帥如欲叛曹自立,這種人才豈能不加以結納?”
伊籍恍然,道:“確有道理。那這第二位呢?”
徐庶道:“這一位文武雙全,乃是久經沙場的名將。”
伊籍疑惑道:“名將?難道是曹氏手下的大將?”
徐庶搖頭:“不是。”
伊籍道:“除了曹賊屬下,本朝現在哪裏還有什麽名將?”
徐庶笑道:“朝中沒有,在野有啊!”
伊籍想了半天:“在野的名將?會有嗎?”難道曹操會放過這種人?曹操的原則就是:不為我用,必為我殺。
我突然想起一人:“徐兄莫非是說那昔日破黃巾,斬張寶的前車騎將軍、河南尹朱?y朱大將軍?”
徐庶看我神色,道:“這個猜錯了。”如果他猜得對,我不會有這副猛然醒悟的表情。
我確實是被徐庶一言提醒,暗想:“此人果然是我該結交的,怎麽會忘記了?”
?y是桓、靈間的著名將領,與盧植、皇甫嵩齊名當朝。因十常侍弄權,三將秉性忠良,力諫不從,均被貶斥邊地。中平元年(184)太平道張角、張梁、張寶兄弟揭桿而起,大舉起義。朝庭上下一片驚慌失措,大敵當前一切對外,危急中重又想起這三人來,急將三將調回委以重任,令他們分兵三路圍剿黃巾。?y遇上的,卻是盤踞陽城、宛縣一帶,張氏兄弟中最兇悍的地公將軍張寶。初始朱?y連戰不利,後來他慧眼識纔,重用劉關張三兄弟,陣斬敵方猛將多名,又施以離間巧計,終於瓦解敵軍的戰鬥力,張寶被部下刺殺,黃巾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大敗,從此漸趨頽勢,一蹶不振。百萬黃巾主力之所以在年餘間便即潰散,?y當記首要大功。
黃巾敗亡後,朝中內部矛盾又趨熾烈。?y眼見大廈將傾,無法輓回,心中已萌退意。及至另一名將盧植因衝撞十常侍,被再次貶斥,鬱憤而亡後,更是心灰,便遞交辭呈,脫身而去。十常侍見他乖巧,也不為己甚,給了他一個大司馬的虛銜,準其日日不朝,放他自做富傢翁去了。此後董卓專政,王允奪權,西涼亂兵禍延長安,種種爭鬥過程中,?y均自掃自傢門口雪,不肯與聞半分霜。直到曹操遷都於許,他纔不得不隨漢獻帝來到許都。但仍然明哲保身,不交權貴。曹操開始還監視他甚嚴,但過得幾年,看他十年如一日毫無半點逾規越矩行為,漸漸也就放寬了限製,不去管他。
當下我想起此人事跡,暗呼笨笨:“這麽一位戰功卓越,有豐富指揮經驗的大將,我怎麽像曹操似的給忘記了?”
徐庶臉現沮喪情緒,道:“既然猜錯了,那就不用再獻醜了。請飛兄請那人出來與我們相見好了。”
伊籍不依不饒:“徐兄話說到一半,怎麽能不說完呢?這不是吊人胃口嗎?”
我盯着徐庶,道:“徐兄猜錯,衹是因為高估了阿飛的智力而已。朱將軍確是應該去請教的大賢。我現在很想知道你猜的第三個人是誰,也許我可以稍稍輓回一點面子呢?”笑一笑,端起幾案上的水杯,嚮二人做個請的動作。
伊籍也笑笑,卻不喝水,衹是看着徐庶。徐庶無奈,道:“既然兩位都非要我獻醜,那好吧。”他拿起面前加了芝麻的蜜水耳杯,?萘艘壞悖?醯夢兜闌剮校?閿趾攘肆嬌塚?畔碌潰骸罷庖晃患確竅褪瀎?嚳僑褰???且晃喚?汀!
伊籍道:“劍客?不對吧徐兄。許都城中所以有名的高手,我剛纔都數了啊!”
徐庶微笑道:“伊兄所列諸人,個個技藝不凡,各有絶技,但如把他們送上戰場,衝鋒陷陣尚可,要他們出謀劃策,指揮大軍,就力不從心了。我說的這位劍客,他不但精通武藝,能殺人於數丈之外,而且是異人之後,擅長兵法。今日他雖然藉藉無名,若有機會,他年必能放一奇彩,與天下名將一爭高下。”他瞧瞧我:“此人姓王名越,今年三旬有四。”
“什麽?許都尚有這等人才?”伊籍眼珠滴滴亂轉了半天,伸手又在太陽穴上抓了半天,還是虛無縹緲,什麽都看不見,沒摸着一點頭腦。搖搖頭,從幾上取過耳杯,放在唇邊,算是有了些實際的感覺。
我挺身而起,禁不住連連點頭:“真神人也!哈哈,我總算有點面子,眼光沒有差得太遠。”嚮着左側一扇屏風道:“王兄,你被猜出來了,還不出來和徐兄相見?”
屏風後轉出一人,麻衣葛屨,身形精悍,方面黑須,眉目間隱隱透着細淡的微光。
徐庶起身拱手,道:“王兄別來無恙。”
那人掃他一眼,道:“碰到你我就有恙了。奇怪,我衹和老弟五年前在穎川比過一次劍法,算得有一面之緣。不知你如何會猜到我來到許昌,又居住在飛帥府裏呢?”
徐庶笑道:“此非難事。我師尊水鏡先生早年喜愛雲遊,天下多有至交,許昌消息也時常能傳到鄙處。
王兄三年前來到許都以劍會友,我早已知道。而王兄一旦聽說了飛帥這等人物,必然會來切磋。以飛帥的性情才識,見面以後王兄也難免不被吸引而傾心相交,終日與飛帥談文論武,共議大事。“
王越笑道:“有理有理。”走至近前,突然伸手嚮他左肩頭推去。
徐庶微微一晃肩,表示了些躲閃的意思。王越搖搖頭,右手縮了回去。問道:“怎麽你拜了司馬徽做老師嗎?你傢老爺子還是不肯認你母子?”
徐庶淡淡道:“他想認我,我還不想認他呢。”
王越哦了一聲,便不再言。
我心想:“原來他們見過。徐庶的祖父不認他母子?難道他已經從徐傢破門而出?”
伊籍道:“兩位原來認識,那太好了。大傢都請坐下再說話呵。”
我和徐庶、王越都坐下來。王越看着徐庶:“這五年來你劍法長進如何?”
徐庶面上微紅:“慚愧,小弟辜負了王兄殷望,這五年東逃西竄,毫無寸進。”
王越哼了一聲:“瞧你長這一身膘,反應比從前還不如,就知道你沒什麽長進。可惜啊可惜,你練劍的天賦本來甚好,卻給你自己糟蹋了。”
我笑道:“有所失才能有所得。徐兄棄一人敵而學萬人敵,亦是好事啊!王兄未免苛責徐兄了。”
王越把我的杯子拿過去,喝了幾口,道:“這倒也是。看剛纔你列舉纔士,識見果然遠非從前可比,大有進步。”
“尤其是他居然猜出了王兄,哈哈!”
“不錯,哈哈!飛兄可否上點酒菜來,我想與徐兄弟喝幾杯。”
第三章 晉見獻帝
朝議制度是秦漢時期皇帝行使統治權力的重要制度之一,對於軍國重務的决策尤其具有特殊意義。其召集權在皇帝,所議之事範圍極廣,君主廢立,官爵封賜,過傢立法,政務推行,凡是朝政有疑,皆可從議。
由皇帝詔書確定參議人員、所議事項、議事地點以及主持議事之人。參加人員一般多為三公九卿以及相關官員。
所以當我拿到早朝的大名單,不禁有點奇怪:“陳大人,這上面尚書臺中兵都尉牛金、騎兵都尉蔡陽是怎麽回事?”
尚書臺計有吏部(又稱選部,主選用官吏)、左民(主繕修功作,????池園苑)、客曹(主少數民族及外國事務)、五兵(主中兵,外兵,騎兵,外兵,都兵)、度支(主軍過計支)等五曹尚書。其中吏部尚書和五兵尚書最為重要,吏部負責推舉選拔重要官吏,五兵尚書則負責許都城中正規軍隊平日的管理和訓練,其品級和衛尉、司隸校尉大致相當。當然,不論是官吏的任用,還是軍隊的調撥,最後都必須經過代尚書令荀?的批準?
中兵都尉和騎兵都尉都是五兵尚書下屬五大屬官之一。由於現在朝中乏人,曹操又不喜濫竽充數,所以五曹尚書目前全部空缺,並無現職。其各司屬官也全都直接聽從荀??拿?睢K淙蝗緔耍?灞?嘉炯侗鴰故遣夠的,一般是無權參與這種朝議的?
傳旨官員圓圓小小的眼睛眯了一下,接着幹瘦的臉上擠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笑容:“飛侯,容下官私下多句嘴。我親眼所見,此名單係荀軍師思考了半夜,剛剛擬就而成,應該不會有什麽疏漏之處吧?”
目下國傢不寧,戰事頻繁,朝中一切都圍繞着前綫運轉。所以大小官員習慣上都稱呼荀???械鬧拔?荀軍師。我因為軍功得到侯爵,大傢也就多稱我飛侯。
我一愣,忽然想起:“對了,這傢夥剛升的吏部侍郎,按道理也是不能參加朝議的。我這麽說不是把他也暗暗給包括進去了嗎?”忙道:“大人說笑了,我們這就出發吧?”
那陳大人點點頭,道:“長沙之變,荀軍師已經聽說了。請飛侯將長沙郡派遣的使者帶上,一齊上朝面見陛下。下官就在府外恭候飛侯吧!”轉身走了出去。
內堂門一開,王越、徐庶、伊籍走了出來,徐庶道:“飛兄,這人是誰?說話軟中夾刺,陰陽怪氣的。”
伊籍微笑道:“他是從前綫隨飛侯一起回到許昌的曹操心腹,名叫陳矯,眼下是荀??渴糝兇釒芨傻乃娜酥?唬?秩衛舨渴湯傘N銥醋疃嘁荒輳?飫舨可惺櫓?唬?囟?他莫屬。”
王越道:“哦,是他?聽說這人確有奇異之長,過目不忘,善於應變。”看我一眼,道:“早朝事關重大,我也想去聽聽,走吧?”
我看看他,心想:“他跟我一路來的這兒,什麽稟性特長,難道我不知道?”道:“王兄,你是今上的劍術老師,許都認識你的人多,你隨我一起去?”
王越眼中泛射出微微的光芒,笑道:“我與徐兄弟昨夜一席長談,意猶未盡,還想和他再聊聊,片刻不想分離。再說誰不知你飛帥劍法高強,我王某人又最喜歡以劍會友,跟你走在一起,有什麽值得奇怪的?”
我微覺奇怪。王越在我府中已經呆了一個月,總是夜至曉去,不肯讓人知道他和我有什麽特別的關係。
今天為何卻一定要拋頭露面,做我的跟班?道:“那麽就這樣。伊兄。”
伊籍道:“飛侯。”
“就照我們昨夜商量去辦,請伊兄前去通知趙纍兄。”
伊籍道:“伊籍這就去。”走到我近前,忽然一凝神,低聲道:“伊籍這就趕回新野,安排一切。日夜盼主公早日來到。”
這句主公一出口,我心頭不禁也是一熱,生出異樣的感覺。除了杜似蘭,還沒有第二個人這麽叫過我。
“伊兄責任重大,事情繁雜,切切小心。”
“主公放心。”伊籍深施一禮,神色又恢復了一貫的優雅。嚮王、徐二人拱拱手,邁步從側門走了。
出得門來,陳矯已經在馬上等候多時了。他先掃了徐庶一眼,忽然看到王越,微感詫異,道:“這不是王劍師嗎?”
王越一怔:“大人認識我?”
陳矯薄薄的嘴唇擴了擴,語氣中明顯帶着笑意:“半月前我隨軍師進宮面聖,正遇上王劍師在陪陛下練劍,見過貴介一面。”
王越心中震動,想起當時荀???皇譴?艘蝗耍?皇親約翰幌不都?廡┪娜耍?⒖掏肆順鋈ィ?疵懷蚯宸絞撬?0迪耄骸拔矣腖?嗬肷踉叮?乩澩?誠嗟保?頤豢辭逅?他如何能看清我?難道此人眼力竟還在之上?“仔細審視對方,卻又不似懷有什麽武功的半點痕跡。
他身為一代劍師,嚮以身法奇妙、目光銳利自矜,想不到居然會出現這種怪事,心中十分睏惑。
待衆人都上了坐騎,陳矯左手抓繮,右手奉旨,當先在前面開路,兩旁是尚書臺的武士。我落後數丈,徐庶在左,王越在右,後面跟着十六名司隸府的護衛。沒走多遠,王越提馬悄悄到我身後,把這事跟我說了。我皺皺眉,也覺得費解。按說王越與陳矯相遇,在視力上絶對占據上風。出現這種相反的情況,一是陳矯功力深不可測;二是他心懷叵測,有意隱閃。無論是哪種情況,都是非常嚴重的事情。這將使我們的計劃過早出現意外的陰影。
王越看着我,左手在馬頸之側慢慢並直展開,做了個切的動作。我搖搖頭,殺人並非解决問題的最好辦法。陳矯既然說穿這件事,一是可能他有意打擊這著名劍師的氣焰,顯示本人之優點;二來衹怕也是有恃無恐,不怕你有何不利舉動。甚若他衹是無心之言,就更不用大驚小怪,草木皆兵了。
王越的坐騎嚮側後方位緩下去,和徐庶並騎而行,低聲交談。過了一會兒,我餘光掃到徐庶搖搖頭,知道他也不同意暗殺手段,心想:“王越一嚮劍心明快,這會兒卻怎麽有點失態?難道他非想殺了這陳矯?”
遙視一眼前方,陳矯側着臉,不知道想到什麽高興的事,似乎正在微笑。
最近有點慢,有點慢。呵呵,不過,上周食言是因為參加水木聚會,客觀原因大於主觀原因:)
早朝的時間一般在正卯時(清晨6點左右)。我對這種政府工作制度一直很莫名其妙,不明白古人為什麽那麽喜歡早起。尤其是那當皇帝的,他怎麽就能數年甚至數十年如一日勤勤懇懇着這般勞作而如飲甘醇?偶爾貪睡點,馬上就會有人來句什麽“君王從此不早朝”之類的破詩酸句諷刺挖苦一番。
雖然我在我們那邊守拙一族中還不算太懶的,但也很難天天這麽早起床。而且現在進入秋季,不冷不熱,正是睡覺的好時候。說句實話,每天要不是阿櫻提前起床緊着催促,我是寧可曠工也决不早起的。
今天因為是特別的朝議,需要通知幾個比較特殊的人,所以陳矯來得比平時早了些。天也剛麻麻亮。馬行街上三三兩兩,過往的都是上朝的官員。
漸漸快到了宮城,我招呼徐、王二人一聲,跳下馬,步行入宮。陳矯那邊也下了馬,交給從衛,等我走近,道:“飛侯,下官先行入宮去見軍師。待會兒見。”
我拱手道:“陳大人請便。”
陳矯又看一眼徐庶和王越,匆匆忙忙先去了。
我看看徐庶,請他把佩劍取下,交給衛士。除非異常特殊的情況,任何人入宮都是不許攜帶兵器的。我也不例外。
徐庶不情不願地摘下劍,見王越臉上微帶笑意,問道:“王兄,你是皇上的劍術老師,也不能帶劍進宮嗎?”
王越拍拍腰,哈哈一笑:“我沒有劍啊!”
徐庶掃掃宮門外的宮衛,壓低聲音:“搞什麽鬼,你腰裏纏的是軟劍,當我不知道?”
王越低聲道:“哦,是嗎?”笑道:“可是除了你和飛帥,別人都不知道啊!這一年多,我天天這麽進進出出,也沒見誰不樂意。”
徐庶哼了一聲,嘆道:“什麽朝庭!”
我點點頭。
暗中藏劍入宮,固然是王越膽大包天,不拘世俗禮法。如若因此造成宮廷損失,皇帝被刺受傷甚至一命嗚呼,咽氣身亡。則不但所有當值的宮衛、武士,再高一級的執金吾、衛尉、光祿勳都將面臨抄傢滅族的命運,嚴重的連三公九卿等大臣都會被牽連進去。
這還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對堂堂的大漢朝庭來說,被人輕衊到知法犯法,這麽久卻毫無察覺,實在威嚴喪盡,體統全無,未免也太沒面子了。
這種機關,不管它再冠冕堂皇,再無與倫比,又能真正吸引多少有志的纔士來投呢?
王越淡然道:“何必為這破爛朝庭嘆氣?你也別錯怪了人,不關小皇帝的事。現在好的人才,不管文的武的高級的低級的,統統都被曹操搜刮一空,充實到自己的地盤裏去了。尚書臺裏的人就比這裏強很多,興旺着呢。我要去那兒,就不能這麽放肆了。”說到這裏,又想起陳矯的眼睛來。
徐庶皺皺眉,不再說什麽,神色頗為冷漠。
我忽然想起當日在官渡時,淳於賓曾告訴過我,徐傢有四位青年精英在曹營任職,兩餓武職是前綫的安國中郎將徐晃和許昌城門校尉徐宣,另外還有兩位文職,目下正在尚書臺,一個是尚書右丞徐奕,另一位是首席客曹郎徐邈。暗想:“提起尚書臺的人才,徐庶就突然變了臉色,奇怪啊!按伊籍說法,徐庶是暗徐傢的嫡傳子孫。他這些年東躲西藏,顯然並沒得到徐傢的任何幫助。到底他和傢族發生了什麽矛盾,竟然如此水火不相容?可是他昨天又請徐宣幫忙。”想不清楚,道:“兩位,此地並非講話之處,先進宮吧。”
王越道:“對,徐兄還是多考慮考慮如何跟陛下說話吧,這是大事。”
徐庶點點頭。三人一齊進入宮城。
許昌自196年成為漢都,至今不過區區四年。雖說曹操全力經營,城中草創簡陋之意仍時時隱約可現。惟有這代表朝庭威嚴氣度的帝宮,卻還比較巍峨華貴。
走過三道宮門,邁過一段鵝卵石鋪就的長路,便到了朝議的主會場——大殿的門口。門外一員衣甲鮮亮的中年武將迎上前來,叉手行禮:“小將見過飛侯。司馬門已開,請飛侯隨小將入宮晉見。”
我認得他是衛尉陳諱部下的衛士令淳於意,奇道:“淳於將軍,為何你會在此?”
衛尉陳諱負責宮內省外的安全警衛,他下屬的官員主要有兩位,一個是公車司馬令華韻,主管吏民上章,四方貢獻以及徵詣公車。一個是衛士令淳於意,下轄衛士千人,是為主管軍事的衛士長官。皇宮正門曰司馬門,乃是公車司馬令管轄所在。每次早朝都是華韻前來迎候各位上朝大臣,今兒怎麽換了淳於意?
淳於意道:“華令適纔領帶一位江東使者入宮面君,囑小將代為迎接諸位大人。”
“哦,江東的使者?”
我們三人面面相覷,江東怎麽會派遣使者朝聖?而且恰恰趕在這個時候?
剛進入大殿,遠遠就聽到一個宏亮的聲音道:“易稱‘男正位乎外,女正位乎內;男女正,天地之大義也’。夫婦,人倫大綱,夭壽之萌也!世俗嫁娶太早,未知為人父母之道而有子,是以教化不明而民多夭。
末世奢縱,肆其侈欲,致使男女怨曠,感動和氣,惟色是崇,不本淑懿,故風教陵遲而大綱毀泯,豈不惜哉!嗚呼,有國有傢者,其可以永鑒矣。“
我擡頭看過去,衹見滿朝文武端坐於大殿兩側,中間站着一個身材頎長的大臣,手握象簡,面對金臺上的皇帝,正自侃侃而論。
說完這番話,大殿上私議四起。
我聽得迷迷糊糊,心中暗想:“什麽亂七八糟的?幸好馮喜、黃敘那倆傻小子沒來,否則立刻會苦惱而死。”
身旁徐庶低聲贊道:“此本十分有理。”
我急忙問道:“我知道這人說話沒有沒理的。不過理從何來?”
昨晚徐庶和王越也曾詳細問過我的來歷,雖然大傢都是知交,但對古人來說,這種過去未來的事太過於玄奇,無法解釋清楚,故此我還是衹把來時和池早商量好的一套說詞又搬了出來。因為此前曾跟阿櫻講過一遍,有實戰經驗,所以徐、王二人雖是智力過人,倒也沒聽出什麽破綻。徐庶出身大族徐門,王越的祖先亦是名流高士,但他們本身從小卻都過的是中下層的日子,他們的人生之路和我杜撰的經歷大同小異,所以對我這東海撈蝦的小子自然大感親近。不過順帶也就知道了我其實沒多少“古文基礎”。
因為要照顧着走路,而且路還沒多遠,於是徐庶就十句並作一句略為提點:“本朝開始時男丁稀少,所以鼓勵男女早日成親生育,從那時起婚嫁的習俗就是男十四娶,女十二嫁,一直流傳現在。”
我有點明白了:“他是指斥這種習俗使人沉溺侈欲容易早死而且敗壞社會風氣?”
徐庶見我們一行已走近大殿中央,心中大贊:“聞一知十,真聰明之主!”面上卻衹笑着點點頭。王越卻不在怎麽太在乎,低聲笑道:“飛兄用語十分新奇,不過卻實在準確。”
高臺上那皇帝道:“愛卿之言甚是有理。昔日十常侍之亂時,寡人曾在民間流落月餘,親眼見鄉村許多天真活潑的幼兒稚女,尚不明男女之別,長幼之序,竟然也已成傢立戶,生兒育女,十分可笑可憫。嗯,便由卿之尚書臺代朕擬旨,革除此惡陋之習。”
那頎長官員恭身應道:“臣立刻擬旨。”一轉身,卻一眼瞧見了我:“阿飛大人。”
高臺上那皇帝笑道:“飛司隸既到,荀卿就不忙去吧?”這話卻非命令語氣,而是徵詢意見。
那官員忙道:“臣遵旨。”
徐庶打量那頎長官員,心想:“看他形貌言辭,皇帝又這般尊敬相稱,莫非他就是朝野敬重、智深勇沉的荀??魑娜簦俊庇窒耄骸罷夂合椎鄞?磽?橐皇攏?悸非邐??齠廈骺歟?⒎腔璋滴拗??玻?綰穩錘市拇佑誆懿俚囊???攏俊
我急走上幾步,正要嚮皇帝行禮。皇帝已道:“飛卿快請入坐,荀軍師有重要軍務和卿商議。”接着對王越道:“王卿,你也坐吧。”
我心裏奇怪,看這情景,早朝應該是提前舉行,已經開始不短時間了,可陳矯為什麽卻仍然按慣例來告訴我?答應一聲,退至殿階右邊第一席我自己的座位旁。王越瞧瞧徐庶,在右邊一列之末找了個空位坐了下去。
漢時朝堂議事,各大臣一般都是兩兩一席,在大殿左右側君而坐。司隸校尉卻是個特殊的職位,雖然品級不高,衹是地方三品。但在朝中地位獨特,與權重勢尊、總攬朝政大權的尚書令以及主管監察的御史中丞三人並列,每逢朝會,都是獨席專座。有個好聽的名堂,號稱“三獨坐”!
本朝自遷都許昌以來,原本是沒有御史中丞的。現任御史中丞是鐘繇。由於他對關西的馬騰、韓遂以及羌、氐的地方大族頗有影響力,所以在官渡之戰前就被曹操委任為長安太守,安撫壓製關西勢力。鐘繇幹得非常出色,他坐鎮關中,各方勢力不但偃旗息鼓,棄敵為友,而且自願派出得力官兵,協助曹軍將後方的糧草馬匹源源不斷地輸送到前綫,成為官渡最大的也是最牢靠的一根支柱。有鑒於此,曹操專門寫信告訴荀???目前衹是暫任長安太守,御史中丞之位保留,將來戰爭結束,便讓鐘繇回許擔任此職?久隨曹操的部隙賈道,除了荀???猓?姑揮心奈晃某嘉浣?玫焦?庵質餿伲?庵腫齜ㄊ凳嵌災鬱淼募?罌隙ā\??遼窕幔?乇鶼蛑鬱硇?玖素┫嗟惱獾酪餳??鈧鬱?激涕零,更加賣力。因為關西眼下並非十分穩定,?他還留在長安,沒有返京。
目前朝庭之上,衹有我和代尚書令荀??卸讕嵋幌?娜?Α5比唬?綣?懿僭塚???筒荒芟硎苷庵執?恕U庖彩遣懿僖恢弊約嫠玖バN荊?豢先蚊??分胸┑淖畲笤?。自己一個坐着不好,幹嘛要弄倆跟自計起平坐?那多不爽。不過現在曹操知道自己一年半載回不來,所以樂得故作姿態,讓自己最重要的三位辰得些便宜,用心替他管?運轉整個大後方。
荀??饈焙蛞餐說醬蟮鈄蟊叩諞幌??鞘撬?淖?弧>倌靠次一拐咀牛?潰骸鞍⒎紗筧飼胱?!
我道:“軍師,是否先請長沙使者覲見聖上?”
荀??匙盼業難酃猓?吹攪誦焓??沂智崆嵋荒砬逍耄骸芭叮
這一聲“哦”,含意十分豐富。
“天涼了!”清晨,汝南郡東,茫碭山頭,一人遙視北方,喃喃低語。
“是啊,大哥。山風很涼,你老看什麽啊,我們進寨去吧?”身後一名爆眼粗眉的長大漢子往東側的半山坡看了幾眼,大聲道。
“是嗎?”那人微側過頭,白麵朗目,四旬左右的年紀,卻是大漢皇叔劉備。他瞧瞧半山平地上正熱火朝天訓練的部下,輕輕嘆口氣,道:“風涼不要緊,尚有寒衣房捨可避。翼德,你可知道,此時黃河亦已喪失泛濫的動力,靜靜而流,曹軍北渡已無任何地理障礙,若其此時強渡黃河,又有何人能阻?”
那鐵一般大漢正是著名人士張飛,他道:“大哥,那樣不好嗎?曹操一旦渡過黃河,後方必然空虛,我等便可乘虛而入,直搗許都!”
“乘虛而入,直搗許都?”劉備轉身,忽然打個寒戰,張飛急忙從左右手中取過一條棉製披風,上前為大哥披在肩上。
劉備輕輕拍拍他胳膊,笑道:“三弟也知道乘虛而入了,很有進步。”
張飛退後一步,道:“大哥又來取笑翼德。俺衹是見大哥每日盯着地圖,老是在畫如何嚮許都前進的路綫,所以纔想到大哥可能是這檔子主意。”
劉備點點頭:“是啊,三弟所見不差。為兄做夢都在想如何攻占許都,救出陛下,重振我大漢國威。”
話風一轉,道:“可是乘虛而入,談何容易?三弟,與劉闢龔都二位渠帥的聯絡怎麽樣了?”
張飛道:“簡雍一直沒回來,可能還在勸他們。不過我看玄,劉闢在平輿時敗給了曹將阿飛,立誓一年內不返汝南。龔都跟新野的霍峻打獵打出了真火,正準備跟他單挑一架,决定誰能擁有那張黑虎皮,也沒有閑暇顧及。而且……”他撓撓頭,“還有個娘們在中間攪活,這事難辦。”
劉備道:“三弟,那可是黃巾軍的杜軍師,龔渠帥的義妹,別娘們娘們的。”
張飛道:“是,小弟知道了。”
劉備拉拉披風,嘆道:“其實你前面說的都是表面現象,最後一句纔是要緊。不返汝南,我完全可以設計讓他們全軍從其他郡中穿越,一直進抵許都城下。和新野守將意氣之爭,更屬推塞,我久聞那霍峻雖然年輕,卻為人持重能謀,他能容忍黃巾數千之衆安臥新野城下,又豈會在意區區一張虎皮?關鍵在那位杜軍師的態度。我見過她幾面,雖然言語無多,謙恭客氣,但劉、龔二人卻都非常敬畏於她,此次簡雍受阻,大半應是她不願相助。”
張飛哼了一聲:“臭娘們,膽小怕事。”
劉備看他一眼,微帶責備之色:“三弟豈能如此無禮?杜軍師絶非膽小怕事之人。我看……唉,恐怕是阿飛影響所致。”
張飛奇道:“怎麽又跟那個傢夥沾上邊了?”
劉備道:“嗯,當日在汝南,龔渠帥中伏被擒,杜軍師獨身赴曹營,與曹軍主將阿飛相見,一席話下來,未幾阿飛便釋放了龔渠帥。為此杜軍師十分感激。軍中傳言……”說到這裏忽然停住,想道:“傳聞杜似蘭傾慕阿飛,未知真假。但她在汝南暗助阿飛奪城,我是很清楚的。不過二弟卻一直不信。我不用多跟三弟講了,以免有損我三兄弟結義之情。”
張飛道:“傳言如何?”
劉備道:“哦,現在阿飛身任司隸校尉,乃是許都城防的首領。杜軍師感激前情,自不願與他為敵,亦是人之常情,未便苛責吧?”
張飛豹眼轉轉,道:“這倒也是。不過,聽說那阿飛武藝不錯,俺很想和他較量較量。”
劉備見了他摩拳擦掌的雄壯氣勢,受了感染,心情轉好,笑道:“哈哈,三弟的蛇矛又很長時間沒遇上對手了吧?”
張飛嘿嘿笑了兩聲,放開雙手,道:“是啊,二哥在臥牛山收的那個周倉武藝不錯,原來還能陪我練幾下子,可又被大哥派到別處去了。現在二哥父子整日專心操練士卒,都不肯跟俺過招。哎,大哥最近用心過度,欠缺活動,天氣又冷了,不如俺和大哥練練,舒散舒散筋骨?”
劉備嚇了一跳:“不用,大哥身體很好。你還是抽空找你二哥,或者平兒去。”
張飛有點泄氣:“他們總說操練軍卒非常重要,不然根本不能跟曹軍抗衡。理也不理俺。”
劉備道:“二弟在曹營呆了數月,熟悉曹軍情況。唉,其實我在官渡之時,也曾親眼目睹曹軍的威力。
尤其是經過阿飛訓練的鐵騎,守如磐石生根,攻似雷霆震怒,真如猛虎餓豹相仿。袁軍也算河北一支頗有素養的名軍,遇到曹傢虎豹騎,卻完全無法抵擋。我們目前這些士卒,都是由村民山賊組成,還不如袁軍。不加以嚴格操演,如何進攻許都?“
張飛濃眉一擠,在眉心排出個小小八字:“大哥,你不是說不能攻擊許都嗎?”
劉備道:“我衹是說不容易。眼下劉闢龔都不肯支持,許都又有阿飛荀??染⒌校?テ疚頤欽廡┤耍?肺弈芪?Α2還?芋謾⒚臃傢殉鋈パ胺媚蓯瀎?矣置?懿趾退鍇?臥牛山邀約另一支黃巾首領裴元紹,黃去尋黃巾槍王,若能得槍王之助,汝南、陳留一帶的黃巾餘部自當皆為我用。”
張飛咋咋舌:“黃巾槍王?原來周倉去幹大事去了。大哥,這一帶散落的黃巾舊黨,少說也有兩三萬人。那槍王是誰,竟然有這般巨大的號召力?”
劉備無奈道:“三弟不必多問,那槍王特立獨行,性格怪僻,是否肯出面相助,大哥現在也不得而知。
不過,“他神色一變,轉為堅毅凜然,”臥牛山也有數百人馬,加上此處兩千多人,果然漢室不幸,無人願與劉備共扶大漢天子,我也將率軍奔襲許昌,營救陛下出離曹氏巢穴。“
張飛肅然道:“俺與二哥情願永遠跟隨大哥,滅曹操,保大漢。”
劉備甚為感動,輕輕點頭。
正在此時,有部下來報:“主公,陳到大人寨外請見。”
劉碑一愣之下,忽然問道:“哦,他回來了?可有其他人相隨?”
那部下道:“陳大人身側另有一人,銀槍白馬,極其雄壯,小的不知是誰。”
劉備臉上歡喜之色溢然,這轉瞬之間,和剛纔的無奈憤悶已完全不同。
“三弟,你不是沒有練功的對手嗎?這回你可要小心了。哈哈!”急步往山下奔去。
第四章 英雄美人
……漢末大亂,古陣圖全部遺失,我們現在所知道的陣法,大都是唐代以後的學者繪製的,而且許多都是無名氏,既不知其學識高低,亦不知其所繪之圖有何依據。痛心疾首啊!
……漢代全國人口有五千多萬,到三國中期已衹剩下七百萬,戰爭代價是何等高昂啊!
……短暫的和平,接下來就是三百年五胡亂中華。如果你能提前統一國傢,開創一帶盛世,少了南北朝那幾個黑暗世紀,中國又會少死多少人?
……本來我想自己幹,不過,現在……我想我可以幫助你來做!
腦子裏回響着池早的言語,順帶就閃過他那略顯激動的表情。
那是一種充滿真誠正氣的表情。
難道他真是為了這麽正義的理由來到三國,想着要拯救亂世,拯救萬民,拯救中國的古文化遺産?
不可能啊!
就算他這麽想,我真的能這麽做麽?我真不打算回去了嗎?那邊時空局能這麽讓我們在這裏瞎鬧?
徐庶袖手坐在一旁,看我在室內轉來轉去,忽道:“飛兄,你知道魯山的震天熊嗎?”
我一愣,停下腳:“魯山的震天熊?”
徐庶道:“黃河上遊地區,有一支黃巾軍,屬於張燕的黑山軍一係。為首的大頭目,外號稱為震天熊。”
我哦了一聲,心想:“徐庶突然提起這個人,必然別有用意。”道:“他怎麽樣?”
徐庶道:“這人是魯山人,名叫上淮子徒,力大無比,擅使一對熊掌黑鐵爪,昔日縱橫伊川、臨汝一帶,令官軍非常頭痛。”
“……伊川、臨汝一帶的震天熊?”被池早一番話攪得非常混亂的腦筋忽然清醒過來,想起早朝時荀??錘刺岬餃?沃?嗟模?褪欽飧黽一鎩!澳閌撬擔?=稹⒉萄羲?親急溉ソ嗣鸕耐練耍?褪欽飧穌鶥煨萇匣醋油揭換錚俊
徐庶道:“正是。”
我打量他一眼:“莫非你認識他?”
徐庶笑了:“飛兄一旦用神,心思真是敏捷。不錯,我不但認識他,可以說和他還有點不錯的交情。”
我皺起眉:“我恐怕幫不上他的忙。朝議你也參加了,由荀???Σ呋??菹慮鬃緣憬??舜瘟煬?氖侵斜?嘉九=鷙屯獗?嘉靜萄簦??嵌賈惶??諫惺樘ǎ?還槲宜玖ジ?堋!
徐庶道:“今日朝議,飛兄可註意到什麽?”
我道:“有什麽?”
徐庶道:“有一件很反常的事情,飛兄不覺得奇怪麽?”
他話題這麽一轉,我頓時糊塗了:“請徐兄指點。”
徐庶也不跟我客氣:“你不覺得當朝的皇帝陛下其實很可憐嗎?”
我慢慢低下頭,撣撣自己的袖子:“徐兄何所見?”
徐庶道:“當今天子,我看非常聰明,若有強力輔助,未始不能為一代中興之主。衹不過朝中大臣,多無敬愛效忠之心。楊彪襢護袁紹,張溫、陳矯、牛金等為曹操一黨,衹看荀??凵?惺攏??鍁捉???鍤希?釗私允敲髂空諾ǎ?孕兄髡牛?┒啦話馴菹路旁諦納稀!
我苦笑:“徐兄,現在的情況是,因為荀??鬧?筇澹?鵓幢菹攏??值紫亂桓晌奈浞僥藶約郵樟玻??統?茫?裨潁???
“否則怎樣?”
我掃了一眼門口的侍衛,道:“必將君非君,臣非臣,朝將不朝,國將必亡。”
徐庶微然震動道:“如此說來,四百年大漢之脈,竟然係於一人身上,豈非危矣?”
我搖搖頭,心想:“你是想不到曹丕代漢稱帝時漢獻帝的慘樣。”知道他受了幾十年的正統教育,完全沒有改朝換代的經歷,實在不敢往下想而已。所謂衹知有漢,無論魏晉。其實以他的智慧學識,哪兒會預料不到後面的情景呢?
“飛兄,你何不與荀???鄭?哺ū菹攏?猿剎皇榔婀Γ俊
我想了想,道:“徐兄,你要知道,現在許都文武,傾城軍民,皆聽命於荀??6???巳耍?淺9討矗?姑皇鍛覆懿儼懷傢靶模?暈?梢雲窘枳約旱腦順鍤蠱涑晌?蠛旱墓呻胖?肌F渚≈也懿僦?睿?⒉輝諢實壑?隆D閎盟?諏稭咧屑溲≡衿湟唬?殼扒槭葡露喜豢贍堋!敝竿?腖?獻鰨?擋緩錳?悖?鞘怯牖⒛逼ぁ
“噢……”徐庶默想荀???醒孕校?崆岬懍說閫貳0⒎傷?圓恍欏
“徐兄,你要知道,現在是大廈將傾,獨木難支。縱有忠君效命之念,在此朝中也絶難施展抱負。”
“嗯,”徐庶沉吟片刻,道:“飛兄如要離開許都,有兩個方法。”
“哦,願聞其詳。”
“其一,藉助四郡之事,說動曹公,讓你千裏赴援,撐住長沙危局,牽製劉表的北進計劃。”
“北進計劃?”我微微搖頭,劉表這人給我的印象實在很差,完全守財奴一個,他根本不可能有這等進取之心。“徐兄,這話別說曹丞相,就是跟荀軍師去講,他也不能信啊!”
徐庶道:“飛兄何故如此小瞧那坐擁荊襄八郡的劉景升啊?”
我在徐庶面前,什麽都不掩飾,撇撇嘴,道:“徐兄‘坐擁’這個詞用得好。劉荊州雖名重當代,但毫無决斷力量,說到底也衹是個自守傢賊而已。縱然擁兵十萬,在他手上也是沒有一點用處。”
徐庶盯着我:“飛兄,你我一見如故。所以,我有點心裏話,想跟飛兄說。”
“唔,徐兄怎麽突然客氣起來了?”
“飛兄,”徐庶臉色嚴肅,“飛兄見識廣博,心思明白,我是衷心欽佩。不過,這世界闊大,有時侯衹憑道聽途說,難免謬傳八九啊!”
我道:“有這麽嚴重?”
“我兄對劉景升的看法,恐有失之偏頗之處。據我所知,劉表極有抱負,他其實一直關註着黃河岸邊的這場决戰。而且,”徐庶喝了口水,低低道,“劉表確有一份北進計劃。”
“啊?”我大吃一驚,“怎麽可能?這……這跟歷……歷來……”這跟歷史說得可完全不一樣。
徐庶道:“是啊,這和世人歷來的看法大有差異。”他輕輕伸手,從袖中取出一捲白色的絹書。“飛兄你先看看這個。”
我就在他身側跪坐下來,將那絹書打開,攤在案幾上,仔細看去。絹中所繪的山川河流、城堡樹林,各有特殊標註。果然是一幅兩軍對壘,藏兵列陣圖。衹瞅了幾眼,已不禁駭然。
徐庶在圖上指點解說:“飛兄請看,這裏,正面戰場,荊州軍兵分兩路,襄陽一部自新野沿白河撲南陽,北行進軍,偷襲宜陽、汝陽,切斷洛陽、長安和許昌的聯繫;主力則從荊州出發,東移信陽一帶,在此地再次分兵,一路攻占郾城、葉城,直逼許昌城下;另一路東北而行至正陽,占領汝南治所平輿,渡沙河,據淮陽。”他微笑着擡起頭:“在當初曹操官渡苦鬥袁紹的時候,你看若是這三箭齊發,效果會如何?”
我盯着圖分析了半晌,越看越難受,終於忍不住轉過目光不看那圖,輕嘆一聲:“這就像一個被別人扼住了咽喉的人,命運已不在自己手中。這感覺真不舒服。”
徐庶手掌在幾上端着耳杯底,大拇指輕輕摩弄杯的一側耳環,點點頭:“正是。我初看此圖,也是這種感覺。”笑一笑:“如是曹丞相看到,不知是怎樣一副表情。”
我輕輕搖頭,道:“定然比你我更加震驚十倍。”
徐庶道:“那我們就讓他看到。飛兄以為如何?”
我怔了一怔:“讓丞相看這副圖?”忽然心中一動,抓住他臂膀,興奮道:“你是說……哎呀,徐兄,果然好計量。”
徐庶微笑:“不但是他,荀??⒐?穩??盟?侵?饋N揖筒恍牛?廡┤絲吹稭飧蓖薊崳薅?謚浴!
我站起身,來回踱了兩步,仔細想了想。如果曹操瞧見這幅圖,一定會令他驚駭萬分,重新審視劉表的威脅。此刻北方戰事緊張,他一旦對劉表起了警惕,必然會千方百計想法破壞劉表的計劃。這時候長沙四郡就是一枚極其適時有效的棋子,精於算計的曹操一定會讓它發揮充分的作用。那樣,見機而動,我就大有可能得到離開許昌的機會。
“你怎麽得到這副圖的?”
徐庶道:“當我去年南逃長沙,被張太守、桓先生收留安定下來以後,就和師傅聯絡。恩師來信給我,說大變將生,你們必須精研兵法,方可在這亂世立足。所以我和龐師弟、崔師弟等就定期碰面或書信往來,探討各種戰略戰術。半年前龐師弟有次給我寫信,提起此事,和我討論其中疾行夜襲的戰術。後來我又綜合了各種跡象資料,推斷出了劉表的整個計劃。”他瞧我一眼:“你放心,雖然我衹是推斷,但我上月在北來的路上專程去襄陽見了一個人,確定我這一份,和劉表本人的計劃一模一樣。”
“徐兄見了誰?龐統?水鏡先生?或者……諸葛亮?”
“咦,飛兄如何知道諸葛亮之名?”
我張口結舌,這下尷尬了:“啊……”在這裏現代人太熟悉往事也不好,時時提防着,還是有漏嘴的時候。
“嗯、嗯……哦,我和他兄長諸葛瑾有一面之緣,曾聽他提及傢事,甚是稱贊其二弟諸葛亮的驚人才華。目下他們正住在襄陽,據說與水鏡先生相處很好,而且和劉表、蔡瑁有親戚關係,你見的這個人,腦筋這麽好使,消息這麽靈通,除了令師尊師弟,恐怕就衹有諸葛亮了,所以順口一猜。”
“哦,原來如此。飛兄原來還見過子瑜。”徐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說怎麽飛兄頭一次見着我,就好像和我是多年的老朋友似的,什麽都知道呢。原來是子瑜說的。”
“是啊是啊,不然我也不知道徐兄的大名事跡啊!”我如釋重負,差點就要伸袖子去擦頭上的細汗,心想:“以後可不能鬍言亂語,瞎侃盲動了。”這急中生智雖然比漿糊膠水還好用,破洞補完一個接一個,可不定哪天就惹出大亂子。
徐庶至此完全釋疑。我交遊廣,跑的地方多,這他是知道的。至於我其實並不認識諸葛瑾,那就不是他能想到的了。
“飛兄所猜三人,確有資格破此疑問。那諸葛孔明雖然年幼,不過卻是我們中間最聰明的才子。我也猜測他們三人也許知道一些內情。可是我背負人命,又身擔長沙重任,實在不能冒然去他們的住所,以免別生事端,妨礙他們的清靜。所以我去見了另外一個人,一個最清楚所有情況的人。那就是蒯良先生。”
“蒯良先生?”這個人我不怎麽太瞭解(瞭解也不能亂說話了),就搖搖頭:“我跟他不熟。”
徐庶道:“蒯良先生是襄陽第一智者,衹是他為人內斂,不愛張揚,名氣就不及其弟蒯越那麽響亮了。其實這份北進的計劃,就是出於蒯良先生之手。”
“是他?”
“是啊,就是他。蒯良先生看似一位文弱書生,其實極有膽略。昔日我殺人在逃,其間曾有一次被襄陽的郡吏拿住,幸好在押解的中途遇上蒯良先生,他得知我殺的是穎川三霸,當即說:‘如此惡徒,焉得不殺?’立刻就下令釋放了我。我能順利落腳長沙,也是多虧先生他作書相薦。”
我道:“如此惡徒,焉得不殺?好漢子!此人言語行事,大有豪氣,值得一交。日後到了襄陽,徐兄一定要替我引薦。”
徐庶笑道:“我這不正想辦法讓你能走嗎?近十餘年間,兩河、關中大亂,北方百姓和士人為躲避戰亂,大量涌入荊州,此時的襄陽,農商發達,兵甲犀利,才人濟濟,俊傑隱逸,正是飛兄該去的地方。”
“未雨綢繆,徐兄已經在設計我們的未來麽?”奪取荊襄和西蜀,正是我和趙楷早已既定的方針,心想:“不愧是三國間的罕見智者。”
徐庶笑了笑:“且不提這個。那日我以有這等淵源,前去蒯良先生府第,嚮他打聽此事。不料卻意外得知他就是計劃的策劃者。南陽、宜陽、汝陽、洛陽、信陽、正陽、淮陽,這個計劃一共有七個以陽為名的城市,所以被稱做‘七陽計劃’。”
“嗯!”我輕輕點了點頭,心裏記下蒯良這個名字。
正在此時,公孫箭興衝衝進來,道:“飛帥,我師兄……”忽見徐庶在座,一怔之下,立時住口。
我知道他昨日一夜未歸,今早因為和池早所談的內容又過於驚心動魄,有些事忘了告訴他,所以他對我和徐庶現在的關係屬於完全不明狀態。
“沒關係,徐兄雖不知那件事,但卻是我的兄弟。”
公孫箭明白了,有什麽話但講無妨。“飛帥,傢師兄前來拜會。”
“哦,歡迎歡迎!”我立刻站了起來,道:“徐兄,這可真是貴客。和我一起去接接這位公孫傢的主人吧?”
徐庶也站了起來:“公孫傢的主人?莫非是那位有‘白狼山之虎’之稱的公孫謹?”
公孫箭恭恭敬敬道:“正是敝師兄。”
我瞧瞧徐庶:“徐兄昨晚也見過他的。”
徐庶道:“我見過?誰啊?哦……是和池早先生在一起的那位道長?如此高人前輩,我徐庶豈可不見?飛兄,快走。”拉着我就往外行。
公孫箭非常高興,搶上幾步在前面引路。
府門外站立二人,前面那人果然是昨夜和池早一起高談闊論的那個中年道士,他身後站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面容清秀,一身小道士打扮。
公孫箭為我們介紹:“這就是敝師兄。師兄,這就是飛帥。”
我和那道士一起拱手,我從池早那裏約略聽說了這公孫謹的事,道:“公孫先生武功通神,阿飛固然佩服,但更難得先生這份慈悲心腸,活人無數,我代許都的百姓謝了!”深深一揖,接近180度。
公孫謹急忙還禮:“些許微勞,不過順手之舉,何需挂齒。飛侯仁德,義待降俘。敝師弟有幸,多蒙照拂,我公孫傢感激不盡。”也是一揖到地。
看來這公孫傢主人和那淳於傢的老頭完全不一樣,多客氣啊!
我直起身,介紹身旁的徐庶:“公孫先生,這是我兄弟,徐庶徐元直。”
公孫謹擡頭,註視徐庶幾眼,道:“我已經聽池兄說了,徐世兄傲骨如鐵,大器晚成,實是異數。飛侯結交到如此意氣相投的好兄弟,定是天意眷顧。”
徐庶心裏嘀咕:“道人這兩句話大有問題。傲骨如鐵是說我不返徐門,大器晚成是說我棄武學文,拜在司馬徽先生門下。難道他對我徐傢的情況竟然如此清楚?”道:“公孫世傢威震東北,門中前輩皆為當世豪強,先生這一代,一門六傑,更是英雄輩出。蒼天厚愛的,正是遼東武公孫啊!”咱們是彼此彼此,你門中的秘密,我也知道不少。
公孫謹道:“徐世兄雖然過譽,然敝人執掌公孫門戶,自不敢過謙。世兄出身大傢嫡係,知曉我三傢四門的秘密,本不足為奇。可是,唉,”他忽然嘆了口氣,“自去年三月以來,我公孫傢已當不得這等贊譽了。”
他身後那小道童聽他提到“去年三月”四個字,頓時眼都紅了。公孫箭低下頭去。
我心想:“什麽叫去年三月以來?怎麽一說這個,公孫傢的人都跟死了爹似的?”忙道:“大傢進去說話吧。”
徐庶道:“是,公孫先生請。”
公孫謹道:“飛侯,貴府可有僻靜之處,敝人甚望和兩位談話時,不被騷擾。”
我道:“有的。”心想:“剛從隱竜居出來,看來不用再到別處去,還回去得了。這公孫傢主人,有點意思。”當先帶路,引衆人直奔後堂而去。
走至中廳,桓袖忽然不知從何處轉了出來。
我和徐庶都是眼前一亮,但見她頭紮兩條小辮,上着齊腰短襦,下著綺製長裙,足登綉花絲履,完全一副富貴傢小姐模樣,不復以前那種勁衣窄袖的軍隊式打扮。
桓袖在離我們大概三米外停住,衝我擠擠眼:“阿飛大哥,阿櫻姐姐讓你去一下。”
我應道:“哦,有什麽事嗎?”
桓袖看我們人多,招招手,示意我過去說話。我皺皺眉,眼下貴客在側,什麽事不能等等再說嗎?不過,看徐庶面上也不能隨口打發她走開。而且跟這小丫頭雖然不太熟,可感覺中卻是和阿櫻一樣不太講理的那種女孩,萬一她童言無忌,鬧了起來,那可就不好玩了。
無可奈何,我嚮公孫謹告個罪,獨自走過去。
桓袖翻我一眼,意思嫌我走得太慢。然後打手勢讓我彎下腰,貼在我耳旁說道:“阿櫻姐說,她純叔托你辦的事辦了沒有?”
“噢……”我猛然醒悟,對,曹純臨走時千叮嚀,萬囑咐,要我今天一定去看望貂嬋的,我怎麽給忘了。
“阿櫻姐姐問你什麽時候走,她要和你一起去。”
“她要跟我一起去?”我皺皺眉,曹純把這件事跟阿櫻也說了?這下可沒趣了。老婆跟着,看什麽美女也衹能幹瞪眼。
“嘿嘿,是啊!”桓袖鬼笑一聲。
“嗯,下午吧。”
“好,我跟阿櫻姐姐說去。”桓袖一轉身,沒影了。
進入隱竜居,我吩咐劉綱使人送上水果糕點,又照例給他了個眼色。劉綱會意,下去安排心腹的同門師弟把守大門和院落,又親自端上各種諸如侯慄、秦桃、芳梨、赤心棗、蜜餅之類的瓜果點心。之後,悄悄退出。隨公孫謹一起前來的那少年道童,也自動退到門外守護去了。
然後,我請公孫謹落座。“公孫先生請隨意。”
公孫謹嚮室內打量兩眼,道:“飛侯,聽說當日白馬、延津之戰,你兩次以寡敵衆,俘獲數倍於己的袁軍?”
我心想:“好漢不提當年勇。沒事你說這陳芝麻亂𠔌子的幹什麽啊?”道:“其實阿飛不學無術,百無一是,全靠了衆位兄弟的幫助,慚愧,慚愧!”
公孫箭在旁邊站着,道:“是啊,師兄,我就是在延津之戰中被飛帥生擒的。當時飛帥的兩千虎豹騎,硬是擊垮了我們上萬的精兵。”
公孫謹嘆道:“兩千人,擊敗一萬人,還抓了七、八千俘虜,真是奇跡啊!”
徐庶冷眼旁觀,心想:“公孫謹這次主動登門造訪,莫非也是為了考察飛兄?”伊籍曾說三傢四門內流傳新天子已出的神秘言語,所以前有趙楷,後有淳於賓,先後找上阿飛盤桓驗證。他一直將信將疑。現在看來,此事大有可能。經過這兩天的接觸,他已經看出我不像是知道這件事的樣子,不免有些擔憂。轉念一想,趙楷、淳於賓都是一見阿飛,便即傾心相助。如果阿飛真是傳聞中的新貴人,要過公孫謹這一關,恐怕也不會很難。插口道:“公孫先生此言差矣!以少勝多,並非奇跡,而是人謀啊!”
公孫謹轉眼看他,道:“哦,徐世兄如何看?”
徐庶道:“飛侯當日獲勝,我看不外三個原因,一是飛侯兵強將猛,奇謀迭出;二是袁軍主將顔良、文醜自恃勇力,不明大局,令袁軍自亂陣腳;最主要的,還是飛侯這方上下齊心,頑強奮戰,從心理上徹底擊潰了袁軍的鬥志。”
公孫謹雙眼略略一合,又張了開來,道:“不錯,徐世兄言之有理。馭下有道,上下齊心,這纔是飛侯初臨戰陣便大展雄風的關鍵原因。”看了公孫箭一眼:“師叔他去年爭霸失敗,落得自焚身亡的凄慘下場,就是這點遠不及飛侯。所以,他最終不過是勇將,不能算大將。”
公孫箭眼睛也紅了,緩緩點頭:“師兄說得是。當年我們苦戰五年,不敵落敗,退守燕京時,尚餘四萬餘人。袁紹、烏桓、鮮卑聯軍雖然較強,也不過比我們多出三萬人。可是那時我們已經知道必敗無疑,因為師叔他已經聽不進任何人的話了。子竜將軍和我先後被他仗劍趕出大帳,嚴綱將軍強行勸諫,甚至被他一劍刺死……”
公孫謹輕輕搖頭道:“精神崩潰是何等可怕!”
我忽然明白了,他們正在談論的,是昔日袁紹和公孫瓚的爭鬥。心想:“他們叫公孫瓚師叔?原來公孫瓚也是他們公孫傢的人。”
公孫謹轉過身來,嚮我道:“飛侯想也知道,我二師叔公孫瓚與那袁紹於幽、青、並三州惡鬥數載,落敗自焚,全家殉難。飛侯在官渡大勝袁軍,間接也是為我公孫傢報了大仇。”
我道:“袁紹世受國恩,卻不思報效君王,反而大興不義之師,阿飛身為禁軍之將,豈能不奮力擊之?這麽做也衹是為國討逆,盡己職責罷了。”我給曹傢當差,就得為曹傢幹活,這都是我應該做的,你就別謝了。
公孫謹道:“好一句‘為國討逆,盡己職責’!哈哈,久聞飛侯志氣高遠,心憂社稷,今日一見,果然如此。我公孫謹雖然不纔,亦未敢因私情相謝。不過飛侯連敗河北名將,我和諸位師兄師弟每聞捷報,都忍不住舉杯相賀,心懷大暢啊!”
徐庶道:“志氣高遠,心憂社稷!公孫先生真是慧眼,這八字評語,正合給飛侯。”
兩人對看一眼,一起微笑起來。
公孫謹長長嘆口氣:“可惜,佩服!”
我疑惑地看看他倆,慢慢坐下。
公孫謹大概知道我不懂,解釋道:“像徐世兄這種聰慧機警的人才,世所罕有。我遲到一步,沒能提前結交到徐世兄,讓飛侯搶了個先手。實在是可惜,也十分佩服飛侯的識人。”
我心下釋然,大感得意。公孫謹那是東北最大傢族的領袖人物,這種人全國也沒幾個,讓他佩服,真不是容易的事。當現代人嘛,不能一點好處沒有。
公孫謹忽然看到我放在案幾的那份地圖,掃了一眼,臉上頓時顯出一種奇異的神情,問道:“飛侯剛纔正和徐世兄談什麽呢?”
徐庶道:“哦,……”看看我。我知道公孫謹內功極深,估計就算不比我強,也屬同一個層次。這種人目光的銳利程度會達到什麽地步,我是心知肚明。他這一眼之下,衹怕圖中所有細節都已映刻在心中,縱然有少許疑問,回去之後略加思索便會全部瞭然,便故做大方道:“我們正在研究劉荊州的北進計劃,剛開個頭。公孫先生若有興趣,不妨一起探討,我們也可以藉重先生的學識經驗。”
“劉荊州的北進計劃?”公孫謹雙目中神光大盛,透露出無比的關切之意。當即走了過去,拿起那份圖譜細看起來。
徐庶看我一眼,對我的大膽豪爽頗感詫異。他雖然智慧甚高,但畢竟不瞭解公孫謹的功力。我點點頭,示意無妨。
過了一會兒,公孫謹緩緩擡起頭,盯着我,道:“飛侯可知道這份計劃的價值?”
我坐在案幾後面,被他的炯炯目光這麽憑高俯視,感覺不怎麽太舒服,心中卻暗暗吃驚,道:“哦,先生以為價值幾何?”
公孫謹道:“傾國連城,萬金不換。”
我笑了起來:“公孫先生,此乃半年前的計劃,現在恐怕已不值這麽多了。”一份過期作廢的草案而已。
公孫謹神色微動,心想:“飛侯文武全纔,果然深不可測。”我這麽輕輕一笑,不着意間已經把他故意製造的一個無形控製氣場給破壞掉了。問公孫箭:“師弟,你怎麽看?”
公孫箭就着他手看了兩眼:“師兄,我和飛帥看法一樣,若是半年之前,這份計劃當是我軍夢寐以求的超級情報,我想曹公定然萬金不吝。現在我軍已取得黃河主戰場的絶對優勢地位,即使劉表再攻過來,我們也不怕了。”
公孫謹道:“哦,師弟你也這麽看麽?”轉過頭來,目中神光湛然,續問我道:“飛侯是否可以告訴我,貴軍是如何得到這份計劃的麽?我想如此絶密的案牘,一定要花費極大的代價才能弄到吧?”
我眨眨眼,臉色輕輕鬆鬆:“我也是今日剛看到,具體的嘛,你就得問徐兄。”把徐庶如何推斷,如何落實的情況簡略介紹一下。
公孫謹身體一震,退後半步,道:“佩服!”他用這種直截了當的兩難題目驟然發問,本來預想趁我猶豫不决,拼湊婉轉措辭的時候,再探測一下我的守本固元的真實功力。但偏偏這份情報並不是曹軍探得,所以我完全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反而徐庶本身智力竟然達到這種“運籌帷幄之間,看透千裏之外”境界,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精神微散,運起的目測神功頓時反挫。幸好他沒有傷人之念,未盡全力,衹是退後半步便化解了反挫力道。這一聲佩服,便是我和徐庶兩者兼而得之了。
我心裏也很佩服,嘴上不能說,但看嚮他的眼光中已表露無疑,心道:“好一種神功!”
