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手抄艳情 》 孤山再夢 》
第二回 美情郎陡遇美嬌娃 妒心人暗施妒姦計
渭濱笠夫 Wei Binlifu
佳人才子兩相當,一思難忘,一見難忘。竊玉頻頻又偷香,說不牽腸,怎不牽腸。 妒花風雨來何狂,驚起鴛鴦,驚散鴛鴦。情郎情女各杳茫,說不思量,怎不思量。
右調《一剪梅》
話說錢雨林,一日在書房中與白雁鴻誦讀。正值春和天氣,衹見"雙雙瓦雀行書案,點點楊花入硯池。萋萋芳草埋階砌,細細鶯聲過短墻"。錢雨林語白生曰:"春和景明,正可郊外踏青,尋花問柳。衹管埋頭案上,不幾令春色笑人寂寞乎?我同汝告知田先生,待三月三日,麯水流觴之辰,前往虎丘遊玩一番,何如?"白雁鴻曰:"正合我意,日在此間悶坐,真如楚囚,不知人世間更有樂事矣。"兩人議定,不在話下。
卻說姑蘇有一人,姓萬名鍾,別號典之。傢道富豪,廣有錢財。但為人趨勢赴炎,結交權貴,性情慳吝,真是一個守錢奴。娶妻李氏,生下一女,年已及笄。有沉魚落雁之容,閉花羞月之貌。《西廂》本上有幾句,足以形容:翠裙鴛帶金蓮小,紅袖鸞綃玉筍長。淡白梨花面,輕盈楊柳腰。妖嬌,滿面兒撲堆着俏,窈窕,一團兒純是嬌,這女子,因正月十五日元宵所生,取名宵娘。賦性聰明,女工之外,吟詩作對,書畫琴棋,無不通曉,且無一不妙。求親者日至其門,他父母衹不輕許。此是何故?衹因宵娘美貌高才,自誓必須要貌若潘安,纔如子建者,方許牽絲。若是俗子白丁,縱堆r篡金積玉,他也看不到眼裏。父母因愛惜他,凡求婚者,必與他商量。那有一個如他意的?所以桃夭未詠,徒賦標梅耳。當日生他之時,原在虎丘祈保,如今一十五歲。三月三日,父母要往虎丘還願。到了三月三日,準備轎馬,安排香燭,宵娘與母各乘轎而來。萬典之引童僕,乘馬隨之。一路上柳緑花紅,山明水秀,看不盡的好景緻。宵娘在轎中,詩興勃勃,遂口占傷春詩一首:
春光知我早來迎,春草春花遍野生。
春樹暮雲增感嘆,春江漲水阻離情。
春詩牽惹文魔興,春酒掃除榆鬼橫。
衹有春思思不盡,無端春悶悶春城。
吟畢,不覺已至虎丘。下轎,參拜觀音大士。宵娘因記得小青當日參拜菩薩詩一首,遂述而告菩薩之前曰:
稽首慈雲大士前,莫生西土莫生天。
願將一滴楊枝水,灑作人間並蒂蓮。
拜畢,父母拈香酬願。誦經已完,山僧供柏子茶,鬆花菜,用飯完,宵娘同侍女喜兒自去遊玩。父母在僧捨閑談,且按下不提。
又說錢雨林與白雁鴻至三月三日,遂將欲往虎丘遊玩之意,告知田先生,先生大喜,說:"昔李青蓮道:'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古人秉燭夜遊,良有以也。況今陽春召我以煙景,大塊假我以文章。'尋花看柳,正是吾輩快心事。但昔日聖門狂士遊春,也要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可再邀幾個知己,方不寂寞於春光。"錢雨林素有相知二人,皆年方二八,長於詩歌,一名柳長卿,一名梅含香。即請二人到,相見禮畢,五人共往虎丘。不乘轎馬,緩步而行,互相談論,一路而來。衹見桃花亂飛,人踏千片紅玉,柳絮橫舞,鳥啄萬縷黃金。萬紫千紅,試問春價值多少;緑暗紅稀,不知肥瘦竟何如,行至半途,見一塢中,穠桃錦杏,梨花含笑,楊花飛雪。又有一小橋流水,芳草芊芊,盡自可人。田左人曰:"我等且少憩此處,茵草而坐,各拈一花,題詩一首,如不成者,罰依金𠔌酒數。"衆皆從之,請各拈花。遂將杏花、桃花、梨花、楊花,寫成四鬮。柳長卿曰:"我輩五人,如何衹用四樣花?"田左人曰:"小徒白雁鴻詩學尚淺,不通推敲,衹付在某花之下,作一絶句足矣。"四人笑笑說:"也罷。"錢雨林首拈杏花。遂吟曰:
桃花開罷杏花開,一望江城錦綉堆。
孔聖壇中沾雨化,董仙林內倚雲栽。
枝頭紅鬧惹詩興,村裏香聞問酒杯。
墻外遊人雖可愛,何時得襯馬蹄回。
吟畢,衆人稱賞不已,日:"字字推敲,真詩壇飛將,直駕鮑、庾而上之矣。且末二句,取古詩'一色杏花紅十裏,狀元歸去馬如飛'之意,意氣亦自不凡。"田左人拈得桃花,遂吟曰:
春光到處將無同,入眼桃花分外紅。
小院深深藏國色,低墻樹樹綴天工。
濃妝妖豔宜含雨,妖態輕盈不勝風。
仙種觀中疑尚在,武陵問渡為何空?