公孫謹點一點頭,問徐庶;“徐世兄以為如何?”
徐庶想了想,字斟句酌道:“這份計劃嘛,目前已知的有幾個好處,其一,可以令我們瞭解到劉表大人的性情抱負,從現在起對他有新的判斷;其二,這是一份詳盡的南軍北伐軍事計劃,計劃者非常瞭解自荊至許之間的天時地理各種情況,不必一定是劉荊州,任何人從那裏進軍北方,軍隊都可以按此綫路和分佈進行攻擊;其三,……”忽然住口。
公孫謹看着徐庶,嘆口氣,道:“我公孫傢族武勇不敢說蓋世無雙,起碼在東北四州無人可及。可惜,因為先天上的原因,代代傳人受到本門內功的熏染陶冶,性子都是大變。縱然是幼年本具聰明機變、多謀善思素質的纔士,習練武功後也變得性剛意直,不喜歡多動腦筋了。唉,說起來,當日我二師叔擒斬幽州牧劉虞之後,掌握了幽、青、並三州的絶大部分,控甲十餘萬,占地數千裏,勢力之強,遠非剛剛巧取豪奪了冀州的袁紹可比。可惜他部下將領多是公孫傢的宗族子弟,悍將甚多,卻無袁營中沮授、田豐那等智謀之士。加上師叔他為人剛愎自用,所以終是連戰連敗,直至滅亡。我想若當時有徐兄在側為主謀劃,也許我公孫傢不至於如此一敗塗地。”
我和徐庶都“哦”了一聲,我暗暗動心,想道:“公孫傢的內功能改變人的心性,這倒是一種現代沒人練成的奇妙心法,定然有已經失傳的獨到之處。”瞧他隨隨便便就使出現代尚未見人能練成的頂級催眠神功,我內心深處也是十分震動。若不是我在研習各傢各門的內功時對現代心理學也有所涉獵,瞭解他這種這時代根本沒有人懂得的催眠之法,幾乎被他所趁,測出我的真實功力。
徐庶受到這位一傢之主如此的推重,則非常感動,道:“公孫先生,像徐某這種人,世上車載鬥量,不可計數。其實城鎮鄉村之側,深山大澤之間,豪傑隱士,多有高明。”
哎,這話不大對味道,徐庶想幹什麽啊?不是要把伏竜鳳雛給賣了吧?
公孫謹道:“我也知大賢不名。但如世兄這等人,實是可遇不可求。如有高士,願世兄不吝指點,當趨拜會。”
徐庶微微一笑:“天逢亂世,英傑並生。以先生的慧眼誠心,此事不難。其實珠玉在側,先生又何必他求?我看隨公孫先生而來的這位小道兄,眉靈目活,機質潛承,先生何不多加調教,以期大器?”
我鬆了口氣,看來巧妙轉換話題是徐庶的拿手絶活。
公孫謹聽了這番話,苦笑道:“他麽……當然有些不同。唉,飛侯,公孫謹僻遠蠻民,言語放肆,還請勿怪。”
我心想:“說起來你可真的很放肆,不但運奇功試我,還當我面想挖墻角。雖然你求賢心切,可徐庶的資料,自然衹和我共享,怎麽能讓你刨了去?”不過我是現代人,自覺資源甚為富足,以後大有時間可以慢慢採集挖掘,而且看出這公孫謹頗有雄心,能力也足,心裏大有惺惺相惜之念,便不怪他,道:“無妨。公孫先生乃丈夫胸懷,阿飛豈敢以常情相視。”
公孫謹一伸大指:“池兄所言不錯,飛侯果然是當代堪可逐鹿問鼎的人物。衝你這句無妨,在許昌,你飛侯的事,就是我公孫謹的事。”頓了頓,道:“剛纔徐世兄說到這份情報的價值,第三項忍而未言的好處,定然是飛侯可藉此事逃離許都了?”
徐庶未料到他這般直截了當,心想:“這不什麽都挑明了?”
我道:“公孫先生真是神算。我們剛纔,正在研究這件事的可行性。”
公孫謹哈哈一笑,道:“神算不敢當。不過是我能理解飛侯心中所思所想罷了。竜豈池中物,虎自躍深山。站在飛侯的立場,存有此念實在是正常之極。”炯炯目光,又嚮我射來。
我和他這次目光交匯,再無前兩次的明爭暗鬥,矛攻盾守,而是同時感受到對方那顆澎湃洶涌、勃勃跳動的壯士心靈。
中午,尋常傢宴。
徐庶、公孫箭、黃敘、馮喜以及公孫謹帶來的那個少年,衆人不分長幼,一齊圍坐。
阿櫻也難得地出來陪客,她身邊自然少不了桓袖。
看着大筷吃菜,喜笑顔開的桓袖,我就知道阿櫻是她硬拉來的。因為這數月來,不管什麽時候,衹要我有外客,阿櫻是從不上席的。
桓袖邊吃邊道:“姐姐,快吃啊,吃完了我們好跟阿飛大哥一起去。”
我一口酒差點嗆在喉嚨裏:“什麽,你也去?”
桓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是啊,阿櫻姐姐出去玩,我當然要跟着了。”
馮喜傻嘿嘿笑着:“嘿嘿,是啊,一起出去玩。喂,小嘴,別搶我的肉吃。”竹筷一擺,斜切下去。黃敘拇、食、中三指一縮,剎時自己的筷頭已從指間掉了個,從手背上轉了一周,復又恢復原樣握住:“死大頭,哪有?我夾這麥餅呢。快吃,不然不帶你出去。”
馮喜哼了一聲:“我跟阿飛大哥去玩,誰讓你帶?”
我哭笑不得,老婆跟着已經難受點,這三個寶貝要再一起跟過去,那就得時刻考慮他們會怎麽鬧點事出來娛樂大衆了。
公孫謹很有興趣地看着黃敘,心想:“他這麽翻轉竹筷,動作真奇怪,好像是滾刀的心法。難道他竟然是莊子刻意刀的傳人?”
吃過了飯,命人收拾下餐具,我正嚮公孫箭交代,要他代我暫時陪他師兄坐坐,等我從思忠裏看望貂嬋回來再一起敘話。忽然劉綱進來報告:“稟飛侯,陳矯、牛金、蔡陽三位大人求見。”
“陳矯、牛金、蔡陽三位大人?”我好生奇怪,大中午的來我這兒幹什麽?
“有什麽事嗎?”
劉綱道:“他們不肯說。”
我搖搖頭,對大傢說:“我去去便來。”
出得府門,衹見尚書臺得力的三位文武一字排開,陳矯依舊是那身普通文官打扮,牛金有三十五歲左右,蔡陽則大約四十歲,兩人都披挂鐵甲,站在階下。瞅我出來,三人一起行禮:“下官等見過護軍大人。”
我奇道:“什麽護軍大人?陳大人,怎麽回事?”
陳矯道:“今日早朝,陛下欽定魯山剿匪一事。任命牛金大人為西北剿匪都督,蔡陽大人為副,飛侯為剿匪營護軍,統率禁軍中堅、中壘兩營剿匪官兵計五千人,今日未時(下午兩點)整軍出發。這是軍師的令箭,請飛侯接令。”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心想:“你們搞什麽鬼啊,任命我為剿匪營護軍?皇帝、荀??緋??伊牧四敲淳茫?壞閿白傭濟桓?姨峁??飠岫?鵒敲濟?頻木屠蠢?疑下罰俊幣膊喚幽墻鵒睿?潰骸拔矣械悴淮竺靼祝?饈竊趺椿厥攏俊
蔡陽脾氣比較暴躁,翻翻眼,道:“這裏有軍師令牌,飛侯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我哼了一聲:“軍師雖可調動許都所有軍馬將校,但阿飛現任職司隸府,恐怕軍師不能以軍令調我吧?而且早間我與軍師長談多時,軍師並未提到要我隨軍監軍。軍師何等樣人,豈會朝令夕改?”
牛金見不是頭,忙道:“飛侯勿惱。飛侯,末將和蔡都尉在許昌雖練兵多日,但並無獨立領兵出徵的經驗。這次受陛下和荀軍師重命,心中十分惴惴。這都是為了確保這次行動萬無一失,軍師纔又奏知聖駕特許,任命飛侯為剿匪營護軍,隨軍前往魯山剿匪。”有飛侯坐鎮指導,我們才能安心工作。
陳矯道:“古人說,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荀軍師一貫用兵持重,飛侯當可體察軍師的苦心。”
有時我吃軟的。看看牛金還算誠懇的牛臉,心想算了,去就去吧!在許昌悶了這麽久,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接過那金箭將令,道:“是北城營麽?”
牛金道:“是。”
我道:“那好吧,各位且回,我馬上就來。”
陳矯欣然道:“如此下官就回報軍師。牛、蔡兩位大人先去軍營準備出徵事宜,飛侯一到,便誓師出兵。”
回到府內,桓袖、黃敘、馮喜蹲在一邊,拿幾個石頭子在地下玩什麽遊戲,公孫傢那少年站在一旁看。徐庶正小聲和公孫箭談論什麽。阿櫻和公孫謹則坐在另一側閑聊。
把隨軍剿匪的事跟衆人一說,阿袖扔了手中石子,當先不樂意了:“我們下午還要去玩呢,阿飛大哥你可不能走。”
馮喜和黃敘跟着點頭,道:“是啊,是啊。”
徐庶瞪了幾人一眼:“都住口!你們就知道玩,如此軍國大事,豈是胡闹?”
阿櫻默然半晌,道:“我去給你收拾行裝。”轉身進入內室。
阿袖嚮徐庶一吐舌頭,道:“姐姐,我來幫你。”馮喜和黃敘自然也不肯落後,一齊往內室擁:“喂,死大頭,你擠着我胳膊。”“小嘴,別扯我新衣服。”阿袖回過頭:“女人傢收拾東西,你們大男人跟來幹什麽?”“嘭”的一聲,把內室門給關上了。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擠了。
徐庶和公孫箭交換一個眼色,道:“飛侯,我欲與你同去,你看可使得?”
公孫謹道:“我看此次出兵,衹不過是朝庭想顯示天威,給予附近的各種勢力一點顔色看,所以纔會如此大動幹戈,不惜使用許都近半數的軍隊,並令飛侯出面護軍,去圍剿魯山區區數百人的一小股黃巾。如此場面,自然是觀禮的越多效果越好。哈哈,如果我沒猜錯,軍中會很歡迎徐世兄的到來,而皇帝陛下亦不會反對。”
我心中豁然,暗想:“不錯,我說怎麽回事呢,應是如此了。曹操北進擊袁,最擔心的就是許都周圍一些勢力乘機有不懷好意的動靜,在遠征之前先展現強大的守禦力量,確實必要,也符合邏輯。”
公孫箭臉上現出蠢蠢欲動之色:“飛帥,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公孫謹道:“飛侯,玉公子不在,你身邊沒什麽心腹人,師弟他當然應該隨行。”
我點點頭:“那好吧,公孫從事,你去請徐宣和韓毅兩位大人來一趟,我把府中的事情交代一下。”
公孫箭答應一聲,快步而去。
公孫謹站起身,道:“飛侯潛蹤匿跡許久,終於可以稍舒身心,敝人在此預祝飛侯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我道:“多謝公孫先生吉言。先生要走了麽?”
公孫謹微微一笑:“不錯,我另有幾件事情待辦,這就告辭了。飛侯,你我相知莫逆,用心即可,不必送了。”帶着那自始至終一言未發的少年飄然而去。
徐庶道:“飛兄,出門在即,恐怕需要些時日才能回來,去和嫂夫人說說話吧。”上前推開堵在門口馮喜和黃敘。
進了內室,阿櫻正默默地整理着我的徵衣護甲,桓袖在旁邊有亂不理、沒亂添亂地東扯扯西拽拽,嘴裏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閑話。
見我進來,桓袖眨眨眼,動動眉,悄沒聲轉過來,貼在我耳旁說道:“姐姐好像有點不開心。”一扭身,閃了。
我慢慢走過去,阿櫻拿着我的貼衣軟甲,把幾片略微歪斜凹凸的甲片用力撫平歸整,依舊默默無語。
我兩衹手從身後扶住阿櫻的肩頭,身子慢慢貼近她後背。這兩個多月將養,阿櫻略微胖了些。但她的雙肩還是那麽柔弱瘦削。
“阿櫻!”
“嗯……”
清新的體香,低低的喃語,激起我一陣陣心疼憐惜的衝動。我伸開雙臂,虛虛把阿櫻白皙柔軟的脖項圈住,口鼻輕輕在她柔發上磨擦,忘神地說道:“我真不想離開你!”
軟甲滑落床頭,阿纓忽然轉過身,緊緊抱着我的腰,身體沒命地紮進我懷裏,嗚咽着低聲道:“我也不想讓你走啊!”
“阿櫻,你怎麽了?”我大感意外,阿櫻性格剛強直率,跟我還從來沒有過這些小女兒傢的舉動。
阿櫻把頭埋在我胸裏,不說話,衹是身子微微抽動,哭了。
我慌了神,左手擁住她,右手不停地撫摸她頭髮:“阿櫻,你身體不舒服嗎?”
阿櫻一直不說話,過了好大一會兒,忽然仰起頭,滿臉淚痕看着我:“阿飛,我懷孕了。”
“什麽,你懷孕了?你怎麽知道的?”我先是一驚,第一反應就是——不可能!昨天還一蹦一跳的要追曹丕,怎麽看也不像啊!
“是剛纔你出去的時候那位公孫先生說的。最近幾天我時不時感覺不舒服,所以剛纔跟他閑聊,就請他給我看看。你不是跟我說他醫術很高明嗎,他探了一下我的脈,悄悄告訴我,恭喜夫人,你有喜了。”
“哦……”那大概不錯了。
池早告訴過我,公孫謹的醫道非常了得,這半年許都流行瘟疫,若非他施針用藥,全力指揮救治,許都的人要死一半不止。
一時之間,我心裏不知是什麽感受。一個和現代社會格格不如,沒有女孩願意接近,從來沒有談過正經戀愛的守拙笨族,居然在遙遠過去的時代和一名女子共同孕育了一條新的生命。
阿櫻懷孕了!
我快當爸爸了?!
這是真的嗎?
阿櫻被我的古怪神色嚇住了,無助地搖搖我:“阿飛,你不喜歡嗎?”
我不知道!不過我還是輕輕抹去她臉上的淚跡,柔聲道:“怎麽會,我很高興!”輕輕吻她的額,吻她的眉,吻她的眼,最後,吻她的唇。
“我這一走,傢裏就全靠你了。”
“嗯,你放心去,有阿袖妹妹陪我。”
阿櫻偎在我的懷中,緊閉着雙眼,享受我的愛撫。待兩唇相交,更是熱情激起,忘情地探出香舌,熾烈地回應着。
慢慢的,我們的身體都有了反應,我一邊揉按着阿櫻的柔肌,一邊開始去拉她的羅帶……
※※※
許都北城的大夏門是所有城門中最寬闊的——它的寬度達到令人咋舌的七丈四尺。
它也是所有城門中最堅固的——當年為了造這個城門的門,數百名良匠花費了三天三夜。
在許昌百姓的歡呼聲中,五千禁軍從這座門中耀武揚威而出。
後軍中,我和徐庶、公孫箭並騎而行,身邊還另外多出一個老朋友,便是池早。
不知道什麽原因,他居然主動嚮荀??昵耄?雋吮敬謂朔舜缶?乃婢?絞砍ぃ?斕際??瘓?寫蠓頡
我瞟瞟池早,譏刺道:“池兄,有什麽感想啊?”
池早洋洋得意地嚮兩旁歡送的一些妙齡少女少婦揮手致意,道:“哈哈,如今我纔知道,統領百萬大軍,斬將立功,凱旋而歸是何等令人開心之事。”
我冷冷道:“是麽?就怕一出此門,不得生還啊!”
池早道:“哼,別想嚇唬我,我在許都這許多日子,也不是白呆的。城中精兵,無過禁軍五大步兵營:竜驤、虎賁、武衛、中堅、中壘,竜驤營專護宮城,虎賁營素不輕出,武衛營目前歸屬司隸府。而剩下的兩營中堅、中壘,今日卻被我們全部攜出。以此五千精銳,去打區區不足千人的一小股土匪,還不是手到擒來?”
我道:“就因為如此,我纔怕此次會打敗仗。”
池早見我不像說笑,忙問道:“我知道你還是有點小聰明的,那你說為什麽我們會打不過敵人?”
我道:“說起陣法醫術,那我不能跟你比。說到用兵,打了半年的仗,怎麽也比你強點。現在我軍將士,個個都如你這般想,以為敗敵取勝如探囊取物。實際上我們除了知道黃巾首領號稱震天熊之外,對敵人的情況一無所知,此為不知彼;而領軍的將領牛金和蔡陽,一直負責訓練竜驤、虎賁兩營,從未單獨率軍經歷大戰磨礪,而此次他們指揮的卻又偏偏不是慣熟的本營官兵,此為不知己;你老兄精通孫吳兵法,這麽一支軍隊,能打贏敵人嗎?”
孫子兵法傳到現代,最著名的一句就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不知彼又不知己,每戰必敗。池早跟我同為守拙一族,平時還是讀點雜書的,何況他精於古陣法,對這話自然不陌生,聞弦歌頓明雅意:“唉呀,早先你怎麽不說?我以為可以占點便宜,纔主動要求來的。”
“哼!”我最反感池早的就是這點,從現代到了古代,他一點沒改,還是這樣一個貪圖眼前小利的傢夥。“我不比你,我可一點沒想來的。要不是出兵前被尚書臺那幫人軟硬兼施拖下水,我樂得在一旁看笑話呢。”
池早眼珠亂轉,審視着我,道:“現在你也來了,即使他們笨,打不贏,你一出馬指揮,不就反敗為勝了?”
這一說我氣更大了:“你說別人笨,我看你纔笨不過。他們要肯讓我指揮,會讓我到後軍來聞牛屎酸草的熏味?”
池早不說話了。
誓師出兵前,主帥牛金分置五軍:前軍是蔡陽先鋒,左軍中堅營都尉曹遵,右軍中壘營都尉朱贊兩翼策應,後軍是護軍阿飛押運糧草,他則自統中軍。本來這種安排沒有什麽不當,但他不該把我放在最沒用的後軍,還說些“軍中糧草最重要,此重任非飛侯無人能當”之類混蛋加三級的屁話,得了便宜還賣乖,讓我心中好生不爽。
徐庶淡淡道:“孫子曰:識衆寡之用者勝;上下同欲者勝;以虞待不虞者勝。飛侯本當為主將,卻被擠迫來到後軍,四營都尉本是平級,今日卻分出首從,似此將帥定然不和。遠途徵戰,上下離心,不明敵勢,不知衆寡,兵傢數忌皆犯,焉能不敗?”
池早道:“我看徐兄倒是一點也不着急啊!”
徐庶道:“並非如此。我心中雖為飛兄不平,但衹要飛兄護住糧草不失,縱然這次圍剿打了敗仗,前軍、中軍、左軍、右軍都有責任,惟獨飛兄毋須擔憂。”
池早道:“徐兄,你這麽盼望我軍失利嗎?”
徐庶看看面露不滿的池早和公孫箭,微笑道:“其實以飛侯威望若強行奪權,誰敢不服?不過牛、蔡等將,都是曹公親自挑選守衛京師的大將,在守禦方面必有自己的特長。眼下咱們且忍一時之氣,我想衹要不中敵人特別姦計,即使吃了敗仗,我軍實力也不致大損。而敗軍之將不言勇,到那時飛兄再軍中奪權,自更順理成章,人人服貼,如此當有勝敵良機。”
公孫箭連連點頭,池早道:“那幫小子沒一個有頭腦的,萬一中了敵人姦計呢?”
徐庶道:“那又何妨?黃巾再如何厲害,也不過千人。當日飛侯曾以單人之力攻破平輿,逼走劉闢龔都的數千軍馬。伊川現在這點黃巾又算得了什麽?”
我心想:“你有意提到我逼迫劉闢撤離平輿,難道是想讓我動這個故伎重演的念頭。”兵無常勢,水無常型,這是不能被束縛住手腳的。道:“徐兄,如是遇上上淮子徒,我該如何應付?”他可是你的老熟人。
徐庶道:“兩軍對陣,不論私情。不過,如果可能,請飛兄生擒於他,小弟也許可以勸勸他。”
我點一點頭,這還差不多,就這麽着。
※※※
軍行兩日,來到郟城。這是一個數千人的小城,縣長名為常林。得知大軍過境,恐驚擾百姓,竟下令四城緊閉,不納一卒。
牛金和蔡陽在許都時因官卑職輕,而荀??衷際?躚希?壞眯⌒淖鋈耍?荒芪????H緗窈貌蝗菀椎ザ懶煬?約核盜慫悖?渙習肼飛暇統哉餉匆淮蟊瘛E=鸚鬧寫笈??迪肽悴還?桓魴⌒≯3淺ぃ?燮芳堵凼?眨?隳牡惚鵲蒙俠獻櫻?尤瘓透胰緔宋蘩瘢
大軍停在南城下,士兵們議論紛紛,憤憤不平。嘈雜聲越來越大,自下而上,什長、都伯、司馬,加油添醋,互相傳染,最後營中大部分將佐都開始火冒頂梁。
蔡陽揚刀叫道:“不知死活的傢夥,弟兄們,跟我去打破城池,殺了這狗官。”
中堅營都尉曹遵也是個莽夫,聞言立刻響應:“衝啊!”一提戰馬,挺槍就跟着蔡陽嚮着郟城南門衝了上去。
中壘營都尉朱贊是少數還能保持清醒的高級將領,見蔡、曹二將如此魯莽,大吃一驚,急忙嚮牛金道:“都督,請立刻製止蔡都尉和曹都尉,萬萬不可如此。”
牛金心想:“且不忙喚回他二人,嚇一嚇這小縣長,也許他就開城了。”所以也不理他,沉着臉不說話。
朱贊眼瞅着二將衝上城前的一座土山,卻是毫無辦法。禁軍五營中,中壘排名最後,他的話對那兩個正自發怒的驕橫同僚根本無效。
蔡、曹二將邊衝邊大聲狂喝,但直到他們衝下土山,衝到城門邊上,城上依然毫無動靜。
二將心中無名之火勃然而起,熊熊燃燒,現在已經是五雷神暴跳,真以為我們不敢攻城嗎?蔡陽看準城門的門環,催馬而過,一刀劈去。
衹聽“喀喇”一聲響,左門上那鬥大的銅環已經被他斬斷大半。
曹遵從馬鞍後取出弓箭,彎弓搭箭,嚮城上一個巨大的護梁射去。但見一溜黑光閃過,“叮”的一聲,箭已射中木梁,箭身搖晃兩下。
身後曹傢衆官兵齊身喝彩,恍似他二人已經斬殺了敵人大將一般。蔡、曹二將更是發了性,一刀一槍,對準那城門,又是一陣“哐哐哐”地亂砍亂紮。
朱贊心中直叫苦,因為他發現後軍此時也已趕了上來,主將阿飛帶着幾個左右慢慢嚮前方行來。忙低聲對牛金道:“都督,官渡亭侯、護軍、司隸校尉阿飛大人到。”他特意把“護軍、司隸校尉”幾個字加重語氣。
牛金一驚,滿腔怒氣頓時消了一半。阿飛是此次行動的護軍,負責監視軍中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大將。而且他現任司隸校尉,督察推舉百官,查捕京師以及附近州郡姦邪和罪犯,現在自己這幾個幹的,正是他專業對口的好事。急忙大叫:“蔡都尉,曹都尉,快快回來,本督有話要講。”
蔡陽和曹遵這時也發泄得差不多了,心情漸漸平靜下來,知道這地方畢竟還是自傢的城池,總不能公然打進城裏去。城中到現在也沒敢有什麽反應,感到甚是滿足。都督牛金在後面一喊,正是時候,倆人對着城門怒呸一聲,駡道:“全是縮頭烏龜。”圈回馬頭,趾高氣揚地馳回。
最後這句駡辭惹出問題,二將剛奔上城前土山,忽聽身後有人斷喝一聲:“這就走了麽?還你的箭來。”城上一人輕輕一伸手,已拔出護梁上那支箭,鐵弓一展,“嗖”地一箭,直衝曹遵後腦飛來。
牛金等大驚失色,這一箭好不凌厲,莫說曹遵全無防備,就算正面迎敵,也未必能輕易躲過,急忙大喊:“小心冷箭!”蔡曹二將一愣,回頭看去。
我和徐庶等正好趕到前軍,公孫箭眼見情急,兩手一綽,弓箭已在掌握,也是一箭射出。
這動作於他乃是條件反射一般,但見黑電一閃,一箭正中對方那箭中腰,將那支箭劈為兩半,後面半截飛濺了開去。但那箭前半段去勢卻衹稍衰,依然飛速嚮曹遵紮去。
曹遵嚇得魂飛魄散,無法可施,莽人有莽辦法,忽然側身一滾,從馬上墜落下去。“噗”的一聲,那箭驟然一沉,正中他坐下馬股之上,那馬痛得長叫一聲,瘋一般逃了。
一呆之後,暴雷似一聲大彩。這聲彩不光出自城下中堅中壘兩營官兵,竟也夾雜着城上一些人的聲音,那還射曹遵之人喝道:“好箭法!請問是哪位將軍神射?”
公孫箭戰馬前出,應道:“小將公孫箭。”
那人微訝道:“原來是軍中神箭公。莫非飛侯也在軍中?”
公孫箭知道對方射術亦屬不凡,而且看他那支箭的去勢,確是射馬,即使曹遵躲避不及,也無受傷之虞。但頗惱此人背後發箭,大失射手風範。再不理會,徑直轉馬回來。
這邊牛金忙着看護曹遵,又命人去抓回逃馬。曹遵跌得七葷八素的,被蔡陽、朱贊拉起來時東扭西晃,站不直立。
朱贊心想:“你這傢夥難得聰明一回,卻上了人傢的惡當。”聽得蔡陽在旁破口大駡,道:“蔡大人,快不要駡了,別又惹出人傢的飛箭來。”
蔡陽想起那人箭法,心中一凜,果然住口。
棗紅馬慢慢出陣顯頭,該我上場了。
城上那人如此箭法,會是誰呢?這件事該當如何處置?
我盯着城墻,身子隨着戰馬移動而微微晃動,心思如風火輪般轉着。
牛金從我身邊衝過去,假惺惺將蔡陽、曹遵等臭駡一頓,然後嚮我道:“飛侯,……”
我慢慢下了嗎,擡起手,製止了他的發言,因為郟城的南門突然開了。城中飛出兩騎,一前一後,直奔我軍而來。
蔡陽一見,伸手就要去摘馬上的大刀,牛金老實不客氣地瞪了他一眼,強迫把他拉回主陣,朱贊也扶着可能輕微腦震蕩的曹遵進入中軍,池早招了兩名隨軍大夫給他瞧治。
對面兩騎奔至近前,騎士一躍下馬。這二人非常年輕,大約都是二十來歲,前面那人上唇微微留着兩撇細絨小鬍子,後面那人面白無須,神色凜然。兩人都是輕弓短箭,背負長刀。
前面那少年看看這邊的人等,最後目光定在我身上,道:“請問飛侯可在,我傢主人有請。”
我身旁的公孫箭道:“貴主人是誰?是常林大人的什麽人?”
這句話問得好,此時應該是縣長常林出來說話纔對,這倆人是從哪裏冒出來的?這麽隨隨便便地出入正處於戒備狀態下的郟城,而且居然是奉主人之命,真是奇怪。
那小鬍子少年道:“傢主人麽,飛侯去了便知。常大人是傢主人的至親,現下也在城中恭迎飛侯。”
蔡陽厲聲道:“那常林為何還不出城迎接大軍入城?”
小鬍子身後那白麵少年冷笑一聲:“除了飛侯,常大人和我傢主人可不想見着別人。”
此言一出,曹營大小將士一齊大怒。本來火就沒消,被他這麽一挑,“嚓嚓嚓”,拔刀的拔刀,亮劍的亮劍,弓箭手們都悄悄摸出一支箭來。連風度一直保持得不錯的牛金、朱贊也動了真氣。曹遵歪歪倒倒地搶過一枝長劍,一指對方:“嗨,小子,報上你的名來,免得死了還不知道你爹貴姓。”
那少年看他不成體統的模樣,又是冷冷一笑,道:“怎麽,想打群架麽?”
小鬍子少年掃我一眼,不屑道:“久聞飛侯治下,號令嚴明,軍紀森嚴,今日一見,哈哈……”和那白麵少年相顧一眼。那白麵少年同時“哈哈”大笑,他本來不善此道,這次為了配合同伴,笑聲和笑容都顯得特別詭異。
我輕輕哼了一聲。
那二人本欲大笑三聲,以示輕衊。卻被我這驟然一聲哼得心中忽生不爽,當即壓住笑聲,詫異地看着我。
我盯了那白麵年一眼,接着盯住那小鬍子少年,淡淡道:“我就是阿飛。小孩子想清楚再說話,別激怒我,至少也得為你傢主人考慮一下。”
小鬍子少年臉色立變,我說的是實話。雖然荀??郎桶?竦牡胤焦伲?齙稭庵質露際茄怪莆浣???蛭鬧埃??3欽餉垂?壞種憑?劍?淮罌?敲龐?刪┒冀???咽舨還А6?潞蟾?簧約詠饈停?襖搓???透?皇譴蠛悍?傻惱?9婢亓恕4聳弊耘=鷚韻攏?呵榧し擼?侔????藝饢ㄒ荒蕓刂憑置嫻娜爍?欠?耍?閉嬉慌??攏?涫植還埽?峭萊敲鸌宓木俁??萄羲?且膊皇歉剎懷隼吹摹W萑荒慵抑魅擻腥?妨?郟?脖鶼朐諼邇Ь??奈Чハ緑擁蒙?ァ
我面上不動聲色,暗裏不住加強內力,補充至雙目,問道:“請問二位高姓大名?”
對視半晌,那小鬍子終於被我目中神光所懾,退後兩步,單膝跪倒:“故安柳易、霍奴,拜見飛侯。”
他身後白麵少年怒道:“柳易,你……”
我目中分出一道奇光,忽地也罩住了他:“霍奴!”
那白麵少年怒目而嗔:“我的名字,也是你叫的?”眼睛與我對視。我衹覺左眼如被一道細細但卻熾燙之極的火焰炙了一下,瞳孔微縮,內氣運轉立感不暢,目中異芒頓去。
第一次試用催眠之術,結果徹底失敗。
那小鬍子少年打個激凌,清醒過來。
我道:“回去告訴你傢主人和常大人,今日之事,屈在貴城,還望他二位速速派人出來犒賞三軍,是為正理。”
心中充滿失敗的失落和憤怒,我不自覺地加強了內力,不但震得對面二少年心神晃動,四周曹營衆將也都有身形不穩的感覺,曹遵腦子本來暈蕩,這下更是控製不住身體,“叭嘰”一聲,又歪倒在軍毯上。
柳易、霍奴暗暗心驚,均想:“便是我傢老主人,內力恐怕也未到這等境界。”霍奴收起怒容,扶起柳易,轉身上馬而去。
牛金嚮衆將看了一眼,心驚訝不已想:“”一齊上來道:“飛侯,我等……”
我擺擺手,道:“諸位大人,剿匪大任在身,勿要多生事端。若郟城犒軍謝罪,這次就算了吧。”
蔡陽恭恭敬敬道:“是,一切但憑飛侯處置。”
牛金、朱贊心想:“這傢夥怎麽突然老實起來了?”蔡陽在禁軍五營都尉中年紀最大,脾氣最躁,資格最老,武功最高,這幾項加起來,養成了他目空一切、驕橫跋扈的習慣。同級別的同僚裏,牛金長於組織,他的虎賁營訓練有素,平日比試起來,綜合戰鬥力五營第一,所以蔡陽對他還客氣點。其他的幾個,朱贊和曹遵年輕名淺,也不敢多說什麽。武衛營主將韓毅是文職出身,現在衹是兼管武衛營,就更不放在他眼裏了。
現在,連他說話聲音都小了八度,牛金、朱贊更是躬身諾諾,曹遵躺在地上,迷迷糊糊,意見自然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當下牛金下令紮下大營,各軍就地休息。
※※※
後營我全交給了公孫箭指揮,他久在軍中,熟門熟路,什麽都不用我操心。
一切安頓下來,坐在自己的營帳中,我悶悶不樂,側着頭想心事。
帳蓬裏衹有池早和徐庶,池早道:“咳,那小鬍子真冤,被你給蒙了。不過你不錯嘛,現學現賣,居然也賣得一二不離三,聰明!”
這傢夥,哪壺不開提哪壺,就會搗亂看我笑話。不過他醫術一嚮平平,居然能看出我對柳、霍二人使用了催眠之技,倒也算得異數。便道:“池大醫官有何見教?”
池早道:“沒有啊,不過我見別人使這功夫,好像比你多道手續。”
我心頭一跳,道:“哦,什麽手續?”
池早嘿嘿一笑,右手伸過來,五個又細又短的指頭一陣亂晃:“拿東西來換。”
哼,好小子,就掐準了我嗜武如命的脾氣,乘機敲竹杠。
我倒是有八門金鎖陣的陣圖,是池早最希望得到的東西。不過當日曹操贈圖的時候衹有曹休在場,他不是多話的唐僧,我又對陣法其實沒什麽興趣,視若無睹,攜如不帶,一直都跟沒有這東西一樣。池早雖然無賴貪心,卻也無從得知此事,所以到現在也沒拿到手。
我想了想,有點不甘心:“你想要什麽?”
池早道:“臨走的時候,曹丕好像送了你一樣東西,是什麽寶貝啊?”
“啊,你怎麽知道?”
“我就是遠遠地沒看清楚,所以纔問你啊!”
我道:“池兄,別太過分哦!”
池早笑嘻嘻道:“怎麽了,我衹是隨口問問而已。”
他這麽一說,我想起來,別說,我還真是有寶貝,而且不止一件,是三件。
前日出徵之時,曹丕三兄弟聞訊趕來為我送行,每人都送了很多禮物。
說起來很慚愧的,他們哥兒仨雖然拜了我做師傅,實際上我還什麽都沒教他們,見他們送這等貴重物品,實在不是很好意思。不過對方這麽誠心誠意,也就沒太多推辭,一一迅速收入懷中。池早雖然善於偷窺,卻也衹見一斑,未知全貌了。
我拍拍手。劉綱立刻撩開帳門,從外面走進來,聽候吩咐。
我道:“去取曹公子送的那個包裹給我,順便請公孫從事來一下。”
劉綱領命,不一會兒抱着個大包返回來,公孫箭跟在他後面。
我看他們一眼,讓劉綱打開包袱,笑道:“第一回給人做老師,收了些東西,大傢都可以過來選一件自己喜歡的,算是同喜吧。”
包袱攤在地席上,“嘩啦啦”一通響,露出裏面的禮物來。
池早和公孫箭都忍不住“哦”了一聲,徐庶也註意地看了一眼。
長長短短,都是些帶鞘的刀劍。
池早大失所望,道:“都是這些玩藝兒啊!”
我雖然喜好兵器,但這次曹丕送得實在太多,物以稀為貴,所以也不是太上心,一時之間也沒顧上細細查驗。順手取過一口劍,問劉綱:“這是什麽劍?”
劉綱取出一份禮單,念道:“飛景劍:長四尺二寸,重一斤十五兩,淬以清漳,飾以文玉,表以通犀,光似流星。價值黃金100兩。”
我扔下劍,又取過一口刀。
劉綱念道:“素質刀:鋒似寒霜,刀身劍刃,長四尺三寸,重二斤九兩。價值黃金300兩。”
我輕輕一拔,半個刀身出鞘,帳中頓時生出一股寒氣。
公孫箭失聲道:“好刀!”
我還刀入鞘,隨手把刀拋了給他,微笑道:“寶刀配英雄,你既識貨,這口刀就是你的了。”
公孫箭大喜。
我道:“你小心些,這刀有些古怪,是兩面開刃的。”
公孫箭應了一聲,拔出刀來仔細觀賞。
池早哼哼兩聲:“有什麽好瞧的。”問劉綱:“什麽長短輕重的,你衹告訴我,這一堆破爛裏面,哪個最值錢?”
劉綱很不滿地瞪他一眼。最近兩天,每逢宿營論值回來,他都百事不做,抱着這些刀劍反復摩挲,如癡如醉。池早居然稱之為破爛,實在讓他這脾氣很好的人也很生氣。應道:“這裏七刀五劍三匕,均是許都名匠千錘百煉、萬中擇一的名器,價值已不能用其造價來衡量。”
池早不耐煩道:“你就告訴我哪把造價最高就行了。”
劉綱從包袱裏揀出一口匕首:“這口揚文匕,價值黃金三千兩。”
池早兩眼一直:“三千兩黃金?”接過那匕首,左看右看:“這麽個小東西,它就值得三千兩?”
劉綱道:“是,因為它是當今伏皇后在曹丕公子十三歲生日時賜贈的生日禮物,造價雖然衹有三百兩,但兵鐵市上標價三千兩收購。”
池早眼中放光:“好好,這東西好。”把玩兩下,揣進懷裏。對我道:“就算便宜你……不行,不能便宜你,喂,小劉啊,你整天帶着這些破爛也夠辛苦的,你也選一樣拿去賣賣賺點零花錢什麽的。”
劉綱一呆,看看我。
我笑着點點頭。
劉綱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從一堆兵器裏挖出一件來。
池早從他手裏搶過那禮單,看看他手中兵器樣式,念道:“含章刀:采似丹霞,長四尺三寸三分,重三斤十兩。價值白銀七百兩。”上上下下看幾眼,奇道:“哎,數來數去,這把破刀好像是最便宜的一把。你這麽嚮着你主子,不給我面子啊?”
劉綱忙道:“池大人,小人哪兒敢啊!我實在是最喜歡這口刀。”
池早狐疑道:“是嗎?這麽長,這麽重,背着就難受,還最不值錢,有什麽好啊?”
公孫箭道:“池大人,劉綱他是鐵肩門弟子,以力破巧,使刀自然越長越重越好。”
我道:“能殺人的刀纔是值錢的刀。看你挑的那東西,能當兵器用嗎?”
池早把禮單還給劉綱,摸摸胸口的匕首:“管它呢,反正我又不用它殺人,回去就賣了。”
我和公孫箭、劉綱都大笑,坐在一旁的徐庶也忍不住笑了。
我一側臉,道:“徐兄別光顧笑啊,過來選一枝吧。”
徐庶搖搖頭:“飛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早已棄劍學兵,就不必了。”
我還沒勸,池早先急了:“那怎麽行,徐先生,來,來,你一定得選一個好的。”問劉綱:“除了我這一個,還有哪一個最貴……”
劉綱心想:“都拿去賣啊?”
徐庶一聽這不像話,道:“池兄……算了,還是我自己選吧。”過來掃了一眼,挑中一口流彩劍。
劉綱暗暗喝彩:“這位徐先生纔是行傢。”他暗中測試過,這裏諸般兵器之中,以公孫箭得到的那口素質刀最為鋒利,但論到淬火之純,輕便堅韌,還得算這口流彩劍。
我揮揮手,劉綱收起包袱,退了出去。
池早嘆了口氣,道:“看你可憐,我就告訴你剛纔應該怎麽做吧。”低聲在我耳旁說了幾句。
我恍然大悟,後悔不迭:“原來紕漏出在這裏。這幾句話還不值一錢。”
池早道:“我也纍了,閃了。”站起身,哈哈得意笑了兩聲,心滿意足地走了。
肉疼了一會兒,我摸摸懷裏,還好,那裏還有兩件寶物,不過卻衹適合送給美人。
美人!一想到這兩個字,頓時閃過一個念頭:“也不知道阿櫻她們怎麽樣了,是不是見着貂嬋了?”
這時,公孫箭嚮徐庶請教那柳易、霍奴以及他們的主人的來歷。
徐庶皺眉苦思。事實上自打看到城頭那一箭射下來以後,他就一直沒鬆開過眉毛,也沒多說過一句閑話。
公孫箭道:“是不是當地某個豪族?不然沒有這麽大的聲勢膽量。”
我點點頭,很有可能。沒有很硬的來頭背景,絶對不敢這麽箭射曹將,孤闖軍營。
徐庶緩緩道:“問題是我想了這麽久,也沒想出來本地有什麽豪門敢這麽橫。”
我道:“也許,我當時應該答應他們的要求,去見見那人。他手下的柳易、霍奴武功不弱,膽氣更是驚人。能使用這種人才做傢僕的絶非等閑,算個英雄人物。”
公孫箭道:“飛帥去時,一定帶着我啊!”
我看看他:“你也想去?嗯,那人弓技如此隨心所欲,確實也難得一見。”
第五章 名將之花
第六個日頭,中午的時候,剿匪大軍到達目的地——伊川。
伊川的歷史非常悠久,神農時代就有伊國之稱,堯時稱伊侯國,舜時稱伊川。其文化源遠流長,是中原文化的發祥地之一。
牛金自然不會想到歷史文化之類不相幹的雞毛蒜皮,到達伊川,他立刻依山傍水,紮住軍營。四下大撒探子,尋訪敵方消息。
而且他幾乎同時就召開了團以上幹部才能參加的加密級軍事會議。
除了四位都尉、十位司馬,剩下的,衹請了我和公孫箭兩人。
我讓公孫箭作為我的全權代表列席,自己則稱病不出。
牛金對此雖然不悅,卻無可奈何,任你管天管地,總不能管我拉屎生病。
我這麽做有對本地黃巾不屑的成分,畢竟我強敵弱,相差懸殊。另外,對出發時牛金贊貶難分的言辭也是心懷耿耿,難免也有你又算老幾,還敢來對我指手畫腳的不滿。
但最主要的,是因為我的帳裏到了一位客人。
一位美麗可愛的客人。
呵呵,有美人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飛帥,你還記得我嗎?”當那一男一女被帶到我面前,蒙面少女笑盈盈說出第一句話時,我愣了一下。
這聲音好像阿櫻啊!
“怎麽會忘記呢?小鳳兒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之一啊!”畢竟沒有多長時間,我看看她那雙大而有神的眼睛,隨即就醒悟到她是誰,高興地站了起來。
那少女歡喜地撕下遮面的絲巾,衝她身旁的那人道:“三師兄,我說飛帥不會忘了我吧?”
一張氣質純淨的美麗面孔呈現在衆人眼前,果然是淳於賓的另一個女徒,阿櫻的師妹張鳳。
我揮退了劉綱,問:“你怎麽會找到我軍營裏來的?”看看她旁邊:“這位是誰?”
那人急忙摘下黑色布巾,乃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行禮道:“飛帥,淳於鑄給您請安。”雙膝跪倒,給我磕頭。
我是現代人,生平最看不慣的就是這種跪拜的破規矩。自己固然不願給別人磕頭,更不喜歡別人給我來這麽一下。急忙伸手往他胳膊下一扶,阻止他行禮。淳於鑄衹覺如碰鐵柱,一股大力掀起,要把自己擡將起來。他本來瞧我年紀甚輕,並不想行晚輩禮節,但行前受師父叮囑,見到飛帥必得行此大禮不可,卻是不能違抗,已然彆扭。我這麽大喇喇阻他,心中更感不悅,不覺暗想:“你以為這麽就能攔住我了麽?你不讓我磕頭,我偏要磕兩個讓你瞧瞧。”
他使出內力,我衹覺手下一沉,“咚”地一聲,讓他磕了一個頭。
我本來衹是隨意一伸手,用了三成勁,心想應該夠了。不料淳於鑄功力深厚至斯,暗暗吃驚:“這孩子已經得了淳於傢的真傳。”見他又要磕頭下去,內力一變,運起淳於氏“秋風掃”中的玉滑心法,柔裏藏堅,將他下壓的力道盡數化解,輕輕拉了他起來。
淳於鑄臉色一變,正要說話,我已經抓住他手,笑道:“都是一傢兄弟,為什麽這麽客氣啊?阿櫻常和我提起鑄兄弟。”對張鳳道:“阿櫻常說她本門的師兄中,三師兄的武功最是紮實。今日一會,果然不錯。你三師兄的武功,在你們之中是第一的罷?”
張鳳道:“是啊,我大師兄、二師兄熱心功名,出道很早,師父的本事沒能學到三成。衹有三師兄甘於寂寞,刻苦練功,在我們師兄弟中排名第一。”
淳於鑄滿臉通紅,低頭道:“飛帥功力深不可測,淳於鑄衷心拜服。”
張鳳笑道:“那還用說,連師父都佩服飛帥的不得了,他當然很厲害了。哎,這位先生是誰啊?”
我嚮他們介紹徐庶,又給徐庶介紹他們的身份。
張鳳笑道:“徐先生好。”
她圓圓的臉蛋,一笑起來兩眼熠然有輝,顧盼生情,神態特別可愛。徐庶聽着她柔美的笑聲,心中忽生蕩漾,想道:“想不到苦寒北地,竟也有這樣的女孩子。”
寒喧幾句,話入正題。張鳳道:“我們師兄妹這次奉師尊之命,兼程趕來,是嚮飛帥告知本地黃巾的詳細情報的。”
我端正起臉色,道:“哦,淳於先生怎麽說?”
古代這時候交通極其不便,也沒個電話手機網絡衛星什麽的。我考慮到這個問題,在剛返回許都之時,就和趙楷、淳於瓊、杜似蘭等聯絡,要求因地製宜,在各戰略區設立情報站,以專門的人手負責。他們頗為贊同此議,大傢都是幹事的人,所以各區的聯絡站很快就建立起來了。西北和西南的情報站首領分別是張鳳、趙睿,宛南荊北一綫卻是杜似蘭親自掌握。這以後雖然信息由於傳遞速度的限製仍很緩慢,但我的消息來源卻比從前強多了。即使不出門,天下的大事也能知道個七八。
各地區的聯絡站都設有比較充裕的精幹人手,平時趙楷嚮我通報本地情況,也都是派他們潛來許昌,將情報轉交給我。此次西北情報站的首領親自出馬,找上門來,可見情況非同一般。
張鳳微微笑了一笑,道:“飛帥不必如此緊張,其實也沒什麽大事。”
我點點頭:“我知道。”
張鳳在腰間絲帶上摸索了一會兒,取出短短一節細青竹,遞了給我。我手心嚮上攤平右掌,左手握好那截細竹的中身,將較粗的一頭往右掌上杵戳一下,然後左手輕輕嚮上一拉,一個小小紙捲已落在我右手掌心裏。
淳於鑄雙眉一揚,嘴裏發出輕輕“啊”地一聲響。
我顧不上看他一眼,立刻小心地打開那泛黃的紙捲,在熟悉而溫馨的感覺中,仔細閱讀。
張鳳觀察着我的臉色,輕輕不為人察覺地搖搖頭,心想:“飛帥確實愛紙,真是個怪人。”
造紙術是中國四大發明之一。最早的紙張出自於漢武帝時期(公元前140—前87年)。這些最初的紙張,質地粗糙,大都為麻類、纖維所造,還不能做書寫的材料。到了東漢,造紙工藝有了很大的進步。《後漢書·蔡倫傳》記載:“自古書契多編以竹簡,其用縑帛者謂之為紙,縑貴而簡重,並不便於人。倫乃造意,用樹膚、麻頭及弊布、魚網以為紙。元興元年(公元105年)奏上之。帝善其能,自是天下莫不從用焉,故天下鹹稱蔡侯紙。”又據《東觀漢記》記載,蔡倫用樹皮做𠔌紙,用魚網做網紙,用麻做麻紙,並且經過很多工序。如用樹皮造紙,要經過剝皮、漚爛、蒸煮、舂搗、漂白等工序,從而使紙張平整、光滑,適於書寫。
張鳳並不喜歡紙。雖然她還很年輕,但卻和老頭子的師父一樣不喜歡紙。他們覺得紙既無簡之厚重,又少帛之耐用,容易破損而且書寫不易,造價也不比上等縑便宜,實在極不適合撰寫這種機密情報。但以這種紙作為載體,卻是飛帥特意嚮師父要求的。近兩個月裏,張鳳嚮許昌傳遞了不下十次情報。派遣赴許的屬下中有一個非常精幹、千中挑一的傢夥,他去許昌的次數最多。這人每次回來,都無一例外地會特別提到飛帥拿到紙情報時的愉悅表情。“那似乎不僅僅是因為準確及時的情報,而似乎是飛帥非常喜歡撫摸紙張的那種感覺,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有一次實在忍耐不住,這傢夥如此描繪說。雖然她立刻厲聲製止了他的亂嚼舌根,但心裏卻很睏惑。私下裏,她也嚮師父請教過,師父雖然淵博,卻也不明所以,衹能猜測飛帥有愛紙的怪癖。
對於紙,我確實有特殊的感情。在我們那個時代,平時很少見到紙張,因為除了我之外,周圍的好友同事,甚至整個“守拙一族”和“神遊世界”中,都幾乎沒有一個人是還在用筆和紙工作和學習的。
而到了這裏,紙也同樣缺乏,不過原因卻變成了因為製作工藝的睏難,除非特別有錢,否則很難用到好紙。
對此我很不習慣,趙楷、杜似蘭、淳於賓他們幾乎過五六天就會有使者前來,送來當地情報,帶走我的看法和許昌狀況。整天接觸着縑帛絹布,我幾乎快要瘋掉了。幸好後來我想起淳於傢十分富有,所以搞了一回特殊化,這樣才能略微享受一下用紙的快樂。
我確是一個和現實社會格格不入的異類。
不管是現代還是古代。
這份情報非常詳細完備。首先介紹了上淮子徒的傢族、師門以及他的得意武功和拿手兵器;接着講述他的為人性情、統率能力以及主要部下和實際兵力;輔助談的是伊川的地理環境、氣候變化以及土著百姓等等情況。
我微皺眉頭,暗暗奇怪:“照情報的說法,上淮子徒出身豪富之傢,自幼便衣食無缺,享樂無限,這種人按說和黃巾軍這幫農民是死對頭,怎麽最後卻和他們混在一塊兒,失身從賊了?”
情報的末尾結束語寫道:此人性格十分豪爽,仗義疏財,與人交往倘一語相得,則千金不吝。傳聞與黑山軍“燕帥穎督”兩大首領情誼至厚。
在這個末尾一句後有一行小字批註:千金交匪,見識淺陋,非惟自陷其身,亦且誤傢誤族。智者不為也!
我心中暗笑,這行小字必定是結交到我這“未來天子”的淳於賓親自批註。除了他,別人不會有這等深刻的認識。
看完整張紙中的內容,確信都已牢記心中再無遺漏,我兩手一合一搓,發出陽剛力道,將這份頗為珍貴,流傳後世足可稱為文物的情報震為粉末。
心裏對敵人大致有了數,感覺擊敗對方並不是什麽難事。公孫箭還沒回來,也不知道牛金他們下一步打算如何行動,便和張鳳、淳於鑄師兄妹閑聊。
我問張鳳:“小鳳,這份情報你看過嗎?”
張鳳點點頭:“臨行之時,師父他老人傢專門讓我仔細看過,以便萬一途中遇險被迫毀去此信也仍能把詳細情況報於飛帥得知。”
我道:“嗯,既然如此,尊師為什麽要讓你們師兄妹親自出動?老實說,如果情況真如信中所言,即使沒有這份情報我軍也能夠輕鬆取勝。隨便派一位信使不就行了嗎?”
張鳳道:“哦,是這樣。傢師一直未找到能指揮東北地區情報站的合適首腦人選,但河北、薊遼這一帶十分重要,飛帥一定非常着急知道那邊的情報,所以最後他老人傢决定讓我前去鄴城,組建東北情報站。”看看淳於鑄:“三師兄負責保護我一路安全,直至進入飛帥大營。”
“噢!”
“我在這裏住一晚,明日起程繼續東進。三師兄就留在飛帥跟前伺候,他不太會說話,還請飛帥多加照拂。”
“什麽,明日你一人上路?”我吃了一驚,“那怎麽行?現在兵荒馬亂,多強對峙,路上極不安全,你一個小女孩子,如何可以獨自行走?我派一百名護衛送你罷。”
張鳳笑道:“若是師父不放心鳳兒,也不會讓師兄半途留下跟隨飛帥了。飛帥放心,小鳳這點自保能力,還是有的。”
“不行!”說什麽我也不能放心。萬一出點事,別說淳於賓了,就是阿櫻那兒,我也無法交差。嗯,這一百人還不能派一般的士卒,得從我親軍裏挑一百名勇悍軍士。
我自官渡赴許昌任職,經曹操批準,隨身帶着五百名虎豹營的驍騎親衛。
“我派一百名虎豹騎做你隨從,另外,令師兄也跟你去,等你到達安全地方,他們再回來。”
張鳳秀眉微蹙:“飛帥對我這麽沒信心嗎?”
我道:“我知道小鳳輕功高強,武藝出衆。但鄴城乃袁氏老巢,自西南嚮東北這一路上大半都在袁紹的地盤上行走,你說你一個人我怎麽能放心?”
張鳳道:“可是這麽多人跟着我,我怎麽能潛蹤匿影,無聲無息到達鄴城呢?”這麽多大漢跟着,路上的關卡一定起疑,能順利過去纔怪。
我道:“可以讓他們都喬裝改扮嘛!”
張鳳搖搖頭,起身走到我身邊,低聲在我耳旁道:“我想先去趟陳留,那裏……”還未說完理由,臉已經紅了。
我“哦”了一聲,心想:“原來這麽回事啊!”想了一想,無可奈何道:“那麽好吧,既然你非要如此,就依你好了。”
晚些時候,公孫箭回來了,大傢聚在一起商議了一陣,便各自歇息不提。我專門為張鳳設置了一頂帳篷,讓兩名年齡較大,為人老成的鐵肩門衛士徹夜守護。
第二天天未亮,張鳳施展輕功,誰也未曾驚動,從帳後悄悄而出,鑽入我的大帳。幸好我耳聰目明,而在許都這兩個多月又多讀兵書,學到了不少實戰知識,戰時狀態下寢臥十分警覺,這樣纔沒有尷尬地被她堵在被窩裏。
暗暗的帳裏,張鳳睜着一雙亮眼,盯着矗立在不遠處的我半天,道:“飛帥,你睡覺也不脫衣服啊?”
我無聲無息地迅速扣上腰帶,紮好戰袍,纔微笑道:“沒有看到期望中的笑話,小鳳失望了吧?”
張鳳嘻地一聲笑,道:“我聽他……聽說飛帥睡覺總是……總是……嘻嘻,所以……嘻嘻。”
臭小子!我心裏暗駡三聲。這傢夥真是見色忘友,以後見到先踢他十八下屁股再說。心中忽然一動,明白過來:“不對,小鳳還是個未嫁的小姑娘,就算聽說我睡覺喜歡光着身子,也决不能這麽跟我惡作劇。恐怕還是淳於賓讓她再來考查我的吧?”我也不說破,順手點亮一根蠟燭,道:“為大將者,不論什麽時候都應該謹慎機警,常備不懈。小鳳這就要走了嗎?”
燈下,張鳳註意地上下看我幾眼,臉上綻開歡然的笑容:“是啊,小鳳特地來嚮飛大哥辭行。”
我點點頭:“你叫我一聲大哥,我也不能白受你的。”從懷中取出一口二尺短刀:“我聽阿櫻說,鳳妹妹擅長短刀,這口刀是我無意中得來,倒也頗為鋒利別緻,就送於鳳妹,略作防身之用吧。”
這口刀也是曹丕送給我的那批兵器之一,我昨晚專門問劉綱要來,預備送給張鳳。
張鳳接過,笑道:“那就謝謝飛大哥了。”隨手拔出,輕輕“啊”一聲,左右翻動一下,仔細摩挲刀背,道:“飛大哥,這不是口匕首嗎?不過真的好古怪,好漂亮啊!和我師傅那口含玉短劍倒真是一對。有名字嗎?”
我道:“此刀名為露陌。在鑄造時,主錘工匠一時失神,打錯了形狀,後來被當時在場的鑄造名匠孔大師見到,非常喜歡這刀之外形,指點他依其形而煉其神,凡費時一日一夜,於天第二日天明時鑄成此刀。你看刀身上花紋狀如竜文,形如怪匕,所以又叫竜鱗匕。”
張鳳大驚:“哪位孔大師?是孔磨林大師麽?”
這可問住我了,雖然這批刀劍的來歷我都聽曹丕說過,乃是孔大師監製,昨晚劉綱又仔細講解過每一件的特異之處,但孔大師叫什麽名字,我確是不知道。不過我還是點點頭,管他是不是,首先不能讓這女孩子瞧扁了我。“怎麽,小鳳認識他?”
張鳳道:“哦,我不認識。衹是師父他老人傢說過,孔大師是當今世上最出色的鑄劍師。我淳於傢傢傳一口名劍,名為含玉,是我師太祖昔日請洛陽七大名匠合力打就。我師父仔細研玩這口劍,發現白璧微瑕,此劍尚有未曾盡善盡美之處。後來他得到孔大師造的一件兵器,大為贊賞,說若當年孔大師在世,參與製造含玉劍的話,必能令此劍遠超幹將莫邪巨闕魚腸,成為第一名劍。此刀既為他老人傢指點製成,自非凡品。”戀戀不捨地又撫摸了半晌,還刀入鞘,還了給我:“飛大哥,這麽貴重的物品,我受不起,你還是自己留着吧。”
我拒絶接受,作色道:“這刀憑它如何貴重,也衹不過是口刀而已,又怎能勝過你我兄妹之情?你讓我收回自用,難道小鳳你非要我做那重物輕人、寡情無義之輩麽?”
張鳳忙道:“飛大哥,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道:“那你就好生收下,連謝也不許說一聲。”
張鳳見我確是誠心相贈,纔道:“是,大哥。”喜滋滋把那口短刀收入袖中。她衣袖甚長,倒也並無不妥。
我心裏鬆了口氣。昨晚為了想送她什麽禮物,我動了近半個時辰的腦筋,淳於賓財勢驚人,從他門下出來的弟子自是見多識廣,等閑之物不在視力以內。直到無意中看到徐庶腰間的流彩劍,纔猛然醒悟,跑到劉綱那裏一陣翻騰,最後翻出這口短刀。
我所料不錯,這口露陌刀果然打動了張鳳。這當然是她出身名門,的確識貨的緣故。但事先想到這一層,卻是我的得意之筆了。
又聊了幾句,張鳳依依不捨告別了我,踏上遠行之路。臨別時,她悄悄告訴我:“大哥,我三師兄癡迷武學,不大理會世事,他現在已經服了你,你讓他在近前伺候便可,不可讓他去外面辦事,以免有失。”
我自然點頭應諾。
張鳳連大帳門都不肯讓我送出去,迅速從後帳閃身而去。
吃過早餐,我正和徐庶、公孫箭在帳中閑聊,估算牛金會如何行動。剿匪營中軍司馬前來傳達軍令:都督有命,已發現土匪蹤跡,請飛侯率本部人馬,坐鎮本營,守護好大寨和糧草。
啊,讓我守寨?他媽的,他知不知道我手下都是騎兵哎!讓騎兵去看守軍營,古今有這麽指揮的嗎?
我知道,這小子是氣我了。管他呢,這土匪這麽弱,我也提不起精神。若不是對那匪首上淮子徒還有些興趣,我根本就想把後軍交給公孫箭,自己先回許昌
玩去。反正有徐庶幫他,怎麽也不會有大事了。
我拉住忿忿欲起的公孫箭,讓那中軍司馬回去稟告兩位都督,阿飛謹遵將令,並預祝大軍斬將奪旗,首戰必勝。
等那司馬走了,公孫箭道:“飛帥,您也太能忍了。牛金和蔡陽他們這不是想獨占軍功嗎?”
我苦笑一聲:“不忍又能如何?他們要獨享大功,那就讓他們做去。難道我們還稀罕麽?”
公孫箭道:“不過,不讓我們馬軍在前綫衝鋒,反而留在營寨裏幹看,這……這也太過分了。”
我道:“本來我們也就是殿後之軍嘛。不讓你上第一綫你奇怪,那你以為讓我們押糧運草就正常啊?”
公孫箭啞然,一想也對,這事打一開始就不上路,現在可不繼續拐下去了嗎。
我左右看了看:“池早去哪兒了?這會兒也該起來了。”他可不像我,不樂意就可以不去點卯,牛金還會專門派人來通知讓你幹什麽。他是全軍的醫士長,有司馬的銜頭的,三卯不到要砍頭的。
徐庶道:“清晨我就見池先生起來了,點過卯就回來了。好像和劉司馬他們在後營門口處演練什麽陣勢。”
“演練陣勢?”
徐庶道:“正是。”
我奇怪起來。這種把後代知識往前傳的事是時空旅遊中最犯忌諱的。我偷偷把武學方面的東西亂傳,其實一顆心有時也是懸着的,不過因為這次旅遊的主簽約人是池早,要罰款,也罰他的,所以還不是太在意。不過池早敢把自己的陣法知識傳了出來,那性質可不一樣,追究起來甚至會讓他因此被起訴判刑好幾年的。
“……呵呵,那徐兄一定指點過他了?”
徐庶臉上一紅,道:“慚愧,池先生的陣法非常奇奧,徐某不甚懂得。”
你不懂陣法?你怎麽可以不懂陣法?
我差點衝口就把這句話說出來了。
我的天,徐庶居然不懂陣法!這是從何說起呢?
可憐的池早!他千辛萬苦、不遠千裏來到三國,就想着和徐庶這兒探討點陣法上高精尖的東西,從這兒撈點實惠回去好去糊弄別人呢。可這徐庶他根本就不懂,你說池早這心眼不是全白動了嗎?
唉,真可憐!
“走,左右無事,咱們去寨門口轉轉。”去安慰安慰池早,告訴他徐庶同志不懂陣法,你可別上吊抹脖子。
徐庶微一遲疑,道:“池兄正以秘陣訓練飛兄衛士,我去不太好吧?”
我哈哈一笑,道:“你跟着我,沒事。”半拉半引,帶着他往外走。
出來大帳,沒走多遠,迎面碰上淳於鑄,但見他勁衣貼體,提着一桿鐵槍,面泛紅光,精神抖擻。後面跟着的都是鐵肩、比翼兩門的虎豹騎衛士,也都各執兵器,熱氣騰騰。但劉綱等幾位主要的弟子卻不在其中。
我道:“鑄兄弟,昨晚休息得如何?”
淳於鑄急忙行禮:“飛帥,弟子昨晚睡得很好。”
我道:“你是阿櫻的師兄,大傢兄弟相稱最好,在這裏千萬別客氣,不然我可吃不消。”又問其他人:“大傢一起晨練啊,練得如何?”
那些衛士都是跟我很久的老人了,可不像淳於鑄那麽拘束,紛紛道:“是啊,飛帥,我們難得又出來上陣了,大傢都練得很開心呢!”“淳於兄弟的槍法可厲害了,我們仨打一個也沒贏了他。”“飛帥,什麽時候有空您也來指點我們幾招吧?”
我道:“哦,鑄兄弟是淳於門的高弟,現在你們的大師兄不在,我决定任命他為衛士第三首領司馬,協助你們的劉師兄,大傢要好好跟他學些真功夫。”
衆人齊聲熱烈歡呼:“太好了!”
雖然我是有意安排這場晨練以使淳於鑄在衛士裏樹立起自己的威信來,但出現這種情況也出乎意料之外。
顯然在這短短一早晨的時間裏,淳於鑄不光武功得到了諸衛的認可,而且人品也讓他們服氣。
淳於鑄低下頭:“飛帥,我不行的。”
我道:“好好幹吧,別辜負衆位兄弟的期望。”
淳於鑄擡頭看看我,又看看衆人,遲疑片刻,終於用力點頭:“是。”
衆人又是一陣歡呼,有個衛士問:“飛帥,我們什麽時候出發啊?”
我認得他是比翼門的弟子,姓韓,外號“臭嘴”,平時沒事就喜歡鬍扯些閑話。
隨便瞧瞧,觸目之處,都是一雙雙期盼的眼睛。
這人怎麽都想打仗啊?
身後的公孫箭忙接過話道:“何時出發,乃是飛帥和牛都督他們商議之後才能决定,大傢衹管好好熟悉功夫,收拾武器,不會讓你們閑着沒事幹的。”
諸衛臉上都露出笑容,預備各自散去。這時候韓大嘴問:“聽說蔡陽和朱贊兩位大人率前軍已經和黃巾接上仗了,我們什麽時候上啊?”
真是一張臭嘴!
我皺皺眉,正想如何回答。忽聽前方一陣喧嘩,池早的聲音遠遠傳了過來:“錯了,錯了,不是這樣,這樣……再來一次。”聽他聲嘶力竭,似乎很不滿意。
我掃視大傢一眼,道:“不必多問,仗總有得打。你們得準備好了,別到時候撂挑擱架頂不住,那可丟我的人。”
衆人大聲答應,興高采烈地擁着淳於鑄去了。
我匆匆趕到前面現場,衹見池早長衣的下襬早掖到腰帶裏,兩手叉着個腰,身體前傾,瞪着一雙眼左瞧瞧,右看看。
他身前幾米外的一個空場地上,劉綱、劉目等幾名武功比較突出的護衛圍成一個分散的大圈,說圓不圓,說方不方,每人手裏都是一口長刀,個個神色奇怪,嘴裏似乎都念着什麽,不時這個舞個刀花,那個斜劈橫砍兩下。
池早似乎掃了我們一眼,卻毫不理會,衹是盯着劉綱幾個。這時,劉鋼大喝一聲,諸人動作忽地變快,或前行狠劈,或斜步橫防,左邊是單刀直入,右邊則虛張聲勢,陣勢逐步嚮中心合攏。
池早眼一瞪:“停。”
劉綱等急忙一齊停下,動作劃一,動也不敢動。
池早長嘆一聲,道:“八陣本一也,分為八焉。四為正,四為奇,合而為一,離而為八。這麽簡單的道理,為什麽你們就不明白?”走上前去,舉起劉綱握刀的手:“風居四維,故以圓。風附於天,你是天衡,這邊三個就應該圍繞着你轉,不尚花巧,以陷刀陣前後夾擊,一舉突破敵人。”又走到劉目身前,推平他持刀的手,教訓道:“雲居四角,故以方。雲附於地,你是地軸,剩下的三個都要靠你來調排,以遊躡陣牽製敵人,掩護突擊,怎麽可以跟着劉綱亂轉悠?”接着又一一指出其他幾人的錯誤,然後退後出陣,道:“記住,天居兩端,地居中間,以正合,以奇勝。再來。”
又演練了數遍,幾人配合漸趨默契。最後一遍八人目光如箭,精神凝聚,刀花飛舞,分進合退,我站在一旁,也感到勁風颯颯,有一股不弱的外溢潛力推將過來,胸前衣服不覺內陷。我心中暗暗估量一番,想道:“如是現在我站在中央與這八人比試,敗雖不至於,但要取勝,恐怕也要拼上數百合。”
回頭看去,衹見徐庶站在稍遠處,目不轉睛地盯着幾人的陣勢,臉上一片蒼白。
池早看看天,又指揮着幾人練了兩遍,纔悻悻收隊,道:“好了,你們現在可以去吃飯了,下午接着練。”
劉綱看看諸人,一臉無奈中都顯現着三分興奮,正要說話,臉一邁,忽然發現我在左近,急忙過來行禮:“飛侯,你看我們……”
我道:“嗯,你們照他吩咐辦吧。”
劉綱大聲道:“是,飛侯。”
我看看他高興的樣子,道:“先去吃飯去吧,練這陣法很辛苦的,不吃飽可不行。”
劉綱道:“是。”帶着弟兄們走了。
我嚮池早道:“池兄訓練辛苦啊!”
池早冷冷道:“這麽練了兩下,有什麽纍的。你訓練騎兵那時候,比這不麻煩?”
我道:“哈哈,可是我們倆的身體素質可差別很大啊!”走近他身邊,低聲道:“你又想搗什麽鬼?”
池早翻翻眼,道:“搗鬼?我幫你訓練衛士好保護你,你反而倒打一鈀。”
我道:“你有這麽好心?”
池早勃然大怒:“哼,我當然沒這好心。我是要讓牛金那幫狗眼小子瞧瞧,我池某人不是好欺負的。”
我臉上變色,道:“哦,剛纔他們怎麽了你?”昨天還好好的,肯定是剛纔早卯時的問題。
牛金,明知道池早是我的朋友也敢這麽不給面子,找抽吧你。
池早看看我,道:“我為什麽要告訴你?你讓他們幾個下午早點來。”甩甩袖子,扭身而去。
我招來公孫箭,讓他去到左軍或右軍找一個參加過早晨升帳儀式的軍官查查。
沒過一個時辰,公孫箭回來了,臉帶忿色,把調查的事情經過給我敘說一遍。
原來,昨晚池早因為睡得太早,半夜就醒過來,起來撒了泡尿,看看時辰,也不能再睡了,就穿戴整齊,慢慢踱到中軍,準備入帳去參加點卯。
值班的中軍司馬名叫孫寄,原是虎賁營的軍官,也是牛金的心腹。牛金因為考慮到這次帶的是中堅中壘兩營,可能不是很得心應手,就帶着孫寄一起過來,好使上傳下達不致因不熟誤解而被耽擱。
孫寄在帳外攔住了池早,告訴他主帥尚未起床,請他暫在帳外等候。還差小半個時辰呢。
雖然深秋天冷,但碰到這麽個忠於職守的軍官,池早也沒辦法,衹好在中軍帳外等着。
這也就罷了,千不該萬不該,沒過一會兒蔡陽、曹遵、朱贊三人聯袂一起過來,而這時候牛金也醒了,聽見三人聲音,就讓三人直接進去了。
池早想跟進去,卻又被孫寄攔住。說他品級不夠,需要等都督傳話才能進去。
池早大怒,心想什麽品級,連荀???盼葉伎塗推???莆頁匭鄭?闥?鎪閌裁創校?哺藝餉闖濉G咳套諾茸排=鶘?實忝??誚?芯?崞搿E=鵒??垡裁豢闖卦紓?噸狽願懶艘環??托?忌⒄食鼉??院笄誥然ぶ?嗟氖亂壞忝惶帷
池早怒衝頂梁,氣憤而回。
聽完公孫箭的介紹,我點點頭:“牛金是生我氣了!不但我不去聽候點卯,連你也沒讓去。也難怪他生氣。”
公孫箭輕衊道:“他算什麽東西?飛帥,就算咱們都沒去,他也不能把氣遷到池先生頭上啊!”
我微笑道:“這樣很好啊,這山這麽多,多難走啊!讓他去耍去吧。另外,池早多吃些癟,也好拿點真本事出來,以後多扣他點錢……”
“多扣……飛帥,什麽錢啊?”
“哦!”我醒悟過來,道:“沒什麽。下午池早訓練劉綱,你也去看看,一定會有益處的。”
公孫箭道:“是。”
這時候,徐庶和淳於鑄走了進來,道:“飛帥,中軍好像已經出發了。”
我道:“哦,牛都督也出陣了。左、右二營呢?”
徐庶道:“那倒不是很清楚。我適纔去找池兄請益八陣之道,卻碰到淳於兄弟,聽他說的。”
我心想:“你找池早學陣法?咳,這可奇怪了,他想跟你學八門金鎖陣,你倒說想跟他學八陣,到底誰學誰啊?”
淳於鑄道:“是,飛帥,剛纔吃飯時,我聽回來休息的一位伏路軍兄弟說的。咦,他沒來稟報飛帥?”
公孫箭怒道:“混帳!”
淳於鑄眼一瞪,心想:“你駡誰?”
徐庶道:“中軍出發,理應派人通告後軍一聲,友軍動態,可不是本營細作應該查核稟報的。公孫從事是怒中軍的牛都督,卻不是駡淳於兄弟你。”
淳於鑄哦一聲,撓撓頭,道:“為什麽他們不告訴我們呢?”
我咳了一聲,問徐庶:“徐兄,你和池早切磋,可有收穫?”大傢心情都不好,別在火上澆油了。
徐庶搖搖頭:“我沒見到池兄,他帳門緊閉,守衛說,他誰都不見。”
我哦了一聲,道:“算了,他今天受了氣了。淳於兄弟,你去吩咐下去,派出我們營中的所有斥堠,探聽前中左右的軍情,不得有誤。”
淳於鑄領命出去。
公孫箭道:“飛帥,我們該怎麽辦?”
我看看他,又看看徐庶,笑道:“哦,你們兩位麽,不能閑着,暫時就幫我整理本營的軍務吧。我好歇歇。”
公孫箭和徐庶互相看一眼,都想:“現在能有什麽軍務啊?”悶悶退了出去,自去商議不提。
此後三天,淳於鑄一天三報,前軍進展順利,一日推進五十裏。已連勝五仗,斬殺敵軍多名。
第四天上早晨,牛金的使者也到了,催促後營糧草迅速跟上。我讓淳於鑄去找來公孫箭,讓他率兩百騎護送一批糧草運至前綫供應。
公孫箭這幾天一直在池早的地方看他演兵排陣,非常着迷,接到任務頗有不快,但還是應命而去。
徐庶和公孫箭是一起被拖過來的,我想了一想,道:“我要出營觀察一下四周的情形。徐兄,營中之事你多看着點。”
徐庶答應了。我帶着淳於鑄,兩騎直出營門。
淳於鑄道:“飛帥,我們去哪裏啊?”
我側頭道:“跟你說過,讓你跟我兄弟相稱,不然回去阿櫻會駡我的。”
淳於鑄道:“是,飛大哥。”
我點點頭,揮鞭指嚮周圍道:“你看這地勢環境,有什麽想法?”
淳於鑄道:“飛大哥,我……我不懂這些。”
我道:“隨便說說,反正又沒外人。”
淳於鑄四下張望一下,道:“老大一片平地,草長得挺好。”
我道:“你還說不懂,這不就是了。兵書裏稱這種地形叫平易之地。”
淳於鑄道:“哦,那這種地形好不好呢?”
我用力一夾馬肚,邊跑邊道:“兵法稱‘易地則用騎’,這種平易之地,就要用騎兵衝擊,進退無礙,戰則必勝。”
淳於鑄道:“比較適合我們營。”
我笑道:“你說得對。”
淳於鑄道“哦,飛大哥,那我想請問,我們現在前鋒這種步兵隊伍,應該怎麽取勝?”
我道:“步兵與車騎對戰,必須要依丘陵、險阻、林木而戰則勝。若遇平易之道,采用拒馬槍為方陣,步軍在內。馬軍、步兵中分為駐隊、戰隊。駐隊守陣,則戰隊出戰,戰隊守陣,則駐隊出戰。敵攻我一面,則我兩哨出兵,從旁以掩之;敵攻我兩面,我分兵從後以搗之;敵攻我四面,我為圓陣,分兵四出以奮擊之。總之要隨機應變,纔是必勝之方。哈哈,不過現在我們對付的不過是一小群土匪,用不着這麽費力。”
淳於鑄信服地點頭,目光中充滿崇仰之色。
這兩個月的功課不是白做的。我笑了一笑,催馬而行。
淳於鑄追趕上來,道:“那,我們現在去哪兒啊?”
我微笑道:“我帶你去見識見識我們前軍這幾日的戰術。”
淳於鑄道:“偷看他們打仗?”
我道:“是啊,我覺得這幾天前面推進太快,恐怕不妥。要去和他們商議一下,先爭取民心,多加小心,不要前進太快,以免中敵圈套。”
淳於鑄道:“原來如此。”
一個時辰之後,奔行奔行間隱隱已聽到人馬的喊叫嘶鳴聲以及隆隆的鼓聲。我嚮淳於鑄打個手勢,勒住坐騎,一起跳下戰馬。我心裏對照着淳於賓給我的地圖,打量地形,這裏應該是橫亙的熊耳山嚮東延伸靠近伊水的一個山𠔌窪地,出了山口,一馬平川,北行百十裏地,就可以直達洛陽城。
我瞅瞅淳於鑄,見他兩眼緊盯前方,呼吸漸漸粗重,知道他有點緊張,微微衝他做個鬼臉,道:“跟我來,他們發現不了咱們的。”
淳於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飛大哥……”
我道:“沒事,第一次上戰場,緊張是肯定的。”見道左有條小徑,直通半山腰,道:“我們去那山腰觀戰,一清二楚。”
淳於鑄點一點頭,有意識深呼吸兩次,心定下來,道:“好的,飛大哥。”
那山不甚高,但山道分外崎嶇,我和淳於鑄雖然心急要看軍隊的戰況,卻也花了不少時辰,纔找到一個合適的觀戰之所,撥開一人多高的草叢,嚮斜下方看去。
這一眼過去,我和淳於鑄同時低叫一聲,連內容都差不多,我道:“啊,怎麽是他?”淳於鑄失聲道:“啊,怎麽是公孫大人?”
戰場之上,一員曹將手舞大刀,在兩軍中央地區往來馳騁,大喝道:“黃巾小賊們,還有不怕死的沒有?快出來受死。”旁邊附近的地上,躺着一具沒頭的屍體。
對面陣營中心,三員黃巾將領端坐戰馬之上,一齊皺起眉。中間一將道:“早聽說此人箭法如神,想不到武藝也如此了得,祝膀是我軍中的七勇士之一,在他面前居然衹走了二十個照面。唉,難怪別人都說虎豹騎五將是曹軍精華,而精華中的精華都被飛帥帶到許都了。”他不光全身披挂整齊,而且以一面猙獰的青銅面具遮住自己臉的上半部分,衹露出一張紅潤的嘴唇來。
他左右兩邊的二將都衹有二十來歲,容貌類肖,頗為英俊,卻是親哥倆。左邊是長兄,名叫趙偉,右邊是兄弟,名叫趙椴。
趙偉哼了一聲,道:“公孫傢的刀法也不過如此,讓我上去收拾了他。我們自己提議的單挑,豈能反讓他在此橫行?”
趙椴嚮中間那將道:“上淮姐姐,我先上去接他幾招吧。”
中間那將道:“不用吧?雖然他武藝好,可他衹有這點人馬,我們一擁而上,憑他再厲害,又能怎麽着?”
趙氏兄弟臉色齊變,心想這不是當面說我們不及他麽?齊齊摘下自己的鐵矛,催馬出陣,大聲叫道:“公孫箭不得猖狂,我趙偉、趙椴來會你。”說完話,倆互相看看,意思是你怎麽也上來了?
那戴面具的將領紅唇旁露出淺淺的笑意,下令:“擊鼓,大傢一起喊:”兩位少爺為祝頭領報仇啊!‘“
陣陣鼓聲喊喝聲中,公孫箭哈哈大笑:“好,這次倆一塊上來,省了我的事,很好很好!”嘴上這麽說着,心下暗暗憂慮:“想不到會在這裏遇上這麽多敵人,這可怎麽辦?唉,衹好希望飛帥的援軍盡快趕來。”
他身後原來除了二百騎兵,還有近千餘運送糧草的民?福?渙係皆詿舜?嵬蝗輝庥齟笈?芯??鰨?恢諉?復蟀胩由⒍?ィ?液沒の賴鈉銼?際薔鎂?佳櫚納普澆《??湮2宦遙?詮?錛?鬧富酉攏?岢傷畝遊ё帕賦禱啡瞥寤鰨?ハ嘣???昂蠛粲Γ?破榷苑講壞貌輝菔焙笸聳?錚?沼諼茸×俗約旱惱蠼擰5??溉匆焉送鎏尤ナ??甙耍?臚嘶姑環ㄗ擼?緩媒郵芏苑降ヌ艫惱絞椋?係靡皇筆且皇薄
兩馬在陣前停穩,雙方各通姓名,公孫箭目光掃了二人一眼,道:“你們是親兄弟麽?”
趙偉臉一紅,道:“不錯。公孫大人有禮!”
公孫箭微一皺眉,他看了對方二人綽矛縱馬衝過來的態勢,早知道個個是勁敵,心想自己一對一當然不懼,可是兩個一塊上,可就一點把握沒有了,而且對方是親兄弟,相互間的默契更有難以估量的威力,淡淡道:“那很好,兩位能一起賜教,實是我公孫箭求之不得的好機會。來吧!”
趙椴瞅瞅大哥:“哥,你先下去,我一人就能贏他。”
趙偉略一猶豫,想道:“這是單挑,我們倆要這樣贏了他,非被爹駡死不可。”正要答應,衹聽後陣中士卒有節奏地喊着:“兄弟齊心,其利斷金;燕帥穎督,靜待捷報!”這幾句話一傳到耳邊,頓時記起出發前曾領了軍令狀,一定守住這條要道,截斷敵人增援的部隊和糧草,不讓他們過了美竜口,心中念頭打了幾個滾,决定已下,雙目中透出大起的殺氣,低聲道:“椴弟,聽到麽?”
趙椴和他乃是同胞兄弟,聞聲知意,點點頭:“哥,我聽到了。”
趙偉道:“好,那麽一百招吧。”
趙椴又點點頭:“嗯。”
趙偉道:“公孫大人,對不起了,我兄弟奉有軍令,不得不聯手齊上。如果你能撐過一百着,我兄弟就放你一馬。”
公孫箭冷冷道:“鼠輩就是鼠輩,何須說這些話遮醜?”他被對方百招之限激怒,說話毫不客氣起來。
趙偉兄弟一齊“啊”地一聲,勃然大怒。但轉念一想,無論如何,這件事至少以衆凌寡的臭名是肯定跑不掉了,最好能在五十合內擊殺對手,還能有所交代。這麽一想,便強止了怒氣,壓住了羞慚,兩人鐵矛同時輕喝一聲,虛戳一刺,勁氣鼓動,矛頸上紅纓瞬時慢慢內縮團起,形如一盞燈籠。
公孫箭吃了一驚:“趙傢槍起手式?你們是趙傢的人?”
趙氏兄弟此時心槍合一,連點頭都是一起:“不錯。”
公孫箭道:“我和你們趙氏嫡門子竜三將軍乃生死之交,你傢主人的小公子趙玉現也在飛帥帳下,與我乃是同僚。你們是哪一支的,大傢都是朋友。”
趙氏兄弟冷哼一聲,停了一停,趙偉道:“我們可不認識他們,少拉扯交情,多講些廢話。準備接着吧。”
公孫箭輕展九環刀,道:“趙傢槍法的精髓,又豈是你們這種小人能練就的。哼,我且不攻,把你們的槍法使出來吧,讓你們盡情都使出來,免得死了不服氣。”
趙椴被他又一句小人駡得心中不憤,冷冷一笑,道:“好。”挺矛便刺。趙偉急忙配合,卻已慢了一步。趙椴槍急如風,轉眼已是五招出手,趙偉招招比他略遲半拍。公孫箭圓瞪雙眼,當當當當當,刀柄、刀頭一陣變幻,將對方勢如急風般的十槍盡數瓦解。
半山之上,我和淳於鑄面面相覷。淳於鑄出身大傢,而且是專練槍法的,我的眼光更非一般,都想:“糟糕,果真是趙傢槍法?”
淳於鑄急道:“飛大哥,那兩個人都是趙傢槍法的真傳,而且功力都不弱,公孫大人以一敵二,太危險了。我下去幫他吧?”
我看着那趙傢二將的槍法,手心裏都出了汗,心裏直說冷靜冷靜,緩緩道:“別急,他們現在還衹是使出了急風隨籠槍,槍法雖快,但碰上公孫箭卻沒什麽用處。公孫傢九幽刀法的奇幻處就在不怕對方如何快捷,如何狠辣。再說,就算你現在下去,和公孫箭聯手,就能贏對方嗎?”
淳於鑄不服道:“我至不濟能抵住一個,公孫大人一定能贏。”
我道:“但如果不是剛纔左邊那人太着急,公孫箭這十槍就不會那麽容易硬梆梆擋住,起碼要使柔勁滑讓三槍過去。你看對方這兩人使兵器的架式速度,明顯練的是雙人槍法,聯手出戰,威力倍增。一旦他們修正好心態,默契起來,你們各自為戰,肯定不是他們對手。”
淳於鑄道:“那怎辦啊?”
“嗯,我知道了,他們功力不足,無法聯手使出出雲飄絮槍來。”我一邊數着二將的着數,一邊讀透他們出槍的感覺,暗暗出了口氣,得出結論:“所以公孫箭可以支持一百五十招。”
淳於鑄道:“哦。”心想:“那不是兩刻鐘的事麽?”
我伸出右手,在左袖上擦擦汗,道:“現在,你可以下山去幫他了。”
淳於鑄應道:“是。”提上槍就要上馬。
我拉住他:“站住,這地方草太深,這麽衝下去會戳瞎馬的眼睛的。”
淳於鑄哦了一聲,明白過來。
我道:“別太性急,依你腳下的速度,肯定能在公孫箭遇到大危險之前趕到。會使戟麽?”
淳於鑄一愣:“會的。”
我取下自己的金銀戟,換下他的鐵槍:“你使這個。”
淳於鑄正要推辭,我附在他耳旁道:“你別說了,我這麽做是有目的的。公孫箭現在不是不能撤退,他衹是捨棄不了這些糧草,所以被焊在這裏了。其實他沒仔細想,敵人能在此地大批出現,我們的前軍肯定已經……遇到很大問題,這場仗的關鍵已經不是這批糧草的問題。你下去以後,倚仗這條戟的威力,大概可以將對方逼退,但敵人馬上會全軍出動衝擊你們。你告訴公孫箭,立刻放棄糧草,退回我們的後營。”
淳於鑄一凜,不再堅持,槍戟交換過來,問道:“那飛大哥你呢?”
我遲疑了一下,道:“突然出現如此大批敵人,實在是我們都沒料到的事。我擔心,我們的後營纔是敵人的重點,可能攻擊的部隊已經出發了。我要先行退回主營,和徐兄、池早他們會合。仗着這兩匹馬換乘,極速前行,也許可以搶在敵人攻擊之前到達。”
淳於鑄“哦”了一聲。
我道:“把你的馬給我。”
淳於鑄眨眨眼,依言把馬疆繩遞給我。
我看看他,道:“你是不是覺得飛大哥臨陣先縮,不象個男人大丈夫?”
淳於鑄臉上一紅,道:“沒有,飛大哥如此决定,自然有道理。”
我心裏嘆口氣,這一瞬間忽然改變主意,隨手扔了兩匹馬的疆繩,哈哈一笑道:“走,我們先去把這倆給趙傢丟人的乖兒子教訓一頓再說。”倒提鐵槍,吸一口長氣,左腳輕輕一點山脊,看準一段不是很陡的山坡,便往山下兩軍陣前衝去。
淳於鑄大吃一驚,叫道:“飛大哥,我……”眼見我身子如彈丸般左右彈來彈去,下去甚速,知道說什麽也來不及了。狠吸一口氣,學着我的樣子,高舉金銀戟,也撲下山去。
三十招!五十招!八十招!
公孫箭額上沁出細微的汗絲。對面這兄弟聯手,威力果然不是一般的二打一,眼見趙椴槍發如風之疾,長槍抖動之下,半空中烏尖四竄,令人眼花繚亂。趙偉的槍卻纓圓似鼓之厚,一出槍,必然“呲呲”烈風勁閃,偶爾絲毫颳在臉上,如被鐵刷刷過,好不刺痛。
公孫箭暗叫我命休矣!他和趙雲、趙玉共事同僚多年,對趙傢的槍法有極深的瞭解,交手幾合之後,也已看出對方配合方面尚存問題,可能使不出高深的趙氏槍法。而自己刀法自成一格,也並不懼怕快槍。但他此刻發現趙偉的功力似乎比剛纔縱馬過來時所顯示的深厚得多,不但護住了他兄弟所有破綻,而且槍力特沉,和接趙椴的鐵矛感覺迥然不同。因此身上雖然還未怎麽出汗,心中已不禁汗流浹背,大恨道:“衹這趙偉一人,我已毫無把握取勝。嗯,這臭傢夥為什麽要隱藏自己的實力呢?”
接招之前如果發現對方太過強大,也許想也不想就拒絶這種必死的决鬥。但趙偉隱藏真實功力的本事太好,所以公孫箭還存有僥幸心理,以為可以在比拼中尋機突然使出奇招,傷得一人破掉對方聯手攻勢,鎮住敵人,以拖待援。現在他當然已經知道,趙偉技不止此。
現在看來這想法太愚蠢,真要施展絶技,別把趙偉的出雲槍、停鬆槍之類的招惹出來就更死菜菜了。
可是,如果不另動腦筋,就算能多撐些時間,但這麽幹耗着也是等死啊!看那趙偉的眼神,似乎就是這麽打算的。
*&^%…%…¥#…¥*&^%*$#
顧不得趙雲叔侄是自己的朋友,心裏駡遍趙偉的十八九代祖宗之後,公孫箭還是發現,自己現在真是死路一條了。
除非……
剛動了這個念頭,忽聽一個熟悉的聲音笑道:“三傢四門之中,看來公孫傢的排名要大幅提升啊!”接着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
不是飛帥是誰?
黃巾觀戰的那戴面具將領正自面露微笑,暗數招數,計算趙氏兄弟什麽時候可以擊斃公孫箭,忽見半山上飛下兩人,速度甚快。再聽到那笑聲說話,心中一凜,想道此時豈能容你增援?左手輕輕一招,身後四騎立時奔出,衝上攔截對方。
我躍下山來,一路感覺到內息循環往復,極是旺盛,知道正是頂峰的狀態,暗暗欣喜,來到戰場,眼見離三將撕殺的地方還有一段距離,一瞥間正看到公孫箭刀尖輕輕點在對方其中一個的矛頸上,頓時大吃一驚:“公孫箭力道為何衰竭如此之快?這麽簡單的一槍居然不敢硬接,還沒過百招啊?”一急之下,顧不得其他,馬上呵氣發聲,內力震蕩四周,施展新近領悟的“黏音迷意”之法,鼓勵公孫箭的同時,打擊那趙氏兄弟的鬥志和氣勢。
自那日以催眠之術迷惑柳易、霍奴失敗之後,我以價值三千金的揚文匕,換取了池早的一句指點。
這“黏音迷意”,便是指點後的成果。
他其實衹說了八個字:“聲色同施,音容並重。”
我當時就後悔了,這點簡單道理,我怎麽這麽笨?好比是抱着金飯碗去問他個要飯的化齋了。我應該比他明白纔對。
催眠之法我是初學乍練,不得其竅,單憑自行研究加偷學,决難如專修此技許多年的公孫謹那般道行深厚,時機合適衹需一個眼神便可輕鬆搞定目標。所以我要想在技藝純熟精妙之前使用催眠術,必須藉助他法提高命中率和成功率。此時,我不在公孫謹之下的一身內力就可以發揮威力了。
這就是所謂的:“聲色同施,音容並重。”
這幾日我一直在暗中摸索,鍛煉以粘黏之氣附在語句中嚮旁人耳邊發送,開始幾晚獨自練習,慢慢純熟後便不甘心起來,四處尋找合適的目標進行“活體實驗”。我自然不肯去拿池早這種廢物當點心,而且這門技術我是毫無保障,催眠不成反為笑柄,被他那臭尖臭尖的嘴諷刺挖苦一番,不如殺了我好了。徐庶呢,又不敢那麽放肆,萬一損傷他點什麽地方,那可要後悔一輩子了,淳於鑄剛來,未知詳細。選來選去,公孫箭最終成為首位犧牲品,因為他功力內力不弱,跟我又意氣相投,頗有知己之意。最重要的是,他是公孫傢的人。
我沒有選錯人。公孫箭對於我肯選擇他做試驗田極感振奮,他道:“雖然我沒有學過這種催眠術,但對其原理和癥狀並不陌生,能夠成為飛帥的試技之石,公孫箭深感榮幸。”
我很奇怪,問他:“你在公孫傢,也算得第一流的人物,為什麽沒有學過?”沒有學過和沒有學會衹一字之差,但完全不是一個概念。
公孫箭道:“我公孫傢一嚮分為內、外兩堂,族長以下,設六大護族長老弟子。一般因外堂弟子多,高手也多,所以通常都要占到四到五席,內堂衹有一兩位師兄入選。但我傢卻一直有一個明確族規:一族之長必須由內堂大弟子出任。數百年來,從無例外。現任傢主謹師兄就是內堂的大弟子,也是我們公孫傢的大弟子。”看我一眼,解釋道:“我們公孫傢考察門人弟子,嚮以武力為先,不分嫡庶年齡。飛帥你別看他年歲比我大不了多少,但卻是我們這一代武功最強的弟子。”
我搖頭:“不是吧?不分年齡我信,不過嫡庶之分,怎麽也該有的。你們外堂弟子不能做族長傢主,不就是一種變相的庶出麽?”
公孫箭道:“哦,飛帥你誤會了。我公孫世傢甚重天份,同門時時比武試技,各大長輩均到場觀摩查看。我謹師兄原是外堂五師伯之子,年紀在同輩中算是小的,而且外門武功亦非最強,但他天性聰明善思,纔賦奇特,在一次比武中被我大師伯看中,要了來做內堂弟子,易筋洗骨,授以內堂絶技,三年而至大成。後來內、外兩堂上百弟子再次齊聚比武,謹師兄衹出半力,將同輩前十位的好手一一鎮服,三師叔一時技癢,下場試招,竟也占不到絲毫便宜。我三師叔外堂功夫最是精純,全族第一,大師伯較技要贏他,也要用盡全力。所以謹師兄能守住和局,令師伯師叔們又驚又喜,同輩各路弟子心悅誠服。又考察了一年以後,大師伯便把族長之位傳給了師兄。”
我知道他說的三師叔便是東北著名人物公孫瓚,心想:“他稱公孫瓚是三師叔,又不是掌門族長的弟子,那麽該是老二的門下了。”問道:“你在傢族裏,排名如何?”
公孫箭道:“我師傅他老人傢在上一代排行第二,也屬內堂。但我天賦不適合內堂武技,所以恩師並不傳授我內堂之技。不過我在外堂之中算是數一數二的好手,七年前才能夠和另一位外堂的師兄一起,躋身六大護族弟子行列,成為護族長老,排行第六。”
“哦,你是公孫傢的護族長老?”
公孫箭臉色沉重,道:“是啊,七年前,我傢參與了一場武林火拼,四師叔和五師叔被十多名高手圍攻,力戰而死,我師傅也身受重傷,武功盡廢。雖然我們後來血洗徐無山,報仇雪恨。但為了補足護族長老數目,所以纔選拔了我和刀師兄入替。而大師伯因為覺得此戰自己考慮不周,愧對三位死傷師弟,內疚之下,不久就把族長之位傳於謹師兄,鬱鬱而終了。”
我徹底明白了,公孫箭的師傅原本是公孫氏內堂的高手,像公孫箭這種練功勤快為人厚道的弟子,當師傅的一般都會偏愛一點,私下裏多給他講解一些防身保命的要訣,也無可厚非。難怪他說雖然沒有學過這種催眠術,但對其原理和癥狀並不陌生。
試驗的結果非常理想,不但我實際操作經驗大增,而且對公孫箭的武功修為也幫助甚巨。
公孫箭在一次和我對視一刻鐘之後,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我正待說出的一句充滿內勁的黏音迷語頓時憋在肚子裏,倒捲回腹,“卟”的一聲,直接從下面泄了出去。
“搞什麽鬼啊?”
公孫箭急忙停下笑,看我臉上閃過的紅光,道:“飛帥,您沒事吧?”
其實身體方面倒沒什麽,不過這麽公然響亮放屁,實在有辱斯文。四下看看,還好沒別人。
“你到底怎麽了?笑這麽大聲?”
“飛帥,您還記得我在許都,和徐宣大人的最後那場比武嗎?”
我點點頭:“知道,那場你們好像都打出興趣,拼了老命似的。要不是曹傢那幾個公子攪局,我都不知道怎麽讓你們分開。”
公孫箭笑了:“飛帥是為我遮羞呢。其實之前我和他比試了四場,我已知招式方面雖然我並不懼他,但內力還是他略勝我一籌,衹是在飛帥面前,他不好意思贏我罷了。”
我道:“我看那倒不是因為你是我的人,而是你未使絶技,他摸不透你虛實,心下顧忌,所以不敢全力爭勝。”
公孫箭慚愧道:“飛帥果然明鑒,我一意壓倒他,反而落了下乘。最後一場我是什麽都使出來了,終於被他看出破綻,結果連平手也沒法護住。”
我點一點頭,心想:“難道公孫傢和徐傢有仇?不對,他可能根本就不知道徐宣是暗徐傢的,我也是淳於賓那老傢夥說了纔知道。看他對徐庶的態度,也不太像。”道:“做任何事都不能太刻意而為,否則必然心智混沌,反而喪失靈氣。”
公孫箭連連點頭,大拍馬屁:“飛帥句句真言,就是站得高,看得遠,就是英明偉大……”
“停!趕快給我停!”我肚子忽然一陣咕嚨,氣息亂竄,急忙提起這口氣,自腹至胸、至肩、至臂,一直到手指,食指伸出,往他身前地上一點:“你到底要說什麽?”真氣豁然而出……這下爽了。
公孫箭道:“我父親這一支原是公孫傢遠支,武功低微,在傢族中毫無地位。本來我是沒有機會拜在師傅門下的,碰巧的是我母親和師母幾乎同時懷孕,同時生産。傢母生下我之後,奶水充足,我師母卻因身體虛弱,需要為孩子找一位奶媽。師傅打聽到傢族裏傢母的情況,特意過來相求。傢父為人善良,便答應了。師傅十分感激,後來待我稍大一些,便收了我為徒弟,悉心傳授我刀法和箭術。唉,可惜我那時少年無知,對他老人傢不傳我內堂武技之事,一直心懷不滿,後來我便背着師傅偷窺師弟練功,學得一些內堂掌法,私下苦練揣摩,不敢示人。不久三叔起兵,回族裏招本門弟子助陣,特別希望要我去。師傅不願我去冒險,但我怕偷學內堂掌法之事被師傅發現責罰,就不顧師傅反對,自動要求加入三師叔的軍隊。掌門師伯點了頭,師傅也不敢再說什麽。現在想來,師傅是非常瞭解三師叔的,知道三師叔剛愎自用,難成大事,所以纔反對我去幫三師叔。”
“哦,原來如此。那麽你那次施展的掌法,便是偷學的內堂功夫?”
“正是。我這數年一直沒停止過練那內堂掌法,心想都是我公孫傢的功夫,難道我就不能自己依理練成?可是,唉,不懂內堂武功行氣之法就是沒辦法,那次為了獲勝強行使用,破綻纍纍,未嚇住徐宣,倒讓他瞧去我功夫虛實。”
“嗯,當時情景,果然如此。”
公孫箭道:“但如果現在再遇上徐宣大人,我有七成把握,可以贏他。”
我大為奇怪:“哦,那是為什麽?”
公孫箭道:“飛帥說刻意而為,必然心智混沌,反而喪失靈氣。這話真是說到末將心坎裏。適纔與飛帥對視,飛帥強大內氣逼迫,末將全力相抗,精神高度緊張之下,忽然意外醒悟到那套久練不通的掌法竅門,故而失態。”
“哦……”他那日使的那套掌法,我在守拙世界的時候沒有見過類似的,所以一直也無法指導他練功之道。聽他這麽說,非常高興,但也沒有多問。
他自己都是費老了勁偷學的,可見這功夫肯定是他傢的不傳之秘,我再怎麽想瞭解,他自己不開口,也不好意思問他了。當下岔過此事,繼續練習催眠之術。
此時眼見事急,難以很快趕到他身邊幫忙,我衹得開始使用這新編的奇術。
掃一眼疾馳將至的敵軍騎將,我喝一聲:“阿鑄替我擋三合。”轉頭深吸一口氣,連續大喝出兩句話:“以二打一,卑鄙下流!”“阿飛在此,有膽過來!”
雖然是做了個大喝狀,聲音卻不是很響,但這兩句話造成的內力消耗量卻和與一名一流高手力拼一兩百招之後的狀態也相去無幾。選嚮、測距、運氣、黏字、射聲、奪魂等一條竜催眠招式被我這麽係統地使用,威力還沒看出來,自己的損失卻已經極之巨大。
心頭不禁想道:“古往今來,論到歸納整理功夫的能力,我應該是不遜色於任何一位繼往開來的大師了。卻不知在我之前,有誰象我這麽使用過這門未知能否損人,反正先傷自己的‘聲色催眠功’?”
說時遲,那時快,對面陣中的黃巾四騎轉眼衝至跟前,齊喝一聲:“殺!”刀、槍、叉、斧四般兵器,劈、戳、刺、伐,以一種默契的秩序遞了過來。
後面那戴面具黃巾女將目光忽然一冽,接着轉回頭,嚮自己陣中看去,道:“姐姐,是阿飛,怎麽辦?”
戰陣上,趙偉輕輕皺起眉,心裏好生難以取捨。
他們這一支傳到他們這一代,衹有他和兄弟趙椴兄弟二人。父親加入黃巾時,兄弟年幼,寄養朋友傢中,他則隨父親在黃巾軍中徵伐,戰場上鍛煉出來,分外強健耐鬥,而且他天賦很高,父親又是位大明師,所以他年紀雖衹比趙椴大兩歲,但一身本領,卻勝過乃弟甚多。其後黃巾大敗,父親逃亡隱居,兄弟相認,不久他就看出這個兄弟個性驕傲好強,於是隱而不顯,藏技不露,平日裏容忍謙讓,不肯盡展自己的實力。
假槍練得久了,也會養成習慣。漸漸地兄弟間比試,該勝不勝、當和反輸的時候就越來越多。
這情況自然瞞不過他父親的眼光,可是他並沒有說什麽,衹是時時看着敗下陣來的他微微搖頭,輕輕哼一聲。他嚮父親請求指正的時候,父親常常看他一眼,眼神很古怪,偶爾說一句:“很好,你比你老子強。”
趙偉心裏清楚,父親什麽都知道,但更加清楚,父親最疼小兒子!所以他雖然可能不贊成自己的這種行為,但也不會反對。
對於和公孫箭的比拼,他很清楚地知道,由於自己的容忍,對方已經逃過了好幾次死亡大劫。
這場比試不是公平競爭,所以讓他幾次吧。
反正自己也讓習慣了!
一邊這麽想着,一邊就把致命的速度殺槍換了重力槍法,再消耗一下他的力量好了,可是兄弟的槍法實在莽撞輕浮,不是很實用……嗯,就這麽下去,一百招裏也能拖死了敵人。
忍住指點兄弟的心情,趙偉暗暗地為對手惋惜。武功練到他這地步,實在相當不易,那種苦頭,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忍受的。可是沒辦法,自己身不由己,今天必須殺了他,名聲事小,可是穎姐交代的任務卻是非完成不可。
但是……唉,為什麽這時候會聽到這個聲音呢?
這纔是我渴望遇到的人啊!呀……不好,公孫箭居然乘機脫出去了,椴弟怎麽沒攔住他……哦,他也聽到這聲音了?算了,反正我也不想殺這敵人,讓他去吧……不行,不能讓椴弟過去,這個人顯然不是公孫箭可比。
讓我和他較量一下吧!
在他驟然勒馬轉嚮的同時,他發現趙椴也已經嚮敵人衝了過去。
這支突然出現在此地的黃巾軍絶大部分是步兵,但前面幾排,卻有一小部分胯下高頭大馬,身着絢亮衣服,精神抖擻,裝備齊整的騎兵,大約五十餘名,分為五隊橫列。這時,他們慢慢移動戰馬,中間讓出一條通道。
一騎行了出來,馬上的女騎士輕輕夾動一下膝蓋,身下白馬小碎步奔到那女將身邊,停了下來。
她身上衣服和其他人並無二緻,但面容俏麗如花。她的腰很細,腿很長,這匹河北産的白馬已不算矮,但馬蹬子依然落在馬腹之下,空露出好幾寸去。即使坐在馬上,隱在衆人叢中,也仍然能一下感覺到她那勻稱迷人的身材。
那戴猙獰面具的女性將領目中閃過喜悅的神采:“穎姐,阿飛居然也來了!”
女騎士輕輕點點頭,美麗的大眼睛眨了一眨,微笑道:“子焉妹妹難道動心了麽?”
子焉妹妹面具下的半邊臉忽然紅了一下,嗔道:“姐姐,你鬍說什麽啊?”
女騎士定神往陣上看了一眼:“讓公孫箭退回去了?嗯,看來阿偉的心也動了……阿飛,阿飛,果然不錯啊,男女通吃。”
子焉輕輕哼了一聲:“阿偉他居然……穎姐,等他回來,你最好跟他說一說。”
女騎士笑道:“好妹妹,阿偉他肯和阿椴聯手,已經盡力了,你就別多責備他了。也許是公孫箭命不該絶於此地。嗯,先讓我們看看飛帥的武功!”
子焉看看她,還想說點什麽,卻沒說。
二人並騎舉目,一齊看嚮戰場。
身後的黃巾官兵們,互相交換着眼色,內心都興奮地躁動着。
同時目睹焉帥的颯爽英風和穎督的逼人麗色,實在是此生少見的珍奇遭遇。
熟悉黑山軍內部情況的老兵們知道,這可能是絶無僅有的一次。
淳於鑄一下陷於四般兵器的圍攻中,衹覺呼吸都很艱難,大吃一驚:“好厲害!”驟然大喝一聲,虎腰左扭,身隨腰轉:“纏竜流!”內勁沿臂發出,金銀戟在腋下輕抖幾下,積蓄起相當能量,倒垂的戟頭陡然斜上疾揚,捲起一圈金光銀彩,片片飛舞開去,纏碰着敵人的兵器,發出叮叮當當的撞擊聲,清脆悅耳,十分動聽。
淳於鑄身形晃動幾下,暗暗駭異:“好強的衝擊力!”
四騎一衝而過,馬上幾名黃巾騎士勒住坐騎,互看一眼,迅速又排列好隊伍,復嚮淳於鑄撲過來。
淳於鑄急吸一口氣,手勢一滑,左手已握住月牙內的戟頸,右手手法連變,或實擊,或輕扣,或側切,或回拉,內力到處,“啪啪啪啪”,連續拍在戟桿的四個不同的地方,身形變幻,左臂隨即遞出。做完這些動作,纔斷喝一聲:“跳虎刺!”那條戟被他力道所製,忽東忽西,桿影晃動,迎嚮那黃巾四騎的二次衝擊。他眼光奇準,長戟的戟鑽連着擊中四敵的兵器,但因為速度太快,這次卻衹是轟一聲大震,四騎唰地又衝了過去。淳於鑄上體後仰甚劇,幾至和地面平行,但雙足穩穩站定,並無一步動搖。
觀戰的那俏麗美女穎兒一愣:“竜虎十二倒?”
戴面具的上淮子焉問道:“穎兒姐姐,什麽竜虎十二倒?”
穎兒姐姐道:“你看他使的這兩招,十分詭異奇特,都是以寡敵衆的妙式,最重要的是他的預備運氣動作很是特色,除了淳於氏竜頭虎尾槍的十二倒手槍之外,我想不出還有哪種槍法有這等厲害,能連續擋住四勇士的衝擊而一步不動。嗯,果然是好槍法!”
上淮子焉心中不服,道:“他呼吸已經被震亂,我就不信他能擋過第三招。”
穎兒察覺自己太過誇奬敵人,笑道:“其實若不是祝臂喪生,他們五人聯手,早已取勝。嗯,這人便是阿飛麽?”
上淮子焉點點頭,道:“看他手持的這條戟金銀交映,殺氣咄咄,應該就是阿飛了。不過他為什麽不使戟法,而要使槍法呢?”
穎兒搖搖頭:“淳於氏的竜頭虎尾十二倒,確是最善之防守槍法。聽說他夫人夏侯櫻是淳於傢的門人,也許是她傳給阿飛的吧。”
這時那四騎緩下馬來,聚在一起上小聲商量了幾句,再次排好隊列,齊齊呼喝一聲,瘋一般殺過來。
淳於鑄看看距離,自己已來不及再聚真力,一咬牙,默施最後的救命心法,足下一分,踩為馬步。
上淮子焉皺眉道:“他想幹嘛?硬撼四勇士麽?”
穎兒微笑道:“妹妹心疼了?”
上淮子焉道:“姐姐哪裏話來,妹子衹是想他尚未調勻內息,如何能硬敵四勇士?”
穎兒道:“聽說十二倒手槍有一記拼命招式,名為‘回竜捲’,無論周圍敵人多少,使出之後都能將身前五尺之內的敵我俱都捲於其中,同歸於盡。”
上淮子焉大驚失色:“啊,阿飛死了也就罷了,我那四勇士可不能這麽就白白犧牲掉了。穎姐快想個辦法。”
穎兒亮晶晶的眼睛掃視她的神色,淡淡道:“如果妹妹不是怕阿飛有事的話,我看讓他們去吧,阿飛好歹也是天下名將,死時總得有些人陪葬纔合身份。”
上淮子焉橫視她一眼,面上更顯猙獰,她紅唇微張,輕輕而冷冷道:“姐姐,你太過分了!”低喝一聲,胯下黃馬箭一般射出。
穎兒搖搖頭,嘿然道:“有用麽?”白馬跟着躥出。
淳於鑄的鐵槍與衆不同,非常精緻,槍長九尺七寸,槍頸處盤着一條小竜,竜口中吐出槍尖,槍鑽處並無尺長圓錐鐵襯底,而是狀如針頭,由粗厚漸細尖,花紋斑斕,如虎豹之尾。我用慣了自己的丈二長戟,初次使用這種特製兵器,還真不是很順手。
即便如此,我衹和趙椴對了一槍,就知道,要贏他不容易,但也不是很難。
心裏非常奇怪公孫箭的體力為什麽會急劇消退,象趙椴這樣的膂力,就算倆人聯手能殺了他,也决不可能會是因為把公孫箭的精力耗盡所致。可是剛纔見到公孫箭,他卻明顯就是內力消耗過甚的樣子。
這是怎麽回事?
遠處疾馳而來的馬蹄聲讓我忽然想起自己的任務:“笨啊,想什麽呢,我跟他糾纏個什麽勁兒啊?公孫箭已經逃了,我還是快拉了淳於鑄扯乎為是。”見趙椴一矛刺來,伸槍一壓,槍頸處的竜頭已搭在他矛頸的鎖鈎上。
趙椴心想你這不是找?w,人藉馬力,鐵矛一挑:“去死!”
竜頭槍輕輕一推一彈,紅纓四散,已脫了趙椴槍鈎的控製,我一個後空翻,身體藉勢已經飛了起來,笑道:“你先!”這兩個字卻還是黏音迷語的功夫,不過使上了震字訣,專以震蕩對方的耳鼓為勝。此時我身在半空,居高臨下,施展這門奇功,恰是得心應手。
這麽近的距離,趙椴猝不及防,一時如針刺腦,頭暈目眩。
趙椴這個氣,剛纔他被我一句“以二打一,卑鄙下流!”迷惑激怒,想也不想便轉馬回頭,半道上已經後悔,怎麽沒先幹了公孫箭再回頭的,以那人的剩餘體力,瞎子也知道他絶對支持不到一百招。還沒想明白那邊怎麽回事呢,這邊又中了暗算。
我在壓他鐵矛的時候,已經偷眼觀察了戰場的形勢,因此在趙椴力挑的同時,內力也已運足,看準方向,徑直飛嚮目的地。
我的目標,便是那黃巾四將中使刀的騎士,因為他那匹馬很像我的坐騎。
那使刀騎士,大概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成為倒黴鬼的理由居然這麽無聊。正自和同伴衝殺而去,忽然斜刺裏飛過一人,一腳側踹,立刻人仰刀翻,跌下馬去,頓時動彈不得。
我和趙椴合作的勁道,他這點功力,怎麽能承受得了?
淳於鑄見此變故,心中大喜,立刻變招,金銀戟激發如風,連續大喝數聲:“左右插花、鴛鴦提壺、無中生有。”念到“左右插花”時,長戟左穿右截,把那使斧的和使叉的招式一起蕩了開去,隨即“鴛鴦提壺”,放那使槍的槍頭進入月牙口內,長戟沿槍桿順流而下,輕輕一落一提,他金銀戟速度太快,那人根本沒法可施,眼見明晃晃的戟尖直衝面門而來,第一念頭是衹能先要自己的命,丟槍棄蹬,抱頭滾落馬來。淳於鑄“無中生有”,把那人的長槍硬別了過來。
我騎上那使刀的黃巾騎士遺下的紅馬,腳一點蹬,笑道:“一落一起,是為鴛鴦,好招!不過,這也是槍法嗎?”
淳於鑄長戟巧妙地一揮,套來的那條槍嗖地飛出,宛如投槍,恰好把已然馳近的趙偉阻了一阻。
“本是戟法,不過我用的竜頭虎尾槍,倒也勉強可用。”說話間,淳於鑄也搶上那將的戰馬。
“我的金銀戟可很鋒銳哦!”我提醒淳於鑄一句,然後迎上趙偉,一言不發,抖槍便刺。
趙偉橫槍一架,喝道:“且住。”
他這一橫槍,招式謹嚴,力大無比。我大吃一驚,急忙收槍勒馬,頓時明白:“原來公孫箭輸在這人手裏。”
趙偉冷冷盯着我,道:“剛纔是你說的那句‘阿飛在此,有膽過來!’麽?”
我點一點頭:“不錯!我就是阿飛。”
趙偉道:“好功夫,果然名不虛傳!今日能在此處得遇飛帥,趙偉畢生之喜。”
我心想:“遇到你算我倒黴。”道:“不敢,我有一事不明,請趙兄指教。”
趙偉橫槍一攔,不讓趙椴上去,道:“飛帥請講。”
我見他這姿態美妙之極,心中大妒:“這纔是標準的馬戰之將。”嘿嘿一笑:“趙兄武力超群,我看此地貴我兩軍的勇士,以你為最。又為何以二敵一,非要這麽卑鄙地取我公孫兄弟的小命?”
趙偉冷冷看着我:“飛帥,兩軍陣前,取勝第一,又非是武林拼鬥揚威,各顯自己本領。”
我點點頭,這人武力既強,又不受激將,倒很難纏。心下忽然掠過一絲懼意:“此地之中,公孫箭已是強弩之末,淳於兄弟卻是首次上陣,看來,真得我自己來應付這人了。可是……我能應付得了嗎?”
施展黏音迷意功夫,雖然說得上惑敵於談笑之間,外表看來瀟灑無比,令敵心寒膽喪,連這趙偉也是心懷慎重,不敢怠慢。但使用這種功夫對我本身功力的耗損,我自己非常清楚,不是一時半刻能完全恢復過來的。
而且,我一直有個很大的弱點!
我沒有和真正的高手在馬上交鋒的經驗。一個都沒有。
在虎豹騎的時候,平日和典滿、趙玉、公孫箭他們試招,他們根本不可能使出真功夫玩命和我拼。
上次在官渡,我答應了張?邀戰的請求,此事雖然因為他後來歸降曹營而沒有再提,但我知道,我根本沒有擊敗他的自信。
這趙偉實力之強,衹會在張?之上。
忽然後悔,這兩個月裏,為什麽不找機會和趙玉、公孫箭他們在馬上狠拼幾場。
衹為了自己一點點面子,不肯輸那麽幾次,弄到現在,需要付出更大的代價了。
怎麽辦?
逃,還是招呼大傢一起上?
我偷偷斜眼看去,身後黃巾陣上又過來幾騎馬,暗想:“單挑我是打不過趙偉的,但難道就能群毆?要是群毆有利,公孫箭剛纔也不至於要冒和這倆趙傢小子拼命的危險了。逃?怎麽逃?這趙偉看我的眼神就象聞到腥味的老貓,就算現在我們想捨棄糧草退回去,他也不會放過我。罷罷,在這三國裏,遲早要和強手對上,我現在怕趙偉,以後萬一要遇上關羽張飛趙雲馬超,那更沒得玩了。”
心意一定,我慢慢擡起頭,從容道:“嗯,趙兄言之有理。公孫兄他久戰疲勞,就讓我替他來領教賢昆仲的聯手追風槍吧。”
趙偉臉上一紅,還未說話,我身後一個女子冷笑着大聲道:“閣下好大的口氣,就憑你,也配讓我兄弟聯手?阿偉你且退過來。阿椴,你去陪他玩玩。你要贏了阿椴,我就立刻退兵,放你們走路。”
趙椴奮然應道:“是,穎姐。”挑釁地看趙偉一眼,左手推開趙偉的攔在身前的鐵矛,喝聲“駕”,右手挺矛,衝到前陣。趙偉一怔之下,一眼看到淳於鑄,撒騎追上兩步,道:“飛帥倆人,我們兄弟也是倆人,大傢公平决鬥,……”
話未說完,趙椴勒轉馬頭,憤怒道:“哥,穎姐說了,請你先退下去,難道你沒聽見麽?”
趙偉瞧瞧他臉,已經紅中帶紫,鐵裏挂青,心裏嘆口氣,走馬穿過戰陣,退到那兩名女子身側,那美女穎兒低聲安撫着他。上淮子焉搖一搖頭,擡手招回了自己手下的四勇士。那四人面含羞愧,剩下倆有坐騎的也不騎了,都低頭慢慢走回來,心想自己四個被人一個耍了幾道,還丟了兩匹坐騎,實在無顔去見主帥。上淮子焉卻似並不在意,衹是看着淳於鑄皺眉。
我見對手不是趙偉,心中更加篤定,暗想:“你哥那是想幫你,你這笨蛋,好話壞話都不分。讓我來教訓一下你。”叮囑淳於鑄先回到自己陣上去。
淳於鑄堅决要在最近的地方給我觀陣,並且要把金銀戟換回給我。
雖然我不知這一戰結果如何,但倚仗兵器獲勝實在不是男人所為,因此我沒有答應。
淳於鑄看看我手裏的槍,直搖頭。我低聲道:“我跟他戰幾合,就會一直衝回本隊。”
淳於鑄微微訝咦一聲,撥馬退了開去。
趙椴惡狠狠盯着我,也不再說話,打馬上前就是一矛刺來。
他的膂力我是知道的,剛纔以步戰騎也不怎麽怕他,現在也能藉助馬的力量,就更加輕鬆了,一槍擋出,把他的鐵矛蕩開。
兩馬一錯鐙,我斜了趙偉一眼。這一招是剛看了他那手擋槍的美妙流暢,隨即學來。雖然我和他用力方法肯定大有差異,我也不可能達到他那種神完氣足、舉重若輕的境界,但這一槍的學習,卻使我舉一反三,開始仔細思索一流高手在馬上是如何使用兵器的。
我接觸到的馬上高手其實很多了,觀摩過的頂級對决也不算少,從一開始的趙楷與典滿之戰、到延津的典滿與文醜的惡拼、然後在官渡又數次目睹袁傢的幾位名將與趙玉、典滿和公孫箭等人的反復爭奪。典滿的成長經歷本來最能給我以極大啓發,他開始和我差不多,步下很牛,在馬上的經驗就差多了。但這傢夥天生是個騎將材料,上了馬以後進步飛快,反而因此讓我幾乎喪失繼續學習馬術的興趣,有這麽個嗖嗖躥的高山在前面,怎麽爬啊?所以此後研究的興趣就轉到兵書戰策方面。
此刻在敵人的逼迫下,我一邊和趙椴周旋着,一邊拼命回憶着以前的所見所聞,設想他們在這種情況下會如何應付。趙楷的剛柔相濟、典滿的連續強攻、文醜的力大招精、趙玉的輕巧華麗、公孫箭的蓄勢、韓猛的硬紮、高覽的直撼,各人的英姿象過電影一遍遍在腦裏閃來閃去……唉,都不行,趙楷父子和這人屬一傢,太熟;典滿和文醜是天生秉性配合着自身力量,也不合適;韓猛、高覽直來直去的笨辦法,更不是趙傢槍法的對手;……公孫箭、關雲長、許?、張?……
嗯,有了。
轉回馬來,我倒轉持槍,虎尾槍尾衝前,竜頭槍頭朝後,大喝一聲:“看槍!”疾如閃電,槍尾直奔趙椴小腿紮去。
趙椴的反應和我想得一樣,“啊”一聲,臉現奇怪之色,長矛急忙下沉相格,“你怎麽……”
我微笑一聲:“我怎麽了?”順着他格架的槍勢,鐵槍耍個花兒,槍已正了過來,竜頭槍一槍電閃刺去。這一槍更是奇特,目標卻是趙椴座騎的右頰。
趙椴這次的反應可不是象我想象那樣以矛尾下打,而是大怒道:“昏……”手舞足蹈幾下,竟然不知道如何招架。
“噗”一聲,一槍正中目標,從那馬的右嘴裏直捅進去,穿腦而出,“?E哧”就躺了。
暗暗大駡一聲:“這蠢豬!自己丟人不說,還要連累我現眼。”趙椴反應這麽遲鈍,實在是事先沒有想到,讓我也措手不及,居然真玩了個臥槽馬。這兩邊將校看了,肯定都笑歪了嘴。
趙椴“呼”就跟着馬倒了下去,鐵矛扔出老遠,一條左腿被死馬壓住,動彈不得。
一聲嬌呼:“槍下留情。”一騎飛出,人未到,槍上勁氣已突槍而出。
我急忙勒馬後退,哈哈笑道:“本侯不斬馬下之將。”心想:“我這反應也夠慢的,唉,還是騎術和經驗問題,換個人趙椴腦袋可能已經沒了。”
“嚓”一聲細響,槍氣頓時全然收去,對面那人道:“飛帥仁義,真德將也!”
我一看,果然是趙偉,心想:“他這槍上內氣居然能發出丈餘,難道就是玉兒提到的停鬆落葉槍的護身槍針?果然有點門道。啊,可這趙偉如此年輕,他怎麽能練成的?”
有次跟趙玉切磋槍法,我偶爾提及各傢槍法,每提一傢,趙玉便嗤之以鼻,聲聲入耳,很不中聽。我就問他:“玉兒,學無止境,你怎麽這麽驕傲啊?難道別傢別派的槍法就都一無是處,就你趙傢槍稱雄天下?”
趙玉說道:“飛叔我不是驕傲,而是覺得,單說馬戰的槍法,確實是我趙傢一門獨秀,就算加上所有的長兵器,除了飛叔的混沌破天戟,也許……昔日溫侯呂布的功夫,可以和我傢槍法一較短長,其他的,哼,還真不是玉兒吹牛。”接着就說了一大堆自傢的好來。
我又好氣又好笑,他自誇的好處大部分都沒聽進耳去,惟有他說到本派槍法的類型,覺得很新鮮,還是聽了一點:“我傢槍法大致是三個類型,一種是我和我爹這種追風隨籠槍,稱為快槍,習槍者可以同時兼修內力,是我們傢槍法的基礎;一個叫出雲飄絮槍,稱為慢槍,是專為磨練境界的一種槍法,三叔最喜歡這門槍法;最後一種,名為停鬆落葉槍,從趙傢開傢立族的頭代祖宗就規定,任何一代的下一輩弟子,都不得習練,因為練這種槍需要很深的內力,但練成以後功效非常顯著,每一出槍,都能自然而然發射一種類似劍氣的護身槍針,槍法極精者能吐出近丈的針芒,在戰場之上衝鋒陷陣,以一當十,都不是很難的事情。我爹說飛叔你這門戟深奧無比,練到最後,也能發出槍針刀芒,所以能和我傢槍法抗衡。”
我道:“近丈槍針?倒,那要能這樣,確實很厲害。嗯,你爹練成了麽?”
趙玉搖頭:“我不知道。這種槍法是救命用的,爹爹很少說自己功夫如何。但他說我二叔一直在練,似乎也沒練成功。”
我暗想:“如果以趙楷的功力閱歷都沒能練成,那趙傢這一代就沒人能練成這種無敵槍法了。就算他傢有槍譜秘笈,那也是無用。”不過說到這裏倒也不便再斥他鬍說吹牛了,所以就岔開話題,說起九陽功的竅門去了。
想不到如此倒黴,會在這倒黴的地方碰到趙偉這練成槍針的不世強人做對頭。
頭痛歸頭痛,但身處這種環境,我現在就象一隻烤熟的鴨子,就算皮破肉爛什麽都沒有了,嘴殼子也非硬不可。
怎麽也得撐下去啊!
暗暗把體內的氣息調整了一下,感覺到真氣並非充足,知道是連續施展黏音迷意的後果,不是這麽簡單能恢復的。
對面那觀戰的隊伍中又過來兩騎,上淮子焉和穎兒聯袂而上。
上淮子焉指示手下拖走那匹死馬,扶起倒黴的趙椴,他似乎腿被壓傷,一瘸一拐,手下急忙倆一左一右扶住肩臂,把他給架回本陣。
然後她擡頭看着我:“原來你纔是飛帥!竟然能以兵法熔於槍法之中,佩服!”青銅面具下,晶瑩的雙眼裏閃動着深邃難測的光焰,冷冷的,亮亮的。
她身邊的穎兒拍着手叫道:“飛帥果然好帥!”
我眼前一亮,客氣兩句,請教她二位姓名。
二位女將也不扭捏,各自通報了姓名。
我暗暗皺眉。記起張鳳和淳於鑄送來的情報裏,載有上淮子焉的簡單說明,她是此地黃巾匪首上淮子徒的妹妹,資料裏稱她為人聰明有將纔,是黑山軍魯山一支中出名的女將。這位趙穎適纔口出大言,又與上淮子焉並騎而行,似乎頗有權勢,她又是誰呢?
打量二女幾眼,上淮子焉面具下的半邊臉龐光潔如玉,唇紅齒白,雖以猙獰面具襯托,亦不失美女風情,引人遐想。那趙穎容貌美麗,身材誘人,更是絶色。
忽然心念一動,想到一事,淳於賓的那份情報結尾說“上淮子徒性格豪爽,仗義疏財,與人交往倘一語相得,則千金不吝。傳聞與黑山軍”燕帥穎督“兩大首領情誼至厚。”失聲道:“莫非你就是黑山軍中的大首領‘穎督’?”
趙穎脆聲笑了兩下,對上淮子焉道:“你瞧人傢飛帥,這麽大的一軍統帥,居然還能記得偶的匪號,真是不容易啊!”顔色一正,道:“不錯,我就是趙穎兒。”
上淮子焉淡淡道:“飛帥果然知己知彼。”
趙穎道:“飛帥想必知道所謂‘燕帥穎督’吧?”
我點點頭。
趙穎道:“那飛帥一定不知道,今年啊,這燕帥的名號已經換了,改稱焉帥了。”
我道:“哦,這是為何?”
趙穎看一眼上淮子焉,微笑道:“那當然是……燕帥不及焉帥了。”
我順她眼光瞅瞅上淮子焉,道:“能在此地認識二位大首領,阿飛真是三生有幸!”心想:“我是前輩子缺德。”
遇見上淮子焉,倒在預料之中,作為魯山軍中的主要將領,領軍挂帥相逢對陣,很自然。
但是在這裏碰上趙穎,那就不能稱之正常,看這支軍隊的數量,趙穎的出現,衹能說明黑山軍的主力已經大舉南下,前來增援上淮子徒了。
趙穎保密工作非常到位,如此大規模援軍調動,不但我軍一無所知,連淳於賓給我的情報裏也半個字沒有提到。
心裏嘆息一聲,前面的牛金、蔡陽休矣!
可惜啊,這次的總指揮官不是我,不然損失也許不至於這麽大。
按捺下漸漸焦躁的心情,我嚮趙穎看一眼,她馬上挂着一桿鐵矛,和趙偉兄弟一模一樣,便道:“趙大首領和趙兄莫非同出一門?”
趙偉道:“穎姐是我父的義女,趙某的姐姐。”
趙穎看看他,似乎頗為詫異,接着就恍然笑了:“阿偉和飛帥還真是英雄相惜啊!嗯,飛帥打敗了我椴弟,而且寬宏大度,沒要了他的小命,在情在理,我們都不能再和飛帥過不去。子焉妹妹,你意下如何?”
上淮子焉看看我,似乎心有不甘,但忍了一忍,卻道:“一切憑穎兒姐姐作主。”
我哈哈大笑,道:“兩位巾幗勝過須眉,我阿飛服了,那麽後會有期。”撥馬便走。
淳於鑄縱馬跟上來,低聲道:“飛大哥,他們就這樣放我們走了?”
我控住馬的步伐,示意他也放慢節奏,嘴上說的卻是:“別多問,快走,遲則生變。”心想:“那上淮子焉明顯有不豫之意,換了是我,如此局面下,我也不會樂意,擒虎容易縱虎難,多好的機會啊,單打群毆都是絶對上風的仗,到哪兒去找幾回去?好不容易僵住了趙氏姐弟,這些破爛糧草也別要了,趕快逃回後營,和徐庶、池早他們會合為是。”
上淮子焉瞪着眼看着我和淳於鑄慢慢而去的背影,半晌,終於忍不住道:“穎姐,我們就這麽放過他們?”
趙偉道:“椴弟已經輸給了飛帥,飛帥為人如此仁義,我們也不能言而無信。再說,衹要他過不了美竜口,我們的任務就算完成。衹要張大哥和上淮大哥行事順利,這次他們是一敗塗地,無法翻身了。穎姐,你說是不是?”
趙穎暗想:“想不到一嚮沉默寡言的阿偉為了幫阿飛,居然肯說這麽多。”點點頭,道:“是啊,我們的任務衹是不許有一粒糧、一棵草通過美竜口,殺多少敵人,那倒不太重要。而且,子焉妹妹啊,你看這位飛帥,人還真是不錯呢。”
上淮子焉心生怒氣,想道:“你們姐弟輕視敵人,自誇海口,結果輸了給人沒話可說,現在倒過來調侃起我。”
正在這時候,背後馬蹄響起,一騎從三人身旁衝了出去,馬上之將高舉一枝鐵矛,怒喝連連:“下三濫的賊將阿飛,休走。”
趙穎和趙偉都吃了一驚,齊道:“阿椴,站住。”趙椴哪裏肯聽,撒馬猛追。
趙穎知道趙椴一直喜歡上淮子焉,很聽她的話,忙道:“子焉妹妹,你快叫住他。”
上淮子焉沒好氣地說:“我哪兒叫得住他啊?”
就這一會兒功夫,趙椴已經衝出老遠。趙偉急了,打馬急趕,邊趕邊叫:“飛帥,手下留情。”
衹聽一聲大喝,接着弓弦一震,趙椴一個倒栽蔥,從急馳的戰馬屁股後面摔了下來。趙偉腦子一亂,心中一涼:“完了。”
公孫箭出手了。
趙偉顧不得甩鐙,雙腿一點,身子一擡,已一躍下馬,搶上幾步,撲到在地,摟住趙椴,大叫:“椴弟,椴弟。”
公孫箭的聲音接着就傳了過來,他似乎運上了一些內力,非常響亮:“我公孫箭上陣七載,射殺敵人無數,箭下從來不饒半分。今日留情,以報趙偉頭領槍下相讓之德。下次休再讓我遇上。”
趙偉一愣,急忙審視趙椴身上,衹見一枝粗大羽箭插在心髒部位,護心銅鏡已被震得四裂,扭麯的銅塊嵌咬住了那巨箭。他伸手握住箭翎,一運力,忽聽身後趙穎惶然道:“偉弟,別拔!”
趙偉回頭一看,趙穎和上淮子焉也已下了馬,正急步衝走過來。
趙偉搖搖頭,還是拔出那支箭。趙穎“啊”一聲尖叫,閉上雙眼,似乎看到一股鮮血如註,猛然標了出來。她身後的上淮子焉急忙扶住她,低聲道:“沒事,沒事,穎姐,阿椴沒事了。”
趙穎睜開眼,發現並沒有想象中鮮血四濺的慘狀,反而聽到趙椴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
三人如奉綸音,齊齊放下心頭大石,二女急步趕到身前,蹲下來查看,咦,沒有一點血跡傷痕,這是怎麽回事?
趙偉道:“二位姐姐,不用查驗了,椴弟衹是閉過氣去,並未受傷,你們看。”舉起手上羽箭。
二女一瞧,明白了,這支箭並沒有鐵箭頭。趙穎噓了一大口氣:“幸好沒有箭頭,這麽粗大的箭……”
上淮子焉點點頭:“沒有箭頭的箭居然也能射透護心銅鏡,震暈阿椴,技藝之精,弓力之強,實在令人思之心寒。下次再遇到此人,必須立刻近戰格殺,决不能給他取弓的機會。”
趙偉左掌輕撫兄弟後心,輸入內氣,震醒他體內鎖住的氣息,苦笑道:“子焉姐姐說得是,可是那公孫箭,他也不會再給我們近身的機會了。
他和趙椴的真氣本為一源,這一挑頭牽引推動之下,趙椴自身的內力立刻自行運轉,一個周天下來,接着就聽到趙椴的駡聲:“唉喲,賊官軍,就會暗箭傷人。”睜開眼來。
趙偉冷冷道:“人傢可是先出聲纔放箭的,那是明箭,不能叫暗箭。你……”本想說你打了敗仗也就罷了,還恬不知恥,從人傢背後衝過去,說好聽點叫惱羞成怒,真正說起來,那纔叫暗箭傷人呢。話到嘴邊,想起對方畢竟是自己親兄弟,雖然心中不滿之極,也不再說。
趙椴挺身坐了起來,推開他手,怒道:“穎姐,子焉姐姐,為什麽還不下令,大軍衝將過去,殺光他們?”
趙穎道:“阿椴,你還是先回營,養好傷再說。”
趙椴手在地上一撐,側身站起,道:“你們不去,我一個人去。”剛一走路,左腿一拐,“咕嘍”一下,又跪摔在地。趙穎忙扶住他,急道:“阿椴,不許任性。父親把你交給我,你可不能出什麽事。你放心,有你穎姐和偉哥在,决不能讓你白吃了虧。”
趙椴疼得呲牙咧嘴,兀自怒氣衝天,咒來駡去,都是阿飛、公孫箭不講道義,卑鄙下流。
趙偉看了看,是左腿摔脫了臼,便蹲下來,伸手要給他合上。趙穎知道趙椴不喜歡趙偉,把他支開,自己替趙椴復位。
趙偉站起身,嚮曹營看去。就這麽一會兒工夫,曹傢的兵將已不在戰場,全數退避而去。寬闊的土地上,留下了無數的糧草輜重車輛。
上淮子焉贊嘆一聲:“不利則速退,真是幹淨利落,比那迂腐的公孫箭強多了。不愧是曹傢的名將。”
趙偉道:“子焉姐姐,給我一哨人馬,讓我去追吧。”
上淮子焉看看他,又看看趙椴,道:“好的,阿偉,你率一千人尾隨着他們,但不要急,讓他們先回去,張帥現在應該快動手了,你等他們亂了營,再上去夾擊。阿椴啊,你想報仇麽,把腿裹好,隨我去前營我大哥那裏參加圍殲曹軍的主力吧。那裏的曹兵曹將,足夠你殺的。”
趙椴忽然痛叫一聲,原來是趙穎給他接上了骨頭。他恨恨道:“我不去前營,我要跟着阿飛和公孫箭,我要去殺了他們。”
上淮子焉皺皺眉。趙穎知道她心中不悅,轉圜道:“這樣吧,我和阿椴、四勇士率人去追擊阿飛他們,子焉你和阿偉回去幫上淮大哥他們。”
上淮子焉點點頭,如此也好。
當下兵分兩路,各自行動。
第六章 黑山黃巾
逃離美竜口,我輕輕出了一口長氣,現出一個快樂笑容。再回憶一下剛纔的情景,不禁後怕,心裏念叨:“大難不死,必然後福。”
環顧一下手下衆兵將,除了淳於鑄露出沉思默想的樣子之外,個個都是堅毅沉着,神色如常。媽的,露怯了,怎麽大傢都比我強啊?
我把手裏的鐵槍和淳於鑄的金銀戟換過來,問他:“想什麽呢?感覺如何?”
淳於鑄道:“真想不到那四名騎手配合那麽好,我使出十二倒手槍,本是以步對騎的最佳應法,但沒想到他們配合起來速度那麽快,攻擊的範圍那麽廣,逼得我竟然衹能換過兩口真氣,若非飛大哥,我連三招都抵擋不住。下次不能這麽傻站那兒跟他們硬拼了。”
我點頭道:“沒錯。以寡敵衆,千萬不能硬來,要跟他們遊鬥,殺得一個就少一個。實在不行咱就逃,咱就跑,那也不丟人。”說着話,瞅瞅公孫箭。
公孫箭經過這段時間的休息,體力大見恢復,精神好了許多,見我看他,忙道:“是,公孫箭知錯了。”
我道:“嗯,下面不知道還會碰到誰,現在天不早了,大傢辛苦些,邊趕路邊進食吧。”
不到一個時辰,我們已趕回了後營。
遠遠一看,還好,營寨正常,我的飛字帥旗仍然靜靜地飄搖在風中,似乎沒有什麽異常情況。
我鬆了口氣,沒事就好。
公孫箭引數十騎在前開路,行至離大營裏許時,忽然停馬,大喝一聲:“大傢站住。”
他聲音極響,前後左右全都聽見了。這近二百名騎士全是他本部人馬,對他素來信服,當下前軍急忙都把馬勒住,中後軍隊伍衹輕微地騷動一下,便都停了下來。
我揚聲道:“公孫兄,怎麽了?”讓淳於鑄控住全軍,自己催馬上前。
公孫箭命隨行士卒嚴密戒備。見我上來,指指營寨,道:“飛帥,你看我軍營房,旗幟不展,金鼓未聞,寨門前居然沒有一個守護士卒,豈非古怪?”
我的後營左依山,右傍水,處於一個天然隘口位置,所處的地勢比周圍都要略高。我仔細瞧了瞧,果然發現問題,真是奇怪,怎麽這麽靜啊?死氣沉沉的,幾乎可以說是鴉雀無聲,跟都睡着了似的。
現在軍營裏還有四百多虎豹騎將士和兩千多民?福?退慊⒈?鎇盜酚興兀?鮮鼐?停?切┟?敢膊豢贍苷餉蠢鮮怠
我輕提內息,四下傾聽觀望,沒發覺別的什麽,但心裏懸乎乎的,總覺得氣氛不是很對。
難道徐庶他們真的出了問題,讓敵人給包了餡子,然後敵人設下埋伏,專門等我們回來?
“我過去看看。”公孫箭一撒疆繩,便要前行。
我急忙攔住:“讓別的人先去吧。”萬一中伏,你不是白白犧牲?
公孫箭搖搖頭:“臨陣先行,撤軍斷後。是末將的戰場原則,現在我為先鋒,自不能讓他人替我冒險。飛帥,您是一軍主將,請退回中軍指揮。”說罷,摘下九環大刀,率十餘騎緩步而行。
我知他說得有理,撥馬回轉中軍,命令左右:“菱形陣,弓箭準備。”
自八月底返回許都,我閑暇日多,衹得研兵書學陣法,以遣無聊。中間學到不懂的地方,就偷偷去問池早。他一得意,便口沫橫飛,鬍說一通,雖說多半會遠遠跑題,但也能使我收之桑榆,近兩個月來進步明顯,對陣法的理解已非官渡時那麽無知。然後我就拿我和公孫箭、趙玉的本部軍演練心得,現在他們會的陣法,有近十種之多,變化起來足以單獨形成戰鬥力,不像在官渡,需藉助各種外部形勢來補充不足。而公孫箭擅長弓箭,平日對部下亦多有指點,他的本部騎兵都是極好的馬上射手。所以我根據他們的特點,下達了適合的命令。
當下諸軍全都弓上弦,箭出囊,以我為中心,列為一個可攻可守的橫嚮菱形陣勢。
公孫箭行至營前十餘丈處時,營內仍然悄無聲息。他仰頭凝目看去,衹看到營門上懸挂着一個巨型銅鼓,紅黃相間的鼓穗隨風而動,發出輕微的刷刷聲。
除此以外,再無其他任何人或物,聲或影。
他雖然見多識廣,膽大包天,也不禁心中發慌,這情景實在太詭異了。
他左手一揮,所有人都停住馬。
便在這時,營中忽然“嗖”一聲響,一口短刀飛射了出來,直奔公孫箭的前心。
公孫箭眼力奇佳,左手一攬,已接住短刀。他低頭看了一眼,手一招,率衆轉身縱馬而回。
我取過他手裏的短刀,不覺一愣,仔細一看,再一摸,認出來,卻是曹丕送我的三匕首之一,名為清剛。
臨行前,曹丕送了我七口刀、五口劍和三衹匕首。
這些兵器中,素質刀歸了公孫箭,含章刀給了劉綱,徐庶選去流彩劍。
至於那三衹匕首,最貴重的揚文匕給池早吞沒了,最珍異的露陌刀被我送了給張鳳,還剩下一隻,就是這清剛匕。
對這些東西,我沒劉綱那麽熟悉,但這衹清剛匕的特點,我還是很清楚,因為太古怪。它“形如三棱,理似堅冰”,外表形狀是銳三角的錐形,匕身有三道開刃的棱邊,上面的紋路也是怪怪的,摸起來跟堅硬的冰塊似的。當時看到我就想,這東西把玩可以,平時連削削水果都不好用,更不用說用它防身保命了。
清剛匕上有朱砂寫成的兩個小字:回攻。
公孫箭問道:“飛帥,怎麽辦?”
我看着那血樣的字跡,詳細詢問了一會兒,沉默片刻,低聲問他:“大傢身上,帶了多少幹糧?”
公孫箭低低道:“三天。”
我心中一寬,收起匕首,道:“既然如此,便依徐兄吩咐吧。”
公孫箭愣住,道:“徐先生吩咐?”
我在他耳旁說了兩句。
公孫箭目光閃動,原來如此。立刻從鞍前取出一面黑色令旗,吼喝一聲,揮舞兩下,發出指令。
騎士們應命,一起重壓馬腹,輕勒疆繩,胯下戰馬步伐整齊,呼地齊齊原地左轉180度,這下動作十分迅速,瞬間已是前軍變後軍,後軍成前軍。然後衆人聚散不定,各走其道,隊型再變時,已變成慣熟的錐形衝鋒之陣,同時弓箭收起,大刀長矛取了出來,緩步前行,上了一個高地。
我目光掃視,果然發現遠方隱約飛揚的塵土。徐庶所料不錯,這幫黃巾兵,跑得真是不慢啊!
淳於鑄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我輕輕一笑,道:“再和上淮子焉、趙穎這兩位漂亮女士打個招呼,你覺得如何?”
淳於鑄搖搖頭:“看見她們我心裏就毛毛的,再漂亮也不想看。”
我嘿嘿笑道:“你這傢夥,真是不解風情……可惜啊,現在不是我們說了算。”
公孫箭揚起九環刀,豪邁道:“飛帥,現在是我們說了算。”
這句話激起我心中無限的鬥志,我哈哈大笑,逼運內力,吐氣揚聲,對衆人說出一句變種的後世經典名言:“正是,我要戰,便作戰!弟兄們,誰擒了趙穎、上淮子焉,就把她二人賞賜給誰。”
這一聲卻也有些技巧,乃是黏音迷意中的激字訣。希望手下虎豹騎的弟兄們想到趙穎、上淮子焉的美貌,士氣自然大振。
衆人齊聲高呼:“我要戰,便作戰!”烈烈肅殺之氣,驟然在軍中升騰起來。
驀然身後一聲巨響,震天動地。卻是營門處那高懸的巨鼓忽然響了。
隆隆巨鼓聲中,池早壞壞的聲音傳了過來:“原來你還活着跑回來了?”
趙穎、趙椴等人,率領一千黃巾軍,尾隨曹軍而來。
一路上,趙椴拼命催促,見到那個士卒跑得稍微慢點,立刻躥過去就是一馬鞭,不住口地叫道:“快走,快走,你們這幫笨蛋,早晨沒給你們喂飽啊?”
挨打的軍士不敢還口,衹得努力快跑,心想:“你騎在馬上,當然耀武揚威,有本事你也下來跑跑看。”
四勇士在旁邊,看得不滿起來,想道:“早飯是吃了,可你看看天沒有,現在已經中午了。”為首一個勇士名叫張慶,催馬行到趙穎身邊,對她道:“穎督大人,焉帥讓我們配合張帥,尾隨着他們,等他們亂了營,再上去夾擊。現在已是午時,是不是先讓弟兄們吃了午飯再繼續趕路啊?”
趙穎皺皺眉,張慶說得有道理。旁邊被趙椴聽見了,大駡着衝將過來,喊道:“兵貴神速,你他媽知道不知道?等吃完了午飯,敵人早跑沒影了。”揮起馬鞭,舉手就要打張慶。
趙穎急忙一提馬,隔開兩人,一把攥住趙椴的鞭鞘,斥道:“椴弟不得無禮。”回頭對張慶道:“不過也是,兵貴神速。不如大傢辛苦些,等攻破了敵軍後營之後,在大寨裏面喝慶功酒,四位覺得如何?”
她這麽一說,四勇士都不好再說什麽,衹得唯唯而應,心想:“你是主帥,當然聽你的。”
又死命奔了一刻鐘,趙穎招來嚮導官。嚮導官道:“還有五裏。”
趙穎傳令放緩速度,準備攻擊。
精疲力竭的黃巾軍徒衆如蒙大赦,立刻停下了腳步,擦汗的擦汗,喘息的喘息,互相間你給我捶捶腿,我給你揉揉腰。
趙穎沉下臉。這隊黃巾是上淮子焉暫交給她統率的魯山一係的當地人馬,不是她從河北帶來的黑山軍精銳。她原本想上淮子焉善於治軍,軍紀一定很好,想不到這些人的素質這麽差,讓他們緩緩步子,居然自動就停下來不走了。
趙椴又開始咆哮,四勇士心疼地看看部下們,也不理他,吩咐大傢趕緊喝些水,吃點幹東西。
正在此時,忽然一陣響亮的鼓聲,遠遠傳來。
趙穎、四勇士都是一愣,趙椴轉轉腦子,興奮地道:“張大哥動手了,我們衝吧!”
張慶一邊吃着幹糧,一邊道:“這跟焉帥和張帥約定的信號可太不一樣,情況未明,暫緩一緩吧?”
趙穎本來也在狐疑,但聽張慶說到這個“緩一緩”,心裏不禁生氣,想:“對你們,不能用緩字。”道:“戰機不可失,椴弟,傳令下去,立刻突擊,衝垮阿飛的大營。”
趙椴大聲道:“是。”撥馬大喝道:“弟兄們,給我上。”匹馬先衝了出去。
四勇士和黃巾們衹好胡亂吃了兩口,拿起武器跟着衝。
剛衝出幾百步,就見對面黑壓壓軍陣如同一個大鐵錐,迎頭敲了過來。為首一將,紅盔紅甲,手握大刀,戰馬疾馳中,刀環“卜啷啷”直響。
趙椴一看,正是公孫箭。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他鋼牙一咬,挺矛而上:“公孫箭過來受死。”
公孫箭見是他,心想我是這虎豹騎大鐵錐的錐尖,哪兒來功夫跟你耗着。擡眼沒瞧見趙偉,心中更定,就你這花花草草,也敢跟我叫板?現在沒了你哥保駕,看我怎麽收拾你!惡狠狠暗中運足功力,想定招式,要一刀把趙椴砍成兩段。
四勇士其中有個叫祝臂,四勇士就他跟着趙椴搶先衝了過來。他兄弟祝膀死在公孫箭刀下,見到公孫箭也是非常憤怒,緊催戰馬,搶在趙椴前面,兩腳踏穩,站立起來,兩膀使勁,掄斧嚮公孫箭劈去。
公孫箭大吼一聲,揮刀斜展,刀勢奇妙地劃了三道小圓弧,先磕飛了祝臂的大斧,接着一刀將他從左肩至右肋,斬為兩塊。刀勢未絶,餘力輕抹,祝臂胯下坐騎的尾巴自根而斷,從此成為禿尾巴馬。
屍體的上半截應聲落地,立刻被飛馳的鐵騎踏為肉漿。坐馬察覺主人身亡,自己屁股上又一陣火辣辣的痛,長嘶一聲,馱着半截屍體驚竄而去。
公孫箭目射神光,斜瞪趙椴一眼,心想:“算你小子命大。”率領鐵騎,如一群饑虎餓豹,錐入尚未列好隊伍的黃巾陣中。他左右觀察了一下形勢,喝道:“六士破軍陣,第三變化。”衆虎豹騎心領神會,以六人為一小組,各自衝擊。便如一個大鐵錐忽然分出數十個小錐,仙女散花般爆裂開來。
黃巾頓時大亂。
六士破軍陣是當日我在官渡開設訓練班時壓箱底的兩大陣法之一,另一陣名叫九曜星陣。我初創的時候基本不懂什麽陣法,全是受了池早啓示後的一通瞎指揮。後來典滿和宋亮各自鑽研,把這兩門陣法發揚光大,創造出無數的變化來。
步兵迎戰騎兵,最好的戰法是車步弓合作,以戰車陣列在前,步卒持數丈長矛排於其後,以抵禦騎兵的衝擊,最後面是隱伏弓箭手射殺敵騎;其次是以拒馬槍為屏障;最差也要以長矛手列方陣在前拒敵。公孫箭今日施展的六士破軍陣第三變化,是典滿的研究成果,專門用於混戰時對付步兵。各小組長槍手在前衝擊,刀盾手在側護衛,箭手不時冷箭支援,本身已有極強的獨立作戰能力。附近幾個小組分進合擊,互相為援,更可照顧一個較大的區域,使自己人不致因寡不敵衆而潰亡,卻又能攪斷敵人的聯絡,使其無法排出矛箭之陣,先分而混亂之,進圍而攻殲之。
張慶等三勇士拼命大喊:“不要慌亂,集結起來!集結起來!”一面帶了自己的親兵圍攏起來,合力抵抗。
趙穎在後面一看這情況,心知曹軍銳氣正盛,自己一方卻趕了這麽長的路,實難抵擋,她可不在乎這支魯山軍的勝敗,衹想着:“椴弟陷入敵軍之中,我得先把他救出來。其他的,等軍師、燕哥一發動,曹軍再怎麽掙紮都無濟於事。”揮動鐵矛,左右開弓,矛出如電,挑落兩個殺至近前的曹軍兇悍伍長,率領二十來騎親信部麯,衝進戰陣,四處尋找趙椴。
淳於鑄隨軍殺入敵人營裏,抖擻精神,竜頭鐵槍翻飛,敵軍碰着死,沾上亡,打了一會兒就覺得沒意思了,眼光四掃,看有沒有值得一戰的將領級人物,最好能碰上趙偉,試試他的槍法到底厲害到什麽程度。這麽衝了一陣,忽然瞧見一個眼熟的,那不是趙椴嗎?嘿,找不着哥哥,弟弟也將就了。
趙椴自目睹公孫箭那一刀三斬的威力,當時就傻了。他可沒想到幾個時辰前還被自己殺得狼狽不堪的手下敗將,居然有如此絶妙的刀法,要不是祝臂先當了替死鬼,那現下身首異處,死於非命的就是自己了。摸摸腦袋,腦子裏一片混亂,止不住想道:“難道我和他交手的時候,全是偉哥保護着我?我不光比不過偉哥,連這公孫箭的武藝,也遠在我之上?我竟然差得這麽遠?不可能,不可能!”
在今日之前,他一直毫不動搖地認為,自己是趙傢這一代中最強的高手,別說哥哥,就算是穎姐,也遠不及自己。和公孫箭一戰是他首次經歷大戰陣,雖然發覺哥哥槍法威力很強,以前比試中可能意猶未盡。但心裏仍然覺得,自己不會比他差。被阿飛打敗,純粹是中了姦計。公孫箭更不過會玩一下冷箭傷人,也不是真本事。
但現在,眼看着這血淋淋的現實,生死不過是一綫之隔,他終於懷疑起來:“我是不是真的很差?”一邊隨手招架着曹軍的刀槍,一邊腦筋混亂地想着。
驟然眼前衝來一將,喝道:“趙椴,試試我淳於傢的槍法。”一股銳風,撲面而來。
趙椴一驚,急忙舉矛一架。“當”地一聲,勉強招架開去。定睛一看,認識,剛纔鬥四勇士的那個小將。頓時大怒:“你這小子,居然也敢來欺負我。”抖動鐵矛,唰唰唰就是幾矛。
淳於鑄全都輕易接住,心道:“我初入軍營,還沒有軍功,這傢夥功夫不怎麽樣,身份看樣子還不低,先捉了去見飛帥。”道:“你這小子,武藝也很一般啊!”
趙椴滿臉通紅,虎落平陽被犬欺,現在連這種小子也敢這麽對自己說話,拼了!咬牙切齒,矛勢驟急,使出趙傢追風槍的絶技。
淳於鑄二次出陣,心裏有了底,從容不迫,見招拆招,遇式破式,心下暗贊:“趙傢槍名不虛傳,可惜你功力尚淺,使不出趙傢槍法剛柔相濟的神髓來。”打定主意:“你們兄弟倆欺負公孫大哥時,限招100,現在我一個人打你,也要百招裏生擒你。讓飛帥也知道,天下不止有趙氏追風槍,我淳於傢的十八紮也不差。”左一招穿簾紮,右一招騰蛇紮,前邊一槍還是子午紮,拉回來已變成了月牙紮。鐵槍抖開,如蛟竜擡頭,猛虎搖尾,越打越順。
兩人捉對大戰,槍矛勁氣亂竄。兩軍的將士都不敢靠得太近,紛紛從他們旁邊繞過。
我在遠處高地上看着,暗想:“淳於鑄這路槍法,頭重、腰勁、尾輕,以實破虛,以重破輕,槍打連環,攻勢緊密,這不是後世峨嵋派的槍法嗎?難道淳於傢的人後來都跑峨眉山去了?”麯指細數守拙一族的那幫壞蛋,精通這門槍法的還真沒有。嗯,不錯,仔細觀摩一下。
趙椴越鬥越彆扭,感覺對方的槍法似乎正是自己的剋星,式式都正好壓製着自己,自己本來十成的精妙槍法,能使出來的也就二三成,毫無趙傢槍法的妙味。未及五十合,鐵矛已被對方槍上吸力強行縛住,運轉十分吃力。
正失措間,忽然身後有個熟悉的聲音喝道:“穩守心神,勿求有功。”
趙椴精神一振,叫道:“穎姐快來助我。”長矛輓一個花,頂開對方的鐵槍,接着左右手同時前推半尺,握住了鐵矛的中段,防禦範圍立刻縮小兩尺有餘。
淳於鑄暗恨,就這麽兩尺之差,前面幾十個回合都白費氣力了。以自己的功力,還不足以在百招內擊破趙椴的純防禦圈。偷眼看看附近,見趙穎的白馬已殺至十丈之內。她的長矛神出鬼沒,連殺了好幾個曹軍什長,殺散好幾組曹兵小錐騎。但越往裏殺,受到的壓力越大,每走一步,都要接受好幾撥敵騎的衝動,速度根本無法上來。到後來陷入曹軍陣勢中心,外彈之力更強。虎豹騎這邊吃了幾次虧,纔知道趙穎雖然衹是一俊俏女流,但自己這邊除了飛帥、公孫主將等少數首領,其他人單打獨鬥恐怕沒一個是她五合之敵,一個都伯便立刻發號施令,催動連環陣勢,遊騎加速衝擊起來,把趙穎和她的從騎隔開,幾組騎兵旋來復去,圍着她轉,每組都是兩三個刀盾手護着一個長槍手去接她的鐵矛。趙穎四面受敵,應接不暇,行動受到極大阻礙,雖知趙椴危急,一時卻也無法可施。
我仔細觀察形勢,眼見我軍喊喝有力,來去如風,黃巾軍聲嘶力竭,膽氣漸喪,已有部分人馬倉惶北逃,心想:“此刻若再有一支鐵騎衝殺過去,這些黃巾立刻就將潰不成軍,全部覆沒於此。”
想到此處,不覺回頭去看,除了營門那名壯大力士雙手高舉長捶,全神貫註地敲擊着那面巨鼓之外,就仍然衹有身旁剛從營裏跑出來的池早。
池早道:“別看了,徐庶那傢夥,不會讓一兵一卒出來幫你的。”
我問道:“到底怎麽回事?你們搞這麽緊張幹什麽?”
池早哼了一聲,瞥我一眼:“你怎麽也叫個飛帥,戰場的嗅覺哪裏去了?難道你現在還沒明白,我們現在的處境是多麽危險嗎?”
我道:“我當然知道,看你這臉白得跟石灰墻似的,我就知道。”低聲道:“你們得到什麽消息了?”
池早還沒回答,忽聽空中一陣凄厲呼嘯傳來,接着“噗”的一聲輕響,營門口震耳的鼓聲驟然停了下來。
我們一齊回頭,遠遠正看到鼓捶在半空飛舞而去,那擊鼓的力士兩手大張,緩緩倒地。
營裏又搶出一名鼓手,揀起地上的鼓捶,繼續擂鼓。沒擂兩下,耳旁又是一道兇猛嘯音,他身形一凝,叫也沒叫一聲,又倒了下去。
這回我看得真切,是南面遠處的一片叢林中,飛出了一根巨型長箭,穿透了他的咽喉。
池早面如土色,摸摸自己的喉嚨:“我靠,有三百多米,這什麽弓啊,也能射過來。”
我喃喃道:“好厲害,連攻城用的十石蹶張都有。”
漢弩的張力是以石計算的,一石約合現在三十公斤,五石以上的弩都稱為蹶張。這纔明白,徐庶為什麽以逸待勞,占據地利,卻不敢居高臨下,出動鐵騎衝擊。對方衹要有三、四十具這種三百公斤張力的蹶張勁弩,配合着其他弓弩手,我們後營那點騎兵就不夠一次衝鋒的。
轉看池早的熊樣,輕輕安慰他:“別怕,是攻城弩,混戰起來沒法用的。”
池早道:“老大,不……不是啊,我……我是在想,剛纔我出來的時候,他們要……要是射我的話……”上牙磕打下牙,一副要吐苦膽的樣子。
我看看他,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嘆道:“死就死了,誰讓我們要這麽深地涉入人傢的世界?”
池早顫抖不止的雙手握住我的胳膊,死死不放:“阿飛,你……你一定要救我!就你能救我了……這次衹要脫險,我立刻就回傢,再不來這裏玩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道:“呆會打起來,你跟着我,別亂跑,我一定會帶你衝出去。”說是這麽說,心中卻殊無把握,因為我已經明白了對方首腦的戰術。
在我們返回後營之前,敵人就已準備就緒,若非是徐庶警覺,提前佈置,令他們有所顧忌,就是他們等待着我們運糧失手逃回來的敗軍,希望他們將我軍前方失利的消息散播開去,以擾亂我後營的穩定,然後他們前後夾擊,趁亂而攻。
所以徐庶雖然知道我軍可能是大敗而歸,卻不肯開營讓我們進去,反而以巨鼓短匕血字示意,要求我們不計代價,行險求戰,回頭打擊尾隨的敵軍。
我暗暗不住激勵自己,使自己的鬥志再度昂揚起來。擡眼再看前軍,三勇士漸漸集中了一些黃巾,寧死不散,而趙穎也已穩住陣腳,相反周圍的曹軍由於人數不占便宜,攔不住她的那些精銳從騎,被他們衝破堵截,又聚攏在一處,齊心協力,漸漸和趙椴聲聞眼望,越來越近。我想了一想,忽然一咬牙,伸手取下自己的鐵弓,拈弓搭箭,瞄準趙椴,“嗖”地就是一箭,心道:“對不起了,現在形勢緊迫,我又不是公孫箭,不會玩什麽明箭,給你來一暗的。”
趙椴“嗷喲”一聲,應弦而叫,扔了鐵矛,捂住右肩。淳於鑄皺皺眉,不屑在此情景下殺他,撥馬讓了開去。
趙穎大驚,拼命衝將過去,接住正要墜鞍的趙椴,橫矛把我接二連三後續的兩支箭都撥了開去。怒目瞪我幾眼,招呼從騎抵禦保護,自己抱着趙椴斜刺裏殺了出去。
我收了弓,左手攥住金銀戟,心中一陣衝動,真想就此下令衝將過去,一鼓作氣,把他們全部殲滅。
忽然身後一陣清脆鑼響,接着有人衝了過來,大聲道:“飛帥,徐先生要你火速回營。”是劉綱的聲音。我轉頭一看,劉目提着一面大銅鑼,邊敲邊跑,劉綱雙手握着含章長刀,在他身後護衛。
我強忍住巨大誘惑,點點頭。池早立刻高聲喝道:“窮寇莫追,收兵收兵。”這時候他聲音倒不再顫抖了。
公孫箭傳達下命令,虎豹騎釋放開生存通道。那群喪膽的黃巾在三勇士的率領下,沒命地逃了。他清點一下自己部麯的人數,命令一個什長率十數騎留下來打掃一下戰場,救護受傷的人和馬,然後整軍返回到我所在的高地。
我稱贊道:“公孫兄,這一仗打得好啊!”
公孫箭道:“全是飛帥昔日陣法之功,唉!”忽然嘆氣。
我心道現在不是嘆氣的時候,我也不想把這麽一塊肥肉放走,但實力有限,也沒辦法。和他商量了一下,令淳於鑄暫時代公孫箭指揮,率領這些虎騎就駐紮在這個小高地上,作為大營的屏障,嚴密監視北方。然後和池早、公孫箭隨着二劉返回大營。
剛走到營前,就聽尖厲呼嘯聲大作,一枝如長矛投標般的巨大弩箭,迎面嚮劉目頭面射來。
身側的劉綱早有準備,看準來勢,運勢鼓勁,長刀猛劈過去,“咔”一聲巨響,火星四散。那弩箭變了方向,“噗”地深深斜插入地,離我們就數尺之距,箭尾一陣急晃,發出嗡嗡難聽的聲音。池早剛有點血色的小臉,剎時間又白淨了許多:“什麽變態啊,這麽大的傢夥,怎麽盡射人關鍵地方。”公孫箭凝目遠望,眼瞳微縮,臉上現出奇怪的表情。
劉目道:“綱哥,纍你三次了。”
劉綱心疼地看着自己的長刀,道:“沒什麽。”
我仔細看劉綱含章刀的刀刃,已有好幾個小指指甲那麽大的口子,心中也很驚駭。
進入中軍大帳,徐庶正坐在案幾之後仔細看地圖。
池早沒等我說話,就急道:“徐兄,別看了,我們快點撤吧,遲了就來不及了。”
徐庶擡起頭,微笑道:“這裏不是很好麽?”
我見他這麽鎮靜自若,暗叫一聲慚愧,心漸漸安定下來,道:“是啊,這裏有山有水,有吃有喝,咱們慌什麽?”
徐庶點點頭:“飛帥還是飛帥!”站起身,走到我近前,握住我的手,上下看我幾眼,忽然嘆了口氣:“這次我們消息閉塞,情報不靈,居然連對手是誰、人數多寡都不清楚,就妄圖一舉殲滅敵人,實在眙笑大方。徐某未能及早為飛兄提供良議,招致目前被動的局面,真是愧疚。”
我忙道:“徐兄,這怎麽能怪你呢?是我過於輕信淳於傢的情報,沒有及時派人打探偵察,纔有現在無法控製的局面。其實若不是你在這裏鎮守,不但這座後營早就易主,連我們自己,恐怕也全都要當人傢的俘虜。”
池早老臉一紅,不說話了。
徐庶搖搖頭,道:“敵人後軍剛剛潰敗,再次調整戰術,激勵士氣還需要一段時間,飛兄還是先見見我軍前軍回來的兩個人吧。”
我道:“哦,前軍回來的?快讓他們來見我。”
徐庶道:“飛兄出去探測敵情不久,他們就到了,我讓他倆暫在後面帳中休息,飛兄,我和你一起去見見他們吧?”
我點頭,讓公孫箭和池早此等候,隨徐庶往後帳而去。
前軍回來的那兩個人,竟然是蔡陽和朱贊。
他倆一見我,就長拜於地,哭訴不起。
原來,牛金帥曹軍中堅、中壘兩營官兵,五戰賊黨,連戰連捷,捉住不少賊兵。拷問中迫出賊首巢穴,卻是在伊川嚮東不遠,少室山36峰中的一個地方。牛金急於畢其功於一役,率領全營精銳將士火速前往。急行軍一日一夜,於第二天黃昏時分,終於找到匪巢。衝上山去,殺進山寨一看,一個賊人都沒有,整個寨子都是空的。牛金不甘心,命令曹軍在寨裏搜查,先是發現山寨後面有大量堆積的幹柴等物,牛金認為是敵人的儲蓄物質,未多加註意,後來又搜出幾個帶泥的銀匣子,以為是敵人的藏金,打開一看,裏面卻飛出幾十衹帶柳哨的鴿子,在營寨上空盤旋。怎麽也沒想到,這些哨鴿的升空,居然就是敵人進攻的信號。接着曹軍就發現,下面上山的小路上忽然出現大批敵軍,多置弓弩,封死了道路。而寨後山高聳的山峰上,也突然丟擲下許多燃燒的火把,又不斷射下火箭,引燃了後寨那些幹柴枯草,整個山寨立即陷入一片火海。牛金見勢不妙,率領曹軍開始嚮山下衝。可是山道狹窄,沒法展開大部隊。牛金眼見山上火勢越來越大,孤註一擲,下令以百人為單位,不斷嚮下發起波浪式衝擊,希望能衝開一條血路。敵人卻好不歹毒,不但以強弓硬弩扼守要路,而且早在山道上設置了大量的各種機關陷阱,曹軍當時上山心切,並沒有發現。這時機關埋伏弓箭弩箭全部發動,四下頓時慘叫不絶,連成一片。曹軍一個小隊衝下來,不久就全部覆沒,如此反復衝擊,屍疊如山,等於用將士的屍體去填補陷阱。牛金發了狠,不顧一切代價,堅决突圍。就這樣殺到深夜二更,等徹底突破敵人的陷阱機關防綫,五千軍兵已傷亡大半,剩下不到一千人,中堅都尉曹遵中箭陣亡。牛金怕暴露目標,遭到敵人伏擊,下令不許舉火,黑燈瞎火的,更找不到下山的路,好在當日天晴,衆人得以按照指南星方位一直嚮南走。整整折騰了一夜,中途蔡陽、朱贊和牛金走散,天光大亮,他倆纔發現誤打誤闖跑到另外一座山的山𠔌,慢慢收集殘部,聚攏了大約一百八九十人。幸好一直有個嚮導官跟着他倆,才能辨明方向,一直逃回後營。
聽完他倆的敘述,看着他倆的慘狀,我心頭一陣冰涼,接着一股怒氣上涌。去時的五千精兵,回來的纔不到二百,而且把主將給弄丟了,按軍中規矩,這些人,包括這倆敗將,全都得拉出去砍頭,居然還敢回來見我。
徐庶在旁,見我目泛殺氣,輕聲道:“我已派人去尋找牛金都督了。這次大傢都中了敵人姦計,損兵折將,現在最重要的是要趕緊想辦法,衝破南面敵人的兜截,盡快離開這裏,嚮附近的郡縣請求援軍。”
我知道他說的是不可能的事,那麽老遠,附近又都是小縣,到哪兒找援軍來?不過這麽一緩和,怒氣略抒,就想起來目前的睏境,心裏嘆息,道:“你們都起來吧。”
蔡陽和朱贊都站了起來。
徐庶道:“我們去前帳商議。”
我點頭,看看看蔡、朱二將:“二位休息好了麽?”
蔡陽和朱贊齊道:“我等已完全恢復,願聽從護軍大人之命,捨命殺敵,將功折罪。”
後軍帥帳。
公孫箭、蔡陽、朱贊、劉綱、池早等全部到齊。
我簡單把前軍和上午公孫箭運糧的情況介紹了一遍,然後說道:“眼下我軍多方失利,軍心不振,最可慮的,就是我們到現在還沒搞清楚敵人到底有多少軍馬。徐庶先生,精通韜略,我所素知。剛纔大傢也看到了,若非他閉營不納,令我回頭重創無備的趙穎軍,我後營現在必然是前後被攻,已然陷落敵手。所以,在此危險時期,我决定由徐先生暫領後營之印,全權統率後營所有將士。”
加上寨外公孫箭的本部私兵,目前後營中總共尚有六百騎兵,他他們大都是在官渡時就跟隨我的直係親軍,由劉綱率領,忠誠和勇猛都是勿庸置疑的。然後是蔡陽、朱贊帶回來的二百步兵。除此以外,還有兩千七百多負糧運食的民?福?嗍譴有磯己鴕鏈ū鏡厙空骼吹摹
當下我見衆將皆我異議,便請徐庶升座。徐庶也知道形勢危急,並不推辭,欣然接受印信,端坐帥案之後,發號施令。我和大傢一起,分兩列站在下面。
徐庶早已心有腹案,道:“其實此次敵人的作戰方案非常周詳嚴密,我方自前軍掉入彀中以後,就已無還手之力。”看看大傢,蔡陽、朱贊立刻臉上發燒,坐立不安。
徐庶心下嘆氣,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道:“飛帥剛纔說了,現在最可慮的,就是我們還不知道敵人到底有多少軍馬。嗯,初時我也很迷惑,蔡、朱二位大人返回後營之後,我就在仔細思索,到剛纔飛帥痛擊尾追之敵時,我已對敵人的兵力有了大致認識。”他掃視衆人,目光落在蔡、朱二將的臉上:“敵人的兵力,魯山上淮軍大致有兩千,黑山軍三、四千,總共最多不超過六千人。”
啊?
包括我在內,大傢全愣住了。
蔡陽忍耐不住,當先放炮:“徐先生,你說敵人的人數,也就和我軍相當?這不太可能吧?”
徐庶點一點頭,慢慢分析道:“黑山軍一嚮在上黨、常山一帶活動,那裏離伊川最少也有七百裏,一路南下,我河內郡的關卡重重,要繞過這些關卡,又要多行三百裏。千裏調集兵馬,居然如此神速隱秘,我看一是敵軍統帥治軍嚴格,士卒精煉,而且人數不能超過五千;二來,恐怕是沿途郡縣內有重要官吏與其暗中勾結,方能這般令我們如同睜眼瞎子。唉,我懷疑,許都內就有敵人的細作,我軍剛一行動,敵人就已經知道了。”
哦?
徐庶提出了一個關鍵性問題:我方有敵人的內姦?
蔡陽和朱贊精神一振,互相看了一眼。
這下我們的責任也減了。
徐庶冷眼瞧着,續道:“敵人先以少量人馬弱勢接鋒,連戰連敗,誘牛金都督的大軍逐步推進至其巢穴附近,再令人故意供認出來,使牛都督産生錯覺,以為衹要攻破敵巢,就可一舉將魯山匪軍連根拔起。誰知,敵人早就在那裏設下了圈套。這敵人主將當真厲害,雖然知道我軍實力與他們不相上下,但欺我無備,事先竟然就已開始算計到我後軍的糧草,在接戰前分兵三路,主力與我前軍糾纏,伺機殲滅;一路在美竜口設伏,堵截後續糧草對前綫的援助,另外一路奇兵則不動聲色,提早埋伏在我後軍之南,準備一旦主力誘殲我前軍完畢,就前後夾擊,攻占我後營,奪取我們的全部軍需輜重。衹不過他們沒料到我後軍如此難纏,所以在調配軍力的時候有所失誤。”他贊賞的目光看了我和公孫箭一眼,道:“所以我料目前我們的南方,大約衹有有五百到一千名敵軍。”
這麽少?諸將越來越驚奇了,照徐庶這麽說,南邊的敵人最多不過我們一樣的數量,就算是黑山軍的精銳,依我們訓練有素的鐵騎,戰鬥力上也應該是略勝一籌。
徐庶沉重地說道:“但敵人已大破我前軍,獲勝的主力一定正兼程趕來,在我們與南面敵軍糾纏的時候,隨時可能遭到他們毀滅性的打擊。”
蔡陽大聲道:“徐先生分析得有理。末將建議趁敵人大軍未到,及早行動吧。我和朱都尉陷沒前軍,丟失主將,罪大難赦,願引本部軍馬在前開路,保護飛護軍返回許都,查清內姦,再來報牛都督之仇。”
公孫箭一聽,你這就把牛金當死人了?臉色一沉,正要說話,我忙拉住他,道:“公孫兄,且聽徐先生將令。”
徐庶看看我,心想:“不知道飛兄是否明白我一番苦心。”道:“既如此,蔡陽、朱贊二位都尉聽令。”
二人急忙出列行禮。
徐庶道:“令你二人率本部人馬,為我軍南撤先行,申酉時(下午四點)出發。”
蔡陽、朱贊一起應諾。
公孫箭和劉綱心裏,忽然想起了那十石的蹶張強弩。
徐庶微笑道:“今日正颳西北風,可謂天助我也!你們如此如此,當可破掉敵軍埋伏的弓箭。”想了一想,又道:“再撥三十領重甲,三十套馬甲給前軍。”
蔡陽大喜:“徐先生果然好計!”原本還心懷疑慮的朱贊也暗暗佩服:“這位徐先生雖然是無名之輩,卻真有一手,難怪連飛侯都甘心讓位,聽他指揮。”
徐庶接着吩咐道:“劉司馬聽令。”
劉綱急忙出列。
徐庶道:“令你率二百虎豹騎,為前軍壓陣,一旦發現敵軍出現混亂,立刻出擊。”
劉綱接令。
徐庶道:“公孫大人和我一起,率餘衆保護飛帥、池先生,隨後出發。”
蔡陽、朱贊、劉綱仨人都下去各自準備。我見池早還是滿臉鐵青,神魂不定,拉着他去到後帳,慢慢安慰他。
公孫箭接了令,卻略一遲疑,腳步緩慢,走到帳門口,又轉折回來,問道:“徐先生,您可知道那蹶張強弩,力量到底有多強麽?”
徐庶道:“當然知道。軍中三石強弩,就可射一百二十步(合今一百六十七米),五石以上的強弩就已經無法單靠雙臂的力量拉開了,要用蹶張腰引,就是拿腳踩住弩弓的弓背,雙手拽上弓弦。今日敵人殺我鼓手,用的是十石蹶張,可射二百六十步(合今三百六十一米),乃是攻城專用之物了。”
公孫箭道:“先生令蔡都尉、朱都尉他們以駑馬拉糧車在前,又教他們用布帛纏繞在馬尾之上,臨近引燃糧草布帛,以驚馬火車混亂敵軍,確實是奇妙之計。可是在那到達前的百丈之內,全是死亡弩箭啊!那車上堆積的糧草,縱然能擋住部分弓箭,但這種蹶張強弩,如何能防?”你這麽懂行,應該很清楚,別說十石了,連五石的也防不住,沒等你使火馬車計,人和馬都要被射死了。
徐庶皺皺眉,暗想:“居然被他看出問題。”不過想想他號稱善射,遇上這種事當然先從這方面考慮,倒也順理成章。看看左近無人,低聲道:“蔡陽、朱贊這種扔掉主將,自行逃走的將領,能夠這麽戰死沙場,豈非是最好的結局?”
公孫箭大驚失色,厲聲道:“先生如何能這般做?蔡、朱二將縱然有罪當殺,也該光明正大,大帳上陳列其罪狀,然後纔推出斬首,以警示三軍。先生如此行徑,不是要他們去白白送死嗎?我要去見飛帥!”
徐庶冷冷道:“你去見飛帥好了,然後你們二位就頂替他們去衝鋒吧。”
公孫箭一怔:“若先生將令一下,我自然率軍先衝,如何能讓飛帥去?”
徐庶道:“飛帥為人,你難道不知?他是寧可自己吃虧,也不肯讓將士們為自己而去送死的。你這麽衝進去的結果,衹能就是如此。”
公孫箭呆住了,臉上青一陣,紅一陣。那蔡陽、朱贊也確實不是東西,丟失自己軍中主將,一直恍若無事,聽說可以推卸責任,立刻喜笑顔開。這種人,給他們一個做烈士的機會,難道不好麽?思前想後,過了半晌,澀然道:“徐先生,可是你這麽調配,於情不忍,於法不通啊!”
徐庶道:“這次突圍,總需有人牽製南方的敵人,我們才能有機會撤出險地。你以為我們這次遇到的敵人,真的衹有六千兵馬麽?我實話告訴你吧,僅我們身後,就有不下三千人。為了飛帥安全,衹能捨末保本。我已盡力幫助他們,至於生死存亡,衹好聽天由命了。你一會兒私下去找劉綱,悄悄告訴他,待蔡、朱二將率軍衝出之後,便縱火燒寨,然後退回寨北,和淳於鑄軍會合,保護飛帥撤走。”
公孫箭道:“燒寨?那我們的糧草……”看看徐庶冷峻的臉色,忽然回過味來,既然要突圍,自己的大營遲早是要丟掉的,這些糧草除非想留給敵人,否則非燒不可。
徐庶淡淡道:“你上午引軍在美竜口,發現情況不對,若能當機立斷,放棄糧草,豈需飛帥孤身下山冒險相助?以後大人遇到事情,還需多多計較纔是。”
公孫箭低頭稱是,冷汗汩汩而出。
徐庶見鎮住了他,放緩語氣道:“這樣吧,我再給蔡、朱二將一個機會。”
公孫箭又一呆,心裏糊塗,這位徐先生到底在想什麽?
徐庶道:“等會你出去,若他二人已點齊本部人馬,整裝待發,你可告訴他們,讓他們暫緩行動。”
公孫箭睜大眼睛,沒聽明白。
徐庶微微而笑,道:“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記住,是他們點齊本部人馬之後。”轉身自去後帳。
後帳,我正極力勸導池早,寬解他的緊張情緒,見徐庶進來,衝他使個眼色,笑道:“好了,我們的神機軍師來了。徐兄,你來得正好,幫我勸勸他吧。”
徐庶灑然坐下,心裏苦笑:“誰勸誰啊?”眼前軍機,他比誰都清楚,己方這一仗是必輸,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把損失減少到最小。想了想,道:“池兄,再給我講講八陣之道如何?”
池早躺在席上,背嚮我們,哼哼兩聲,不去睬他。
徐庶轉轉眼珠,道:“其實池兄訓練劉綱、劉目他們的陣法,如果再精心練習一段時間,然後由池兄居中指揮,足以在百萬軍中任意馳騁,往來無礙。”
池早心說那還用你說,我這門陣法除了那不知名的小女孩鬍諂了一些缺陷,這天下哪裏還有第二人能如此隨心所欲地布出這等精妙絶倫的陣法?
徐庶見他不說不動,又道:“可是,敵人若是發現池兄為陣勢之首,蹶張勁箭勢必首先嚮池兄招呼。”
他一提那駭人的蹶張弩,池早頓時驚凜一下。
徐庶暗暗搖頭:“一個地方出來的人,飛兄無憂無慮,無畏無懼,這位池老兄雖然學識淵博,膽氣卻實在太差。”道:“所以我想多瞭解一些這門陣法,好替池兄指揮他們,這樣突圍之時,就可以在外圍保護池兄。”
池早一琢磨,這買賣不錯,雖然可能回去要多罰一倍的款,但事到如今,總比丟了命強。一翻身坐了起來:“好,難得徐兄這麽誠心求教,我就教教你吧。”振作精神,和他探討八陣之法。
一聊起來,徐庶顯示出精深的陣道學問,提出的疑問都是正在節骨眼上。我和池早都是又驚又喜,我是心想原來徐兄技藝多門,果然高人,池早卻頗有得逢知己的喜悅。
過了一陣,我漸漸就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了,反正池早精神起來就好,找個藉口,便要出去。
徐庶道:“飛兄要出去的話,請順路去找找劉綱,要他把曹大公子相贈的寶刀寶劍,擇其厚重銳利的,頒給劉目等七衛暫時使用。”
我點點頭,出了後帳,來到劉綱的軍帳內,他正跟公孫箭說話呢,見我進來,急忙過來見禮。
我把徐庶的意思說了,劉綱問道:“那飛侯的意思呢?”
我笑道:“現在徐兄是後營總指揮,一切都要聽他號令。”
劉綱看看公孫箭,答應一聲,轉身去取那包裹。
我問公孫箭:“你怎麽有空到這兒來了?”
公孫箭道:“啊……飛帥,我是……這樣,我也想欣賞一下飛帥的那些寶刀名劍,所以來找劉司馬。”
我道:“既然這樣,你就先看個夠,然後再發給大傢。”
劉綱取過包裹。我讓他打了開來,公孫箭匆匆看了幾眼,便說要出北寨去查看部下的傷亡情況。我見他如此體恤下屬,很是贊賞,便也不留他。
劉綱一邊幫我鑒別着,一邊問我:“飛侯,真要把這些寶貝都給兄弟們嗎?”
我道:“是啊,你覺得如何?”
劉綱道:“我是又心疼,又高興。這麽多好東西一齊送給別人,我真有點捨不得。可是一想到馬上面臨惡戰,我的兄弟們有了這些武器,說不定就能保住性命,卻又很開心。”
我笑道:“呵呵,等仗打完了,你傢飛侯再找名師造些更好的兵器給你們用。”
劉綱激動道:“多謝飛侯!”
曹丕送給我的七刀五劍三匕首,一共十五件名貴兵器。徐庶、池早、公孫箭、劉綱、張鳳五人已經先取去了五件,清鋼匕到了我手,衹剩下九件,要從中挑出七件來,其實範圍已經很小了。揀擇一會兒,我不耐煩起來,道:“嗯,不用挑了揀了,都給大傢發出去好了。”
劉綱為難道:“可除了習練八陣的七衛外,剩下的兩口給誰呢?”
我知道他人老實溫和,親衛中都是好兄弟,給誰不給誰都不好張嘴。便道:“嗯,給淳於鑄留一口好刀,還有一口,……給韓臭嘴吧,免得他比武輸給你老不服氣。”
劉綱臉一紅,訥訥道:“飛侯,原來你連這個也知道?”
我哈哈大笑:“那張臭嘴,聲音又響,說話又毒,天天不絶於耳,我怎會聽不見?”
鐵肩、比翼二門的弟子,掌門大師兄劉大、劉二有秘密任務,目下都不在軍中。在許都時,我部下的親軍平日就由兩門的二師兄王全、劉綱指揮,王全追趙玉至今未歸,這些時日裏就靠了劉綱一人支撐。所以隨軍來伊川的半道上,我見淳於鑄秉性忠厚,武藝出色,是個能服衆的人,便立刻提拔他做了劉綱的副手。
劉綱在比翼門雖然是二師兄,但為人隨和,下面一衆師弟們不像怕大師兄那麽怕他,有時就會和他開開玩笑。韓臭嘴就是其中之一。他老是不服劉綱的武功,可又老打不過劉綱,每次打敗就亂發牢騷。開始都是什麽“今天沒吃飽、昨晚沒睡覺”之類的搞笑歪理,等劉綱得到含章刀,輸仗的理由立刻就變成了“師兄刀真好”,弄得劉綱哭笑不得。雖然我對他們師兄弟間的事情管得很少,但這種趣聞軼事卻總能聽到一星半點。
正說話間,公孫箭去而復返,道:“飛侯,徐先生有令,攻擊即將開始,請您和池先生先退入營北淳於鑄軍。”
我一愣:“那你和徐兄他自己呢?”
公孫箭道:“我們率領第二批虎豹騎,隨時準備支援前鋒。”
我道:“讓池兄先撤,我要和你們一起留在中軍。”
公孫箭為難道:“末將奉有徐先生軍令,請飛侯體察。”
他搬出徐庶來,我倒不能再說什麽了,衹能道:“我自己去見徐兄。”
忽然,徐庶一步闖了進來,道:“飛帥怎麽還沒走?前軍已經準備開門衝擊了。”
我堅持道:“這時候我怎麽能離開你們?”
徐庶和公孫箭互相看看,徐庶點點頭,道:“好,我們一起撤。”對劉綱道:“劉司馬,你就負責指揮中軍,按計劃執行。”
劉綱看看他,又看看公孫箭,應道:“是,請徐先生放心。”
退出北寨大門,縱騎下馳的時候,徐庶終於找到個機會問公孫箭:“適纔蔡、朱二將表現如何?”
公孫箭哼了一聲,吸口長氣,然後用力一吐,似乎要藉此呼出胸中的鬱悶:“他二人竟然真要驅趕那些民?岡誶懊嫠退潰?娌皇嵌?鰲!
徐庶道:“其實你若不阻止他們,由得那些當地民?竿瞥迪惹??芯?羯雜型?繮?椋?秩砟敲匆幌攏?殘碚嬋梢員W∷??誦悅?!
公孫箭恨恨道:“如此無德無纔,又毫無人性的將領,早死早托生,免得拖纍了更多士卒。我衹是為那些跟隨他們的屬下可惜。”
徐庶道:“如果牛金都督陣亡,他們回去都是死罪。”
公孫箭嘆口氣,忽然看徐庶一眼,道:“徐先生早料到蔡、朱二人會如此卑鄙行事,為何卻不加以阻攔?”
徐庶淡淡道:“我原本是要去的,不過既然有你代勞,何必我多事?”
公孫箭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徐庶輕搖其頭,道:“公孫兄,我很欽佩你的仁心善念。不過你這樣的人,先後在公孫瓚、袁紹、曹操這些不把屬下生死放在心上的強豪手底任職,居然能活到現在,也真是異數。”
公孫箭道:“你……,不要把我師叔和袁紹、曹操他們相提並論。”
徐庶道:“哦,原來公孫瓚大人是你師叔,得罪。不過……他的所作所為,難道能稱得上仁義之主麽?”
公孫箭想起師叔當年一劍刺死強行直諫的忠貞之臣嚴綱,不禁默然。
徐庶道:“現在你我决意跟隨飛兄,不正是因為他難得的仁義之心麽?為了主公,為了天下百姓的大義,我們縱然放棄一些小節,又有什麽好怨怪好不安的呢?”
公孫箭咬着牙關沉思許久,終於深深地點點頭。
徐庶道:“那些民?福?閎綰未χ玫模俊
公孫箭嘆道:“都是些善良無知百姓,我已囑咐劉綱,放火燒糧前讓他們先取,能拿多少是多少,然後放任而去,讓他們趕快逃走。”
徐庶啊了一聲。
公孫箭道:“徐先生,我如此處理,有什麽不妥麽?”
徐庶道:“沒有,我在想如何如何嚮飛兄解釋此事。”
公孫箭哦了一聲,道:“如果徐先生覺得不好說,那麽我來跟飛帥說也一樣。”
徐庶點點頭,心想:“你是一念仁慈,卻不想這麽會害了那些民?福?昧四敲炊嗑?瑁?畝?鼓芘艿枚?。俊畢衷謁凳裁匆餐砹耍?荒薌南M?詰芯?窒鋁羥椋?灰?撕φ廡┦治藪縑?陌儺樟恕
申酉時(下午四點),蔡陽、朱贊擊鼓開營,督促衆軍驅車而出。
這倆全身披挂整齊,朱贊左手上還提了一隻鍋蓋大小的皮盾。蔡陽好生羨慕,自己怎麽就忘了弄一個來?現在再去問軍士們要吧,臉拉不下來,衹好一揮大刀,大喊道:“弟兄們,衝過前面那片樹林,我們就有活路了,衝啊,燒死他們!”
劉綱和劉目站在營門一棵巨木後面,面無表情地看着。
但見士卒每三十人一排,每人前面都是一輛糧草車,三十輛大車並排而行,分為六排。行不多久,最前面那排糧車忽然微微一頓,接着就見車垛上火苗躥起。後面幾排如法炮製,不一刻一百八十輛大車全都火光熊熊,駕車的馬受了驚嚇,不用再燃什麽尾布,就自動拼命奔跑起來,士卒們舉起刀槍,跟在車後猛趕,生怕露出身體,被敵人的弓箭手看到。
劉目吃了一驚:“這就點着了?”按計劃,應該是再走百十米纔是放火驚馬的最佳距離。
劉綱嘆道:“果然不出徐先生所料,蔡陽、朱贊貪生怕死,不敢抵近。唉,他們這麽快點燃糧車,衹會提醒對方,那是在招引對方的十石蹶張啊!”不忍再看,命令道:“關閉寨門,準備火把。”
驟然呼嘯聲大作,接着是幾聲慘叫,有馬的,也有人的。
這嘯聲實在太耳熟了,劉目想到那強弩的凌厲,心頭一軟,道:“綱哥,不關寨門好麽?”
劉綱狠狠瞪他一眼:“快去。這是徐先生的將令,違令者,立斬!”一把搶過一支火把,塞進木寨墻上的箭孔裏。
不多時,曹軍大營內一片火海。
這時候,黑山軍的主帥張燕正舒舒服服地蹲在那片樹林後不遠的一個山溝裏拉屎,那裏,離曹軍大寨不過兩裏多路。
這位張燕,也不是尋常人物。他出生在常山真定(今河北真定縣),和趙楷、趙雲兄弟乃是同鄉。他本姓褚,少時傢境貧窮,愛好習武,人稱“褚飛燕”。東漢末年黃巾起義爆發,他聚衆萬人起義,與博陵(今河北蠡縣)張牛角義軍合兵一處,推張牛角為首領。癭陶(今河北寧晉縣)之役,張牛角戰死,他被推為起義軍首領,遂改姓張,以張燕之名行世。他聯合中山、趙郡、上黨、河內等地義軍,兵至20萬,號稱“黑山軍”。後來他又與朝歌(今河南淇縣)農民起義軍首領於毒等部於黑山會合(今河南省鶴壁市郊蔡莊、下龐一帶),縱橫河北、河南、山西一帶,聲勢浩大,軍威所至,“郡縣莫能製,朝廷不能討”。中平二年(公元185),他出兵30萬攻占渤海郡(今河間以東至滄縣一帶),由於漢軍圍堵,不久戰敗撤退。中平三年(公元186)六月,張燕率精兵3萬、騎兵8千與冀州的袁紹激戰於常山城(元氏縣故域)下,大戰十數天未决勝負,各自撤兵休戰,這一仗打得非常精彩,殺出了張燕的江湖名頭。初平四年(公元193)六月,袁紹再遣大軍圍剿,進入黑山軍所在的朝歌鹿腸山。張燕自恃勇力,不聽部下勸阻,與袁軍激戰5日,終因智謀不敵,連戰失手,大將於毒戰死,義軍被殺萬餘,袁紹部乘勝沿山北上追擊,黑山軍損失慘重。
這一仗之後,張燕痛戰友之死,恨自己之蠢,將軍隊暫交給部將白饒指揮,自己則出外尋找明師,决意鑽研兵法。最後找到黃巾槍王,拜在槍王門下。五年後他回到黑山軍,帶回了趙穎、趙偉、趙椴三姐弟。當時黑山軍在他走後又幾度遭挫,白饒身負重傷,一直苦苦支撐,見到他回來,不久就氣泄而亡。張燕重整旗鼓,再振黑山軍威名。他為人義氣,此次親自出馬,精兵強將盡出,衹是為了援助生死之交上淮子徒。
他拉得興盡,問道:“子徒好了麽?我要起來了。”
和他屁股貼屁股對拉的正是魯山軍主帥上淮子徒,聽到張燕說好了,呼地就站起來,跳了開去,道:“好了。”
張燕沒防備,一個後仰,差點坐糞坑裏。急忙雙腳一撐,兩手在空中一抓一拉,身體就那麽硬挺挺地掙脫起來,傾斜度數絶對超過150度。站直之後,他回看一眼身後的“險惡背景”,大駡道:“你個臭子徒,我說你怎麽不在五雲峰坐陣,要跑這兒來陪我拉屎,原來還是想害我呀!”
上淮子徒身材魁梧,一臉黑鬍子,他提起褲子,有點懊惱地笑道:“不過是試試你的功夫而已。噢喝,長進了啊,原來你叫飛燕的時候,我也能讓你變成‘屎燕’,現在你發了福,卻居然反害不死你了。”
張燕拍拍自己的肚子:“咱現在,肚子可不像以前那麽空空的,什麽都沒有。嘿,我是一肚子學問,老哥子,你啊,有空的時候別老練你那狗熊功夫了,跟兄弟我學學用兵之法,以後也好出人頭地。”
上淮子徒搖頭:“誰稀罕學你那什麽破兵法,出人頭地?那是你喜歡的事,我纔不在乎呢。”
張燕哼哼兩聲:“所以啊,我纔極力栽培你傢子焉,她可比你上進,現在別人都叫她焉帥了,以後啊,你這魯山軍,我看也該改名叫子焉軍纔好。”
上淮子徒連哼四聲:“哼哼哼哼!”忽然想起來:“喂,我上次跟你提起的,你跟小妹的事,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張燕隨口駡道:“XX扯什麽,子焉是我的好徒弟!”
上淮子徒臉色冷下來:“你還挂着你的穎督小師妹呢?”
張燕臉色也一變,想了一想,忽道:“我看子焉和趙偉倒很般配,不然咱倆做個月老,替他們撮合撮合?”
上淮子徒駡道:“去死,我是子焉的傢長,讓我給她做月老?”想想這些日子接觸下來,趙偉這小夥子倒也真不錯,武功既強,人又厚道謙虛,猶豫了兩下,道:“就是子焉比他還大一歲,這個……人傢會不會嫌棄?”
張燕攏上褲子,哈哈笑道:“大就大了,那有什麽?毆叵擔孔友煽醋牛?殺日暈靶〔簧倌亍!
上淮子徒嘆口氣:“好吧,那這事就交給你了。”瞅瞅他:“你也老大不小了,老這麽吊着,也不是個事啊。我看穎兒這丫頭……未必適合你。”
張燕煩惱地擺擺手,轉身嚮他的戰馬走去,道:“你還不嫌臭啊?”
二人上了馬,上淮子徒道:“現在咱們去哪兒?”
張燕想了想,還真沒地方好去:“五雲峰有軍師指揮,那邊也該差不多了,這邊就等最後的衝鋒了。”搔搔後腦勺,再揉揉肚子:“嗯,那就隨便騮騮馬吧。”
二人並騎而行,上淮子徒羨慕道:“你在哪裏尋來的這麽個寶貝,用兵使計,好不歹毒姦猾,令人防不勝防。”
張燕嘿了一聲,沒說話。
上淮子徒道:“怎麽,這個不能給我說?”
張燕道:“你又想到什麽屎地方去了,我有什麽鳥事不能跟你說的?”皺起眉,苦惱地搖搖頭,道:“我遇見他,純屬意外,也就去年七月間,我率十萬人馬援助公孫瓚大人,不知道哪個龜孫子嚮袁紹泄露了我們的作戰機密,袁軍將計就計,點火為號,假稱我軍來援,誘騙公孫大人出城接應,把他給滅了。我一看不好,急忙就要回去。這傢夥不知從哪兒忽然蹦出來,跟我說不能這麽跑,應該如何如何三路互相為援,方能安然撤走。我聽了他的,果然袁軍未敢追擊。這傢夥不光頭腦要得,武藝也高,趙傢哥倆也不過勉強勝他一籌。我覺得這小子行,有夠厲害,就讓他做了我的軍師,排位第三。”
“哦,原來如此。你後來也沒查查他的底子?”
“我問過他,他也糊裏糊塗的,覺得有些地方不大對勁,迷迷昏昏說了一大堆他曾經呆過的地方,自稱曾是一軍之主,但就是說不清楚自己怎麽跑這裏來了。我陪他去那些地方翻來覆去看了好幾個月,跟他說的一點都不符合。他腦子就亂了,好在這人還幹脆,也就不多想了。我私底下又派了好多人去查,也半點有用的東西都沒查到。”
“你可要小心,現在好多傢諸侯覬覦着你那二十萬人馬呢。”
“嗯,是底是底,所以纔要你哥子出來幫我啊!”張燕順桿就爬,故意岔道。
上淮子徒笑道:“好,我讓子焉去幫你。”
張燕翻翻眼,哥倆彼此實在太熟,上淮子徒既然這麽說了,有些地方就再也無法深說下去。上淮子徒個性甚強,不肯為副。自己要讓位給他吧,他也决不會要。
沒轍。
正在此時,趙穎獨自一騎疾馳而至,打斷了倆人的說話。
聽說了曹軍突施回馬槍,反守為攻,大獲全勝的消息,張燕和上淮子徒都興奮起來。
“赫赫,果然不出真軍師所料,這個屎飛帥也真不面啊。”
“好對手,有意思!”
然後倆人都問:“阿椴呢,他沒問題吧?”
趙穎哼了一聲,道:“他右肩靠胸的地方中了阿飛那小子一箭,胸骨斷了兩根,我讓張慶他們送他先回五雲峰休養去了。哼,捉住這飛帥,我要好好整治整治他。”
張燕忙安慰道:“小師妹放心,我們一定能捉住他。”
上淮子徒沉吟道:“北軍既潰,那我們這前後夾擊之策……”
趙穎道:“我這就回迎真軍師,和他商議之後再做决定,你們二位就此等候,這次定要把阿飛一軍斬盡殺絶。”斜了上淮子徒一眼,心想:“要不是你這死炭頭的妹妹給我的那一千人馬太次,怎麽會潰不成軍?”撥轉馬頭,徑自而去。
上淮子徒被她最後一眼盯得好生不舒服,看着她背影,頓了一頓,道:“我說,我怎麽覺得,你那穎督小師妹,也很着緊那真軍師呢。”
張燕陰沉下臉來,忽然馬頭一別,兩腿一夾,坐騎回頭嚮南跑去。
上淮子徒無意中開了一句玩笑,沒想到張燕這麽大反應,急忙撒馬去追,大叫道:“喂,兄弟,別跑啊!”
兩騎馬急馳了二十多裏地,張燕纔慢慢緩下來,上淮子徒追趕上來,微微喘息道:“……我鬍說八道的話,你也當真了?”
張燕定睛看着他,良久,忽然間眼中一熱,兩行熱淚滾了下來:“大哥,我心中……苦啊!”
上淮子徒暗暗心驚,急忙下馬,又扶張燕下了馬,找塊巨大平整的山石坐下,道:“兄弟,當年你三拜師門,身中二十五槍,全身浴血,也沒有掉過一滴淚啊!”
張燕伏在他肩頭,哭道:“你是我哥哥,我不在你面前哭,我在誰面前哭?當年我三度和師傅比槍,每次大敗之後,都是靠了你的鼓勵和好藥,才能有勇氣、有力量再度登門,終於十招內擋住三槍,感動師傅,收下我這駑鈍之徒。可是……我現在心裏好苦啊,我倒寧願當年沒有通過師傅的十槍之約!”
上淮子徒皺起眉:“是因為趙穎麽?”
張燕伏在他肩上,無言地點點頭。
上淮子徒道:“當年我就聽說過許多傳言,據說趙槍王最得意的弟子甘寧,就是不甘雌伏於她的淫威之下,纔逃往南方的。唉,你啊……”
張燕勉強撐起頭來,垂淚道:“甘師兄勇於决斷,我一嚮是佩服的。其實我也知道,她在營中,一見到俊郎的將士,便要施展魅力,誘惑那人,若對方果然心迷神搖,拜倒在她腳下,她卻立刻譏刺挖苦,使出諸種手段,百般羞辱於他。有骨氣的,像我的得力部將秦霄,就是因感恥辱而憤然自殺的。這也就罷了,她……她不該變本加厲,愈來愈過分。自真髓入夥以後,她見他氣概不凡,非要我把軍權交給他,又百般逢迎於他,醜態百出。你看看剛纔她那樣子,要我們捉住阿飛也交給他,我還看不透她的心思麽,你以為她真會殺他?”
上淮子徒臉色鄭重,陰晴不定,淡淡道:“原來秦霄兄弟如此而亡,真是可惜。那你軍中,就沒有能管得了她的人了?”
“唉,除了她兄弟趙偉還能勸她幾句,餘下衆將,不是惑於她的美色,心甘情願為她所用,就是噤不敢言,逆來順受。”
“那你自己呢?”
“我也知道她這麽幹不對,會毀了我黑山軍。可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也管不了她,她愛怎麽樣,就讓她怎麽樣。”
上淮子徒這火:“啊,你就這德性啊?”
“兄弟啊,你跟槍王學藝五年,兵法、槍法都大見長進,可這性子,卻比從前弱了一大半,實在令我失望!”
“好哥哥啊,我要你出來,就是想你能幫我,管管她。”
上淮子徒怒氣衝衝,冷冷一聲:“你要我去黑山軍當副帥,就是為了幫你管女人麽?雖然我們是好兄弟,可這種事,你自己都這麽沒男子氣,我一個外人,更沒辦法幫你!”暗暗打定了主意,决不摻雜進這尷尬的地方,連妹妹也不許去。
正在這時,手下飛馬來報:“曹軍以燃火之糧車為掩護,衝出南門,嚮我軍陣地衝擊,遭到我軍弓弩痛擊,死傷半數,餘下的也被霍頭領幾乎殲滅殆盡,衹有十多騎奮力殺出,穿林西逸而去。”
當他滾鞍下馬時,上淮子徒已站起來,巨大的身軀遮住張燕,待他說完,張燕也擦拭修整完畢,穩穩站起身,威嚴地問道:“怎麽會有漏網的?”
那探子道:“他們躲在最後,使用的糧車上堆得又高又密,十石蹶張也難以射透,而且他們人披重甲,馬挂皮甲,趁我軍更換箭簇時突然從後面衝出來,我們都沒防備。”
張燕怒道:“混蛋,都他媽一群廢物!老子一會兒不在,就出這麽大漏子。阿飛一定在裏面,快給我去追。”
探子道:“霍、柳二頭領已率一軍追擊下去。”
張燕喝道:“全軍出擊,一個都別放跑了。”
上淮子徒擔心他心急失措,問道:“那曹營之中,可還有敵軍?”
探子道:“曹軍人馬衝出不久,敵營就開始燃燒,現在火勢已大。”
上淮子徒和張燕急轉頭看去,果然如此,曹軍大營火光衝天,煙霧彌漫。
二人暗暗心驚,敵人這是破釜沉舟,寧死不降。
張燕大為心痛:“我的糧食,我的糧食啊!”
上淮子徒心想:“誰讓你和真髓去偷窺敵軍虛實,不讓常林開城犒軍,還任憑真髓賣弄手段,把人傢的大將給射了一箭,弄到最後不得不賠禮道歉,出盡血本。”心知不能在這問題上糾纏,越說張燕會越恨真髓,急道:“咱們先去追趕敵人敗軍要緊。”
張燕醒悟,傳令道:“全軍追擊,一定要活擒阿飛!”
上淮子徒糾正道:“不,阿飛衹要死的,不要活的。”
張燕詫異地側頭看他,上淮子徒臉上現出一個冷酷的神色。
張燕忽然領會了他的意思,對那發呆的探子道:“沒聽到上淮大頭領的話麽,就這麽傳令下去。”
那探子急忙連聲應諾,飛騎而去。
張燕喜道:“大哥,你願意出來助我了?”
上淮子徒搖搖頭:“且看黃天是否願意助你,這一次能不能殺了阿飛再說罷!”
張燕道:“如今真軍師已布下天羅地網,不論阿飛怎麽逃,都逃不了的。”
上淮子徒冷冷笑了笑,道:“是麽?那黃天可真是不開眼啊!”
第七章 安陵血戰
“劉綱、劉目,護住了池先生。淳於鑄左側插上,公孫箭,先射殺敵軍最前面的那個掌旗官。”
衆人齊聲低應一聲,自去行動。
劉綱、劉目等八名衛士,各執兵器,圍住了我和池早。淳於鑄駡一聲:“殺你奶奶的!”引二百騎軍突擊過去。公孫箭不敢怠慢,取出大弓巨箭,瞪着血紅的眼睛,斥喝一聲,一箭飛去,敵軍一陣嘩然,衝在最前面的那桿大旗已緩緩墮地。
他的聲音,也已完全嘶啞了。
我摸摸自己的咽喉,感覺幾乎快要冒出三味真火來。
已經大半天都沒喝水了。
順手摸摸行軍水囊,癟癟的。取下來搖了搖,還有最後一口。
徐庶的舉止依然是那麽從容,流彩劍輕輕一指:“破軍陣第一變化,殺。”
身後二百多虎豹騎兵發一聲喊,在公孫箭的率領下,列陣衝殺出去。
我把水囊遞給徐庶,他掃我一眼,也不客氣,接過來一口喝幹。
對方如清晨那撥敵軍一樣,在意料之外的我軍兩路快速強壓之下,抵擋一陣後便很快支持不住,往西敗退了下去。公孫箭和淳於鑄正要揮軍追擊一陣,徐庶示意收兵的鑼聲卻響了。
虎豹騎出擊快,回軍也很快。淳於鑄半道上遇上公孫箭,不覺嘆口氣。公孫箭啞着嗓子道:“淳於兄弟別遺憾,徐先生必有要我們撤退的理由。”
淳於鑄舔舔幹裂的嘴唇,拿手遮搭在額前,擋一下晃眼的太陽光,嘿了一聲。
這三天兩夜以來,徐庶令他倆各引一軍,協同作戰,擊退了好幾次敵軍的偷襲和進攻。公孫箭感激他在美竜口不顧生死,和飛帥聯手救助自己之情,時時幫助指點他領導之道。淳於鑄很好學,長進極快,指揮越來越得心應手,反過來又刺激了公孫箭的教學熱情。殘酷的環境是友情的溫床,經過這種聯手配合,二人感情日進。
回到中軍,徐庶神色嚴峻道:“剛剛得到消息,前方離我們衹有四十裏的尉縣雙泊河地帶,黃巾主力三千餘人,已列陣相待,敵軍主要將領,如張燕、上淮子徒兄妹等都在軍中。”
大傢早有準備,聽到這種消息倒沒現出什麽意外的表情,池早還能勉強湊個惡趣:“跑了這麽久,離我們還這麽遠啊!”
公孫箭道:“關鍵是後面趙氏姐弟的兩千人,一直窮追不捨,卻又不即不離,轉了這麽多圈都沒甩脫掉,實在太難受了。”
徐庶道:“我們已前後無路。要回許都,衹能通過雙泊河。”
池早道:“過了雙泊河,就能回許都了麽?”
徐庶道:“再往正南行100多裏,就是許昌。”
池早道:“那……再繞繞呢?”
徐庶搖頭,道:“我們已經不能再繞了。”
池早道:“為什麽不能再繞,我們這兩天北轉東繞,已經把敵人都轉昏了,連我們自己恐怕都快繞昏了。再費點氣力多繞他幾百裏路,不就閃過他們的主力,逃之夭夭了麽?”說着,不禁得意起來,覺得自己多流汗少流血的戰術真是絶妙之極。看看諸將,卻都是寒着臉看他,道:“怎麽了,難道我這方法不好麽?”
徐庶道:“是,當然很好。嗯,池兄你渴不渴啊?”
池早勉強咽口唾沫,道:“今天連打了兩仗,看得我眼花繚亂,都忘了這事。你一說我想起來,我好像很久沒喝水了。”伸手去摸自己的水囊。
徐庶道:“池兄的水似乎早喝光了,早晨還喝光了我的。”
池早哦一聲,似乎很詫異。翻着眼左右搜,發現周圍將領馬鞍後的水囊都是癟的,便轉頭去看身後衛士,也沒有什麽收穫。不禁愕然:“我們斷水了?”
徐庶嘆道:“其實斷水倒不是太大的問題,這附近總能找得到水源。最可慮的是我們隨身帶的幹糧,最多衹夠支撐到明天中午。而且這兩天老是受到黃巾的騷擾,大傢都沒有能睡一個好覺,精力再好,也到強弩之末了。”看看公孫箭和淳於鑄,倆人雙眼都是紅絲成群,霞涌瞳仁。
我點點頭。我自己就深有體會,雖然我內功在這些人裏可能是最好的,行軍中途也不斷利用空隙內視運息調整,還能保持穩定狀態,但也感到精神大不如平日。公孫箭他們還要時時保持警惕,不停地和攻上來的敵人周旋,狀態就更不行了。幸好徐庶早有準備,把虎豹騎分為兩軍,輪流休息,不然這會兒大傢估計都躺下了。
衆人眼睛都集中在徐庶身上,淳於鑄道:“既然躲不過,那就硬衝好了。過了最後這一坎,咱們就安全了。就算過不去,殺一個賺一個,也比這麽被拖死纏死了強。”
池早瞪他一眼:“年紀輕輕的,怎麽盡想着尋死了。徐兄,我們這夥人都聽你的,怎麽辦才能跑出去,你就說吧。”
徐庶看看我,沉吟許久,道:“剛纔池兄說到繞道而行,倒提醒了我。從此繼續東行二十裏,有一地名為南席,附近有河名賈陸,西、南、北三面為嵩山餘脈的陘山等環抱的高亢平原區,那裏地勢平坦,水草茂盛,利於我軍休整。我想即使要和敵軍决戰,也不能任由他們選擇决戰地點。我們先補充一些飲水,然後就去那裏,休息半日,等候他們。”
公孫箭道:“飛帥說過,我要戰,便作戰!徐先生的主意好,到時候人和馬都吃飽喝足休息好了,黃巾雖衆,也未必就能攔得住咱們。”
淳於鑄和池早一齊叫好,淳於鑄是贊公孫大哥以我為主的堂堂氣派,池早卻想着“也未必就能攔得住咱們”這句妙語。
然後大傢的眼光,都集中到我身上。
我疑惑地看看徐庶,徐庶卻不看我。
我最終點點頭。
徐庶傳令下去,全軍直趨南席。
一路上,徐庶和我並馬而行,默不作聲。
最後我實在忍耐不住,道:“徐兄,你真打算在南席與敵人决戰?”
徐庶點點頭,又搖搖頭,低聲道:“飛兄還在惱我陷蔡、朱二將於死地的做法嗎?”
我也點點頭,然後搖搖頭。
徐庶笑了,然後想一想,覺得奇怪,看着我眨了幾下眼。
自徐庶兩天坦然把他藉蔡陽、朱贊之軍抵擋十石蹶張,引開黑山黃巾的後方狙擊部隊的計劃告訴我之後,這兩日,我已經很少和他說話了。
我不是傻瓜,也不是要和蔡陽、朱贊這種人講什麽義氣,徐庶這麽做,我其實比公孫箭更能理解他的苦衷。如此一箭雙雕之計,我是拍雙手稱贊的。
我衹是不喜歡他做這種事之前不把實情全部告訴我。
這是我最不能忍受的。
我不希望這種明顯我得到巨大好處的事情讓我的朋友去獨自承擔惡名,而我則可以不知情不怪的惡心辯解去搪塞世人。
當然,我更不希望別人把我當傻瓜一樣擺弄。
不管他是誰。
徐庶察覺到我的不悅,但在這非常緊張的局勢中,他身擔一軍主將重任,需要他做的事有很多,所以也衹能任由我生氣而不多做解釋。
現在,也許我們倆都覺得是該澄清誤會,解决矛盾的時候了。
我道:“我是惱你,但不是這個理由。”
我把自己的想法都倒了給他。
聽完,徐庶籲了口氣,道:“我知錯了。”然後他極快地說:“南席附近有一山隘,名為安陵,過了安陵,東南而下,穿越南陽數百裏盆地,便是新野的長陵集,趙纍的傢就在那裏。”
我吃了一驚:“那不是已經到劉表的地頭了?”
徐庶道:“正是。這就是我想告訴飛兄,我為什麽要在南席停留的第二個原因。”
他看看我,道:“這次幸好我沒打算瞞住飛兄,不然飛兄恐怕要不肯再認我做朋友了吧?”
我忽然明白過來:“你是希望……希望我藉此機會南下?”
徐庶道:“是的。我默查形勢,這次敵人的計劃真是處處想在我們前面,無論我們采用什麽辦法,返回許昌的機會都實在是極其渺茫微小。所以剛纔我忽然動念,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走樊城,趨襄陽,奔江陵,過長江,直入長沙。這是敵人唯一可能想不到的地方。”
我盯着他,本來還算清醒的頭腦不覺混亂,這可也是我沒想到的方案。
徐庶道:“本來我看飛兄精力還佳,附近也都熟悉,還想勸飛兄獨自先多行十餘裏,渡賈陸河然後再折而嚮南,我們在新野會合。”
我道:“這絶對不可以。”這附近的地形環境,都是我按張鳳的情報告訴他的,所以他以為我特別熟悉這裏的地理。其實我根本就沒來過,看看地圖什麽的都還頭頭是道,真要一個人走起來,別說去新野,以我這種半路癡的本事,路上萬一找不着個問道的人,走不多久就不知道東南西北了。
徐庶道:“我也知飛兄義氣,所以就沒說。不過這次决戰,兇險無比,飛兄一切先顧自己,千萬不可像在美竜口那樣,意氣用事,因小失大。勿忘四郡百萬父老鄉親,還等着你去解圍救護呢!”
這帽子扣大了。我苦笑一聲,誰救護誰啊?但心中明白他的好意,所以點點頭。
“徐兄註意,危險時跟在我馬後,方便保護我。”
徐庶也點點頭,心想:“還我一招。”看看天,道:“秋天的下午,日光竟也如此刺目。”
南席。
安陵隘。
黃巾軍軍陣齊整,列於隘口之下。
中軍一桿“趙”字帥旗,迎風飄蕩。
居然被趙穎趕到前面堵住了去路。
我和徐庶對視一眼。徐庶臉色有些發白,道:“避其朝銳,擊其暮墮。敵人中的首腦心思很密,居然把這裏也堵住了,實在令我佩服。我已竭盡全力,飛兄勿怪。”
我明白他的感受。先天上沒法和對方抗衡,還可采用人謀彌補,但現在敵人在謀略上也不比我們差,那也沒什麽好說,衹能與敵人以硬碰硬,拼個魚死網破了。不過心裏頗不明白:“趙穎居然如此聰明,知道我們會走這條道?”道:“徐兄說什麽話,事到如今,那就拼命一戰,強存弱亡好了。”
徐庶點點頭,傳令下去,全軍準備出擊。
就在這時,敵軍之中忽然走出五個人。
五個中年人。
當先一人五十歲左右,額頭上生着兩個紫色小肉瘤,一邊一個,甚是障眼。他左手提着一面銅牌,身後四人,皆是黑須飄飄,手握長刀。
走至數十丈遠,到了兩軍陣的中心地帶,後面四人停下腳步。當先那人卻一直走到離我軍三十米處,纔站定下來,大笑一聲,道:“飛帥,數月不見,還記得故人麽?”
紫蛟李方。
竟然是他們?
五花拳李傢的五竜!
我去三國許多次,就吃了那一次大虧,差點萬劫不復,就此一命嗚呼,都是拜受這五竜之賜。
怎麽可能忘了!
這兩個多月來,我無時無刻不想着早日再碰上他們,一雪心頭之恨。
但這個時候相逢,卻是我最不願意的事情。
李方笑道:“當日匆匆一會,得飛帥不吝指點,在下放棄刀法,專心練習鐵牌之術,果然技藝大進。今日再逢,說不得還要請飛帥再來指教。”
公孫箭在旁,冷笑道:“背後傷人的無恥之徒,竟敢再次出來現醜。你等不過是典校尉手下的亡魂遺鬼,既然僥幸逃生,就該知機找個野穴藏匿,以度殘生。”
李方臉色一沉,道:“典滿小兒,我們遲早會去找他算帳,報此滅門之仇!”頓了一頓,道:“飛帥,上次在官渡,是劉皇叔要取飛帥的性命。我等受人之托,自當忠人之事。這次我專門嚮穎督大首領討了第一支令箭,要來再會會飛帥的戟法。”
哦,是劉備請他們殺我的?我心中思緒翻騰,腦海裏忽然回憶起在汝南平輿城下,劉備最後說的幾句話。那時我擊敗劉闢,黃巾依諾退出汝南,劉備臨走時,說道:“……雖然我知道曹操有飛帥相助,袁紹已必敗無疑。但我還是要盡盡人事。將來在戰場上有什麽對不住飛帥的地方,尚祈飛帥諒解。”我當時道:“雙方各為其主,沒什麽對不住。”
原來劉備說的對不住的地方,是找殺手暗算我啊!
你個狗娘養的皇叔,我有什麽地方對不起你,你要這麽往死裏整我?真有本事,明刀明槍殺了我,我也就認了。這麽暗中傷人,算什麽英雄?
公孫箭見我臉色鐵青,以為我有心理障礙,心想决戰在即,己方寡不敵衆,要想衝出重圍,就靠一口氣,這時候絶不能示弱,喝道:“某傢倒要替飛帥教訓教訓你。”
我忙道:“且慢,他們的五花拳陣,非一人之力能敵。”
李方冷冷道:“神箭公要先替飛帥擋一陣,也無不可。不過我傢穎督說了,前日和飛帥首次相逢,賭了一局單挑,結果她輸了。今日這一仗,她想和飛帥再賭一局群毆。神箭要是自信一人能勝過我五兄弟,上來倒也無妨。”
公孫箭一怔,這大話他可不敢說。
徐庶忽道:“如何一個賭法?”
李方向身後一指:“本軍就由我和這四位師弟出戰,貴軍也可挑出十位高手出來,車輪戰也好,聯手一陣决勝負也罷:貴軍贏了,我軍自動退後三十裏,今日就任憑你們走路;你們輸了,我們也沒有過分要求,雙方各顯能為,各安天命。”
我心想:“這五竜一聯起手來,別說十個人,二十個也未必能贏。”
徐庶道:“這一陣我們應了,你且回去準備。”
李方睏惑地看看我。
我道:“我傢徐先生一言九鼎,他的話,便是我軍的答復。”
李方又看看徐庶,點點頭,轉身去和陣中他四個師弟會合。
池早問道:“什麽五花拳陣?就是上次在官渡差點要了你小命的那幾個傢夥?”
我點點頭:“正是,就是那殺人的陣法。”
池早頓時來了興致。他聽我說過這拳陣殺人的故事,當時就非常有興趣。這傢夥雖然膽氣不行,但沉迷業務的心思卻不比我差一點兒,早就渴望一觀這種陣法。
“正好拿他們的五花陣試試我的八陣,看看誰的陣法能殺人。”他眼中忽然閃現出一種我看不太明白的火花,笑嘻嘻道:“讓我給你報那一拳之仇罷。”
“切!就你?”
池早哼了一聲,臉色忽然變得凝重起來,看看公孫箭:“公孫大人,你不是想搶我的首功罷?”
公孫箭忙道:“末將不敢。”臉上卻是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
徐庶心下暗奇,池早的周身上下,忽然現出一種莫可名狀的氣勢,瞬息之間,已經完全變了個人。
他對五竜的底細也頗有瞭解,本來就想着自己在旁指揮,藉八衛的八陣之法去抵擋對方的五花陣勢,難得池早自願站出來,心中默默評估了一下,感覺池早還是更合適。手一揮,道:“就請池先生和八衛去接這一陣。”
他是一軍主將,說話就是號令。
池早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道:“劉綱,劉目,你們跟我來。”然後一提自己的戰馬,當先出陣。
劉綱等八人互看一眼,心意已通,“嚓”地一聲,一起拔出刀劍,斜指天空,嚮我行了個騎兵之禮,齊聲道:“飛帥,我等先去了。”
我心中忽然涌動起一股難言的感情,一人一人挨個看去,千言萬語都不知如何說起,就化做了一句:“珍重!”
劉綱搶過一名旗手的大旗,一躍下馬,扔了繮繩,大步而出。餘下衆衛也學他樣子,下馬跟在他後面。
八衛依次從我的馬旁走過,最後過來的是劉目,他牽着馬走到我身前,忽然停住,看一眼我的馬,道:“飛帥,保重。”把馬繮繩遞了給我,然後緊走幾步,追上前面的七衛。
我隨手接過,愣了一下,這是什麽意思?
徐庶道:“他是說飛帥的馬不好呢!”
哦!我看看身下這匹搶自敵方的坐騎,心頭忽然一熱,這個劉目。
池早在離五竜十丈之地停下了馬,回過頭,道:“我教給你們的陣法,你們可都還記得?”
劉綱等一起點一點頭。
池早道:“那好吧,我就在這兒看着,你們先上去。”
劉綱道:“是。”他本來脾氣甚好,平日說話也溫言細語,這時卻突然變得惜字如金,半個字也不肯多說。
他扛着那面大旗,走上幾步,忽然兩手用力,把大旗插在地上,讓大傢都聚攏來,用低至衹有七位同伴的聲音道:“兄弟們,寧死,勿退。”
七衛深深點頭。劉目道:“綱哥說得對。這面大旗,就是我們最後的防綫。”
池早的馬跟了上來,順手拔出那桿大旗,駡道:“嘀嘀咕咕說些什麽?好好記住我的話,以己之強,攻敵之弱。劉綱,你的陷刀陣是殺人的,有機會先把中間那個最高的傢夥給劈了,他們這陣勢就算破了。劉目,你是遊躡陣的陣眼,多註意剛纔使牌的那個老傢夥,別老跟在劉綱屁股後面亂轉。”
劉綱和劉目一愕。
他們都是跟隨我戰過官渡的心腹,在官渡曾親眼目睹,我一着之下被這五竜一拳打得口吐鮮血,飛出數丈之遙。各自思忖,飛帥都破不了五花陣,縱合八衛之力,也定非這五人之敵。雖然練了池先生的八陣,但是不是管用,誰也不知。上得陣來,心中都存了必死之心,决意以死報答飛帥之恩。此刻忽聽池早仔細指點陣法,心念一動,都想了起來:“我們聯手的陣法,威力也是不小。何不拼命一搏,能殺得一個是一個?”
池早鑒貌觀色,如何不明幾人的想法,正色道:“你們也知道,要說怕死,這裏沒人能勝過我。我對你們是很有信心的,所以纔在這裏看着你們去和他們比。”
八衛都想:“果然。池先生都不怕,我們還怕什麽?”
池早道:“去吧,把這五個傢夥都給我砍了。”
八衛大聲應諾,一起上前,走至五竜身前,各自通報了姓名。劉目道:“我等八人,乃是飛帥馬前侍衛,先來領教五位的陣法。”
李方目光掃視八人,道:“衹有你們八個?”
劉目道:“本來一對一,我們衹需遣出五人就可以了。不過五位是武林前輩,我傢飛帥敬老愛幼,不願無禮,所以就讓我們八兄弟來了。”他見劉綱不肯多言,衹好自己暫充首領。
李方心中惱怒,好個狂妄的阿飛,居然使喚侍候他的卑微手下來支吾自己。臉上卻微笑道:“果然都是不怕死的好漢子。諸位師弟,你們也自己介紹一下罷。”
那四人應了,冷冷地掃了八衛一眼,各自報名:“李正。”、“李剛。”、“李強。”、“李雷。”
劉綱隨便拱了拱手,這四個傢夥長得都一個模子,一眼看去,也分不清楚誰是誰。不過仔細看了一眼,發現排在第三位的那個漢子最高,看一眼自己負責指揮的三位兄弟,三人都微微點頭,示意看準了。
劉目等另外四人卻把李方的鐵牌仔細打量幾眼,牢牢記住了那鐵牌的特點。
不知不覺中,八衛的信心已一點一滴增強起來。
我在後陣上,問徐庶:“咱們的八陣,能破得李傢的五花陣麽?”
徐庶道:“陣法之道,深奧莫測,我也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今日之戰,敵人長在配合默契,功力深厚,不利的地方是不知我方虛實。我方差可一提的,主要在陣勢的運用上和八衛拼死的决心。飛兄贈給他們的鋒利兵器,也能彌補一些功力上的差距。不過,劉綱他們新練陣法不久,對陣道的理解也存在極大問題,許多陣勢的奇妙變化恐怕根本無法采用,衹能寄望池兄的指揮了。”
我見他暗懷憂慮,故意道:“幸好徐兄臨戰讓我把那些刀劍都給了劉目他們。難道你那時就已經想到會有此戰?”
徐庶笑了:“飛兄何出此言?我又不是神仙,哪兒能預先知道這裏會有五竜這樣的人物?衹不過是想到越是危險時刻,越應該人盡其力,物盡其用罷了。”
我點頭稱贊,忽然閃過一念:“徐兄,我的金銀戟鋒銳之極,不如讓我去和八衛聯手,豈不更有勝算?”
徐庶道:“敵人就是希望你親自出戰,纔會設下這個餌來。你是我軍主帥,而且與八衛從來沒有配合過,拼殺起來敵人若把攻擊重點放在你身上,八衛還要時時念着保護你,反而牽扯了陣勢的運轉。再說,我軍這麽精銳盡出,就算贏了,對士氣的提升也毫無幫助。一旦輸掉,不但你們幾人有性命之憂,全局也會立刻崩潰。得不償失,得不償失。”說到這裏,自己也忍不住搖頭:“這位穎督,心思可真夠毒辣的。”
我哦了一聲,心想:“最毒婦人心!我射傷了她兄弟,她自然要想辦法報復。”
徐庶忽然眼神一定,道:“要發動了。”
趙穎在對面陣上,很疑惑地問身邊將領:“你們看那阿飛在搞什麽鬼,派了這麽一幫二三流的部下出來?難道他想憑藉這些人,就能抵擋五竜前輩的索命陣拳?”
她左邊是趙偉,聽趙穎發問,趙偉道:“穎姐無慮,五竜前輩的五花拳陣名滿武林,非同小可。我看他們就算是阿飛、公孫箭再加上淳於傢那小將三位最強的高手聯手,也無法抵禦。”
趙穎道:“那他為什麽要派這些人來?”
趙偉也不明其所以:“是啊,以阿飛的為人,不可能要部下去白白送死。”
趙穎不滿地看看他,自從阿飛射傷了趙椴之後,趙偉就再不肯叫他飛帥了,但語氣之中,還是有明顯的尊敬之意。
挨個看去,諸將沒有一個明白的,衹好轉過頭,去看這邊。
她右邊也有一將,身高約有八尺,一身黑色甲胄,面目黝黑,頦下蓄着一部大鬍子,黑燦燦垂至胸前,足可媲美關羽的長髯,一雙眼睛雖然不大,卻是精光閃爍,傲然不群。見她目光射來,微笑道:“飛帥屬下,確有奇人。你們衹註意那前面八人,卻沒看到他們身後的那個人。”
他說話趙穎就是愛聽,心想:“真髓就是與衆不同啊!”道:“那人怎麽樣?”
那將便是黑山軍軍師真髓,他道:“那人穿戴,不文不武,騎在馬上,搖晃不定,明顯不是軍中將士。卻又隨那八將出擊頭陣,其中定有玄虛。我想嘛,那八人所列陣勢,當由此人指揮。”
趙穎道:“那軍師以為,這一局何方可勝?”
真髓捋捋長須,道:“勝負難測。”
趙穎和趙偉都吃了一驚,趙偉道:“真髓兄,那八將排的是什麽陣法啊?”
真髓搖搖頭,還未答話,忽道:“先看鬥陣。”
劉目站好自己的位置,心情已經完全安定下來。他目光正視李方,左足在前,虛點地面,右足在後,重心前四後六,飛景劍還垂於左手肘後。劉綱站在他斜對角,卻是右足在先,重心前傾,含章刀順肩而下,斜斜指住右足。其餘六人也都已按部就班,踏準方位。
李方微微皺一下眉。雖然五花拳陣名為陣法,實為拳法,但五人要配合到能同時運勁發力的地步,本身對陣法的瞭解,也需要一定基礎。他瞧對方這架式,大是不凡,定有高人指點。心知這次群毆之局,和自己原來所想大有區別,己方若要取勝,恐怕並非易事。
他的頭微微嚮左偏了一下,又右移一下,師弟們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敵人不弱,謹慎從事。四人各各微退半步,慢慢蓄積功力,等候師兄的下一步指示。
雙方沉默片刻,驟然曹方一聲巨喝響起,白光一閃,一人引刃出擊,率先發起攻擊。
頃刻之間,八陣已然啓動。
那引陣之人,正是劉綱。
他再次大喝一聲,四人動作忽地變快,他疾快前行三步,含章長刀狠狠劈出,陷刀陣的兩名師弟也同時大喝一聲,雙劍齊出,對象正是早已鎖定的目標,五竜中身材最高的李剛。
劉目等七衛得池早指點,早已心領神會,也各依秩序,或攻或守或護住側翼,寶刀利劍皆動,一時光焰大盛,明亮照人。
五竜大吃一驚,對方發動之快之奇,實在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雙方將士,無不屏住呼吸,仔細賞閱這突如其來的奇妙變化。
後面池早微微嘆口氣。
也就勉強能將就了。
經過形成、精煉、失傳、再形成、再精煉這無數輪回之後,再由他精心整理的八陣古法,首度出現在三國戰場上,居然仍是它最原始的形態,這是十個月之前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
在他這陣道大傢眼中,劉綱等人,衹能算是剛剛摸入大門的瞎子,若沒有他陣前的臨時指點,他們布下的這所謂八陣,根本連蟲子都殺不死。
李方乃是己陣之首,目光一掃,發現右手的李剛最是危險,對方至少有三個人同時攻擊他,三口兵器直指他頭面、右肩和下腹。鐵牌急搶在前,呼地嚮右橫穿過去,牌面抵住刺嚮小腹的一劍,牌沿順勢擋開已近右肩的一劍。這兩劍一接,心中頓時有了底:“對方功力,不過爾爾。”以剛弟的實力,頭頂那一刀根本無法對他構成威脅。
當地一聲,雙刀一交,劉綱連退三步,抽身回到原位。
一聲悶哼,李剛左膝之上,已中了一記,幾滴鮮血,立時濺灑出來。
卻是陷刀陣最後一人悄沒聲息的一刀斜劈,刀尖正掃中他膝後軟骨之上。
李方愕然側首,李剛高大的身軀硬挺了一挺,還是嚮左傾歪下去。
其他三李怒吼一聲,齊齊嚮那曹衛擲出手中的長刀,要將他就此釘在原地,以報偷施暗算之恨。
他們幾人的功力,豈是曹傢這幾個衛士所能企及?但八陣的精微變化,也不是他們幾個所能理解的。三口長刀擲出之時,劉目等四衛正好跑陣到位,各人手中刀劍方位各異,但形成的那股合力之強,卻輕易化解了刀上的強勁內力。
嚓嚓一陣輕響,三竜的長刀紛紛折斷為數段,跌落於地。
五竜駭然變色。
他們這擲刀之術,本是四刀齊擲,集中攻擊一敵,乃是五花拳陣的三大絶招之一。此刻雖然少了李剛那一口,但三人含怒而擊,威力更是驚人。想不到敵方這幾人年紀輕輕,內勁竟已如此厲害。
當李剛受傷之際,李方還欲一拼,料想就算衹有四人,也足以製服對面這兩倍於己的敵人。他手上鐵牌也是五花拳陣剋敵製勝的法寶之一,本當在師弟們擲出長刀的同時發動攻擊,卻被這嚓嚓的斷裂之聲驚住,驟然停下正待揮出的鐵牌,順勢牌交左手,右手扶住李剛。
五竜心意合一,一起後退五步,希圖和曹傢的陣勢分開。
劉目等遊躡陣四人一愣之下,竟然沒有及時追擊。
雙方後陣上徐庶和趙偉都是暗暗嘆息一聲,一人想道:“可惜。”另一人卻想:“好險。”
池早心中一急,破口大駡,聲調還頗為響亮。
“我靠,你們丫的死人啊!”
不過在場上死拼的雙方壯士,面對這出乎意料的結局,都是驚繞之魂,卻是再怎麽努力,也不可能聽明白他這脫口而出的現代駡典了。
與此同時,趙穎也大駡了一句。
和池早一樣,她駡的是自己人。
“一幫衹會吹牛的老廢物,誤我大事。”
真髓嘿然一笑,忽然縱馬而出。
“誤不了的。”
趙偉訝道:“真髓兄,你想幹什麽?”
真髓橫嚮馳馬,摘弓取箭,冷冷道:“穎督答應的事情,我真髓可沒答應過。”左臂一舉,弓弦已張。
趙偉目中寒芒一閃,趙穎已拍手笑道:“沒錯。真軍師纔是今日我軍的總頭領,我說的話,自然不能作數。”
趙偉道:“穎姐你……”
話音未落,真髓哈哈大笑聲中,弓弦已響。
這笑聲猶如信號,頓時金鼓齊震,喊殺聲四起,四面八方的叢林山腰中,忽然出現無數的黃巾軍。高舉各色大旗,刀斧閃亮,槍戟耀光,邁着整齊的步伐,嚮着中央地區合圍而來。
接着,那令人膽寒的凄厲呼嘯之聲,再度響徹雲空。
我一擡眼,遠遠正看見對面那黑甲將軍彎弓搭箭,瞄準的方向,正是池早。
池早正為八衛錯失良機痛苦不堪,哪裏想到會有人突施暗算?
我離池早有一百多米,大喊:“池早,閃開。”
那將軍縱聲長笑,黑光一閃,矢去如電,一箭已射中池早的胸膛。
這一箭好不凌厲,我甚至清清楚楚地聽到池早胸骨碎裂的悶響。
原來是他!那個在郟城城頭箭射曹遵的射手。
在認出敵將的射術的同時,我心頭一痛:池早沒了!
這種高手的利箭,絶對致命。
池早慘呼一聲,立刻倒撞馬下。
就此不能動彈。
接着前面慘呼聲不絶,在那無敵的殺人武器——十石蹶張面前,什麽五花拳,什麽八陣法,通通都是廢料,通通抵不過那一桿桿飛來的長矛也似的巨箭。
片刻之間,剛剛還耀武揚威,拼死决鬥,吸引了雙方幾乎所有人註意力的名角高手,紛紛中標,栽倒於地。
這一瞬間,戰陣中人喊馬嘶,兵器碰撞聲、金鼓敲擊聲混雜着殺死敵人的得意狂笑和被殺前的痛苦哀鳴,一片嘈雜混亂。
這一瞬間,我腦子也一片嘈雜混亂。
池早,你死了麽?劉綱,劉目,你們都死了麽?
我大叫一聲,衝開周圍衛士的拼命攔阻,瘋一般催馬直衝過去。
徐庶也紅了眼,雖然他料想了許多種結果,但敵人如此卑鄙,卻還是遠遠超出他的想像。他忍住自責的心情,大聲喝道:“衆位兄弟,衝過隘口,便有活路,殺啊!”揮劍跟着我就殺了出去。
公孫箭對淳於鑄道:“淳於兄弟,你記住要護着飛帥,保護他殺出去。”
淳於鑄道:“公孫大哥,你呢?”
公孫箭咬牙道:“我去找那黑甲將軍,報池兄一箭之仇。”
淳於鑄看看他,不忍相勸,慨然道:“好,公孫大哥,你也小心。”
二人刀槍伸出,互擊一下,縱騎衝了過去。
我衝出沒多遠,眼前已出現無數騎士。
敵軍的前鋒,終於也換成了騎兵。
這纔是黑山軍的精銳。
身側有人追來,淳於鑄的騎術真好,耳旁剛聽到他的聲音,他戰馬已越過我的馬頭,當先衝入敵人之中。徐庶率領全軍隨後也殺了過來。
好,那麽,演出開始吧。
我握緊冰涼酷硬的金銀戟,忽然冷靜下來。
在施展早已慣熟,但卻從來沒有使用過的混沌戟法,開始從未有過的殺人生涯之前。
我終於冷靜下來。
要想不被人殺死,為朋友報仇,活着逃出去,我必須冷靜下來。
忽然想起池早死前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他說:“讓我給你報那一拳之仇罷。”
說這話的時候,他是依舊嘻笑着的,但眼裏閃動着一些奇特的火花。
現在我明白了,那是因為朋友受到侮辱而感到憤怒的火花。
池早,輪到我了。
一生之中,第一次明確地知道,我現在要殺人了,我就要殺人了!
雖然我心靜如水,但身體卻還是不受支配。
我兩臂的肌肉、掌心的肌肉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連我臉上的肌肉也不受控製地輕微抽動着。
幾名衣着盔甲與其他黃巾明顯不同的敵將一邊大呼着我的名字,一邊衝了過來。
他們在大叫着:“活捉阿飛,活捉阿飛!”
我冷冷一笑,盯着那些陌生的面孔,沉着地計算着他們前進的速度,評測着他們揮動兵器的力量,待雙方已近,忽然一戟刺去,挑落一名跑在最前面的迅捷敵將。他翻身落馬的時候,胸前的鮮血標噴了出來,有幾滴飛濺到我的馬脖子上。接着我真力鼓動,氣透戟桿,長戟橫掃,在左側另一名敵將鐵矛刺上我之前,一戟鑽重重打在他的肩上。咯吱一聲悶響,那將肩頭立刻塌了下去。他厲叫一聲,掉落馬下,忍痛爬起來,軟搭搭吊着胳膊跑了幾步,立刻被後面衝上來的馬匹撞倒,無數馬蹄鬍踐亂踏,眼見是活不瞭瞭。
剩下兩騎敵將,沒等近我的身前,已經被進入混戰狀態的兩軍隔擋住,尋着個敵人,便對戰起來。其中一將碰着淳於鑄,順手一刀砍去,被淳於鑄機敏閃過大半,衹在後背上擦了一道口子,割破了最外面的重甲。淳於鑄駡一句:“殺你奶奶的!”反手一槍,竜頭槍的虎尾從懷裏反探出來,一槍刺穿他的咽喉。馬頭別轉過來,他隨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清秀的臉上立刻全是血跡。
鼓聲隆隆地響着,巨烈地震蕩在這瘋狂的戰場上空。啾啾的冷箭四下亂竄着,搜尋着輕忽的對象,隨時準備着給予他致命的一擊。這裏是死亡的地獄,稍微一失神,就會莫名其妙地死掉。
深秋的河南已經很冷了,下午的北風吹了過來,竟也帶着種刺骨的味道。
風中有一股血的腥味,地上枯黃的草漸漸變成暗紅色。
我的臉上也開始濺上了血,粘糊糊的,慢慢流淌着,浸染着,分不清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
我的雙眼已經紅了,但我的心,卻越來越冷。
這支黃巾戰鬥力很強勁,人數又多,身旁的部下越來越少,敵人卻似乎越殺越多,殺掉一批,又衝出來一批,周圍都是敵人的旗幟,敵人的刀槍。衝擊了這麽久,也不過前進了裏許之路,離那隘口還有兩裏之遙。
這麽殺下去,何時是盡頭?
忽聽後面一聲低哼,我心中一凜,是徐庶的聲音。急側頭看去,卻見他右肩上中了一箭,手上一鬆,長劍掉落下去,噗地插入地上一具黃巾軍的無頭屍身中。他的流彩劍極其鋒利,一劍直透身體而過,半個劍身都沒入土中,暗紅的血液立刻順着劍創冒了出來,頃刻就染黑了他身下土地。
我急忙反手拔出背上的百闢刀,刀柄衝前,飛擲給他。殺了這許多人之後,手已經有些軟了,好在功夫還在。徐庶左手接過刀,格開對面刺來的一矛,一刀將他砍翻,順手又一刀,砍斷右肩上那支箭,任那箭頭帶着一小截剩餘的箭桿繼續留在肩上,不再理會。
就這麽略一分心,沒註意一隻長箭低嘯着嚮我飛射而來。
身旁一名護衛忽然從馬上躍起半空,身體側撲過來。
一箭正中後心。
他脖頸一挺,兩眼急速睜大,睜至瞪圓,忽然就呆滯不動,叫也沒叫一聲,軟軟跌落下去,重重摔在地上,就此死去。
我認得他姓楊,是比翼門的弟子,叫聲:“楊兄弟!”
另一名衛士忽然叫道:“飛帥小心。”長刀疾揚,“叮”的一聲響,火星四散,一隻狼牙箭正中刀脊,掉了下來,被他順勢接住。
轉頭看去,卻是比翼門的韓東。
“韓東,你救了我!”
韓東一怔:“飛帥,你竟然知道我的名字?”他的外號“韓臭嘴”,在軍中可比他本來姓名響亮多了,平日裏我也衹稱他這外號。連我也想不到,在這緊張的情況下,居然想起了他的原名。
我長戟一橫,替他擋住身後劈斬過來的一口斬馬刀,喝道:“跟着我往外殺。”
韓東看看地上的本門,咬一咬牙,道:“是。”又看看左手的狼牙箭,箭身上刻着一個“穎”字,怒道:“飛帥您看。”
原來是她。
我目中餘光掃去,果然看到右側山坡上執弓引箭的趙穎。
忽聽一個熟悉聲音大駡:“殺你奶奶的!”接着敵人一陣歡呼,幾人同時大聲喝道:“捉活的。”
擡眼一掃,卻是淳於鑄的戰馬中了數箭,倒臥於地,把他顛了下來。十幾把撓鈎套爪立刻伸了過去,鎖住他四肢甲衣,鈎緊他腰間絲縧,徑直拖嚮趙穎所在的那山坡而去。
淳於鑄臉上全是鮮血,粘住了雙眼,雙肩、雙肘、雙膝、雙足、腰腹皆被牢牢抓住,不得動彈。他閉着雙眼,不住大叫:“公孫大哥,公孫大哥,飛帥,飛帥,我不當俘虜,我不當俘虜,快射死我呀!”
我眼中含淚,混戰一起,淳於鑄就一直衝在最前面,替我遮槍擋箭,我怎能任他被人擄去。縱馬嚮前,想要救他。但周圍人馬相擠,又要顧着受傷的徐庶,哪裏趕得過去?眼睜睜看着他被拖過那山坡而去。
韓東怒吼一聲:“淳於兄弟,我來救你!”不顧一切,直衝過去。忽然胯下一軟,戰馬悲吟一聲,前胸被突如其來的一箭射中。韓東立刻失去重心,被顛了下去。敵人一聲歡呼,故伎重施,七八把套鈎又探了過來。
哪知韓東乃比翼門弟子,輕功甚佳,而他手中長刀,卻是曹丕送我的那批好刀之一。他就地一個旋子,貼地掃個圓徑,“咔咔咔”,周圍的套爪撓鈎齊齊斷折。接着他一躍而起,長刀亂砍亂劈,左右敵人猝不及防,竟給他殺出一條血路。
看着他勇猛果敢的身影,我好不慚愧,在這生死一發的關頭,我遠不及他單純無畏。我大喝一聲,輪動長戟,决意隨他上山,並力救人。
山坡上,趙穎身前的兩員督戰大將見韓東直衝上山來,齊喝一聲,馳騎抖矛,上前攔住了他。這二將武藝高強,又居高臨下,以長欺短。韓東雖然竭力死戰,卻立顯不支。不數合,小腹便中了一矛,身體一僵,速度頓時慢了。另一人補上一矛,穿透他的頭顱。
紅的是血,白的是腦漿。
那將拔出長矛,韓東頽然倒地。身體輕微地不停抽搐,一雙怒目已被紅血白漿埋沒,仍然死死盯着敵人。
另一將俯下身體,拾起韓東丟棄的長刀,笑道:“這傢夥的刀倒不錯。”一矛伸去,把韓東背上的刀鞘挑了過來,收刀入鞘,隨手插入馬鞍的兜囊內。
我目眥盡裂,雙手把金銀戟攥得死死的,幾乎要擰斷戟桿。
飲用了許多久未品嚐的熱血,冰冷的金銀戟漸漸開始發熱,從戟至尾,渾身都在發熱。
我渾身也在發熱。
你們這幫混蛋!
這時,山坡上忽然現出那黑甲將軍的身影,他大聲喝道:“燕帥穎督大首領有令,活擒阿飛者,封無敵大渠帥,賞金一萬斤。”
山上山下的黑山軍都是一陣騷動,敵軍覆沒在既,居然還有如此大的好處。
附近好幾員黃巾將領立刻捨棄了其他曹騎,轉而嚮我的方向撲過來。
那殺死韓東的兩名黃巾大將哈哈大笑,縱馬從韓東身上踐踏而過,衝下山坡,直奔我而來。他們速度極快,轉眼便即奔近,大聲喝道:“飛帥還記得故安柳易、霍奴麽?”
我認得他們,他們正是在郟城聯袂力闖我軍營寨的那兩個少年。
你們這群混蛋!
我瞪起眼睛,身體中散發出濃濃的怒焰。
我大叫一聲,內氣迸發。
我忽然揮起金銀戟,揮出一招。
“無生無滅”!
金銀戟的槍尖和月刃上仿佛受到我內心殺氣的感染,光芒驀地擴展激射開來,周圍數丈方圓內都被這光芒籠罩,忽然就一起彌漫在千絲金光和萬道銀綫組成的燦爛重霧之中。
在這個範圍內,我就是能定生死的閻羅,我就是主宰一切的君王!
我清晰地感覺到被這迷霧睏住的所有敵人眼中的驚惶和心裏的恐懼。
無天無地,無生無死!
沒有驚駭的呼喊,沒有死亡的悲吟,身前身側的重重濃霧之中,忽然增添了許多紅色。
那是血霧!
美麗而凄慘的血色之霧!
剎那間,一切歸為平靜。
在這衆寡不敵,全軍將沒的危急時刻,在這友朋遭難,無力相援的傷心時刻,我終於忘記了馬上和步下的區別,發出了無常戟法的絶殺之招。
不殺則已,一殺絶命。
無常十一戟,不再僅僅是步戰絶技,從此,也會是馬戰絶技。
正面攻擊我的十餘名黃巾將士,包括黑山軍的大將霍奴、柳易等四、五名高級將領在內,都在我這一招“無生無滅”之下喪命。
稍遠處凡是目睹了這驚人一擊的敵我兩軍,不管是高中級將領,還是一般的士兵,一時都驚得目瞪口呆。
山坡上觀戰的趙偉也不禁驚嘆出聲:“這是什麽武功?竟有斬天滅地一般的威力。”
可是敵人沒有絲毫懼意,他們仍然越來越多,前赴後繼,踩着同伴和敵人的屍體,蜂擁而上。
雙方都殺紅了眼,在這修羅場一般的煉獄裏,沒有畏縮的地位,沒有害怕的環境。
惟有勇者,才能生存。
真髓忽然右手一舉:“且住。”
主將大旗揮舞,霎時戰鼓齊齊停奏,陣上的黑山軍一起勒馬而退。
已經殺得昏頭轉嚮的虎豹騎,利用這機會,找準了我的方位,再度嚮我聚攏過來。
徐庶嚮身後看了看,原本五百多親軍,現在已衹剩二百騎左右,多數人已經負傷。
我微微喘息着,真氣迅速地周遊身體百骸,盡量恢復着內在的生機。
那一擊無生無滅,也耗損了我許多的內氣精神。
嘈雜混亂的戰場上,突然出現了一個短暫的寂靜時刻。
山坡上,真髓坐在一塊特意修整好的山石上,定定盯着我。
我的最後那一招無生無滅,觸動了他內心中的一根隱弦。他似乎摸到了一些影子,卻又不知道那代表什麽。
這使他非常煩惱睏惑。
他的眼睛亮亮的,如同一隻兇殘狡詐的獨狼,看到了最肥碩的獵物。
他知道我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
現在,他既將贏得最後的完勝。
他已經成為這場角逐的最後勝者,這場戰役的第一主角。
既然這樣,為什麽不讓結局更加完美一些呢?
輕易擊敗了久負盛名的禁軍飛帥,既使是再冷靜沉着的人,這時候也會忍不住得意。
他正好利用這難得的靜默,來宣泄一下他難得的好情緒。
“飛帥,今日之敗,非你之過。曹操並不相信你,你又何必為他賣命?不如投降吧!”
我問道:“你是誰?”
真髓微笑:“我是黑山軍的軍師真髓。飛帥,到我們這邊來吧!你看我黃巾將士,兵多將廣,驍勇善戰,若你我聯手,奪取天下如同探囊取物。”
原來你叫真髓。
你這殺我朋友的仇敵!
我冷冷盯着他,低聲問道:“徐兄,你怎麽樣?”
徐庶在一個護衛的幫助下,一邊剜掉右肩上的那半衹箭,掏出自己隨身攜帶的傷藥敷上,以布帶裹纏好,一邊咬着牙笑道:“沒事,衹不過好像又回到少年的遊俠時代而已。”
遊目看去,旌旗招展,刀槍林立,周圍所有的有利地形上,都是敵軍的身影,黑壓壓的,一片又一片。我哈哈一笑,大聲道:“真髓軍師,我很佩服你的精密計謀。換個時代,也許我們能把酒論交,結為摯友。但今日你射殺我良朋,戕害我部屬,要我投降於你,那是休想。”
徐庶揚起百闢刀,激勵身後的將士:“大丈夫上陣,當生則生,當死則死。”
親軍們齊聲高呼:“我要戰,便作戰!”
輕輕然而卻是響亮地嘆口氣,真髓右手有力地一揮。
霎時,百鼓復振,各色旗幟又一次飛揚。
這一次,不把曹軍全部消滅,黃巾軍是絶不會再停手了。
戰馬在長聲嘶鳴,兵器在無情碰撞,慘叫聲無處不是,滑膩膩的鮮血再度浸滿大地。
我們離隘口越來越近了,但敵人的狙擊也更加強猛剛橫。
我手中的金銀戟在這劇戰中期開始發揮出巨大優勢。
趙穎連續嚮我射了好幾箭,都被我以有強烈磁性的金銀戟桿一引一撞,隨手破了。而金銀戟銳利無匹的槍鋒和彎刃,對我身前的任何阻礙,都是一種夢魘。
我這時候也顧不上什麽勝之不武的身份風度了,仗着功力深厚,武器精良,擋住我路的,立刻就是一頓鬍刺亂剁,全不管對方是大刀鐵棍,還是堅盾巨斧。一路所嚮披靡,連略小一些的拒馬鹿砦,也都是一戟破去,頓時四分五裂。
我部下的四十九名貼身親衛,除了劉大、劉二、王全等少數人不在這裏,其餘的,劉綱、劉目等八衛首先喪命蹶張強弩之下,剛纔一場惡鬥,又死了韓東等十餘人,衹剩下二十人不到。他們緊緊護在我和徐庶的兩側,確保我兩翼的安全。
天漸漸要黑了,西北風呼嘯着,越發的大了。
在夜幕即將降臨的最後一刻,我衝上了安隘隘口的最高點。
真髓霍然而起,一躍上馬,兩手一握,長柄弓高高舉起,箭已在弦上。
無聲無息中,黑光隱現,矢出如電。
這一箭速度之快,已超越聲音的傳遞,直到箭將及背,“嗖”的一聲響,纔達於我的耳旁。
我無法躲避,巨大的風聲也影響了我的判斷。
“噗”地一聲,黑箭破體而入。
“當啷”,長戟落地。
左右正沉浸在突破難關喜悅中的親衛們大驚失色。
還是徐庶手快,立刻扶住了搖搖欲墜的我。
我回頭看看左背,低聲道:“不妨事。”
好硬的強弓,好利的黑箭。
最後的關頭,還是金銀戟救了我一命。
若非金銀戟具有強大磁性,牽引了一下,使黑箭略略偏移了方向,衹差寸許,這一箭就穿透了我的心髒。
真髓的弓上,又搭好一隻箭。
他一共有三衹這種可以隱藏聲音的無影破甲黑箭,現在這種天黑風大的天氣裏最能發揮效力。
趙偉在旁輕輕皺下眉。
這三衹破甲黑箭都是趙傢傢傳之物,父親心疼幹女兒,全數給了她。趙穎要討好真髓,又全都轉送給他。
想不到,今日真髓竟然以這黑箭去射阿飛。
便在這危急時刻,遠處忽然隱隱傳來一聲低沉有力的嗥叫,接着嗖嗖數聲,三道銀光從我身前不遠的地方飛出,擦着我的身體而過,嚮山坡上的真髓直射過去。
真髓怔了一怔。身旁的趙穎、趙偉等人拔刀舞劍,格擋開去。仔細看去,卻是數寸長的銀色小箭。
驀地風聲轉盛,眼前一片大亮,嗖嗖嗖嗖急速聲音中,如同暴雨之前的驚雷突震,爆裂出無數道銀色閃電。
真髓目中光芒驟閃,急道:“不要用兵器擋。”
趙穎、趙偉遵言收身躲閃,有幾個莽將不服,或以兵器,或竪起手盾,硬去招架。
呲呲幾聲奇響,一股硫磺的味道先於火焰四下散出,接着銀光綫起,轉眼竄射出無數亮麗奇特的銀花,閃耀在黑黑的夜色之中。
再接着,是那幾名武將大聲呼救聲。
趙穎怒道:“叫什麽,幾根火箭也怕得這麽厲害?”這幾個傢夥也太不耐燒了。
趙偉聽着那幾人強忍疼痛的喘息聲,問道:“真髓兄,那是什麽火箭啊?”
真髓頽然放下自己的長柄弓。這種一刻千金的時候,耽誤了這麽片刻,活擒阿飛的時機已然錯過。按照自己和張燕的約定,敵人逃過隘口,就是張燕的任務了。
現在還不能和大首領有任何正面衝突。他已經對自己生出不滿,再要違背約定,他會立刻翻臉的。
衹能寄望張燕和上淮子徒兄妹不要那麽無能了。
他遙望着隘口前那長長的火把,輕輕搖搖頭,張燕總算及時趕來接應了。
看看趙偉,回答道:“那是一種特製的銀火箭,見物即燃,火性巨烈。”
趙穎道:“真軍師果然見聞廣博。”
真髓道:“那倒不是。我是見過那人的,衹是,”他皺起眉,“他一嚮衹在南方混的,怎麽會突然來到北方?”
趙穎道:“他是誰啊?”
真髓道:“他有個外號,叫做金弓銀三箭,弓箭之技,妙絶天下。他每次發箭,必然是三衹銀箭齊出。不過他自視甚高,開始三箭一般不會使用火箭。”
趙偉先是皺皺眉,接着心念一動,大吃一驚:“真髓兄莫非是說,他每次衹發三箭?”
真髓看他一眼:“偉兄弟果然敏銳。”
趙偉嘆道:“果真是絶妙的箭法!”
趙穎心道:“一發三矢,甚至一發五矢,我們也都可以做到,有什麽高明的?”她見真髓言語、神色中對那人極是推重,已是不滿,而兄弟顯然已完全恍悟的時候,自己卻依然還是不明其奧,心下更頓時生出嫉妒之念。不僅是那金弓銀三箭,連趙偉也一並恨上。
趙偉見趙穎還是一臉不明白,便解釋道:“適纔銀光亂竄,發射的箭矢何止三數十衹,以一人之力,每次又僅發三箭,瞬間射出這許多銀矢,他出手的速度一定極快,簡直快到不可思議。”
趙穎啊了一聲。
真髓道:“他還有個姐姐,名喚金弓銀一彈,其技之妙,更在兄弟之上。”忽然輕嘆一聲,心情莫名地煩躁起來,道:“收兵。”
趙穎忽道:“你們先回去,我要一直追下去,一定要生擒阿飛,以報椴弟之仇。”
真髓冷冷看她一眼,已看透她的心靈,道:“你要去,我也不攔你。不過切記多帶高手,以免不測。”
趙穎道:“軍師放心好了。”
趙偉道:“我陪姐姐去追。”
趙穎心中暖和:“兄弟怕我有危險。”去看真髓時,卻見他已轉身走了。
“這死人,為什麽就不能對我好點?”
“且停!”逃亡的小隊伍最前面,忽然傳出低低的一聲急呼,聲音有些顫抖。
徐庶問道:“怎麽了……”
不用回答,他也已看到,前方,最多兩裏左右的距離,竟然有一支長長的火竜,正緩緩嚮這邊行來。
是黃巾!
想都不用想,徐庶那聰明的大腦已經自動做出判斷。
雙泊河的張燕、上淮子徒聯軍,終於在最不該出現的時候出現了。
一時間,徐庶衹覺口中發苦,嗓子燥幹。
敵人的配合居然如此天衣無縫,完全不給我們任何喘息的機會。
“徐先生,趁着天黑,你保護飛帥從小路先走,我們拖住敵人。”護衛中一個姓成的什長拉住我的馬,對徐庶道。
徐庶道:“不。”他雖然對這附近的地理很熟,卻不肯捨群先逃。
“要活大傢……一塊活,要死……大傢一塊……死。”我道。胸間一陣呼吸不暢,連吸了兩三口氣,纔把這句話說完。嘴裏忽然一鹹,覺得多出許多液體,接着眼前一黑,背上忽然又是一陣奇痛,身體不由自主嚮前傾倒,伏在馬脖子上。
衆人大驚。
那姓成的什長怒了:“徐先生,飛帥不能死!飛帥一定不能死!”
徐庶看看我,又看看大傢。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徐庶嘆口氣。大傢的目光中,都充滿了哀求和期待,那是一個戰士最後的心願。
是啊,劉綱死了,劉目死了,韓大嘴死了,他們都為了飛帥而死,他們今日戰死沙場,惟一所求的,不過是飛帥日後能為他們報仇雪恨,難道我能忍心讓那些兄弟就這麽白白犧牲?難道我連我們最後一點願望也要全部剝奪?
忽聽一個冷冷的聲音道:“他就要死了,我看你們還是趕緊散夥得了。”
徐庶喝道:“是誰?”
不遠處,一棵巨樹上輕枝連動,忽然彈出一個人,躍了下來。
天摸黑,衹瞅見他身着白衣,手執小小的一張弓,聽聲音年紀不大。
那人冷冷道:“你們這麽多人,帶着這麽個半死人,我看是想跑也跑不了的。”伸弓一指我。
那姓成的什長大怒,揮刀就要剁他。
徐庶看一眼那人的小弓,忽然想起適纔的情景,忙攔住他,道:“這位兄台,就是剛救了飛帥的那位小俠士,不可無禮。”
那人大喇喇道:“還是你聰明。唉,浪費了我三十六支銀光箭,救了這麽個半死人,真是可惜。”
我心中一怒,神智更加不清,迷迷糊糊中,似乎聽見徐庶說道:“箭傷着肺了,得盡快離開險地,拔箭治療。”又轉身對誰說了幾句什麽。
接着那姓成的什長說道:“徐先生切不可有婦人之仁,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們從效忠飛帥那天起,就時刻準備着為飛帥去死。衹要飛帥活着,總有一日能再回來,為我們報仇雪恨!”說着話,他聲音突然哽咽:“飛帥,您可一定要回來為我們報仇啊!”
“切,死就死了,還報什麽仇,你看他這熊樣,像是能給你們報仇的人嗎?”
這句刻薄的話是我昏迷之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嗬,看不出來,你這人還挺硬氣的。好心都當成了驢肺,嘖嘖嘖,了不起。”
這是我再次醒來,聽到的第一句話,分外陰冷刺耳。
心裏嘆口氣,怎麽睡了這麽大一覺,還沒能擺脫了這討厭的少年人。
我慢慢睜開眼,看到自己躺在一塊很大的草地上,身旁汩汩潺潺,似乎有水在流動,徐庶和一個白衣少年站在不遠處。那少年手一揚,“啪”地一聲,一個小小瓷瓶撞在兩丈之外的一棵樹上,碎屑四濺,裏面裝的物什掉了下來,似乎是一些藥丸似的圓東西。
那少年瞥我一眼,見我醒了,似乎想到什麽壞主意,撇撇嘴,伸手從懷裏掏摸出另一個瓷瓶,冷冷道:“你自己不要也罷。他的外傷可是很重,我這兒還有些丹藥,你先給他外敷兩粒,就可以完全止住流血,兩個時辰之後,再內服三粒。以後每日各外敷內服一粒,大約有十天,就有七成好了。你要不要啊?”
徐庶滿臉通紅,卻不敢說不要。
我掙紮着往起坐,怒道:“徐兄,咱們……不要他的藥。”眼前一黑,胸口又是一痛。
徐庶急忙過來,扶住我躺好,道:“飛兄,你傷勢剛剛穩定,快躺下。”
那少年冷冷道:“杜似蘭那丫頭把她傢飛帥說得如何如何天下第一奇男子一般,想不到這麽差勁,居然還要靠我救命。”隨手把那藥遞過來:“最後問你一遍,你要不要啊?”
我大叫道:“徐兄,不要……”一氣之下,頓時又昏迷過去。
徐庶眼見我胸前裹纏的衣服布條又隱隱泛出紅痕,心下難以决斷。這一日一夜和這少年相處,他雖然性子冷酷,武功高強,飛箭殺人如同嬉戲玩鬧一般,毫不把人命放在心上。而且冷聲冷語,氣焰囂張。但飛兄一直高燒昏迷,卻是全靠了他的靈丹吊住傷勢,未緻惡化。自己縱可不要他的傷藥,飛兄卻離不得。猶豫半晌,一咬牙,終於還是走了過去,伸手接住那藥瓶。
那少年冷笑一聲,拍了拍手,似乎對能折服徐庶這硬漢子非常得意。轉過頭去,便要離開。
“我還要去找趙穎那小美妞,不跟你們玩了。”
徐庶道:“還未請教公子貴姓高名?”雖然受辱於此人,但畢竟救命之恩卻不能忘記。
那少年也不回頭,冷冷壞笑道:“我金弓銀箭生平不喜歡男人,衹對看得上眼的美女通名。男人麽,再見纔是緣分,日後你我若能再度有緣相見,我會告訴你我的名字的。哼,不過我看這機會很小。對了,”忽然想起什麽,又一伸手,從懷裏取出一個小小黑色捲宗,隨手回擲,正落在我的身上,“你帶着他按這個地址走,便有機會逃過對方的追捕。聽不聽由你了。”
徐庶皺起眉,察覺到對方語氣中一種自傲和厭惡混雜的情緒。他本來性格剛烈,修習多年經史,現在不過加了一個“內”字,變成外柔內剛,性子仍是極剛傲,心想:“你這人陰狠毒辣,來歷不明,若非飛兄情勢險惡,誰稀罕你的東西?”悶哼了一聲,道:“那就多謝了。”
少年哼了一聲,道:“不用謝我,我是看在美女的份上。小心保着你傢飛帥的小命吧。”倏地加快腳步,徑直去了。
徐庶愣了一愣,看着他背影,內心屈辱萬分,想要仰天大駡一番,卻又想伏地痛哭,似乎更加舒服。一時胸中百感交集,無法自已。怔在當地,如同木頭一般。
過了一陣,忽然一隻小鳥飛了過來,落在他身前的一棵樹上,啾啾地衝着他叫着,聲音頗為悅耳。
徐庶怔怔聽着它叫,聽了一陣,漸漸就覺得好受了些。腦子一凜,頓時想起,我跟他較的什麽勁啊?急忙過來給我敷藥。
他看看昏迷不醒中的我,心中感慨萬千:“飛兄勇武蓋世,卻身受重傷;我自負才智,卻連遭失算。唉,難道蒼天真的這麽不肯幫我們麽?”
第八章 錦帆甘寧
長江。
小舟。
徐庶站立船頭,縱目遠眺,衹見遙山聳翠,遠水翻銀,隱隱沙汀,悠悠小浦,依然景緻非常,忽然心中一痛,長長嘆息一聲。
我靠坐在小小的艙裏,默默看着他。
自從安陵血戰之後,我就發現,一嚮豁達瀟灑的徐庶似乎變了個人,變得陰鬱,變得善感。
是啊,竭盡心力,最後卻仍然全軍覆沒。這種結果,對一個希望以奇謀妙計幫助自己的朋友度過難關的策士來說,是畢生的恥辱。
此後為了我,他再次受辱於那白衣少年。
他的心裏,一定非常鬱悶。
其實我的心情又何嘗好過?
那麽多朝夕相處的朋友、部屬由於你的緣故在一日之間先後戰死、被俘,而且就在你的眼前身側,你卻眼睜睜看着毫無辦法,怎麽能不自責,怎麽能不傷心?
可是我知道不能這樣下去。
在我加入守拙一族,開始修習武功的第一天,我的導師們就開始諄諄教導我。在他們的訓條之中,有一條:沉悶憂鬱和浮躁飛揚,是內功取得進境的兩大障礙。
衹有始終保持一種平和冷靜的心態,才能順暢快速地進步。
內功是人類追求的衆多知識的一種。
這種修行的道理,其實可以類推到很多方面,算是一種普遍的規律。
我到現在,都一直記得那天發生的所有事情,所以我一直記住這條訓律,並一直盡量去遵守它,作為我做任何事情的基本準繩。
逃亡的這些天,我一直在盡力調整自己的心態,儘管那非常痛苦。
我希望徐庶也能自己調整自己,如果他不能,我希望能幫他。
我輕輕問道:“徐兄何故嘆息?”
徐庶道:“哦,沒什麽,我衹是忽然想起小時候的一件事,突發感慨而已。”
我道:“哦,怎麽突然想起舊事而傷感呢?”
徐庶道:“當年我與數位好友泛舟月餘,沿江暢遊,曾經過此地,麯指算來,已經十二年了。”
“哦,徐兄和哪些好友一同遊玩?”他結交的朋友,無非是崔州平、孟公威、石廣元這些人。
“嗯,當日一行人,除我之外,尚有司馬芝、韓暨、董允、王甫四位同好,王甫居長,時已弱冠;董允最少,剛剛十四;我和司馬芝、韓暨年齡相當,都是十六、七歲的少年。大傢俱是心懷兼濟天下的大志,意氣相投,結伴而行,一路上高談闊論,大呼小叫……”徐庶沉浸在美好的回憶之中。
我臉上一紅。老是被後世一些小說誤導,十二年前,那是靈帝中平5年(公元188年),雖然有黃巾之亂,是大亂將生的年代,但天下尚維持着一定秩序,崔州平、孟公威、石廣元都是北方人,不可能那時候就逃到南方來了。董允、王甫、司馬芝的名字我倒都聽說過,韓暨卻不知是何方人士,不過能與他們一起同行,諒來也非無名之徒。
“他們現在都好嗎?”有一搭沒一搭的,我懶洋洋地問着。
這小船上顛簸甚劇,我不大識水性,雖見那船傢動作熟練,顯是久在水上幹活的,畢竟心裏沒底,也不敢亂動,衹好跟着徐庶瞎扯。
徐庶又輕輕嘆口氣:“王甫、董允乃世傢子弟,目下應安居於襄陽,司馬芝現在武陵幫,韓暨麽,傢遭極大不幸,聽說逃到魯陽山隱居了,也不知道下落如何。”
“哦,其實很多時候,幸與不幸,衹在當事人心裏……”
徐庶皺了皺眉,看了我一眼,又一次陷入沉思。
我本來想問他這韓暨傢遭什麽大不幸的,和他多聊聊,排遣一下他胸中的鬱恨,但見他似乎心不在焉,也衹好沉默了。
忽聽那船傢驚駭大叫:“官軍,官軍。”
“啊!”我和徐庶都是大吃一驚,心中都想:“難道他們在前面截擊我們?”
一路南逃,趙穎等人苦追不捨,無可奈何,左繞右轉,隱蹤藏跡,最後潛入安豐。我的意思是直接渡過長江,抵達柴桑,趙穎他們是北方悍匪,與江東孫氏有宿仇,也許不敢深入江南之地。但徐庶因為久居荊襄,熟悉地理,建議奔襄陽。因為己方在那裏的接應力量非常強大,衹要一到襄陽,便足可完全摒除來自趙穎的威脅,而且如果走水路,即使趙穎他們緊追不捨,一路上也不可能有太大的威脅。反之柴桑我們也是人地生疏,無法隱藏痕跡。商議最後,我放棄了自己的意見。於是我們四布疑陣,暗中疾行,於三江口棄車馬而登舟楫,重金雇傭一條私船,沿長江逆行而上。這一招果然見效,十分順利,四天來毫無阻擋,我和徐庶的外傷也漸漸復原。眼見再行半日,便可抵達襄江支口,西北直趨襄陽。想不到這時候會遇上軍隊。
我挺起身,舉目看去,前方駛來數艘艨艟戰艦,乘風破浪,又有數十衹小艇,在巨船前後左右護衛,隨波逐流。
我和徐庶互看一眼,徐庶低聲道:“不逃。”
我心中沒來由的一喜,巨變突生,徐庶的精神反而振奮起來,這是個好現象。
我點點頭。別說艨艟戰艦上都設有遠程強弓硬弩,單是那些俗稱浪裏鑽、水上飛的小艇,便非好手不能駕馭。我們這一條小船,雖是長江中少見的走私佳品,但也絶對無法逃出這種大規模軍用艦隊的手去。
我站起身,道:“衹要不是趙穎招來的,便有生機。”見那船傢簌簌發抖,道:“把船停下來吧。他們不會傷害你的,別怕。”
那船傢一邊拼命撐船,一邊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看我:“老大,你不知道,這是錦帆賊的船隊,他們一定會殺了你們的。”
嗯,錦帆賊?好熟悉的名字。
徐庶盯着前方,道:“奇怪,他現在還在夏口麽?”回頭問我:“飛兄可見那些船艦有什麽異常麽?”
我仔細看那漸漸而來的艦隊,衹見每條大艦上的帆都是紅色的,分外招眼。心想:“都說錦帆賊錦帆賊,原來這帆是紅顔色的蜀錦製成的。”雖然看史料知道些甘寧的情況,但自從下定什麽都决不再多說的决心之後,這已也成為我做事的準則之一,問道:“怎麽?”
徐庶低聲道:“這艦隊是鼎鼎大名的錦帆甘寧的私兵,他以前在江湖上一貫以殺富溺豪著稱。這船傢以為咱們是有錢人呢。”
我看看那船傢看過來的眼光,果然像看着兩個死人的模樣。便大聲笑道:“別怕,甘大爺現在棄惡從善,早不做賊了。”低低道:“見機而行,擒賊擒王。”這時候那船隊已經駛至近前,離我們不過數十丈的距離,帶起的巨浪一蕩,壓力推逼,白浪層層翻捲過來,我們三人身下的小舟已是前顛後掀,左起右伏。我胸口一陣不適,感覺像要暈船,急忙潛運內力,壓住似江水一般即將翻騰的胃液。接着力貫兩足,穩住身體。這一運氣,發覺:“還行,功力差不多恢復了。”
徐庶點點頭,就是這個主意。心裏暗暗佩服:“飛兄雖不識水性,卻仍然心思敏捷,膽氣驚人。”想那甘寧,無論武功水性,都是第一流的高手,怎麽也不會想到居然有人敢在他的勢力中心行險犯難。而且現在我暗敵明,得手的機會很大。
衹聽對面有人喝道:“你們是什麽人,快快停船。”
徐庶頗知水性,左手輕輕一揉前心,緩出一口氣,道:“船傢,停船,不然我們不被射死,也會被他們這麽多船激起的巨浪打翻。”
那船傢無奈,衹得停下手。他身體隨船起伏,身法十分巧妙,衹是雙足發顫,顯然並非怕浪,而是懼賊。
我和徐庶學着他樣子運用身形,果然覺得舒服多了。
衹見對面那隊戰艦居中一艘之上黑旗一展,整個船隊立刻停止前進,白旗一招,最前面一隻輕舟迅快駛出,嚮這邊而來。
我和徐庶心頭都泛起艱難之想,錦帆甘寧縱橫長江,果然號令嚴謹,名不虛傳,如此推想,想偷襲捉他,難度又大了三分。
那輕舟本來距離不過十餘丈遠,這一加速,當真是轉瞬即到。徐庶正思量如何應答之言,忽然身體一歪,幾乎摔下江去。幸得我左袖一捲,助了他一臂之力,方始穩住。耳聽“撲通”一響,小船已在江面上團團打起轉來。
原來那船夫多聞錦帆巨賊的兇名,雖有我們不斷解勸,心理最後仍然承受不起,一頭栽入江中,我們的小船頓時失去控製。
藉着船的轉動,我發現那船傢在離船不遠處載沉載浮,兩手亂揮,竭力掙紮,而看他不時露出水面的樣子,似乎十分痛苦,但卻並不呼救。
我使出千斤墜的心法,隨着水流方向慢慢嘗試控製小船,問徐庶:“他在幹什麽?”
徐庶武功遠不及我,半天才看清那船傢的狀況,不覺吃了一驚:“呀,他可能腿腳上抽筋了,正忍着想自己給扳扳。這麽冷的天,他水性再好,也支撐不了多久。飛兄你不用管我,先去救他。”
我苦笑一聲,心想:“怎麽救啊?我們連自己都難保呢。”四下張望,尋思救人之法。
衹聽撲通、撲通兩聲,又有人落入水中。不一會兒,那船傢身邊出現兩名赤膊大漢,身體半浮水面之上。卻是那浪裏鑽小艇上的兩人下水相救。
我喊道:“喂,你們幹什麽,快拉住他。”衹見那兩個大漢圍着船傢打轉,就是不伸手救援。
徐庶道:“飛兄別急,那船傢現在心裏已經糊塗了,貿然伸手,被他一把抓住了,不但救不了他,連救人的也有性命之憂。這兩位精熟水性,所以不肯動手。”
我啊一聲,這道理我本來也知道一些,不過從來沒有實際遇見的經驗,所以給忘記了。目光搜尋,忽見一根丈餘長篙放置小舟之側,不覺一喜,右手五指虛伸,內力到處,掌心憑空生出一股強大吸力,虛虛一抓,那篙有鐵尖的一端“嗡”地一聲,驟然升起尺許,我左手牢牢吸住徐庶的左臂,輕輕卻猛然一彎身,右手伸出,撈着那篙,隨即力量變柔為剛,“咔嚓”一聲,竹篙裂斷。我甩脫下半截,將那數寸長的上半截以甩手箭的手法扔了出去。
我早已量好尺寸,力道又用得恰當,一篙飛去,鐵尖正點中那船傢背心的“脊中”穴。那“脊中”穴在人第十一節椎下,一經點中,船傢頓時動彈不得,但絲毫不傷及他身體。
便在此時,“嗖”的一響,一箭射來,正中船傢的“命門”穴。
我哎唷一聲。那命門在人第二腰椎之下,乃是人身上的大穴,一箭中的,不死重傷。
徐庶大怒,正待大駡,我道:“好箭法!徐兄莫急,這人並非殺人,而是救人。衹是那船傢多吃道苦。”
徐庶到嘴邊的駡詞又咽回去。這時,那兩名大漢一人取出箭矢,一人提着殘篙,一左一右,夾住那船傢,衹以雙足踩水慢慢移動。那小艇劃了過去,將三人都撈將上來。
提着那一小截竹篙的赤膊大漢看着我,道:“多承二位相助,請問高姓大名?”
徐庶幹笑一聲:“我們乃尋常百姓,身上倒也有些盤纏,若有需用,諸位儘管取去。”
那大漢微一皺眉,正待再問,衹聽主艦上一人大聲喝道:“不必多問,請他兩位登艦一敘。”
那大漢應道:“謹遵首領之命。”轉頭滿臉堆笑,對我道:“我傢首領極少邀客上他的主艦,二位真是幸運。請二位隨我來。”又嚮身後道:“老三,你過去掌船,別讓甘大哥等急了。”
一個瘦小漢子應了一聲,一躍而起,穩穩落在我們這條船上。徐庶暗叫不好,這麽大個人跳過來,船還不得翻了?哪知腳下卻衹微微一沉,平穩如初。我看看那瘦小個,那人神色似乎也一變,盯了我一眼,沒有言語。
兩條船一前一後,不多時來到主艦,那條艦真高,兩個大漢疊站起來,估計能勉強夠着船沿。
艦上早拋下數條繩梯,赤膊大漢挾着那昏暈船傢,大步先上。
那叫老三的瘦漢要扶徐庶上去,徐庶心想:“你眼力不錯,知道阿飛不需要你幫忙。但難道我就需要了?”笑道:“不勞費心。”跟在大漢後面,腳步沉穩,絲毫不見慢了。老三吐吐舌頭,讓我先上,我一步一步跟着徐庶,老三最後。四人上去後,繩梯收回。
上得艦來,不覺眼見一亮。這艦面甚是寬闊,船艙以黑布覆蓋,兩旁壯漢長刀,青衣青帽,肅然而立。正中一張寬大的木床,端坐一人,金盔紅袍,煞是威嚴。
赤膊大漢走上幾步,道:“大哥,……”
那人挺身而起,道:“文嚮別忙,讓我先看看此人。”他身高七尺,三角眼,赤發黃髯,容貌十分奇異。
赤膊大漢把船傢平放地上,那大哥蹲下來,仔細查看。老三忽道:“大哥,我已經查到了,這小子姓陳,原來也是廬江幫的,屬陳長老手下,是他的一個族孫。後來他色膽包天,居然敢跟梅長老爭一個婊子,差點被扔江裏喂王八。要不是因為陳長老的面子,小命早沒了。”
大哥哈哈大笑,道:“我想起來了,是這小子。我出幫之前三天,他被先踢出廬江幫的。嗯,小子還有點種,敢搶廬江幫首席長老的相好,難怪見到我們這麽害怕。承淵,他沒什麽事,讓人給他好好安置,弄床厚點的被子捂着,再熬點熱湯給他。”
老三答應一聲,招呼倆大漢過來,把那船傢給架了去。
那大哥站起身,道:“我的箭來?”老三忙遞過那衹羽箭。徐庶這纔看清,箭上並無鐵箭頭。
大哥拿着羽箭,沉吟半晌,隨手把箭扔給身後的青衣護衛。嚮我拱拱手:“兩位能找到陳江生的船,身手又如此了得,定非常人。如果二位不願通名,我甘寧决不勉強。”
徐庶皺皺眉,心想:“甘寧這手好厲害,恐怕飛兄吃不住這一激。”忙道:“我乃穎川徐庶,這是我朋友,姓王。”
甘寧臉上現出驚喜之色:“原來是徐庶先生,甘寧真是多有失禮。”
那赤膊大漢換了一身皂衣出來,和老三站在甘寧左右。甘寧道:“兄弟,別等着,自己介紹吧。”
大漢笑道:“我乃琅琊徐盛徐文嚮,原來是徐元直先生,我們五百年前尚是一傢呢。徐先生的大名我幾年前就聽說了,您為幫朋友報仇,力殺百名強寇,真是好漢子。”
那瘦老三道:“廬江丁奉嚮徐先生問安。”
徐庶一怔:“原來是躍浪飛鯨徐二爺和衝波水怪丁三爺,徐庶有眼無珠,兩位莫怪。”他早知甘寧有兩個好幫手,卻沒料到身為二當傢和三當傢,這倆人卻會坐小艇打前哨,心想:“什麽怪毛病啊,有這麽做當傢的嗎?”
丁奉盯着我:“徐先生這位朋友好強的下盤功夫,一力能定住一條船,不知道是那一傢的高手?”
甘寧自見了那姓陳的船傢背上的創口,心中就已起疑。脊中穴那道創口發青,命門穴的創口卻破了皮。雖說距離不一樣,但對方使的竹篙卻有半開口的鐵尖,可遠比自己去了箭頭的羽箭鋒利多了。最要命的是他衹不過用的是隨手捏斷的一根竹篙,自己使的卻是從小苦練的絶技。
這人已到了隨心所欲的境界,身手之高絶,當世實在沒有幾個。
在心裏,他一直問着自己:“他會是誰,會是誰呢?”但近年他混跡官場,學會了一些禮貌,雙方剛見面,徐庶不肯說,他可不便直接盤問。
迎着甘寧和徐盛、丁奉的銳利目光,我坦然道:“我姓王,名阿飛,無門無派,三位當傢有禮。”
王阿飛?!
甘、徐、丁異口同聲念了一遍,停了一會兒,丁奉率先反應過來:“你是阿飛,你就是曹操虎豹騎的那個飛帥?”
甘寧和徐盛一齊變色。
徐庶也有點懵,不明白我為什麽表露真實姓名。他搶着報出自己的身份,就是為了吸引對方的註意力,好為我遮掩。料想對方縱然心中懷疑,衹要隨口為我編個身份,應該可以蒙混過去,所以報了我的真姓之後,一度打算待對方追問時,把王越拉出來抵擋。王越雖然武功深湛,劍術超群,知道他的人可真沒幾個,但以甘寧的身份,反而應該聽說纔對。
雖然他設計如此周詳,卻被我一言攪了。
我微笑道:“丁三當傢真好記性。我正是阿飛,不過我早不是虎豹騎的督帥了。”
甘寧衝上前來,上下掃視我幾眼,伸手拍拍我肩:“不,你就是飛帥!”忽地轉回身,衝回自己的大床前,大聲道:“準備最好的酒菜,我要和飛帥共飲三百杯。”一屁股落坐,哈哈大笑。
徐盛、丁奉轟然答應。
手下搬過幾個簡陋的木墩,請我們坐下。我和徐庶都知道在這裏這算是最好的招待了,衹能勉強屁股坐下來。
丁奉跑到後艙去找廚子。徐盛則一轉身,不一會兒端來一隻銀盤,上面放着三杯茶。請我們取茶的時候,我和徐庶都覺得過意不去,甘寧笑道:“沒什麽,讓他做吧。能為飛帥和徐先生稍盡勞力,那是他一生的幸運,以後可以逢人就誇耀一番的。”
徐盛心滿意足地看着我倆取出茶杯,然後把剩下那杯呈給甘寧,大笑道:“大哥就是知我。飛帥和徐先生,那是何等人物,不知道前輩子多少代沒做過強寇海盜積下的陰德,一輩子什麽時候才能遇上一位。今日竜王爺爺讓我一次就撞上兩位,可真是太照顧我了。”
徐庶微微而笑,端起杯來,品了一口,差點沒吐出來。
甘寧冷冷盯着他,道:“味道如何?”
徐庶心中怒氣大起,幾乎就要出語諷刺。
我品了一口,卻道:“好茶。”
徐庶瞪我一眼。甘寧道:“好在何處?”
我道:“此茶以江北之水所泡。江南水軟而淡,入口清香,乃是翰林好品學的才子;江北水硬而鹹,入口苦澀,卻是江湖任逍遙的丈夫。”
甘寧一拍大床,床身砰然巨響,卻沒有絲毫晃動。他嘿嘿笑道:“好個江湖任逍遙的丈夫,阿飛深知甘某之心。”旁邊徐盛連連點頭,現出十分歡喜的樣子。
徐庶把茶杯重重往身旁木墩上一放,道:“你們是江湖大丈夫,徐某不過一介書生,不敢打擾。告辭。”站起就走。
甘寧斜着三角眼,睨着徐庶。
徐盛臉上漲得通紅,急步過來,陪笑道:“先生恕罪。小弟因為大傢一見如故,一時忘形,所以魯莽取了我們兄弟平時自飲之茶獻上。先生莫要動怒,待我命人獻上好茶。”
我擔心地看看徐庶,搖搖頭,笑道:“徐兄便是書生,也是個臭脾氣書生。”
徐庶哼了一聲。他少年時原是火爆脾氣,不然也不會遊劍江湖,仗義殺人。自從棄武修文,拜在司馬徽門下之後,整日接觸的師友皆是當時第一流的高級知識分子,耳濡目染,加之長修經學,智竅大開,修養日進,性情不知不覺大見平易和善。不過人的天性是很難在後天完全改變的,尤其在經歷了恥辱的安陵血戰之後,心緒更是敏感。像徐盛這樣滿口奉承正拍得他心裏舒坦的時候,卻突然喝到這一生從來沒喝過的、最糟糕的一口茶,心情之惡劣可稱是無以復加,骨子裏的硬氣頓時壓過了理智,纔有敵友未明時便拍案而起的衝動之舉。一站起來他就後悔了,心想難道跳下江去?這不連累阿飛麽?
他本極富機變,徐盛一勸,立刻停下腳步。
甘寧慢慢起身,哈哈大笑:“書生我不喜歡,臭脾氣書生,我卻喜歡。”走了過來,雙手伸出,握住徐庶的雙手:“徐兄,我甘寧也是個急脾氣,直性子,你不喜歡喝這茶,很好,衹要你說了,沒問題。”嚮徐盛道:“給徐兄換一種更好的茶。”
徐盛答應一聲,腳卻沒動地方,心想:“我們就衹有這麽一種茶,哪兒還有第二種?”
甘寧以為他沒聽見,又連聲催促一遍:“文嚮,快去啊!”
徐盛無可奈何,道:“大哥,更好的茶……更好的茶在哪兒啊?”
甘寧一呆:“更好的茶在……嗯,好像還真沒有。”
我品一口杯裏的茶水,心想這茶真夠澀的。笑道:“徐兄其實衹是不喜歡這水質而已。這江北的水質地硬,再怎麽加熱,還是硬,而且還結垢,更難喝。這茶餅很不錯,不必再換,衹要改用長江之南的水煮泡即可。”
徐盛一皺眉:“哦,長江之南?”
徐庶也忍不住笑起來,心想:“這麽簡單的問題這人也要想半天,真夠水平。”道:“算了,不喝茶了,咱們喝酒。”
甘寧大喜,道:“對,咱們喝酒。咦,老三置辦的酒席怎麽還沒上來?”
徐盛立刻道:“我去催催。”擦擦額頭急出的細汗,顛顛地跑了。
甘寧盯着徐庶:“我在江湖行走,多聞傳言,徐兄是不是已拜了司馬徽老先生為師?”
徐庶道:“不錯。那不是傳言。”
甘寧道:“司馬先生對陣法素有研究,我兄可得傳授?”
徐庶道:“略知一二。”
甘寧眼睛亮起來:“我一直研究陣法,頗有不明之處。今日巧逢徐庶兄,趁着酒菜未來,甘寧想請教幾路陣法,兄肯賜教麽?”
徐庶道:“切磋陣法,當然無妨。不過不知甘兄想如何個切磋法?”
甘寧鬆開徐庶,退後幾步,左手輕輕一招,道:“演陣。”身後幾名青衣大漢一起恭身行禮,不一會兒從側艙裏擡出一個巨大的沙盤。那盤以黑鐵鑄成,長約七尺,寬約五尺,盤中裝滿白色細沙,十分平整。另有兩人捧着兩衹銅盆,一盆中全是黑色石子,另一盆中則是五顔六色的花石,光滑溫潤,十分好看。
徐庶眼睛一亮,伸手取出一枚藍、緑相間的圓圓花石,迎着西下的秋日左右輕晃,石體上閃射出奇異的光芒。潛運內力,輕輕一搓,數粒細石從母體上脫落,不覺失口道:“孔雀石!甘兄從何處得到這些寶石?”
甘寧得意微笑。未及答話。我從另一盆中取出一枚烏黑石子,道:“徐兄何棄熊掌而取魚?你看這是何石?”
徐庶伸手接過,光綫一射,衹見石體透明,中心一道活光,吞吐閃爍,活靈活現。不由又一怔:“這是什麽石頭,這麽漂亮?”
甘寧笑道:“這些石頭係小弟在江中遊蕩時偶然得到,徐兄如有興趣,不妨取去賞玩。”
我道:“甘兄別逗了!這是不是貓兒眼啊,不光很好看,可能比孔雀石還貴重得多呢。”
甘寧笑道:“好眼力!這兩盆中,正是貓兒眼和孔雀石。徐兄答應指點,我們就以這兩般石子切磋一下。”手一指:“徐兄請。”
左右呈上兩條數尺長的木棍,徐庶伸手接過一根,觸手甚輕,運力一晃,很結實。看那棍前端安着一塊鐵片,略有彎麯,想一想已經明白,原來此棍是為布陣變陣時起出盤中石子而備。微笑道:“甘兄經常與兄弟鬥陣麽?”
甘寧搖搖頭,目光中閃過一絲悵惘:“不是,文嚮、承淵都不怎麽喜歡陣法。備此物件,衹是平日無事,以此自娛而已。”
徐庶道:“那你為何要用兩根布陣之棍呢?”
甘寧道:“小弟布陣,心分敵我。我陣變化,仗以左棍,敵陣變化,恃之右棍。”
徐庶哦了一聲,感受到甘寧寂寞的心靈,臉色沉凝起來,沉默了一會兒,道:“甘兄請。”
我在旁邊,見那甘寧立在船上,江風獵獵,吹動着他身上的戰袍,備覺滄桑。想道:“一個人無聊到要心分兩用自己娛樂自己,那該有多無趣啊。”
甘寧點一點頭:“獻醜。”右手握棍,左手伸進盆中,抓起一把石子,撒入沙盤,看了看,又抓起數枚,填入幾處空隙。
徐庶道:“這幾石一入,陣勢立刻完整,甘兄果然不凡。”
我在側觀戰,衹見甘寧所布之陣,圓石和方石各占一半,一石為心,餘石旋轉而出,組成蠃旋狀陣形。他用的是孔雀石,大陣布起,頓時光華奪目,剎時亮了好幾倍。
衹聽身後有人咦地一聲,有人輕聲道:“三弟,大哥今天怎麽布了這麽個怪陣法,你看像不像蝸牛啊?”另一人道:“嘻嘻,是啊,外面方方的,是蝸牛殼;裏面圓圓的,是蝸牛肉。”接着是兩個人輕輕的笑聲。
我一扭頭,原來徐盛和丁奉不知道什麽時候悄悄也蹩了過來。
“你們平日沒見你傢大哥布過這陣法麽?”
丁奉搖搖頭:“從沒見過。”
我笑道:“此陣名為太極渦雲陣。那兩隊石子不是什麽蝸牛殼、蝸牛肉,而是代表一隊正兵,一隊奇兵。此陣據說從太極圖化出,參以宇宙間渦狀星雲之奧,敵人攻打此陣,初時所遇抵抗不多,待進入陣內,不知不覺就會被團團圍住,難以脫身。”
徐盛吐吐舌頭:“這麽厲害?”
我道:“這纔開始,厲害的在後頭呢。”
甘寧側目看我一眼,隨即凝住心神,低低道:“徐兄何以破解?”
徐庶沉思片刻,迅快無比地抓起幾枚石子,投入三枚,口中道:“先鋒三隊,直入渦心。”又一揮手,餘下幾枚皆落盤中,道:“中軍後軍各三隊,嚴守隊形。”右手木棍連動,前三枚石子已圍住甘寧陣中最亮的唯一一粒方石。三枚黑色貓兒眼夾着一塊鮮緑孔雀石,煞是好看。停了一會兒,徐庶默查時辰陣勢變化,木棍又動,一邊調整隊伍,一邊道:“主將三隊,前行支援,後距三隊,全力抵禦。”他說話時鎮定自若,大有一軍統帥之睥睨天下、胸有全局的威嚴。
旁觀諸人原見甘寧之陣神完氣足,十分好看,徐庶這九枚黑子一進去,登時變了樣,孔雀石雖衆,俱都黯然失色,那黑子反而熠熠灼目,令人不敢逼視。
甘寧微然點頭,贊道:“徐兄好個‘九曜連環陣’,破得好!”
我心想:“原來這叫九曜連環陣,跟我在官渡訓練班的那個防守陣勢名字倒差不多。”想到這裏暗暗也不由好笑,我鬍扯的那是什麽破陣法啊,怎麽能跟徐庶這科班出身的陣法大傢相提並論。
徐庶笑道:“甘兄趕快變陣,遲則不及矣!”
甘寧一凜,木棍伸出,重布大陣。
徐盛奇怪,悄悄問我:“飛帥,這不就是一堆石頭子麽,又不會動彈,什麽遲則不及?”
我道:“徐兄弟,這雖然衹是一堆石子,可在他們二位眼裏,不吝是兩軍相爭。大傢都是行傢,布陣的高下、破陣的方法、變陣的速度,無一不是在考查對方的陣道功力,兩個人心裏有數。如果甘兄要再想一會兒才能變陣,那恐怕是舊陣已破,新陣難生了。”
徐盛道:“那我大哥就算輸了吧?”
我看看他,心想:“你可真笨得可以,我說得不清楚麽?”點一點頭:“大概就是了。”
徐盛似懂非懂,眨眨眼,又搖搖頭。
衹見甘寧又布一陣,粗看與太極渦雲陣極其相似,亦一圓陣。細看,卻完全不同。甘寧道:“徐兄,請看這一陣還可觀否?”
徐庶慢慢瞧着,道:“紛紛紜紜,鬥亂而不可亂也;渾渾沌沌,形圓而不可敗也。妙哉!”
甘寧哦了一聲:“徐兄博學,甘寧佩服。”
徐盛嘴又湊到我耳邊:“飛帥,徐先生說什麽,怎麽我大哥這麽佩服?”
我道:“徐兄所吟,乃是《孫子兵法》中的話,意思是布出的陣混混沌沌似圓非圓,紛紛紜紜若亂非亂。”看看他,知道他肯定還是一頭霧水,接着道:“這個陣敵人未攻之時,它是一片混亂,敵人一旦攻入,卻立刻變化出有章法的陣勢。這種陣法是敵人打不亂攻不破的。”
徐盛喜道:“徐先生自己都說我大哥的陣法攻不破?”
我道:“此時言之過早,徐兄已經認出甘兄的陣法了。”
徐盛不服,心想:“不一定吧?”揚聲問道:“徐先生,這個陣叫什麽名字?”
徐庶微笑道:“此陣混沌一團,有如混天象內外星位未分,形狀若散,其實內有章法,絲毫不亂,衹怕便是遠古混元陣了。”
甘寧一伸大指:“高。”
徐盛道:“那怎麽破呢?”
我笑道:“徐兄兵馬已陷入重圍,士氣低落,何以解之?”
徐庶看看我們仨,淡淡道:“敵衆我寡,當增兵入陣。”左手一揚,又有幾枚黑子入陣,哈哈笑道:“援兵已至,士氣大振,此刻變陣,正得其時。”右手木棍微動,自己一隊石兵形狀立變。
甘寧一怔,道:“似竜非竜,似雁非雁,此為何陣?”
徐庶笑道:“盤繞飛旋,首尾相連。左變右化,不離其道。此陣名為‘常山蛇’,乃是襄陽龐傢的陣法,我偷學而來。”
甘寧見盤內混元陣中,幾處關鍵地方已被對方控製,若要勉強運陣,衹怕縛手縛腳,反而被動。猶豫一陣,冷笑道:“此陣又被你破了。徐兄且莫得意,請看此陣。”又取數石,再變陣勢。
徐盛看了一氣,忽有所悟,偷偷對丁奉說:“你看大哥所布陣法,中央圓形,內有八隊伏兵;外面有奇兵十六隊,正兵十六隊。時伸時縮,團團成形,變幻無方,進出莫測,真是妙哇!”
丁奉倆眼一直,如此內行?皺眉道:“二哥法眼真是厲害。不過,小弟還有些不明白,望二哥指點。”
徐盛飄飄然道:“衹管提。待我指點指點你。”
丁奉道:“二哥,大哥布的是什麽陣啊?”
徐盛道:“依我想來,此陣應是都天火輪陣。”
丁奉暈菜了,真懂啊!驚嘆道:“二哥什麽時候也跟大哥學了陣法麽?”
徐盛得意洋洋地笑笑。
我在旁看着,這座陣果然透着一股兇險殺氣,甘寧神色古怪,眼睛光芒凌厲中隱隱含着某種期待之意,心想:“大傢不過排演陣法切磋一下,怎麽甘寧一副想要殺人的樣子?”忽然醒起雙方交談至今,可說仍是敵友未明,不禁心中一凜,問道:“徐二哥。”
徐盛忙道:“飛帥叫我徐盛便可,二哥之稱可萬萬不敢當。”
我微笑:“那麽……徐兄弟,我觀此陣大有奧秘,頗有不甚明白之處,你看,這裏,該當如何滲透?那角上,如何打破那一壁壘?還有……”
徐盛臉上冒汗:“飛帥,我……我不懂啊!衹是我以前有次見大哥擺過此陣,他衹告訴我叫都天火輪陣,十分厲害。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啊?丁奉瞅瞅他,蒙得我一愣一愣的,原來你就這水平啊?
徐庶手握布陣木棍,沉吟難决。片刻之間,他已想出四、五種方法,可破此陣。但無論用何方法,雙方都難免會有重大傷亡。但他在師傅門下對陣道研究最深,一嚮頗有自信,除了見識了池早的精妙八陣驚詫佩服之外,生平從不服人。如此攻破此陣,得不償失,心裏實是大大不願意。
其時時辰已晚,天漸漸要黑了,長江之上,風力甚強。甘寧的部下們從未見過自己老大與人比試陣法,不免分神,要看二虎相爭,勝利屬誰。忽聽耳邊“呼拉”一聲烈響,一面飛鷹旗被強風連桿吹起,在空中飄了數丈,“撲”地落在沙盤之旁。
徐盛、丁奉神色一變,心想:“壞了。”甘寧一嚮討厭別人稱他錦帆賊,有日喝醉了酒,對二人說,他們叫我錦帆賊,那是什麽意思?難道我是那種貪圖虛榮享樂之輩麽?錯了!他一指天上適時飛過的一隻雄鷹,大聲笑道,看到嗎?那是天地間最自由的空中王者,那纔是我!第二天酒醒,記起此事,幹脆置辦了五面黑色飛鷹大旗,由他心腹五童鎮守。
正緊張的時候發生這種事,當着貴客的面,讓甘寧怎麽下臺?徐盛和丁奉互視一眼,已有默契,丁奉厲聲道:“此旗為何人所鎮?”
一衆健卒大驚失色,此艦乃是主艦,猶似一軍之中軍主將,最忌大旗忽倒,而且是老大最愛的飛鷹旗。衆人目光齊齊註視遠處那五位黑衣童子,心想:“混小子,是誰幹的快站出來,不然要連累大傢了。”
一個少年昂然走出,邁上主艙船面,雙膝跪倒,磕個頭,道:“小人該死。”
徐盛一愣:“阿西,怎麽是你?”這阿西平日恪盡職守,辦事幹練,乃是五童之首,沒想到今日幹出如此失措勾當。
阿西道:“小人貪看鬥陣,一時入神,犯此大錯。小人不敢求二位爺開恩,衹求讓小人看過首領和徐先生二位鬥陣之後,再行斬首,感激不盡。”又連磕兩個頭。
徐盛看看丁奉,丁奉看看徐盛,心中都想:“我哥倆看了半天,沒看出什麽名堂,你居然入了迷,可真了不起。”他們剛對陣法發生興趣,對這個小陣迷十分同情,瞅瞅甘寧,甘寧正入神掃視陣形,面無表情。
丁奉擠擠眼,衝我撇撇嘴,徐盛還沒明白,我都看見了,心想:“甘、徐二人現在比的陣法,連我都看不太懂了,這孩子也沒多大,怎麽就能看懂?”
任何一門技藝,一旦到了某種高度,已不能用隔行如隔山來形容其種種細微的分歧差異。高手顯技的時候,本行中水平略微欠缺一籌的都可能茫然不解,外行就更不可能有絲毫的興趣。
陣道是一門很深奧的學問,沒有名師指點,根本摸門不着。甘、徐二人沙盤演陣,經過早期試探、中期較力,到現在已經是各以看傢絶技相爭,比的是極高深的陣法。我得過池早指導,也不過似懂非懂。這種陣法,外表十分枯燥乏味,這孩子怎麽會看得入迷?
我心中奇怪,提起內力,氣化兩絲,分別逼入甘、徐二人耳中,道:“甘兄,今日你與徐兄演陣,乃是一大盛事,阿西他觀陣失職,情有可原。可否網開一面,饒他一命?”
甘寧和徐庶都是一怔,一起擡頭,這纔看到周遭事情。甘寧問了兩聲,明白了事情,正要說話,徐庶已笑道:“甘兄手下,人才濟濟,一個孩子也如此了得,徐某真是佩服。”
甘寧布下天都火輪陣,見徐庶一直猶豫,自覺勝券在握,心情甚好,徐庶這麽一贊,更是高興,道:“既是飛帥講情,好了,帶他過來吧。”
丁奉忙道:“阿西,還不謝過首領。”
阿西磕頭道:“小人謝首領不殺之恩。”
我道:“小兄弟,來,到我這廂來。”
阿西微一遲疑,徐盛駡道:“飛帥讓你過來,你小子擱頓什麽?”心想:“飛帥救你命呢,還這麽笨。”
阿西應道:“是。”站起身,邁步走到我身後。我見他腳步雖然沉穩堅實,但顯是久在船上打熬鍛煉出來,卻沒有身負上乘武學的跡象,心想:“這孩子沒練過武功?”
忽聽甘寧一聲長笑,道:“徐兄,這一陣,我又輸了。”
我回頭一看,衹見沙盤中黑子東一粒,西一顆,毫無章法,心中疑惑,問阿西:“阿西兄弟,你可看出徐先生如何破的陣嗎?”
我本來是誠心請教,因為確實沒看懂為什麽徐庶這麽一會兒怎麽就下了决心,隨手把對方這麽一個惡陣給破解於無形。阿西卻以為我是考較他,忙道:“依小人看,徐先生布的是急風隨雲陣,以三十七隊人馬組成勾連麯直等九軍,各軍似連非連,似斷非斷,如急風隨雲之形,不論首領如何運陣變化,始終緊緊纏住首領,令首領中央伏兵難以發揮作用。”
他站在我身後,說話聲音又是極低,甘寧卻似聽得清清楚楚,他目光電射般忽然盯住阿西:“你說說,我陣中伏兵為何不能發揮作用?”
阿西嚇得一低頭,臉色頓白。我道:“甘兄,你積威之下,他怎麽敢講,還是我來問吧。”轉頭過來,道:“阿西兄弟,這一點我也沒想通,你仔細跟我說說。”
我說話中的柔和內力起了作用,阿西慢慢擡起頭,低聲道:“首領陣中,中央明為八隊伏兵,實則暗藏十二都天火靈官,若徐先生直取陣心,首領火器發出,內外夾擊,便可大獲全勝。今徐先生先驅外圍,敵我混雜,首領火攻之策便不靈了。”
徐庶上下打量阿西,見他眉清目秀,看年紀也就十六、七歲的樣子,不禁大奇:“此人面藏錦綉,大是不凡,單以對都天火輪陣的瞭解,也不過略遜我一籌而已,怎的如此年輕?”一瞥甘寧,見他嘴角含笑,似是鬆了口氣。
甘寧道:“你見識確是不錯,衹是我並非不敢施用火攻,而是不能。兩軍相爭,本是極為殘酷之事,若是逼到急處,我自會不顧一切,放出火器,與敵同歸於盡。”
阿西臉色一變。
甘寧瞧在眼裏,又道:“你可知道徐兄為何遲疑不攻?因為他不願與我偕亡。便耐心等候,待南風撲來,一鼓入陣。我面朝南方,如若施放火器,非但不能傷敵,反會燒着自己。所以,我不能用火攻。你懂了麽?”他平日威嚴肅重,賞罰分明,部下無不凜服。但他說這幾句話,卻是十分平易近人,簡直可以說有些傢長和自傢孩子親昵時一般的語氣。
阿西臉色更白,恭恭敬敬施了一禮:“謝首領教訓。阿西看了首領和徐先生較陣演道,已知自己乃井底之蛙,不知天下之大。適纔妄言論陣,小子實在慚愧之至。”
徐庶笑道:“阿西不必過謙。徐某似你這樣年紀之時,本事不及你,傲氣卻遠勝於你了。哈哈。”
甘寧大笑:“徐兄痛快。阿西,平日你見我施禮,衹怕非出本心。今日這一禮,可是真的?”
阿西一凜,臉上頓時紅了:“首領,小子是衷心拜服!”
甘寧道:“好,那你告訴我,我下一場會布何陣,如何勝過徐兄?你老老實實講來,不然,哼,殺你二罪歸一。”
阿西急了:“首領,以此時形勢,您下一場必會布下天地縱橫陣,此陣雖然極難控製,但也大有可勝之道。衹是……衹是……”
旁觀衆人見他臉紅得像個大姑娘,都是暗暗發笑。惟有甘寧和徐庶對視兩眼,神情嚴肅。
甘寧道:“衹是什麽?”
阿西道:“徐先生演陣變化多端,小人實在不知他會以何種奇陣相應。另外,首領對天地縱橫陣的把握……阿西也不是很有信心。”
甘寧微微一笑,道:“我對此陣研究雖然不夠精深,一般情況應該能應付了。”轉頭問徐庶:“徐兄,我說實話,天地縱橫陣是我甘傢秘傳十代的陣法,我所知道的不過五成……”說到這裏忽然一頓,心想:“阿西如何知道我傢秘傳的絶陣?”
徐庶心下大吃一驚:“我以為都天火輪陣是他最後的絶招,想不到還有一陣。師傅也曾指點天下陣法,這天地縱橫陣卻沒有聽他老人傢說過,若他真的布起,如何破之?”眼珠一轉,忽道:“天居兩端,地居中間,總為八陣。八陣本一也,分為八焉。四為正,四為奇,合而為一,離而為八。天有衡,地有軸,衡有重列,軸饒三隊。風附於天,居於四維,竜虎相從,故以圓。雲附於地,居於四角,鳥蛇雜隨,故以方。若天地者,本乎旗號;風雲者,本乎幡名;竜虎鳥蛇者,本乎隊伍之別。無他,八陣而已也!”
我聽這幾句話,怎麽聽怎麽覺得耳熟。忽然想起來,哦,是池早當時訓練劉綱、劉目他們陣法時說過的一些話,給徐庶亂七八糟地揉在一處,又加了些莫名其妙的玩藝而已。想起劉綱等八人當日力拼五花拳陣的慘烈情景,心中不禁大慟。
甘寧臉色沉凝,低頭想了半天,問阿西:“你怎麽看?”
阿西現出敬畏之色,道:“八陣,古陣道之源,阿西實在不敢妄加評論。”
甘寧點一點頭,又想了半天,神色逐漸開朗,笑道:“徐兄贏了。”
徐庶暗道一聲僥幸,臉上紅了起來,道:“甘兄,徐某僥幸。”
甘寧擺擺手:“我甘寧和人比試,贏就是贏,沒什麽僥幸運氣。徐兄贏我,那是真纔實學,我甘拜下風。嗯,我武功不及飛帥,陣法不及徐兄,所可差強人意說一說的,不過水性一項而已。三項中敗了兩項,按理,自不能留難兩位。”
徐庶早料他不偏不倚,恰在此時此地出現攔截自己船衹,而且二、三當傢當先打頭陣,十分奇怪,必然有因。聞聽此言,心知不妙,緩緩道:“甘兄,我和飛兄都不會水,你就衹水性一項,也足以擒下我們了。”嚮我打個眼色,卻見我神情痛苦,似乎心不在焉,不禁一急:“生死關頭,阿飛怎麽了?”
甘寧目中忽然射出冷冷光芒,盯他一眼,退後幾步,問我:“飛帥如何說?”徐盛、丁奉見情形不對,搶步移到他身前,手按兵器,看着我們倆,目含敵意。
徐庶見了甘寧神色舉止,早知最佳的時機已然喪失,心中一橫,道:“如今我們都在甘兄掌握之下,甘兄意欲如何?”
甘寧嘴角抽動一下:“徐兄能代表飛帥意見麽?”
徐庶隨意地看我一眼,微笑道:“我與飛兄雖然結識不久,但情同兄弟,從來同甘共苦,患難相扶。”
我咬咬牙,輕輕點一點頭。剛纔略一失神,再想出手時,發覺甘寧氣息有異,全身肌肉似乎都開始綳緊,知道他已運功戒備,等徐、丁二人過去,更不可能偷襲成功了,暗暗懊悔自責。卻不料在此生死關頭,徐庶不但毫不怪我,反而甘願與我同生共死,不禁心中感動。
甘寧轉頭看看他,又再看看我,贊道:“果然義氣!”擺擺手,讓徐盛丁奉不要那麽緊張。慢慢踱了幾步,回到自己的大床前,一屁股坐下:“現在有三條路給兩位選擇。第一,你們加入我甘氏,我可讓文嚮、承淵讓出位置,兩位以後就是我甘傢的二當傢,三當傢,如何?”
我哼了一聲,徐庶同時搖頭。
甘寧嘆口氣,自我解嘲地笑了笑,道:“我原也知道,這是沒有可能的。”道:“我少年時曾遊歷北方,偶然遭遇黃巾趙槍王,受過他指點。這第二選擇,就是我把你們交給趙穎他們,一報昔日恩情,二賺黃金千鎰,以補我軍資不足。可謂兩全其美。”
哦,原來你果然是為趙穎而來。
徐庶急想片刻,忽然一笑:“甘兄思慮全面,情利均沾,佩服啊佩服!”
甘寧嘿嘿冷笑道:“沒奈何,我這手下千餘弟兄,都要吃飯啊!”
徐庶道:“既然那趙穎開出如此條款,甘兄又為何猶豫不决,要為我等列出第三條路呢?”第一條路大傢都知道不可能,猶可說是故意戲耍,這第三條路卻是什麽意思?
甘寧哼了一聲,全身忽然放鬆下來,道:“我欲效法古人,與兩位結金蘭之好,從此互相扶助,共榮齊貴,一人有事,餘人皆來。縱使遠隔千裏,相忘於江湖,亦不泯滅這份兄弟之義,手足之情。”說到後來,他手仰須張,眼中射出熱烈的火焰。
我心中嘀咕:“這人可真是古怪,給我們的三個選擇,前兩項都是為了他自己,還可以理解,這第三條路卻明明是否定了前面的,而且就這麽一股腦都說出來,處在我們這種情況下,再傻的人也不必去做什麽選擇了。”
徐庶卻已完全洞察甘寧的想法,心道:“此人果然是十分的聰明,什麽都不必欺瞞哄騙。”道:“如此,甘兄可有空閑隱蔽之地?”
甘寧站起來,大笑道:“徐兄爽快!跟我來。”也不理會徐、丁二人,自引我們入艙而去。
甘寧身後的主艙看來是個禁地,幹淨整潔,靜寂無聲,衹有兩個小童近前服侍,而且他不說話,外面徐盛丁奉都不敢跟進來。
當下設擺香案,我們三人插香而盟。敘論年齒,甘寧26,徐庶28,三人中居然以我為長。隨即大傢便改了稱呼,親熱許多。
徐庶道:“三弟縱橫長江,名震荊揚,我真想不到你居然連一個伺候的婢使女傭都沒有。”
甘寧道:“唉,二哥,小弟亡命江湖,惡名遠揚,什麽樣的女人敢接近我啊?”指一指那倆小童:“其實有他們伺候,不也一樣?”
徐庶差點吐了,心想:“難道我這新結拜的兄弟居然有這種斷袖愛好?”
我道:“我知三弟之意,要統帶這一衆兄弟,自己當然要以身作則,以為表率。”
甘寧一竪大姆指:“哈哈,大哥不愧是漢軍鐵騎的督帥,一看就是良將啊!我在夏口城裏,當然和兄弟們一起花天酒地,不太拘束。但一旦上了戰船,自我一下,都不得沾染半分女色,以免軍紀漸壞,遭至敗亡。”
徐庶哦了一聲,明白過來。
我道:“嗯,三弟,你和我等結拜,難道不怕沒法嚮趙穎交待?”有恩不報,有諾不守,豈非自己敗壞自己的名聲?
甘寧搖搖頭,道:“我的大哥呀,你看人傢二哥,心裏多明白啊!唉,你怎麽就這麽執着呢?我欠了槍王的情分,日後我自然會有所回報,可跟趙穎那小妮子有什麽關係?她以黃金珠寶收買我,那是明顯瞧我不起,我為什麽要給她幫忙,讓她心中竊笑,以為天下男人都在她掌握之下?”
徐庶道:“三弟似乎很瞭解趙穎啊?”
甘寧臉上一紅,道:“別提了,小時候我遇到槍王時,她已經先我一年,認了槍王為義父,當時還有趙偉、趙椴兄弟,大傢一起學槍。那會兒不懂事,看她美貌,又覺得平時感情不錯,還想娶了來做老婆的,結果被她一頓挖苦,搞得我實在無顔在趙傢立足,加上又不想跟槍王去幹黃巾,就跑了回來。”
徐庶原來料定甘寧必是想到了阿飛的朝廷背景,希望藉此機會結下強大外援,以為後用。心想:“原來是情愛吃癟這麽檔子事,難怪你要如此選擇,故意打擊趙穎。”
甘寧道:“我行走江湖這麽多年,見識了無數有身份地位、有本事才華的人,能過得生死一關的,寥寥無幾。大哥二哥相互義氣深重,我佩服,我感動,我喜歡!”
我激動地捏住他的手,用力相握,道:“興霸賢弟!”
甘寧用力回握,道:“大哥,做兄弟的也有件不明白的事。剛纔你本來有一舉製住我的機會,為什麽不肯動手呢?”
他一提,我又想起安陵那場血戰,輕嘆一聲,把前後原委全都說了。
甘寧大怒,道:“原來趙穎這丫頭如此欺騙於我,竟然衹說大哥射傷趙椴之恨,不提大哥先饒趙椴之實。大哥以義氣為先,兩軍陣上饒了趙椴,這是多大的情面。她居然恩將仇報,不思己過,反而要顛倒是非,趕盡殺絶,實在太過卑鄙。”
徐庶暗想:“原來你不知道詳情啊!這樣就肯和我們結交,人品也未必很佳。”他跟我不同,對甘寧存了不好的先入之見,想法就實際許多:“三弟,你是得到趙穎通報,專門在此等候我們的麽?”
甘寧想了想,忽聽船艙外壁上輕響了三下扣擊,側頭看看艙外,道:“天大黑了,兩位哥哥應該也餓了,酒菜已備好,咱們邊吃邊聊。”命人擺上便筵,又讓徐盛、丁奉進來做陪,告知自己和我們倆結拜的事。徐、丁二人也很高興,徐盛頗有慕羨加入之意,但甘寧假做不知,岔開話題,不給他任何機會。
吃了一會兒,肚子裏有了些底,大傢的速度就放慢下來,聊些閑話,衆人相互探問,瞭解對方的身世來路。徐盛笑道:“原來飛大哥小時候是在東海邊長大的,可是怎麽卻好像不太識水性啊?”
我心中一怔:“啊哦,這可真是個大破綻。”道:“啊,我……沒多大就被師傅抓了去,傢師門規甚嚴,又對我期望很高,平日根本不許我出宅半步,一直到十年以後藝成,纔得自由之身。不過那時已經過了學泳的時刻,後來就再也不願意下水去學了。”說到這兒,忽然想起自己在守拙一族的那套學藝之院和那個執着博學的機器人,思念之情,油然而生。
徐盛咋舌道:“十年不出宅門?難怪飛大哥武藝如此厲害。”
徐庶、甘寧、丁奉等人也沒聽出破漏,便又轉移話題。但甘寧身後卻有一道目光,凝視着我許久,乃是隨徐、丁二人一起進來的阿西。我做賊心虛,想道:“難道他聽出什麽問題?”
再聊一會兒,便重提起甘寧為何在此出現的問題。
甘寧長嘆一聲:“我在夏口四年,安分守己,盡職盡責。部下雖然偶有偷盜搶掠之舉,但都是針對為富不仁之輩,一般士民,秋毫無犯。上對得起朝廷,下對得起黎庶,自以為良心、能力都已經很不錯了,滿以為可以因此積纍軍功,慢慢遞升。唉,可我做得最錯的一點,就是從來不肯去拍長官的馬屁。那夏口太守黃祖,老朽昏憒,目不識人,衹知道任用親信,中飽私囊。兄弟我實在是幹得心灰意冷,若不是我那好友蘇飛屢次相勸,我早走他娘的了。”
徐盛道:“是啊,不但如此,黃祖還對甘大哥心懷猜疑,排斥嫉妒。他暗裏派人拉攏甘大哥的部下兄弟,想要架空甘大哥。”
丁奉一直很少說話,這時也忍不住直點頭:“我和文嚮,他都偷偷派人來拉過,許官封願,真他媽惡心。我甘大哥是何等英雄人物,為何要受這老奴的骯髒氣?如今飛帥來了,咱們不如直接閃他娘的,跟飛帥到朝廷裏去幹事,總比在這裏痛快。”
徐盛哈哈大笑:“小丁說得對啊!甘大哥你說呢?”
甘寧灌了一樽酒,對我道:“大哥,我這倆兄弟胸無點墨,說話粗魯,你別怪罪。不過,他們說的,正是小弟我想的。我在此處等待大哥,固然是因為趙穎派人報訊,受她之托;另外也是早有離開夏口之心,想和大哥見上一面,親眼看看大哥是何等樣人。大哥,我什麽都不瞞你,我和你,還有二哥結拜,也有想為這千來號弟兄的未來着想,找條好出路的意思。”
我點一點頭,正要說話,徐庶道:“三弟說話實在,我和你大哥也就什麽都不隱瞞了。我們此次南來,懷有當今陛下的密詔,要在江南搜羅願意為朝廷效命的忠直人才,籌建朝廷禁軍的江南別營,幫助朝廷平定紛亂的荊襄、兩川和江東。大哥,請你請出密詔。”
甘寧等三人臉色大變。甘寧身後的阿西更是驚呼出聲。
我大吃一驚,轉念一想:“當我中箭重傷之時,徐庶為我卸衣醫治包紮,自然會看到那封密信。”於是從懷裏小心取出那密詔,展示給大傢看。
甘寧一雙三角眼瞪得大大的,精光亂閃,細讀一遍,心中震動不已,暗暗慶幸自己選擇無差。徐盛、丁奉大字不識,衹是呆呆看着那大紅的封印,面露疑惑之色。
甘寧掃了他二人一眼,沉聲道:“我給你們讀一遍吧:近天下紛亂,郡國弄權,結連黨伍,欺壓君父。朕夙夜憂思,恐天下將危。司隸校尉阿飛,國之幹臣,朕之親近,宜付以重任。今封飛卿為定南侯,鎮軍大將軍,便宜江南軍務。糾合江南忠義兩全之烈士,殄滅姦黨,復安社稷。臨筆欲淚,書詔付卿,再四慎之,勿負朕意!建安五年九月詔。”
徐庶心想:“我也是看了許久纔看出破綻,料你們三個,再看上一年也看不出皇帝之璽和皇帝行璽有什麽區別。不過衹要這封詔書是陛下自己的意思,也就不算騙你們了。”
原來他於我當日傷重之時,為我洗身療傷,意外發現這封密詔。他是內行人,仔細辨認之下,便發覺後面的印璽不對。
秦漢時期,僅皇帝、皇后、太子三種人的印章稱璽。皇帝有璽無數,但具有實用價值的不過六枚:皇帝之璽、皇帝行璽、皇帝信璽、天子之璽、天子行璽、天子信璽。皇帝之璽用於賜諸侯王書,天子之璽用於徵召大臣,這倆璽由皇帝自佩。其餘四璽則存符節臺保管。
按理說這份密詔是封官之詔,應蓋上用於封命的皇帝行璽,可是上面的章印,卻是皇帝之璽,分明不是正式詔命。但卻也說明確是獻帝私人之舉,因為他不敢讓曹操黨羽看到這份詔書,便不能動用符節臺保管的皇帝行璽,衹能蓋個私章了事。
甘寧當然看不出什麽問題,恭恭敬敬把密詔奉還給我,道:“大哥原來身負皇命,乃是欽差重臣。”
徐庶笑道:“大傢恐怕還不明白聖上到底封了飛兄什麽官職吧?”
徐盛道:“聽倒是聽明白了,就是不明白這官是幹什麽的。”
徐庶道:“我給你們解釋兩句,這個定南侯,是個虛銜,還沒有什麽,後面這句鎮軍大將軍,便宜江南軍務,卻是很牛XX的。我大漢的將軍,和三公身份相當的有四個:第一大將軍,次驃騎將軍,次車騎將軍,次衛將軍。這四將軍以下,便屬中、上、鎮、撫四大將軍了。飛兄這鎮軍大將軍可了不得,你們想,劉表身為荊州牧,執掌荊襄數郡的軍政大權,也不過是個二品鎮南將軍,和飛帥平級。江東的孫策,哦,現在是碧眼兒孫權,更差,纔是個雜號的五品討逆將軍。”
丁奉忽然傻愣愣問了一句:“我聽說皇叔劉備似乎是左將軍,不知道比飛帥怎麽樣呢?”
徐庶笑道:“目前漢室的大將軍是河北快死掉的袁紹袁本初,車騎將軍董承因為叛亂被曹丞相滅了族。沒有驃騎將軍、衛將軍、中軍大將軍和上軍大將軍,然後就輪到飛兄的鎮軍大將軍了,丁兄弟記性很好,劉玄德確是左將軍,三品,比飛兄還矮了一等。”
衆人都呆住了。那飛帥現在不就算是大漢將軍裏的第二把手了?劉備那是皇帝的叔父啊,居然還比不過飛帥?
徐庶道:“還有呢,當了鎮軍大將軍,飛帥以後有必要的話就可以自開幕府,招攬各地的賢良人才。下面這句,便宜江南軍務更有學問。呵呵,江南那是多大的地兒啊,在這裏隨便徵集各郡將士,討伐漢傢叛逆,那種權力之大,實在比先斬後奏的欽差還要強勝十倍。”
“嘩”的一聲,這次連甘寧都昏了,心想皇帝這不是把江南的半壁江山都托付給飛帥了?
我看看徐庶,心想:“你別吹過了頭,我們不過是倆逃兵,有什麽啊?”
徐庶橫了我一眼,意思是,這幫渾人,不吹厲害些能震住他們嗎?
徐盛和丁奉互看一眼,都現出歡喜無比之色。以後可有盼頭了!
我收好密詔,道:“苟富貴,不相忘。不管日後如何,總之我們兄弟同生死,共患難便是。”
徐盛和丁奉連連點頭稱是。
甘寧定了定神,倒身下拜,道:“大哥,這些年來,小弟我一直像個沒頭蒼蠅一樣,這裏沾沾,那裏靠靠,廬江幫三位長老嫉妒我,夏口的黃祖卻是看不起我。整日裏衹得在這長江之上遊蕩。今日有幸得逢大哥,實在是老天爺仗義開眼。我們都是粗人,也沒什麽漂亮話說,以後就跟着大哥,大哥說如何,便如何。”
徐盛和丁奉也隨之倒身下拜。
我急忙去扶,卻怎麽也扶不起來,又不好運功強行拉拽。徐庶在後面踢了我一腳,伸指頭在我後背上寫了兩個字。他寫的是繁體,我拼完了纔發現是“封官”二字,不禁啼笑皆非。一個在逃的難民,還能封別人當官?不過徐庶的頭腦我一直很信得過,又拉不動甘寧,心想:“那就試試看吧。封他們什麽官好呢?”
在許都當了幾個月官,朝廷裏的官僚機構還算明白一些,想了想,假裝咳嗽一聲,道:“嗯,江南多水,而三弟善統水軍,號令嚴整,正是得其所哉,日後大哥定有大大的藉用之處。就請三弟暫時屈就樓船將軍,官居五品,統一指揮我大漢禁軍鎮軍大將軍府轄下的江南別營水軍,徐盛、丁奉為你的左、右軍司馬。”
甘寧大喜,心想這一下就當上將軍了,跟孫權一般品秩。而且在江南打仗主要靠水軍,我能做大哥的樓船將軍,那就是水軍將領中的頭把交椅,以後水上作戰,就我說了算。忙道:“謝鎮軍大將軍!”
徐盛、丁奉也道:“多謝飛帥!”
幾人起身,重新落座。甘寧急不可待地問道:“大哥,那咱們下一步怎麽辦?”
我道:“哦,三弟你說我們該如何行事?”
甘寧命侍童取來荊州地理圖,再添巨燭,照得艙內亮如白晝。他一邊指着圖中各地,一邊道:“以我之見,不如趁長沙叛亂,江陵空虛之際,先襲殺了黃祖那老混蛋,取了夏口(今湖北武漢)為基。然後集合江夏吏民將士,全力去搶江陵,那裏屯着荊州的大半軍資錢糧,是荊襄八郡最重要的戰略之地。奪得江陵,就等於把襄陽和江南數郡完全分割開來,然後抄了蔡瑁的後路,切斷他的糧草供應,衹需二十天,就可使他的大軍不戰而自行崩潰。那時,我軍便可乘勝北進,揮擊襄陽,一戰而定荊襄。至於長沙、桂陽、武陵、零陵這些地方,除了長沙太守張羨以外,再沒有什麽出色的守將了,以朝廷的旨意,大哥的威名,不難徵服。然後逐步吞併江東,西取兩川。”
我看着那張古圖,心中大動,暗道:“甘寧果然韜略不凡,這麽玩倒也新鮮。”
徐庶笑道:“樓船將軍果然準備周全,初次論兵,已令飛帥動顔。”
甘寧臉上一紅,道:“二哥取笑了,小弟衹不過性好演兵排陣,鬍言亂語罷了。”
徐庶道:“我沒有取笑之意。三弟所言,大都是金石之論,頗為可行。不過三弟,你偏居夏口之地,消息閉塞,有時不免小看了荊襄的豪傑。”
甘寧道:“請二哥指教。”
徐庶知他不服,道:“數月前,我從長沙前往許都求援,途經襄陽,曾見到劉荊州的主要智囊,襄陽別駕蒯良蒯子柔先生。其時我就聽他提起江陵鎮守之事。他說,因為蔡瑁屢攻長沙不下,大軍久在敵國他郡,已造成事實上的江陵虛弱,這是荊州軍的最大弱點。我料他既然看出這個問題,肯定會奏知劉景升,重點防禦此地。所以現在去攻江陵,必然勢難如願。”
甘寧道:“荊州一衆武將,除文聘外沒有善於守城的,文聘現在長沙城外,不是三弟我自吹,劉表派其他任何人去守江陵,我衹要有一萬人馬,都能在十天內攻陷。”
徐庶微微一笑,道:“倘若是蒯越出鎮呢?”
蒯越?
東漢時,襄陽地區有許多著名的豪族,如龐傢、黃傢、蔡傢、馬傢、習傢、楊傢等,其勢力之強,僅次於劉秀的家乡南陽蔡陽(今湖北棗陽)。到東漢末,蔡陽沒,襄陽興。襄陽各大傢族日益壯大,族中主要成員,如龐德公、龐統、黃承彥、蔡瑁、馬良、習禎、楊慮等,都是當地有名有勢的人物。
蒯傢是這些傢族中舉足輕重的著姓,與劉表的關係極為密切。劉表在荊州開創局面站穩腳跟,蒯良、蒯越兄弟出了很大力氣。蒯良暗中操縱,由蒯越出面幫忙,這二人勇謀兼備,不到一年,便幫助劉表平定了荊州全境。
甘寧聽說是他,也不禁一愣,道:“不會吧?他可是荊州軍的副貳,現在荊州大軍在外,襄陽就他一員大將,劉表怎麽可能讓他離開?”
徐庶道:“江陵乃長江南北通衡之所,無江陵則無襄陽。蒯良既然明白,肯定會要求派最得力的人選去鎮守的。劉表一嚮信任他,也肯定會聽從的。”
甘寧皺眉,低頭不語。
我道:“三弟勿要性急,我既秉禦命來到江南,自當竭力盡忠盡職,掃平割據,還我大漢一統中興氣象。”看看艙裏衆人,道:“所以,以後仗有大傢打的,官也有大傢升的。哈哈,都不用着急。”
徐盛、丁奉轟然而笑,甘寧也笑了,擡起頭道:“是小弟過於急躁了,大哥,二哥,我們自然都聽你們的吩咐。”
徐庶心想:“你不光是急着升官發財,還老惦記着要殺你的仇人黃祖吧。”道:“這樣吧,三弟先護送我們去襄陽,到地方之後便返回夏口駐地,暫時忍耐,等候我和你大哥的消息。”
甘寧應諾,拉開艙壁的棉簾一角,看看外面天色,對我和徐庶道:“天已晚了,鬧了大半天,二位哥哥該休息了,小弟的睡艙還算寬敞,請大哥二哥別怪簡陋。這兩個童子,伺候我多年,也很得力,一並留下來服侍哥哥。”
我正要道聲不用了,徐庶道:“如此也好,不過我很喜歡阿西這孩子,你讓他留下來跟我們說會兒話吧。”
甘寧一回頭,阿西急忙拜倒:“小子願意。”
甘寧哈哈一笑,起身帶着徐盛、丁奉走了。
主走客安,我鬆了口氣,阿西過來伺候我們洗漱,等一切都完畢了,我道:“阿西啊,你忙了一天,也很纍了,去歇息吧。”
阿西遲遲疑疑,看看我,又看看徐庶,似乎不太想走。
我奇怪道:“怎麽了,阿西?”
阿西嘴一張,想說什麽,卻又搖搖頭,咽回去了。
我皺起眉。這孩子小小年紀,居然如此精通陣法,已經令我吃驚非小,今晚在艙內,數次失態,更使我非常想問他:“你到底看出我什麽破綻了?”
看看徐庶。徐庶卻衹是冷笑。
阿西回頭看看,厚厚的艙簾紋絲不動,看來外面的艙門關得很嚴實,冷風沒法灌進來。那兩個童子,已經各自回自己的小艙屋去睡了,除了我們三個,艙裏再無旁人。
阿西想了想,忽然側臉看到下午徐庶和甘寧演陣的那個大沙盤,順手推了過來,抹平裏面的細沙,拿起一根木棍,疾快地在上面寫了兩行字,放下木棍,看着我們。
我和徐庶都看到了,我點點頭,道:“好吧。”
阿西面露喜色,抹去沙上字跡,把盤推回原地,然後嚮我們倆施了一禮,轉身自去。
第九章 文明都會
東漢建安五年十一月二十九日中午,我來到了荊州的首府襄陽。
襄陽自古以來就是天下重地,跨連荊豫,控扼南北,被稱為“水陸之衝”。陸路,嚮北經新野、南陽宛城,便可北抵許都、洛陽等新舊都城;往南由江陵、長沙,可達廣、交二州。水路,發源於漢中地區的沔水,流經襄陽、樊城,成為陝、鄂間的主要交通動脈。由襄陽沿沔水南下可至夏口(今湖北武漢),沿長江東下直達揚州,溯長江西上可通梁、益二州。大文學家蔡邕曾寫過一篇《漢津賦》贊美道:“過曼山以左回,遊襄陽而南縈。於是遊目聘觀,南援三州,北集京都,上控隴坻,下接江湖,導財運貨,貿遷有無。”
在甘寧的大船上,徐庶已經嚮我簡單介紹了襄陽的一些情況。但直到進入城裏,我纔真正感受到此地的安寧和富庶。
身側的阿西嘴裏不住“嘖嘖”出聲,表達對這裏種種奇跡的驚嘆,偶爾引來路人詫異的回顧和善意的微笑。
我道:“阿西,你好歹也是名門出來的,給你們傢留點面子好不好?別老這麽傻乎乎的,讓別人以為我們是鄉下人進城呢。”
徐庶笑道:“近年襄陽日益繁榮,大有盛世氣象,第一次來襄陽的人,不管學問武功人品修養如何,大都跟阿西一樣。像飛兄如此鎮定的人,倒很少見呢。”
我微微一笑,心想:“你們是沒見過什麽叫太平盛世,閑極無聊。讓你去我們那兒去瞧瞧,不驚呆了纔怪。”不過內心深處,還是忍不住震動。
遊逛了大半年,經歷過無數斷壁殘垣的城鄉、屍橫遍野的戰場,驟然來到這充滿和平安詳氣氛,如同世外桃源一般的城市,雖不能說恍若隔世,驚嘆還是必要的:“想不到劉表如此治纔,真是了不起!”
徐庶輕輕嘆息一聲:“是啊,如果要說文治這方面,劉景升果然不凡。我師曾寫信給我,說近十年來,荊州大治,四海皆聞。載載風調雨順,財貨堆積如山不說,各地區的人口也都紛紛往這裏遷移。僅關中地區,流入荊州的百姓就有十萬余家,其餘各處更是不可計數。這中間不乏當今的名士和學者。劉荊州起立學校,博求儒術,對他們雖然都不肯實際任用,但也都算是慰勞資助,妥善安排了。唉!”
我明白他嘆息的原因,這麽多的人才,如此強的財力,劉表卻沒什麽進取精神,實在讓他這樣的策士惋惜遺憾,道:“上次你給我的那個北進計劃,不是很好的麽?”
徐庶哼了一聲:“最後還不是束之高閣。做人沒有主見,再好的規劃謀算,也都是無用。”
阿西道:“這襄陽的城墻好厚啊,徐先生,那該有5、6丈吧?我在江南就沒見過有這樣的大城。”
我進城時也留意過襄陽城的特點,雖然看不太真切,但大致估計,城墻高達7、8米,城垣有14、5米寬,早就暗暗詫異,聽他這麽一說來,確實是觀察入微,漢尺大約5尺相當於現代1米,換算過來,和我的目測也差不多。暗暗點頭:“這小子的眼睛,都跟我看到一塊去了。”道:“你說得不錯。”
徐庶聽我們說到過界的地方,看看四周,警惕起來,道:“飛兄也餓了吧,咱們先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再說。”
我應道:“好啊。”
在路邊找了個中等模樣的餐館,名叫左興酒傢,坐定了,徐庶問我:“飛兄想吃點什麽?”
我道:“給我來盤牛肉就可。”
徐庶道:“那怎麽行?十月我們初會,飛兄請我吃的那頓飯真是不錯,今天我要好好還請飛兄一頓。?鱉膾鯉、狗膈馬?K這種山珍海味咱請不起,羊淹雞寒、煎魚切肝之類的,味道還是很不錯的。”
我還沒覺得怎麽樣,阿西已聽得嘴裏直泛口水。徐庶道:“看來阿西倒是內行啊!”
阿西嘿嘿笑了,吞口酸水,道:“我衹是聽說過,從來沒吃過。”
看着他那饞樣,我呵呵笑道:“沒那麽講究吧?徐兄隨便點兩樣就是。”
徐庶看我也確實不是會點菜的樣子,便不客氣,隨口點了幾樣菜,名字古怪,也沒聽明白。又單為阿西要了一陶碗狗巾羹麥飯做主食,給我要的是牛白羹。
漢時的羹,就是肉湯,所謂肉有汁曰羹。羹也有不同品種,如大羹、白羹、苦羹等。大羹是衹放肉不加佐料的純肉湯,白羹是加米屑,苦羹加苦茶。我的牛白羹就是白羹的一種,用料是牛肉。阿西這碗狗巾羹則是加葵菜的,並且附加一碗麥飯,大致相當於現在的狗肉湯泡飯。
我問徐庶要什麽主食,他微笑道:“有菜足矣!”
等菜上來我一看,差點嘔吐。除了我的一盤炙牛肉串還算比較正常外,剩下的全是各類奇怪的熟菜,諸如蒸鰍、牛濯胃、炮豚、鹹雞脯之屬,樣子實在是不中看。他吃得興高采烈,滿嘴冒油,我瞧得饞蟲亂動,口涎暗吞。雖然如此,我也不敢胡亂嘗試,還是老老實實拿着自己的三股小木叉吃自己的牛肉。
徐庶點了些酒,同時還有解酒用的甘柘漿,而且不許阿西喝。
他回到襄陽這第二故鄉,雖然非常愉悅,但處事還是比較謹慎。
看起來,經過這些時日的調整,尤其是和甘寧的一番鬥智都勇之後,徐庶已經基本上從低落的情緒中解脫出來。
我默默地想着,心裏很為他高興。
我們倆一邊喝着酒,吃着肉,一邊以看阿西撅着嘴吃湯泡飯為樂。
忽聽旁邊有人高聲吟道:“靜寄東軒,秋醪獨撫。有酒有酒,閑飲東窗。”吟罷哈哈大笑,笑聲刺耳,頗為難聽。
另一人笑道:“雖然佳句,惜乎太短。”
前一人道:“那麽公良來上一首?”
又一人笑斥道:“仲宣明知歌賦非公良所長,偏要戲弄。”大傢都能聽出來,這話明着指斥仲宣,實際乃是激將。
那公良果然受激不過,道:“也未可知。”
仲宣笑道:“公悌素有知人之鑒,言無不中,議不虛發,公良難道居然不服麽?”
公良哼了一聲,拍拍案幾,大叫道:“左娘子,藉你的琴用用。”
內室裏一個女子驚喜道:“公良先生要撫琴?馬上就來。”
公良兄道:“今日多喝了幾杯,就獻獻醜吧。”
餘人大笑,連聲稱好。
我看將過去,衹見東窗下一個長案,坐着三人,皆是幘巾裹發,方領青衿的文人。
不一會兒那頗有姿色的年輕老闆娘取來瑤琴,一屋子的人都安靜下來。
公良調了調音,錚錚聲起,奏彈起清雅之樂。他想了一會兒,唱道:“瑤漿密勺,滿一杯了。挫糟凍飲,要清涼些。華酌既陳,有瓊液矣。娛酒不廢,沉日夜哦。狂飲盡歡,樂趣多乎?美人既醉,朱顔酡呀!”
一麯唱罷,餘音繞梁,氤氳不絶。
過了好久,不知誰先開頭,酒館中驟然爆發出如雷的喝彩聲:“杜先生真是好歌好麯啊!”中間夾着那女老闆的嬌俏笑聲。
公悌道:“為麯既捷,音聲殊妙。正所謂川為淨其波,鳥亦罷其鳴!得聞老杜此等良詞美麯,夫復何求?傅某從此不敢亂言了,哈哈。”
仲宣發出一陣啊嗚啊嗚的歡笑聲,如同驢鳴,分外嘈雜難聽。
公悌微笑道:“……嗯,仲宣竟然樂的恢復本性,難得難得。”
仲宣嘿的一聲,頓時沉默不言。
徐庶低聲道:“我曾和飛兄提到的那三十五人,其中的王粲、杜夔、傅巽。”
哦,原來是他們。
徐庶在來襄陽前,就陸續嚮我介紹過許多僑居荊州的各地士人名流,名聞全國的國傢級寶貝便有三十餘人,王粲、杜夔、傅巽亦在其中。三人各有所長,王粲字仲宣,善文學;杜夔字公良,精音樂;傅巽字公悌,能知人。都是當今襄陽文化圈裏的名士。
仔細打量,傅、杜二人身材高大,大約都是三十餘歲的年紀,瘦弱的王粲卻似乎要年輕得多。
這時,忽然酒店外有人說道:“公良先生既在,想必仲宣先生也當同案而飲了?”
公良哈哈樂道:“當然當然,外面是仲景先生吧?進來進來,一起飲一杯。”
仲宣臉色一沉,惡聲道:“這人怎麽陰魂不散了。”
公悌笑道:“被你的驢叫引來的。”
一人自外面進來,大約五十來歲年紀,精神矍爍,雙目特別有神。
徐庶低聲微笑道:“又是一個,神醫張機。”
哦?我盯着那平凡的老頭,心想:“這就是池早那傢夥說的,名列扁鵲、華佗之前,倍受後世醫學界推崇的古醫大傢張仲景?”
公良和公悌都急忙起身招呼,那人點一點頭,道:“原來公悌先生也在。”走到王粲跟前,問道:“仲宣先生,曾服藥否?”
王粲翻翻白眼:“服了。”
張機搖搖頭:“我在外面聽你笑聲,就知道你並未服用。唉,你何必輕視自己的生命呢?”
王粲又送了他一個白眼,道:“生死自有天定,我等又何必妄想以人力輓回呢?張先生好意,仲宣心領了!縱然衹能活到四旬,那也無可奈何。哦,三日前行路匆忙,受了先生的五石湯,未及答謝,這裏有菲薄謝儀,今日正好奉上。”取出兩錠銀元寶。
張機老臉通紅,道:“我衹是敬慕仲宣先生的文采,希望為你盡些微薄之力,解除一些身體上的煩憂,你又何必如此侮辱我呢?”道聲:“告辭。”一拂袖子,轉身而去。
王粲一怔,急跪起道:“張先生,我並無侮辱之意啊!張……”張機卻已走遠。
王粲搖搖頭,自我解嘲地驢笑兩聲,復又坐下飲酒。
杜夔不明其故,問道:“仲宣,仲景先生是實在人,你又何苦把怒氣發泄到他身上呢?”
王粲道:“公良啊,你那日不在,不知道。公悌知道,他實在是太不像話了,說我身懷奇癥,40歲時眉毛會不停脫落,眉落半年就會死去,衹有服他的五石湯纔可免除病災。你說,哪兒有這麽一回事啊?”
杜夔哦了一聲,問傅巽:“他是如此說麽?”
傅巽點頭:“是啊,就三天前的事,我也在。把仲宣氣得晚飯都沒吃下去。”
王粲道:“我衹說接了他的藥,領受好意就得了。想不到今天又追到這裏。唉,這老頭真是討厭!別人都稱他是神醫,我看啊,就算是庸醫,也比他強些。”
阿西在旁,聽着實在有點不高興,把碗一放,對我道:“飛大哥,你可聽說過一個名醫扁鵲的故事?”
我心想:“扁鵲的故事我倒知道一兩個,可不知道你想說的是起死回生呢還是病入膏肓。”聽他忽然這麽大聲,知道也就拿我當個話引子,意在點醒王粲,說破了那就不懂事了,便道:“哦,什麽故事?快說來聽聽解悶兒。”
阿西道:“戰國時,魏文王問名醫扁鵲:”你們傢兄弟三人,都精通醫術,到底哪一位最好呢?‘扁鵲答說:“長兄最好,中兄次之,我最差。’文王又問:”那麽為什麽你最出名呢?‘扁鵲答說:“我長兄治病,是治病於病情發作之前。由於一般人不知道他事先能鏟除病根,所以他的名氣無法傳播出去,衹有我們傢的人和醫學內行纔知道。我中兄治病,是治病於病情初起之時。一般人以為他衹能治輕微的小病,所以他的名氣衹及於本鄉裏。而我扁鵲治病,是治病於病情嚴重之時。一般人看到我劃開病人的肚子割去病瘤,在經脈上引穿血管來放血,在皮膚上敷藥等大手術,所以以為我的醫術高明,名氣因此響遍全國。’文王說:”你說得好極了。‘“
我撫掌道:“果然說得好極了!正所謂防微杜漸最可欽,亡羊補牢已然遲啊!”把自己的酒杯斟滿,遞了給他:“衹準喝這一杯。”
阿西高興地接過去,一飲而盡,咂咂舌:“真是好酒啊!”
我瞪了他一眼,心想:“在現代,我這叫引誘未成年人喝酒,那是違法行為。在這裏,你也不能多喝。”
徐庶輕嘆一聲:“飛兄好對子。我恩師內宅有一對聯,說:十分不耐煩,人之大病;一味學吃虧,處世良方。和飛兄這一句倒有異麯同工之處。”
我看看他,心想:“這麽有感慨,你又想起少年時的英雄事跡了吧?”斜了一眼東窗那一桌,感覺王粲似乎若有所動,心想:“歷史上王粲好像就是短命鬼,不知道這一攪活,他是不是能不能接受教訓,活得長一點。”
那邊三人互相看看,杜夔道:“公悌結帳。仲宣,你是太過分了,隨我去跟張神醫道歉。”也不管他同意不同意,拉着他就走。王粲嘴裏咕咕囔囔,但卻沒有執意反對。
傅巽看了我們這桌一眼,叫道:“左娘子,結帳了。”
那老闆娘笑道:“公良先生早結過了。傅先生請自便就是。”
傅巽詫異道:“我如何不知道?他還讓我結帳呢。”
老闆娘道:“公良先生今日一麯,我這兒客人又要多出一成,這個酒錢可付得真多了。”
傅巽微微而笑,道:“既有多的,那邊一桌也一起算好了。”嚮我們這一桌一指。
老闆娘笑道:“那敢情好。”
我急忙道:“那怎麽好意思?”
傅巽站起身道:“那位小兄弟一個故事,你二位兄台兩對聯子,可救了仲宣一命。這頓酒錢算得什麽。”盯着我們仨看了一眼,灑然轉身出了酒館,嘴裏猶自念道:“防微杜漸最可欽,亡羊補牢已然遲!哈哈,哈哈。”
我搖搖頭,雖說事出有因,但阿西這麽一鬧,實在不合我們定下的低調原則。傅巽最後那一眼好不厲害,直欲看透我們的內心,令我大為驚警,感到在這臥虎藏竜的襄陽城,一切都要更加小心。
吃完了飯,我們在街頭漫步。徐庶看着急急忙忙、川流不息的人群,忽然恍悟,道:“難道今天開市?”
自戰國以後,隨着社會生産力的迅速發展,城市商業逐漸興盛。秦漢時期,統一的中央集權國傢的形成和國內交通運輸事業的發達,為商業的進一步發展創造了良好的條件。整個東漢期間,城市商業始終持續發展。當時重要的商業城市,除了國都洛陽,一般都在交通便利之處,南郡的江陵便屬此類。
襄陽不比江陵“西通巫巴,東有雲夢之饒”,原本算不上大商業城市。但自劉表上任執政以來,十年間人口、財富暴漲,愈來愈趨繁華,以至後來不得不設立東西二市,以適應越來越龐大的商業交易的需要。到現在,襄陽的商業重要性不但遠超江陵,甚至已越過許都,成為黃河以南,長江以北的廣阔中原地區中最大的商業都市。
作為城內固定的商業區域的“市”,都是由官府設置或認可而正式確立的。為了便於對“市”的控製和管理,官府會在市區的四周構築城垣,稱為“立市”。市場每月有固定的營業時間,開市時期市門亦須每日按時啓閉。徐庶算了算時辰,除了開市之外,大街上不可能出現這麽多閑人。
我看看左右,低聲問徐庶:“伊籍什麽時候能聯繫上?”
徐庶皺皺眉,看看阿西。阿西正東張西望,顯得也很焦急。
自許昌一別之後,伊籍就返回了新野,暗中搜集荊襄八郡和江東的情報。不久我在去伊川的路中就接到他的密信,說為了更好地工作,已接受劉表的徵闢,做了他的幕中從事,到了荊州治所襄陽。徐庶也知道此事,他思慮周密,前幾日就已讓甘寧派細作先行進入襄陽城中,除了聯繫他自己的關係之外,也順便去和伊籍聯繫。
按照約定,今日我們進城,起碼就該有一個聯繫人來接我們纔對。
阿西左看右看,找不着那聯繫人,氣惱道:“這阿昌,難道又去貪玩?他要敢誤了飛大哥的事,我非砍了他的腦袋不可。”
我道:“他不會出什麽事吧?”阿昌也是甘寧守護飛鷹旗的五童之一,算是阿西的下屬,武功不錯,不過似乎很怕阿西。
阿西看看我,露出個笑臉:“飛大哥不用擔心,阿昌這小子雖然愛玩鬧,但功夫很好,在我們五個裏算得第一,人也很機靈,不會出事的。”
徐庶道:“你別強作歡顔了,吃飯的時候我就看你心神不定的,所以纔不讓你喝酒。去找找他吧!我和飛兄直接去東市,看看能不能找到伊先生,你找到阿昌,就來東市找我們。”
阿西答應一聲,有些敬畏地看他一眼,撒腿就去了。
徐庶看着他的背影,道:“這孩子雖然小,可是來路不明,心思很雜,飛兄以後對他要註意些。”
我道:“他不是已經說了自己的身份了嗎?”那天晚上,他在沙盤上留言,稱自己乃是江南皇甫傢的逃奴,逃到江夏沒飯吃,四處乞討,最後被徐盛給招了去為甘寧看守帥旗。
徐庶道:“他是如此說,我們也不過姑且一聽。這孩子已可稱為陣法的高手,我看就算是在以出多藝才子著稱的皇甫傢,也沒有幾個弟子陣道的造詣能超過他去。這種人當逃奴……”徐庶搖搖頭,怎麽看也不大像。
“嗯,徐兄言之有理,我知道了。”
說着話,慢慢走到了東市的市門前,徐庶還想說點什麽,見左右全是人,門旁還有官府的市卒,便不再多話,和我閑遊觀望。
進了市門,我看到門內有隸書題記的“東市門”三個大字,俊雅瀟灑,和這裏面的市賈銅臭之氣頗不相稱,不禁搖頭,心想:“這也算文不對題吧?”
一路上貨別肆分,看得我們眼花繚亂。高級的絲織品和皮毛製品、精美的漆器、閃亮的金屬製品,肉食𠔌物、水産果菜等等,應有盡有。玳瑁、珠璣、旄羽等屬於奢侈品的各地稀有特産,也居然是琳琅滿目,頗為豐饒。
列肆間的人行道稱為“隧”,我們倆在這頗為寬闊的“隧道”裏行進,仍然有擁擠不堪的感覺,時不時還要側着身子給車輛讓路。等轉到粟肆,我開始不耐煩起來,這兒的人怎麽比我們那時代還多啊?
徐庶拉着我躲過一輛裝滿貨物的牛車,看看前面,笑道:“還好,轉過前面的兵鐵肆,就到伊籍所在的書肆了。”
我道:“兵鐵肆?這裏也賣兵器嗎?”許都的市場遠不及襄陽,但兵鐵肆卻非常發達,我在閑急時也偶去轉轉,常聽商人們說肆間許多上好羽箭和弩架,都是從南方荊州地區販過來的。
徐庶道:“當然賣,不但賣,還都是其他地方的兵鐵肆難得見到的好兵器,飛兄要沒興趣,咱們就不去了,直接穿過去得了。”
我忙道:“不用急,不用急,我們先看看再走。”
徐庶哈哈一笑,拉着我過去。
大概由於太平日久的緣故,這裏的兵鐵肆並不大,還沒有許都的兵鐵肆占地廣阔,但大都井井有條,不同的市列裏放置着不同種類的武器。或放鎧甲盔胄,或放戟矛劍盾,或放弓弩鏃。不過生意十分清淡,沒什麽人來,和其他貨肆的熱鬧恰恰相反。
我隨便看了幾樣,暗暗稱贊,這裏兵刃雖不多,但大都是優質鐵器,鑄造技術相當精良,心中感嘆:“不光是弓弩羽箭,其他兵器的鑄造方面,南方也已經不比北方差了。”
再走幾步,我在一個兵蘭前停了下來。
漢時的兵器架叫作“蘭?”, 又稱“兵蘭”,分為放長兵器和短兵器的兩種。長兵蘭的兩邊有兩個帶方座的立柱,立柱中間用兩條橫枋相連,橫枋上各等距離的開五個圓孔,以插放長兵器。短兵蘭則更漂亮一些,一般是兩根帶朵雲形底托的立柱上,橫架一梁。立柱上各等距離安裝無組托鈎,自上而下托架着手戟、腰刀和長劍等短兵器。
我面前的是個長兵蘭,左邊兩孔裏插着兩支帶套囊的戟,右邊三孔裏插着三支帶套囊的矛。
我伸手拔出一支戟,憑感覺就知道份量很足。輕輕取去那套囊,仔細觀測。
肆主人是個三十不到的年輕人,熱心地招呼道:“看看吧,一看您就是內行人,這兩支戟可是很難得的好兵器啊!”
徐庶在旁看看標價,每支要五百錢,說貴不貴,說便宜可也不便宜。問道:“你說這東西好,它有什麽好啊?我看也很一般嘛!”
漢時的市場,為了便於官府對商品價格進行監督和管理,同時也便於交易活動,規定市場上陳列出售的商品,凡單價在五錢以上的,都必須以標簽註明其價格,稱為“題署物”,按現在話說就是明碼實價,童叟無欺。不過,在實際操作上,賣者漫天要價和買者討價還價,是任何市場上都不可能完全杜絶的事情。
兵器主人一聽,你可真是砍價好手啊,貨看都沒看就說一般。道:“且待這位爺看過之後,您再說好不好?”
徐庶瞧我非常專註的樣子,心想:“飛兄的金銀戟在戰陣中失落,雖然不是我的過錯,但說起來畢竟不安,不如買下了這兩支戟,他有個替代品,我心裏也好過些。”道:“飛兄很喜歡的話,不妨兩支都買了。”
我把那戟隨手放下,道:“確實一般,算了吧。”
我說的是真心話,再好的戟,能勝得過我那神兵金銀戟麽?
那兵器主人不樂意了:“您這位爺比那位更善於討價還價啊,這東市裏的兵器,都是鐵某我一傢鑄造的,其他的你說不好也就算了,這兩支戟上,我花了極大功夫,您還說確實一般?”
我微微笑了一下,不想再和他爭執,轉身道:“徐兄,咱們走吧。”
那兵器主人輕衊地哼了一聲,道:“還以為碰到行傢了,原來也是目不識物的庸人。”
徐庶惱了,道:“你這人怎麽做生意的?買賣不成仁義在,都要像你這麽冷嘲熱諷,迫人強買,這裏的生意還能做嗎?”
那人又哼了一聲,忽然長嘆口氣,道:“唉,不幹你兩位的事,還是孔大師說得對!再好的東西,衹要一拿出來賣,那就不值錢了。我這是自取其辱!”
我忽然又轉回身,道:“嗯,要說麽,這兩支戟經過了五次加熱滲碳,十七道反復錘打,又經過精密的淬火處理,已超越了鐵戟的範疇,而可算是鋼戟。實不能說是一般了。”
那人呆了一呆,不知不覺聲音小了十八度:“你這客人真是內行,真是內行。”
我撣撣袖子,拱拱手:“請問閣下可認識孔磨林大師?”
那人臉色一變:“你如何知曉?”
我道:“剛聽閣下提起孔大師,而且這兩件兵器的鍛造之術,頗有幾分孔大師之風,故此一猜。”
那人看我幾眼,搔搔頭,臉上微紅,道:“我父親曾見過孔大師,聽他老人傢講授過鑄兵的道理。我一直想去找他,可父親就是不讓。莫非……您是孔大師的朋友?”
我搖搖頭:“那倒不是,衹是見過孔大師打造的幾件兵器而已。”
那人“啊”一聲叫,搶上一步,抓住我的胳膊,熱切起來:“大哥,你有孔大師打造的兵器?”
我想起曹丕送的那些兵器,和那些兵器下橫七竪八的兄弟們,心中一陣酸痛,搖頭道:“沒有,衹是見過。”
那人頗為失望,抓着我的手頓時鬆了。
我看看徐庶空空如也的腰間,忽然想道:“徐庶能為我着想,要買了這兩支戟,我為何卻沒有想過再還他一口好劍?”道:“嗯,這兩支戟,我全都要了,你可還有與這兩支戟一爐出來的佩劍,我也要一口。”
徐庶一愣。
那人看看我們倆,遲疑一下,道:“本來是有三口的,可昨日都被書肆的伊先生買走了。”
哦?我和徐庶互看一眼,我道:“那麽好吧,再給我來對手戟。”
那人看看我,很爽快地說:“你要買這兩支戟,手戟奉送。”
我心中大生好感,道:“那怎麽行,價錢照付。”
那人搖頭,有些驕傲地說道:“鐵某生平別無所好,就喜歡研究各種兵器的製作。你是真行傢,能識貨,我很樂意交你這個朋友。”
我道:“鐵兄真是實誠人啊!”
說着雙方親熱起來,攀談一陣。原來這人名叫鐵挺,父子傢傳,都是襄陽著名的兵器匠人,本來他是從不上市上來的,這兩天因為合夥的兄弟身體欠佳,肆上無人看管,纔不得不過來暫替幾日。
徐庶心想:“難怪這裏如此蕭條,像你這麽做生意,一言不合就挖苦人傢,客人都要被你氣跑了。”道:“鐵兄認識書肆的伊籍先生麽?”
鐵挺道:“認識。聽我兄弟說,這位伊先生雖然來此沒幾天,但很照顧我們的生意。昨天見着了,真是個痛快人,也不還價,買了三張弓,三口劍就走了。嗯,兩位是他的朋友?”
徐庶道:“是啊。伊先生在麽?”心想:“你也就能喜歡不還價的客人。”
鐵挺道:“應該在的吧。書肆有好幾十傢商賈,比我們這兒大了十幾倍,就伊先生一位市官,雜事很多,很忙碌的。”
徐庶點點頭:“有勞鐵兄了。”取出銀子,折算好付了帳。
鐵挺看我們有事的樣子,便不再和我瞎侃,送了一個長大的皮套,把那兩支鋼戟、一對手戟連套囊一起紮好,裝了進去。然後他自己提着套子,堅持送我們過去。
欲拒無法,我和徐庶衹好跟着他,去找伊籍。
主管市場事務的官員為市令長,其下有交易丞1人、市掾1人以及市門卒和市嗇夫等數十人,他們的職掌包括:按時啓閉市門、維護市場秩序、徵收市稅、管理商品價格和商人市籍等。伊籍以劉表幕府從事身份,目前暫時在東市上擔任市掾,負責管理商人們的市籍。他喜歡書肆的清新之氣,與他肆不同,所以自作主張,把辦公地點從官署治所市樓裏搬將出來,移到書肆來。
找到書肆時,遠遠就看到他正坐在一個空的三層肆架上聚精會神地看書。
鐵挺把那皮套給我,道:“王大哥有空可到襄陽城南找我,鐵記匠鋪,隨便問個路人就能知道地方。”
我點頭,答應一定去看他。
鐵挺自己去了。
徐庶笑道:“這傢夥不喜歡我,所以也不讓我去看他。”
我開玩笑道:“其實他的性情和徐兄很相像呢,都是不對脾氣就不交朋友。”
徐庶道:“是這樣麽?”
說着話走到那肆架近前,徐庶用力咳嗽兩聲。伊籍聞聲下望,大喜,書一扔,急忙從扶梯上下來,三步並為兩步,搶至我們身前,一把捏住我,低低急促道:“主……兄,讓我等得心焦。”看看四周,道:“走,到我宅裏去談。”
走了幾步,他忽然招來一個嗇夫模樣的手下,道:“我有兩個朋友,暫時出去一會兒。你去告訴董令一聲,中午到我傢來吃飯。”
那嗇夫連聲答應而去。
我和徐庶心想:“我們私聊,你還招什麽人啊?”
伊籍神秘地笑笑,道:“走,且回傢去。”
伊府在離市場不遠的一個小巷子裏,轉了兩道彎就到。
就這麽一轉兩轉,市場的喧嘩熱鬧已經大半屏蔽掉了,隱隱約約傳來的聲囂,衹能為這小巷的靜寂增加一點映襯的背景。
伊籍令妻鬍氏及幼子伊丹出來拜我,我急忙還禮,道:“伊兄休要如此,折殺我了。”
伊籍讓鬍氏趕緊下廚做飯。待鬍氏帶着伊丹進去了,立刻請我上坐,倒身下拜,說什麽:“君臣之禮,概不可廢。”
碰到這種人,我實在無可奈何,衹得任憑於他。
伊籍起來,道:“主公此次因禍而至襄陽,未必非福。主公也看到了,本地如此繁華,北方無論如何也比不了的。”
我唯唯稱是。徐庶見我受窘,解圍道:“伊兄,新野、襄陽一帶的情況如何?”
伊籍這纔落座,不再廢話:“遵照主公之命,我已與黃巾杜軍師聯絡。他們現在新野城西的一片山𠔌中結營,自耕自食,偶爾以糧食和城裏交換一些????巴布料,很少擾民。新野令霍峻非常滿意,時常去看望劉、龔二位渠帥,資助些軍需。襄陽城中,我已說動了兩位賢才,願意鼎力相助主公。還有幾位,還有些猶豫,恐怕要見着主公以後才能决定。”
他提到杜似蘭,我忽然想起很久沒見這位美女義妹了。安陵隘那白衣少年大約就是因為跟杜似蘭賭氣,纔跑到伊川去找我。雖然他為人實在他媽不是東西,但畢竟救了我和徐庶。
說起來,真該感謝我這位義妹纔是。
徐庶點頭,說出密詔之事,並讓我再次展示。不過怕他看出破綻,看過之後就讓我收了。
伊籍喜出望外,道:“襄陽本身就是人傑地靈,近年又多入名傢高士,正是人才鼎盛,俊彥如雲。主公有此密詔,何愁無人輔助。”
這時,忽然咚咚聲響,府外有人敲門。
伊籍皺眉道:“誰這時候來啊?”出去開門,不一刻回來,笑道:“原來是董兄急不可耐,要來拜見主公。”身後跟着個人,三十七、八的年紀,身上穿着法冠絳服,卻是官員打扮。
我和徐庶都站起迎客。伊籍介紹道:“這是我們襄陽的董恢,字休緒,現在是我的頂頭上司,東市令長。他聽說主公在,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就趕過來了。”附在他耳邊,告知他我和徐庶的身份。我耳尖,還聽到密詔之類的煽動性語言。心想:“又是那三十五人中的,哦,對,他精通律法。”
董恢臉上現出震驚表情,失聲道:“那就是陛下的江南欽差特使了?”
伊籍得意洋洋,道:“那還用說。”
董恢急忙整冠理服,磕頭參見。
老這麽幹,我可真受不瞭瞭。徐庶看看我臉色,急忙把他給拉了起來,道:“現在都是一傢人,大傢隨便坐着談吧。”
董恢站立,忽然想起:“伊兄,我剛來之時,似乎見文長在雜肆與人鬥雞,因為走得倉促,忘了叫他。是不是叫他一起來見過主公?”
伊籍猶豫一下,搖頭道:“先別叫他了。我原來曾跟他說過,他似乎不是很有興趣。”
董恢笑道:“他昨日和一個蠻子鬥雞,輸了許多,晚上跟我借錢的時候,還直問我,伊先生說得那個有錢的主公什麽時候來啊?”說完這句,忽然醒起我在,頓時張口結舌,誠惶誠恐起來。
文長?我心下一驚,強自鎮定地笑道:“董兄不妨事,現在是在伊兄私宅,大傢隨意些比較好,你們二位比我大,叫我阿飛就好。嗯,那位文長姓什麽啊?”
董恢正色道:“董恢已立誓效忠主公,自當遵從主臣之禮,豈可隨意?”
我搖搖頭,心道:“你們都這麽一本正經的,我可不喜歡,渾身上下都難受。”也顧不上再說什麽,繼續追問我關心的問題:“那位文長是誰啊?”
伊籍道:“主公,文長姓魏,名延……”
啊!真是他?那個一心追隨劉備,為此不惜兩次叛賣主人,後來屢遭孔明猜忌,倍受爭議的蜀國中期第一名將魏延魏文長?我差點驚呼出聲,好在想起現在少賣弄自己的先知本事最好,纔勉強忍住。瞪了徐庶一眼,心想:“襄陽這幫人裏,以這魏延最是拔尖,怎麽你給我的三十五人名單裏,卻單單沒有他?”
徐庶歪歪嘴,心想:“一個小混混而已,這種人襄陽城裏多的是。伊籍也忒多事,竟然拉了這樣的無賴入夥,當我們是黑社會啊?”當日許都在我傢裏,大傢一起談論臧否人物之時,他對伊籍的眼光就不以為然,現在當然更加看低三分。
可是我知道魏延的份量,立刻挺身而起:“董兄,我隨你一道去見見他。”
徐庶、伊籍倆人都是不大想去的,但見我起來,也衹能跟着爬起來。董恢喜道:“主公禮賢下士,可比周公吐哺。不過,以後萬不可稱我為董兄,以免顛倒主從之序,理法不合也!”
我忙道:“是,是,董大人請。”忽然想起屋裏這倆人都還沒封官許願,心想:“要不要先封一下?”看看徐庶,徐庶搖頭,意思是不到時候。
我想想也對,等魏延來了一起封吧。
董恢對我稱他為董大人似乎也不滿意,想想也沒什麽合適的,暫時就這樣吧。聳聳肩,當先出去引路。
進了東市門,門卒見市令長親自引路,不知道我什麽身份,一齊肅立,低頭不敢亂動。
我心中暗想:“這董恢治屬,倒很不錯。他精通律法,以後可以做我們的廷尉,現在該封他什麽官呢?”廷尉是九卿之一,主管司法。我目下還沒自建王朝,可不能這麽亂封一氣。
我一邊走,一邊四下看看,道:“襄陽之市,真是盛況空前啊!”
董恢搖頭說道:“現在這都算不得什麽。二十年前,我曾去過洛陽,那裏的東西二市之繁榮,令我目為之眩。想那時的京都,船車賈販,周於四方;廢居積貯,滿於都城;琦賂寶貨,巨室不能容;馬牛羊豕,山𠔌不能受。”他一邊說着,一邊眼望遠方,極是憧憬懷念的模樣。說到最後,忽然傷感痛恨起來:“可恨董卓惡賊,不但禍亂朝綱,荼毒百姓,還竟然一把火把這些全都燒毀!”
伊籍也嘆息道:“休緒就是思念昔日洛陽二市之盛,纔專門要求來做這東市令長的。我大漢亂世十餘年,各地均廢,惟有襄陽之市獨盛,甲於天下。董大人居功甚偉。其實以他學問,在此等小市,實在是委屈大纔啊!”
我心中明白,伊籍是告訴我,不要因為董恢擔任這市場小令而小覷了他。嚴肅道:“商市和田地一樣,乃國之命脈,豈能以‘小’稱之?”心想:“再過幾千年,農業早完蛋了,可商業卻越發興旺,這種事恐怕你們難以想像。”
董恢腳步似乎忽然間輕快了些,笑道:“不知文長今日要輸多少文錢呢!”
伊籍道:“沒把你纔給他的那身布襦輸掉就算不錯了。”
董恢苦笑一聲:“我傢也衹有兩件,老母體弱,這件文長要輸了去,鼕天我也沒法管他了。”
伊籍哼了一聲:“你是他姑父,也該說說他了。這麽大的人,別老這麽鬍天鬍帝的。”
董恢嘆道:“他父母死得早,從小就是阿韻照顧他。要不是阿韻前年故去,文長也不能這樣。”
伊籍道:“你就是太念舊,纔會這麽慣壞他。”
董恢苦笑着,不再說話。
我心想:“原來你跟魏延有親戚關係。不過襄陽之市如此之繁華,你卻要把自己過鼕的布襦給侄兒穿,也真夠清廉的。”
襦,是一種及於膝上的棉夾衣。一般樸素人傢,鼕天用布帛做襦穿。有錢人就用白色細綾做襦,稱為綺襦。古代記載中,綺襦常和一個後世很常見的詞聯用,那就是“紈?”,所謂綺襦紈?.因為襦短僅至膝,下面必須著?,即褲子。有錢人以紈做?,故稱紈?.
雖然漢時重農抑商,但董恢身為這目下最繁盛的襄陽之市的東市令長,真想要吃山珍海味,穿綺襦紈?,其實也很容易。不用他動手動腳,自然會有人送上門去。他如此清貧,自是以廉潔自律的緣故。
不多時來到雜肆。這裏可算是市中最熱鬧的地方了,但卻沒有擠來擠去難以行走的感覺。民間百戲,各有所屬。董恢帶我們徑直進入鬥園,問市卒:“魏延在哪個場子?”
那門卒道:“董大人你可來了,魏延在雞欄第四個場子裏,剛纔聽見他好大聲的一聲叫,似乎又輸了大籌。”看來魏延常在這兒賭,賭品連他都知道。
董恢大急,立即衝了進去。我們也衹好加快步伐,鴨欄、鵝欄、鵪鶉欄、蟋蟀欄等都從眼前一閃而逝,伊籍邊跑邊給我們解釋:“文長一旦大叫,必然是把身上的錢都輸光了。”
徐庶看着前面耳朵都紅了的董恢,心想:“嗯,這下你送的布襦保不住了。”他本非如此刻薄之人,衹是實在不喜歡魏延這種無聊閑漢,沒事你去打架鬥毆都可以啊,拿人傢的錢跑這兒玩鬥雞,你以為你跟富貴子弟似的,錢多騷得慌啊?
還沒到雞欄邊上,就聽裏面一聲大叫:“來啊,打啊,再打啊,往這兒打!爺就是沒錢,怎麽着,有種你就打死老爺我。”
一個中原口音的漢子道:“算了,算了,別打了,這傢夥皮厚,咱犯不着跟他生氣。”
另一個粗暴的聲音道:“不行,給我打!這無賴,昨天就欠了咱們許多錢,原說今天帶了還,沒賭兩下又被他耍騙了。給我往死裏打。”
那中原口音的漢子道:“爺,咱們來這裏玩,可不是為了打這種無賴的。萬一……”忽然放低了聲音。
徐庶一愣:“這兩個聲音都好耳熟啊!難道是他們?”
董恢大叫:“裏面的好漢別打,我替他還錢。”邊喊就跑進欄去。
伊籍也進去了。我正要跟上,徐庶忽然拉住我,低聲說了幾句,我一呆:“有這種事?”不由停下腳步。
徐庶道:“咱們就在外面等等,也許能碰見,看看是不是。再說,你現在進去了,魏延那被打得鼻青臉腫的樣子讓你瞧見了,還不得把他羞愧死?”
我點點頭:“言之有理。”便不再堅持進去,和徐庶留在外面等候。
有董恢、伊籍他們倆在,既有錢又有權,當然一切都好搞定。對方顯然也不想鬧大,賠足了賭款也就妥當了。似乎是嫌第四個場子晦氣,那些人便又去了另外的場子繼續玩耍。董恢然後開始修飾魏延的儀容。
等再見着他們,已是兩刻鐘以後。
看那魏延,除了眼睛青了老大一塊之外,其他的和後世小說描述的也差不多,二十剛出頭,身高八尺,面如紅棗,不,重棗。雖然被狠揍了一頓,臉上卻依然是一派大模大樣,什麽都不在乎的地痞流氓氣。
他身上的布襦,果然不見了。
雙方介紹認識,重回伊府。鬍氏已經把飯菜都做好端了上來。
酒桌上,我就勸魏延,大好男兒,別老去市捨雞欄勾當,應該幹些正經事了。
魏延嘻笑着問我,做什麽叫正經勾當?
我耐着性子,講述各種道理,列舉前朝諸如韓信、樊噲、周勃、銚期、馬武、吳漢等著名以布衣從軍,終至王侯的例子,勸他先去軍隊裏幹幹,積纍些軍事經驗,在這亂世裏,日後肯定大有用處。
徐庶直拿眼瞟我,意思是我花這麽大氣力在這種人身上不值。不過對我列舉的那些人倒很贊同,認為比喻恰當:“全是一幫無賴閑漢出身!”
董恢和伊籍都很感動,覺得我這人不錯。也在旁邊幫腔教訓魏延。
其實我是看在歷史上有這麽塊好料,不想他廢掉,而且念着董恢撫養他的不易,纔苦口婆心說上這麽一大通,不然像魏延這種痞子個性,我早厭了。
魏延最後終於同意了。
下午,魏延跟着董恢剛走,阿西帶着阿昌找來了。
我看着阿西陰沉的臉面和阿昌紅腫的腮幫和嘴巴,知道阿西沒對自己失職的兄弟客氣。
徐庶見到阿西很高興,把他倆拉出去好一頓說話,再回來時,阿西已經喜笑顔開,阿昌也咧開腫脹的嘴巴直樂,倆人匆匆忙忙吃了點飯,就又出去了。接着徐庶就和伊籍一陣嘀咕,伊籍也很高興地笑了。
第二天一早,徐庶就督促我起床,說將有貴客要來拜訪。
我一看,主人伊籍已經不見人影了。
果然,剛吃過飯,門外就有客人來訪。
居然是襄陽著名謀略傢。
蒯良蒯子柔。
啊,這可是我早已私心仰慕的高人。
“徐兄果然軍師之才。”
看着旁邊不動聲色的徐庶,我暗暗想道。
現在,在這熟悉的一片天地裏,完全恢復自信的徐庶終於有了施展才華的機會。
我伸了個懶腰,覺得真舒服。
以後,也許會更舒服吧。
十二月十九日晨。
晴冷。
因為我和蒯良的一個賭,導致我衹能留在襄陽。
到現在,已經整整二十天了。
為了這個賭,徐庶很不高興。
他是希望我盡快趕去長沙。
他是對的!
可是我卻不能走。徐庶後來也察覺到,我留下來的决定也是對的。
因為如果蒯良打定主意不放我走,我就走不了。
這二十天我也沒耽擱,見着了很多人,其中包括徐庶介紹來的一些名流。魏延的事,因為蒯良在軍中強大的影響力,非常順利,初入軍營就做了都伯,手下管着100人。當了頭,人老實多了,天天帶着兄弟們練功習技,偶爾還來嚮我請教武學之道和管理經驗,勤奮着呢。中途伊籍偶爾發現徐庶沒有佩劍,便把他在鐵挺的肆上買的好劍送了我和徐庶一人一口。
不過我一直想見的諸葛亮和龐統,還是沒有見着。
諸葛亮外出遊山樂水,已經將近三個月沒回來了。至於龐統這花心大少,據龐德公的兒子、諸葛亮的二姐夫龐山民說,他已在孫權的前部大都督周瑜手下找了個職位,打算作為躲債晉身之地,暫時不打算離開。
不過我和蒯良打賭,看來我贏了。
因為昨天是最後一天,而前方根本沒有傳來可令舉城歡慶的消息。
那就是長沙還是沒有能攻陷!
我知道蒯良的想法,希望我能留下來取代劉表,依靠這裏的人力財力兵力,去爭霸中原,完成他祖先一直渴望但卻做不到的事情。
可是我對這個計劃實在不能贊同,劉表在這裏十年了,樹大根深,枝繁葉茂,各種勢力盤根錯節,我要想短期內取代他,機會實在是太小了。而且名不正言不順,我呆在這裏能幹什麽啊?長沙那邊,有荊州大軍強壓的外部環境,又有桓袖、徐庶、阿敘他們內部人的支持,條件多好啊,幹什麽不好玩?嗯,就是這個主意,到四郡去!
正在想着,蒯良慢慢走了進來。
他走路的姿態有一種陰性的美感。我看的古代肥皂劇裏,那種上流社會的世傢子弟,都有這種癖好,時時處處都在無意中顯示着自己獨特的身份地位。
可惜我對這個並無欣賞的想法。
雖然我表示着欣賞的眼神。
蒯良慢慢坐下,眼光閃動了幾下,然後道:“飛侯,你贏了。”
我皺下眉:“我有點不明白,蒯別駕為什麽要和我作二十日之賭?”
蒯良嘆道:“因為到昨天為止,是蔡都督自定的攻陷四郡的最後日期。以德?之才,統率五萬大軍,兵良將優,圍困長沙整整半年,居然寸功難建,寸土未得。我真是沒有想到!”
我心想:“你們要用蔡瑁這種蠢才為將,那怨得何人?”
蒯良觀察一下我的表情,道:“許都來人了,是來找你的,但他們似乎並非同路人,所以我已吩咐下人,讓他們分兩批來見你。”
我怔住,許都來人?怎麽會找到這裏?
蒯良道:“我和其中一人是老相識,呵呵,就是那王越王大劍師。”
啊,王越?
越來越奇怪了。
怎麽他居然趕過來了?
蒯良道:“他是兩人同來,還有一個年輕人,名叫法正,這算是一撥。另外一撥,卻是比較奇怪,似乎都是長沙、武陵地區的口音,但偏偏都是和王越從許都一起過來的,是兩個少年和一個女孩子。”
我心頭一震,道:“莫非一個姓黃,一個姓馮?”
蒯良道:“正是。剩下那個女孩子不肯通報姓氏。”看我一眼,道:“嗯,看來飛侯是想先見他們了?”
我看看他那雙似乎洞察一切的眼睛,想了一想,道:“不,我要先見王越。”
蒯良點一點頭:“那也好。”慢慢站了起來,轉身往外行去。
走到門口,他回頭看我一眼,淡淡一笑:“飛侯看來真是很喜歡這個亂世啊!”說了這句,纔慢慢踱出門去。
王越和法正帶來了京都的最新消息。
曹操得知禁軍兵敗伊川,非常震驚,立刻返回許都,重新調整了許昌的防護力量,司隸校尉府都官從事徐宣已晉升為虎賁將軍,全面接管禁衛五營。司隸校尉府主簿兼武衛都尉韓毅作為五營唯一保留下來的高級將領,升任武衛校尉,擔任了徐宣的副手。勇壯都尉李齊也被從尚書臺要回,升職為城門校尉。曹洪和曹真率虎賁營前往芒碭山圍剿劉備的戰役準備工作原來已經大致差不多了,也被曹操暫時製止,且待理會。郟城長常林,涉嫌通敵,被革職,交有司審訊。這還是荀??φ?慕峁?
在伊川戰役中,牛金和蔡陽最終還是逃了回去,朱贊卻中了蹶張弩箭而殞。牛、蔡二將都被貶職,調赴他任,分配到大將曹仁、曹洪的部下擔任別部司馬。陣亡將領曹遵和朱贊,被追認為將軍,傢屬得到充分照顧,按將軍級別領取撫恤薪𠔌。我則被列入失蹤將領名單。
我差點笑出聲來:“我,失蹤將領?”心中暗想:“牛金就不說了,蔡陽這傢夥,命可是真大呀!那麽多蹶張,都沒把他釘死。”
王越道:“是啊,都快兩個月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不是失蹤是什麽?不光是你,這個單子上還有公孫箭和池早的名字呢。”
我大吃一驚:“你說什麽?”
在安陵最後的突圍戰中,我就一直沒見到公孫箭,當時還以為他已經戰死了。
“竟然沒找到他們的屍體?”
“沒有。黑山軍那邊沒有他們的任何消息。”
我心中一喜,知道這兩人的生存機會又多了三分。神箭公孫箭和奇醫池早都不是一般的人物,如果死了,黑山軍一定不會隱瞞這種值得驕傲的戰功的。
“多謝王兄,你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王越臉上擠出一個笑容。
我拍拍他肩膀:“不用做出這副表情嘛,我這不好好的。”
王越苦笑:“你不知道,這些日子我們有多着急。曹賊不在,朝中空虛,那麽多的好機會,就是因為你不在,我們無法控製都城衛軍和武衛營,一動也不敢動。還老擔心被曹操的黨羽發現。”
我皺皺眉,王越說話似乎有點不分場合。
法正看出來,道:“飛侯不必擔心,蒯先生一直都很支持我們的大計,還幫助我們謀劃,出過許多好主意。這次我們能趕來拜見飛侯,也是他提供的情報。”
我恍悟:“哦,原來如此。”心想:“原來你們九人集團裏,襄陽還躲着這麽一位呢。”
十月三日那晚公孫箭奉我之命去追池早,卻被引入張綉府,發現池早果然在裏面,而師兄公孫謹,卻居然是政變集團首領之一。法正、公孫謹等便遊說二人加入政變集團,說他們這九人集團,九本是虛數,言其極多之意,衹要是仁人君子,忠義之士,多多益善,合適就要。池早那多明白事理,知道不加入立馬就得哏屁,很爽快就接受了邀請。公孫箭卻不肯屈服,以現在委身事我,堅持必須要先問過我的意思。公孫謹雖以一族之長,掌門師兄的身份,也不好過分相迫,而且諸人早懷拉攏我的想法,既有如此良機,於是順水推舟,第二天便請池早和公孫箭為代表,嚮我合盤托出他們九人陰謀集團的政變計劃,並邀我加入,願尊我為一號首腦。我這纔知道,原來王越、公孫謹、陳諱、張泉、法正、沮鶻等人,早在秘密策劃奪取許昌政權的勾當。我仔細考慮,權衡利弊之後,最後婉言謝絶了。因為雖然我亦有反叛意圖和安排,但對他們這幫鳥人能否成事十分懷疑,這麽多人,成份如此復雜,別一個不好泄露了機密,反而壞了我自己的全盤大事。所以最終衹同意了雙方合作的關係,但不在他們的同盟者名單上簽字。法正等人商議之後,覺得可行,便都同意了。那以後公孫謹登門造訪,也有重申盟約,親密關係的意思。
王越道:“因為飛兄堅持衹和我們合作的立場,蒯兄他也不便嚮你表露自己的真實身份。”
我道:“嗯,我都明白。現在你們來見我,有什麽新的想法?”
王越看一眼法正,法正微笑道:“我等正想知道飛侯的想法。”
我道:“我既然已經出來了,就不想重回囚籠,再讓曹操去隨便捏我。我也不準備留在襄陽,這裏沒有我發揮的餘地。我打算按原來計劃,過江奔赴長沙,幫助四郡擊退荊州軍再說。”
王越和法正又互相對視一眼,王越嘿地一笑,道:“飛兄既然如此堅持,我們也不強求。好在我們早知飛兄為人,這次出來,帶了一份合適的密詔,飛兄要去四郡,正好可用。”
我看着他,心道:“你沒糊塗吧?你原來已經給我一份密詔的。雖說現在皇帝說話不算數,聖旨不值幾文錢,你也不用這麽重複勞動吧?而且我都把假密詔給了甘寧、伊籍他們看了,再換一份內容,不是全漏了嗎?”
王越給我那份密詔,還在他們力邀我加入九人集團之前。那時我已有離開許都的想法,和王越談過幾次之後,感覺他可以信任,就告訴了他。沒想到兩天以後,他就偷來了那份密詔。他不太懂朝廷文案規矩,密詔大致雖然不差,卻騙不過內行人。但也因為此事,令他們九人集團發現,我也不是一個安分的傢夥。
王越微笑,道:“昔日那封密詔,因為沒有經陛下御覽同意,雖然費了不少力氣,破綻卻是百出。這次這一份,乃是今上的親筆,玉璽也是我去符節臺蓋的。”那可完全不一樣。
我驚訝之極:“你們之事,已經告知陛下?”這似乎和你們原來的“騰蛟計劃”頗有不符。
法正道:“飛侯在朝中雖然時日不久,但當也看得出來,今上為人謹慎聰明,實是極英明之主。所以我們計議之下,認為把實情告訴陛下,衹有好處,沒有壞處。”
我心裏很不以為然,覺得他們漸漸有些沉不住氣了。但他們的事我也管不了,衹好腹誹幾下做罷。
王越道:“實際上,陛下對我們幫助極大,符節臺的一位掌印侍御史,就是陛下的親信。不過,若非得知飛兄具體下落,這密詔卻也難求。”說着,從懷裏取出那份密詔,又同時取出一塊金印,一起遞了給我。
我展開密詔細看了一遍,筆跡大不一樣,果然是獻帝親筆,內容一般無二,未改分毫,而印璽卻果然再沒有分毫破綻。心中大喜,好事真是接二連三啊!把那鎮軍大將軍印翻來倒去看了幾眼,便都小心收了起來。笑道:“陛下可知你偽造密詔之事?”
王越道:“此等小事,何必讓陛下分心?”
我看看他,他看看我,不覺相視而笑。
法正道:“此間事情既了,我們就先回許都了。希望飛侯大展身手,早傳佳音,不負陛下一番苦心。”
我看看他,心想:“這個傢夥的陰謀詭計也是很厲害的,我老丈人那麽厲害的大將,後來也死在他手裏。你別回許昌瞎搞了,平白糟蹋這麽好的人才。”道:“孝直,我今前往長沙,極需臂助,你不如和我一起去吧?”
法正微一猶豫,看看王越。王越道:“我得回覆陛下,另外陛下身邊也需要我保護。你不用看我,自己决定吧。”
法正想了想,道:“飛侯現在已有徐元直,我去不去,都無甚妨礙。”
我知他為人驕傲,這麽說是不願意居於徐庶之下,也不便勉強,道:“唉,可惜,我與孝直如此無緣。”
法正頗為感動,道:“飛侯愛惜之心,法正感同身受。”
王越道:“不用說這麽多,日後飛兄在外,我們在內,還要多多配合,才能成就大事。”
我和法正都點頭,正是如此。
王越道:“飛兄,我會替你打聽池兄和公孫箭的下落,一有消息,就會急告。”
這一說我忽然想起來:“王兄,我的玉侄現在也下落不明,你千萬要多着人去打探。”
王越應允。二人當即告辭,起程赴京。
二人出去了,我定下心來,暗暗慚愧:“我竟然要等王越提到池早和公孫箭,才能想得起玉兒來。”
想我也不是寡情薄義之徒,可一旦心有所註,遇到涉及天下的事來,就往往忽視了很多完全不該忽視的事情。
忽然又想起剛纔蒯良臨出去時的話:飛侯看來真是很喜歡這個亂世啊!
是這樣麽?我真是一個以亂世爭雄為樂,甚至會因此忘記我親近、我喜歡的人們麽?
這樣發展下去,以後我會變成什麽樣的人呢?
剛剛清靜不久的心裏,又有些混沌起來。
忽然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一個粗大的嗓門在外面叫着:“飛大哥,飛大哥。”
我一擡頭,便看見徐庶帶着三個少年男女走了進來。
果然是馮喜、黃敘和桓袖這三個活寶。
我剛站起來,馮喜已經跳了上來,摟住我的脖子,歡聲道:“這麽久都不見了,還以為見不着了呢。”
黃敘和桓袖一齊駡道:“傻子鬍說八道。”
馮喜回頭,道:“我鬍說?我哪兒有,前些日子,不都是你們天天念叨,飛大哥千萬別出事嗎?”
我看看黃敘和桓袖,黃敘一張小嘴張得大大的,小眼小眉毛都嚮眉心脹了開去,高興地不知道說什麽好。桓袖卻臉一紅,低聲道:“飛大哥。”
徐庶斥道:“傻子還沾在飛侯身上幹什麽?還不下來。”
馮喜應了一聲,低頭在我耳邊說:“我真的好想你!”纔怏怏下了來。
我心中更加慚愧:“他們如此真誠待我,我卻不願先見他們。”好在想到自己最後畢竟還是做出了正確的抉擇,方纔釋然一些,招呼大傢都坐下來,問徐庶:“你怎麽恰好碰上他們?”
徐庶道:“我是蒯先生專門叫過來的,正好看見他們在前廳,就帶了進來。”他面帶微笑,顯然是想到我們已經贏了蒯良的賭註。
馮喜道:“那個玩劍的和小瘦子倆故意氣我們,非要先進來,要不是小嘴哥攔着,我就打他們了。”
我點點頭,心想:“你很會起外號,王越和法正要是聽到,也該打你了。”
黃敘道:“飛大哥你這一嚮都好嗎?我們在許昌,聽說前方打了大敗仗,許多將士陣亡,都擔心你得不得了。”
桓袖幽幽補充了一句:“阿櫻姐哭了好幾回呢。”
阿櫻!
如同一把重錘敲在心頭——我的心裏,還遺忘了一個更重要的人!
阿櫻!
我最親密的愛人!
我甚至就忘了我有這麽一個妻子,一個懷着我孩子的妻子!
我驟然站起來,大聲道:“阿櫻,她……她還好嗎?”
桓袖搖搖頭。
我一伸手,隔着長案便抓住她肩頭,急道:“她怎麽樣了?”
桓袖的嫩肩膀,怎經得起我的掌指,臉色刷就變白了,接着就紅起來。
徐庶不料我這麽失態,急忙伸手一扯,拉開我的手,道:“櫻夫人沒什麽大事,飛兄你別着急。”
他心急之下運勁一拉,力道甚強,我的內氣立生感應,自動外鑠相抗,徐庶卻早縮回手去。
這麽一攪,我心裏頓時明白過來,穩穩心神,歉意地看看桓袖,道:“阿袖妹子,抓痛你了麽?”
桓袖疼得眼淚都快掉出來了,卻強笑着說:“沒事啦,人傢知道你心裏急嘛!”黃敘忙舉起自己的胳膊,示意她在自己袖上擦拭。桓袖遲疑一下,推開他胳膊,自己伸袖擦了擦眼,道:“阿櫻姐衹是思念飛大哥,身子倒還康健,肚裏的孩子也很好。這次我們來,本來想先告訴她飛大哥在襄陽的喜訊,可法公子不讓。想想也是,姐姐懷着小飛帥,一旦知道飛大哥的下落,一定會不顧一切趕來的。可是,看着姐姐憂慮焦急的樣子,我實在心裏不忍。”
我心頭亂跳,心想:“我居然忘了讓王越、法正他們稍個口信給她,我還算是人麽?”
徐庶道:“飛兄不用擔心,適纔我遇到他們,已經請王越兄把飛兄安好的消息以妥善方法告知阿櫻夫人。”
我感激地看他一眼。
還是徐庶想得周到,我剛纔要讓王越就這麽告訴阿櫻我的消息,阿櫻肯定會追問我的下落,接着就會追問王越他們怎麽知道的。王越他們要想明白這個結果,决不會答應我的要求。徐庶肯定早想到這問題的解决方法,所以纔有妥善一說。
又聊了一會兒,許昌的事情大致都清楚了。黃敘問道:“飛大哥,徐大哥,你們知道我們長沙現在怎麽樣了嗎?”
徐庶看看桓袖,微笑道:“你們放心,長沙一切正常,安如泰山。這半年打不下來,下面半年更不可能攻下。現在將至鼕季,荊州軍縱然不怕損耗,他們也呆不了多久了。而且,”他又看我一眼,“現在,飛帥可不是來了麽?”
桓袖等大喜,均想:“是啊,有飛大哥去長沙,我們還擔心什麽?”
看着他們喜悅的面孔,我又一次感到心中刺痛:“他們一直惦記着自己的家乡,惦記着自己的親人!衹有我,是什麽都不會思念的無心肝。”
黃敘看了看着廳房,擔心道:“聽說這裏是襄陽大官的官邸,他要聽說我們回長沙去打他們的兵,會不會扣留我們啊?”
徐庶笑了笑,還未回答,外面傳來一聲輕輕的咳嗽。
黃敘一驚,兩手自然而然,擺出一個運功戒備姿態。
門外踱進一個中年男人,負手而立,冷冷道:“難道我蒯傢,還會對朋友不起麽?”
正是蒯良。
徐庶笑道:“阿敘小孩不懂事,你要跟他說蒯傢數百年來的江湖名聲,他恐怕是不明白的。”對阿敘道:“蒯先生從來以信義為先,我們在這裏一天,就是他的朋友。縱然有萬般緣由,他也决不會對朋友無禮的。”心想:“你強迫飛兄留在襄陽二十天,說起來可確是理虧。”不過現在大傢遠行在即,就不用跟他多說這些了。
阿敘急忙放鬆姿勢,小眼珠骨碌轉轉,道:“蒯傢?我聽父親說過,南郡宜城有個蒯傢,夠義氣,善刀法。”瞧瞧蒯良瘦瘦弱弱的身體,陰陰柔柔的氣度,搖一搖頭。
蒯良樂了:“覺得不像麽?”忽然皺一皺眉,似乎想到什麽,打量黃敘:“你姓黃?小哥,你父親可是名忠,字漢升?”
黃敘一愣:“你怎麽知道?”心想連徐大哥都不一定知道我父親名字呢,你這陌生人怎麽倒這麽清楚?
屋裏兩個驚訝聲同時發出:“哦!”“啊?”
蒯良是“哦”的一聲,我是“啊”的一嗓子。
蒯良看看我,笑道:“我還忘了,飛侯更是武林的大行傢。小哥,既然你是黃先生的公子,來到我這裏,我這做主人的可不能沒點表示。諸位,你們先聊着,黃世兄,你隨我出來一下。”
黃敘看看徐庶,徐庶點點頭:“去吧。”
黃敘跟着蒯良出去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暗想:“我靠,黃忠黃漢升?原來他是黃忠的兒子啊?我怎麽這麽傻,這麽久都沒想起來。”
一動到國傢大事上面,我腦子立刻靈活起來,想道:“黃忠是第一流的馬上武將啊,刀法既高,箭法更是厲害。你們長沙的官僚們也忒差勁些,這樣的高手在眼皮底下不知道使用,偏去許昌那麽老遠請我這中看不中用的飛帥。這不是捨本逐末嘛!”
本來身邊沒有公孫箭和趙玉等人跟隨而來,我對如何解除長沙之危,一直有點撓頭。我自己武藝是沒什麽說的,但即使經歷了安陵血拼,對馬上的作戰,卻還是缺乏一股“唯我獨尊”的自信,不知道能不能和荊州軍的一流武將抗衡。魏延在演義裏說得挺牛,到這塊兒一看,也就一般,功夫還差得很遠。要調甘寧一起過去吧,又想到對人不能這麽苛刻,剛從荊州老闆這兒拿完薪水走人,轉臉就跑對頭那邊去不說,還立刻倒戈一擊,反咬舊主一口,那未免也太過了些,甘寧就算嘴上不說,心裏也會彆扭的。就算他不彆扭,我也彆扭。
想來想去,就沒有一個合適的大將。
現在有了黃忠這現成人才,一切問題就迎刃而解。
提拔猛將為我所用,整頓軍容煥然一新,殺退敵兵聲名大振。
太好了!爽!
暫時忘掉那些煩心煩腦的事情,我開始快活地做起欽差上任三把火的美夢來。
午時,蒯良設宴,為我們餞行。
出人意料地,他還帶來了兒子和徒弟做陪。
光華公子蒯奇和三手小將劉磐,兩個很英挺的青年。
蒯奇和黃敘似乎已經混得很熟,倆人非要坐在一起,親熱私聊。
馮喜看得嫉妒,拉拉桓袖,對着他們指指點點,很是不滿。
桓袖知道,肯定是上午蒯良對阿敘說了些什麽,纔會有現在這種效果,雖然心裏也很想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卻不願公開涉人之私,被這幫人小瞧了,於是不理會馮喜,和劉磐隨意聊着。劉磐似乎很喜歡這美女的垂青,有問必答,徐庶偶爾也插上兩句嘴,氣氛非常熱烈。
蒯良的主攻對象是我,一個勁兒勸我喝酒,我心裏理解他的失落感,衹好時時安慰他幾句。
酒宴之後,蒯良讓那幫年輕人自己閑聊,自己拉了我和徐庶去他私人房間,做最後的談話。
密室裏,蒯良直截了當,說了實話:“其實飛侯所見,未必不是正理。我也仔細想了,留在襄陽,確實不如遠赴四郡更易站住腳跟。積蓄上三五年,根基一固,那時自可任意縱橫天下。衹是我宿疾未知何時發作,不知道幾年以後,還能不能幫上飛侯的大事。”
我很驚訝,道:“大人身有何疾?阿飛還認識幾個醫道朋友,願為大人效力。”
蒯良道:“飛侯好意,我都心領了。我這病是少年時落下的,這些年也請了一些名醫高士看過,都沒法根治。”
我本來要推薦池早的,畢竟是現代醫生,見多不怪。但想起那日見到的張仲景,他目下便在襄陽,還有那精通醫道的公孫謹,也和蒯良同在九人集團裏,很可能都給他看過了。要是這倆人都沒有辦法的話,那可能真是絶癥了。同時想到:“池早不知道死了沒有,就算沒死,也不知道躲哪兒去了,要是我推薦出他,卻找不出人來,那不成調戲蒯良的感情了。再說就他那點技術,也不能給人以安全感。” 話到嘴邊,忽然喪失了說出口的理由,就又咽回去了。
蒯良道:“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訴飛侯。元直為飛侯股肱,這件事情,日後恐怕你也要多費些心思,所以一並請二位來。”他淡淡笑了一笑:“就算飛侯多留二十日的補償吧。”
我和徐庶聽他如此珍重,全都竪起耳朵,專心緻志聽他講說。
蒯良道:“飛侯聽說過天下‘十大寶藏’之名麽?”
我搖搖頭:“不知。”
蒯良轉頭去看徐庶,徐庶道:“我幼年時似乎聽母親說過,但卻不知詳情。”
蒯良道:“是啊,這本是世傢間的傳言,飛侯不知,亦是正常。”
我心裏駡一聲:“知道還故意問我?”但聽到寶藏二字,心裏頓時泛起以前看那些武俠玄幻經典著作的感覺,想道:“真好玩哎,有寶藏找了。”
蒯良想了想,慢慢道:“數百年來,一直傳說天下有十個隱秘之地,均藏有大批金珠寶貝,古玩珍奇。我少年時也聽長輩說起,但如元直一般,聽過也就算了,從不放在心上。直到後來接掌傢門,先父把傢族的事務一一交待,纔把這秘密詳細傳與我聽。”
徐庶疑惑道:“難道果有這些寶藏不成?”
蒯良點點頭,忽然笑道:“元直出身大世傢,你可聽說關中淳於氏麽?”
徐庶道:“知道。”心頭忽然掠過張鳳的倩影,不覺看我一眼,臉上微紅。
我沒明白他看我什麽意思,心想:“這個麽,我當然比你清楚點,但就不必跟蒯良說了。”
蒯良冷笑兩聲:“關中淳於財!嘿嘿,好大的名頭。元直可知道淳於氏是如何興起的麽?”
徐庶心中一動:“關中淳於崛起,至今不過百年。難道……”
蒯良看看他神色,道:“你猜得不錯,關中淳於能夠突然崛起,與這些寶藏很有點關係。”
徐庶頗感疑惑,道:“哦,我衹知君傢乃極特別之傢族,從無哪一輩的主人擁有武林大名,歷代族中纔士亦屈指可數。但卻比當今任何一個傢族歷史都要久遠,知曉許多世傢密聞。”連這你也知道,真夠厲害,肯定是你前人傳下來的。
蒯良微微仰起頭,傲然道:“大漢自高祖劉邦稱帝建製(公元前201正月)以來,中途曾經過王莽短暫篡位奪柄(公元8年—23年),緑林、赤眉破都亂朝,之後又由光武帝劉秀中興(公元25年夏稱帝),延續至今,已整整四百年。而我蒯傢,也已擁傢立族四百年矣!”
我很吃驚,暗想:“你傢居然跟西漢東漢兩個王朝一樣長的壽命?好奇怪,似乎西漢是抑製豪強勢力的,據說漢武帝把那時候的許多豪門都流遷到茂陵(今陝西興平東南)去給自己守陵墓,你們傢難道沒被弄去?”
徐庶想的也是一個問題:“君傢能屹立江湖這麽久,真是非同尋常。”
蒯良一笑,淡然道:“不享虛名,靜靜等待時機!這是我傢始祖的教訓。子孫縱然不肖,也不敢忘記。也許,我傢就是仗此祖訓,才能生存至今。”看看我們二人,道:“兩位聽說蒯徹否?”
徐庶恍然大悟,道:“莫非昔日遊說淮陰侯韓信背漢自立,與高祖、項羽鼎足三分的策士蒯通先生麽?”
蒯良微微不悅道:“吾祖自名諱徹,非為蒯通。”
徐庶臉上一紅,道:“是。”
蒯通,即蒯徹,漢初範陽(今河北定興北固城鎮)人。秦末陳勝起義後,派大將武臣進取趙地,蒯徹勸說範陽令徐公歸降,使武臣不戰而得趙地三十餘城。後來又說韓信襲取齊地,造成的後果是劉邦的重要謀士酈食其被憤怒的齊王烹死。最狠的是他這時候就勸韓信背叛劉邦,自立為王。韓信不聽,終於被族滅。後來劉邦聽說此事,要烹殺他,他百般巧辯,終於過關,實為當時天下第一流的謀辯之士。西漢到漢武帝劉徹時,因為要避諱帝王的名字,所以通常蒯徹就被改稱為蒯通。
東漢劉秀上臺,一貫聲稱自己延續的是西漢的天下,所以非常尊敬西漢皇室。蒯良居然直呼漢高祖劉邦和光武帝劉秀這兩漢開國之主的名字,且不喜別人稱他祖先蒯通這個名字,那是明白表示不把當今的漢室朝廷放在眼裏。
蒯良道:“昔日先祖遊說韓淮陰不成,便即裝瘋,但被劉邦識破,衹好以辯纔自救。還好劉邦這老流氓新除韓信這個大患,心情舒暢,就放了先祖一馬。先祖後來又在相國曹參府裏呆過一陣,年老後遷移到南郡,在中廬(今湖北南漳)隱居,他後悔少年時多言沽禍,所以立下遺命,要後世代代靜靜等待時機,不得以纔自售,獲享虛名。”
徐庶道:“原來如此。”對他稱劉邦為老流氓感到很新鮮,卻也頗感不滿:“別管人傢出身如何,能以亭長之微而成皇帝至尊,那就是了不起!不過這話倒很像你祖宗,以前我是看錯了你。難怪你這麽喜歡飛兄,原來你和他一樣,也是一個大逆不臣的傢夥。”
蒯良嘆口氣:“自桓、靈二帝以來,動蕩不安,黃巾紛起,我已預感天下將變。劉表初入荊州,便單騎徑直到宜城(今湖北宜城縣南)來見我兄弟,尋求治理之道。我以為他是位人傑,故不顧祖訓,竭力資助。一晃十年,唉,今日我方知曉,我實在眼邁目拙,認錯了人。”說到這裏,瞟我一眼。
徐庶心裏更加彆扭,想道:“哦,你說認錯了人,難道是說劉表未聽你相勸,不敢公然反叛朝廷,揮戈北上,逐鹿天下,讓你失望麽?”
果然聽蒯良道:“今年春,我因曹操全力與袁紹相爭於黃河之畔,許都後方空虛,頗有可乘之機,便與數位知己一起,策定了一份‘七陽計劃’。可惜,劉景升非要我和那些尋章摘句,誇誇其談之輩商議,曠日持久,卻無結論,致使大好良機白白錯失,成為我蒯良一生中最大的憾事。”嘆息片刻,忽然看嚮徐庶,微笑道:“不過,這件事因為關涉太大,我嚴守機密,連許昌的王越、公孫謹、陳諱等好友都未相告, 元直少年英雄,目光敏銳獨到,所想卻竟然與我不謀而合,實令我又驚又喜。不知是否已告知飛侯?”
徐庶臉色陰沉,不置可否,想道:“現在你看好飛兄,覺得時機又來了?”他出生不久父親即亡故,母子不為傢族接受,生活清貧,算是下層勞動人民,但畢竟生於漢傢天下,又受母親教育多年,心中頗懷忠義之念。即使决意助我掃蕩天下,那也衹是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安樂,建立起名留清史的不世功業,改朝換代,去舊納新的想法卻不是他的本心。蒯良言行果敢,足智多謀,還救過他的性命,他也非常欽佩感激,但軍閥互相攻伐則可,不尊漢室,那可是僭逆的大節,他實在無法接受。
我點頭:“我聽元直兄說過,也看過那份計劃,真是構想宏大,謀劃周全。若是劉荊州肯用先生之策,我軍早已潰散,恐怕我現在也不能坐在這裏聽先生的教誨了。”心想:“劉表要是實施了這個計劃,我還不早翹了?最好的下場也不過是提前結束旅遊,狼狽逃回傢去。”
蒯良面上微現紅光,頗為愉悅:“飛侯過譽了。”
徐庶忽然一挺身,告個罪,說要上厠所,站起來出去了。
蒯良看看他背影,微微搖頭,嘆道:“元直以為我蒯傢世代暗銜私恨,欲藉他人之手報復大漢官傢,不以為然麽?”
我道:“那倒不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正是我輩本色。其實元直對大漢王朝的腐敗沒落,也是失望至極。”心裏卻也知道,徐庶實在不樂意再聽了。
蒯良笑了一笑,緩緩道:“飛侯為人寬容,日後自立馭下,恐怕還有為難之處呢。”忽然輕咳一聲,臉色迅速漲紅,紫了起來。
尾章 前路漫漫
從蒯良的密室出來,我找到獨自在後園閑散的徐庶。
看看天,已是申時(下午三點)。
徐庶的臉色非常不好,低着頭,反復在一條短短的小徑上走過來,再走回去。
我慢吞吞走近前,站在徑左,看着他轉。
徐庶停下來,直視我的眼睛:“飛兄,我有個問題問你。”
我道:“請說。”
徐庶道:“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很奇怪的人。你為人仗義豪爽,對朋友極真心誠意,卻不肯盡忠於曹操;你用兵奇異,不拘泥於正道,卻易於輕信他人;你糾纏於政變集團,卻又冷眼旁觀,不予積極參與;你接受漢帝密旨,决意奉詔討賊,卻又與蒯氏這等叛逆把酒言歡,坐而論道。凡此種種,矛盾多多。我很想知道,你內心之中,到底是如何打算的?如果你果然掃平劉表、劉璋、張魯、孫權、曹操、袁紹、馬騰等人,安定了天下,是仍奉漢帝為主,還是要自己稱尊?”
我沉吟片刻。
其實我早已想到他要問這問題,但事到臨頭,卻仍然感覺需要認真想一想,才能回答。
這是一個關鍵時刻,關係到徐庶是和我繼續攜手前進,還是就此分道揚鑣。
徐庶與我,雖然性情相投,傾蓋如故。但說到個人世界觀,恐怕就差得很遠了。兩個例子很明顯:昔日在許都,他就對鼓吹割據的伊籍不滿,至今另眼相看;適纔於襄陽,他又對熱衷倒漢的蒯良失望,當場拂袖而去。而我對這兩個人,如果硬要我說,卻衹有“適合亂世,有才能的英才”這種評價。
“徐兄,這些事情雖然看起來非常矛盾奇怪,但其實很簡單,衹有一個答案。你跟我這麽些日子了,一起出生入死,應該瞭解我的為人。我並不十分熱心什麽國傢大事,漢室正義。至於徵伐攻戰,割據為雄,更是隨心所欲。無論什麽,對我來說都是一樣,有趣好玩就行!我把這所有種種事情,都當作是在玩一個遊戲,一個好玩的遊戲而已。”
徐庶一愣:“一個好玩的遊戲?”
“是的。我這人雖然本身可能有一定的才能,因此被一些朋友過於推重。可是,能不能取得天下,坐上那什麽皇帝的寶座,我都不是太在乎。我衹是想使自己的生活不至於太空虛,希望多交天下的英雄做朋友,然後和朋友們一起,快快樂樂的,一起打拼,一起努力,去完成一個又一個的理想,創造一個又一個的奇跡!讓天下人都知道,我,阿飛,是個有意思的人,是個很充實的人。這,就足夠了!”
不知不覺中,我說出這麽一番話來。
徐庶呆住了!
我也呆住了!
徐庶是被我很多的現代詞彙弄糊塗了,需要仔細思索其中的意思。
他低下頭。
我卻是忽然想到:“難道我真是一個內心世界非常空虛寂寞的人,所以纔要到三國裏來找些真心的朋友,找些有趣的事情,尋求一種充實的感覺嗎?”
不可能,我可是守拙一族出類拔萃的天才,我的一生都會多姿多彩,充實飽滿。
我來到三國的古地,衹不過是要找我需要的資料;我參與三國的爭霸,衹不過是旅遊中的有趣插麯。
這裏的生活,對我來說,都不過是一種短暫的經歷而已。不可能在我的生活中占據什麽重要地位。
是這樣嗎?
我低下頭,反問着自己。
以前可能是,但現在已經不是了。
另一個我回答道。
在三國的這些日子裏,我已經投入很多,也得到了很多。
我想起了公孫箭、淳於鑄、趙玉、杜似蘭、典滿、趙楷、淳於賓,想起了曹操、許?、曹純、關羽、張遼、文醜、劉備……我那已懷孕的老婆,阿櫻!
還有安陵一戰死去的那些戰友們。
友情、親情、愛情,戰友、部下、強敵。
我已經有了太多的記憶,太多的牽挂。
在得到這些的同時,我同時失去了一樣東西。
自由的心情。
不是嗎?
經過了安陵一戰以後,我的想法已經變了,完全變了。即使我不願去多想。
我已經再也無法把它當作一次旅遊,一個遊戲了。
在安陵的那一天裏,我最好的朋友,追隨我的部屬,都倒了下去。就在我的眼前,一個個倒了下去。而我,也親手殺了那麽多黃巾的將士。此後那幾天清醒時的時候,我一想起那天來,想起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和面目,就忍不住想嘔吐。那是我第一次親手殺人,一下就殺死那麽多人。我幾乎無法相信,那個冷靜的殺人者,他就是我!我一直在想,我的朋友們死了,我異常心痛,絞心一般的痛!可是我殺死的那些黃巾將領和士兵,他們,也應該有很多的親朋好友,也應該有很多朋友親眼目睹了他們的死亡,這些人,難道就不痛苦?亂世之中,疾病、戰爭、饑餓,哪一樣不能輕易置人於死地?誰能避免死亡,誰能了無痛苦?死去的人,衹需要痛苦一下就可以全部了結,但是他們的親人,他們的朋友,更多活着的人,他們難道要把這種痛苦背負一生,直到死去?
為什麽要有死亡,為什麽要有痛苦?
這種亂世,有什麽好玩?
我要去改變它,我得去改變它,我不要這種令所有人都最後沉淪、都陷入黑暗的遊戲。
我對徐庶說的,都是實情,可是還有另外一半,我沒有對他說:“經過了安陵之戰,我改變了想法,親眼目睹了這些情景,我已經無法再繼續玩這個遊戲了。這是一個殘忍的世界,這是一個不好玩的世界。所以,我要盡早統一這個混亂的世界,不再有戰爭,不再有殺戮,讓所有的老百姓、所有的戰士、所有的親人都能過上安定富足,和平快樂的日子,就像在襄陽我們看到的那樣,那是一項多麽大的功德啊!為了這個目標,我願意用盡所有的力量,不惜一切手段。”
我很想對他說出這些心裏話,如果我說了,一定可以完全說服他。他不用半分猶豫,就會欣然傾心,决定永遠追隨我。
可是我不能說,一年的旅遊期限馬上就要到了,我實在不知道,自己還能在這三國的世界裏沉溺多久。
我不能欺騙我的朋友。
即使他是一個那麽遙遠的古人。
我低下頭。
我已經感受到許多痛苦,有了許多不願有,但卻再也無法擺脫掉的記憶。
繼續玩這個不是遊戲的遊戲,我一定還會有更多的記憶,更多的痛苦。
也會更難於擺脫。
我還需要繼續在這裏繼續下去嗎?
前面的路,我該怎麽走呢?
沉默,沉默。
很久,很久。
徐庶忽然擡頭,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是那麽的愜意舒展,那麽的輕鬆灑脫!
我吃了一驚,徐庶也會狂笑?!
真舒服!種種煩憂,種種鬱悶,似乎都已伴隨這聲狂笑宣泄而出,消逝無影,從此再無滯頓,再 無疑慮。
他猛然握住我的雙手,道:“飛兄之心,如雲中仙鳥,高潔莫測。徐某雖然不能完全領會,但亦為之神往。不管如何,我和飛兄都是想結束這骯髒的亂世,還天下以清明,有此一個共同的心願,足矣!就讓我陪伴飛兄,一起來玩這個好玩的遊戲吧!”
我緊緊握住他堅定有力的雙手,心裏好羨慕。
不管他最後是怎麽說服自己的,但他終於想通了,想通了自己要走的道路。
我多麽想和他一樣,也能完全放鬆下來,也能這麽大笑一次。
哪怕衹是一次!
可是我不能。
我不知道自己的路在哪裏。
老遠的,聽到馮喜嗡聲嗡氣的叫駡聲和黃敘怪腔怪調的嘻笑聲。
桓袖在喊着:“飛大哥,徐大哥,我們該走了!”
是啊,該走了!
我和徐庶同時轉過頭,嚮她看去。
那個方向,也是通往長沙的方向。
那個方向,是我理想中的方向嗎?
(第二捲終)
请欣赏:
请给我换一个看看! 拜托,快把噪音停掉!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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