吟畢,衆人觀看,鹹曰:"好詩、好詩!構思新雅,視吾輩真大巫之與小巫之矣"。田左人曰:"吾素不愛雕琢艱僻之句,不過信口拈成,但勿噴飯足矣,何勞過譽乎。"梅含香拈得梨花,遂吟曰:
濃李夭桃太早狂,梨花留得殿青陽。
枝枝綻蕊玉含笑,瓣瓣呈芳雪帶香。
獨洗鉛華放素色,不堆脂粉鬥新妝。
惟愁雨打閉門日,落盡瓊瑤春去忙。
吟畢,衆曰:"句句清新,足堪壓倒元、白矣。梅兄可謂詩中之仙風道骨者也,惜李、杜不及見今人耳。"柳長卿拈得楊花,遂吟曰:
不與群花一樣妝,也無嬌豔也無香。
紛紛飄雪瀼江岸,點點飛綿過女墻。
墜地片時起又落,迎風半刻伏仍揚。
武昌撲面知多少,那管離人泣路旁。
吟畢,衆人賞曰:"不幽深險僻,真詩中有畫手也。"田左人曰:"衆人皆成詩,白加色可將楊花題一絶句,庶不負今日之勝遊。"白雁鴻亦一時興發,遂吟絶句曰:
乍觸簾櫳又過墻,不成嬌豔不成妝。
衹因輕薄從天賦,顛倒春風直恁狂。
吟畢,衆鹹曰:"誰道白兄不知詩也?此詩引而不發,寫盡楊花之妙矣。"田左人曰:"曾子固亦能詩矣。"衆笑曰:"自是強將手下無弱兵,足見先生訓迪之功。"衆遂起行,至虎丘。見遊人兩兩三三,共賞春景。五人茶罷,在寺前寺後一遊,來至千人石上,坐談觀景。忽見一女子,身穿白羅衫,腰係白紗裙,露出一雙三寸淺紅色鞋,頭戴白玉琢成的梅花簪一枝,手執素扇一柄,遮遮掩掩露半面,正從千人石畔過來,後隨一侍女,發方齊眉,色亦秀媚,穿青羅衫,係白紗裙,足下穿秋色鞋一雙,亦隨過來。低聲謂曰:"千人石上有人,小姐須遮面而過。"衆人在石上看見,齊聲曰:"誰傢好個女子,鬍然而天也,鬍然而帝也。"衆口稱美不已。錢雨林一見,觸起觀言大土夢中之言,身穿縞素,頭插梅花便是小青後身,與我有緣。不覺嘆曰:"今日正撞着五百年風流業冤也。"不禁自言自語,幾至出神。衆人下石,各自散步。錢雨林急趕女子,隨尾其後,見出山門上轎,父母隨之而去。追問童僕曰:"此是誰傢內眷?"內一人答曰:"是萬傢小姑娘。"錢生不捨,又隨至轎旁,見女子自轎窗中,頻頻顧盼,似若留情。雨林隨至半裏之遙,轎內宵娘細細觀看曰:"世間有此玉人,覺我形穢。但外貌雖佳,不知才學何如?若得此子同夢是甘,亦不負我一段纔名。"自思自想。轎走得緊,錢生不能隨,遂立柳樹下。蓋宵娘前因千人石上人多,故掩面而過,未及見錢生,至錢生隨來,方看個明白。
話說錢生正在柳樹下沉吟,忽衆人齊到,柳長卿曰:"雨林何不老成,獨自在此看佳人也?"梅含香曰:"佳人遇佳人,兩美相逢,自然戀戀不能忘情。"田左人曰:"勿得狂言,路人聞之不雅。"柳長卿曰:"前言戲之耳。"見路旁有酒館一所,甚是清雅,惟時日已及午,衆人入館坐定,叫主人陳列酒餚,大傢飲酒取樂。田左人曰:"今日之遊,四美具矣,二難並矣。且又美酒嘉餚,高歌暢飲,較古之典春衣者,不更快乎?"梅含香曰:"王羲之三月三日一遊,流觴麯水,千古誇為盛事。吾輩今日,少長成集,一觴一詠。不減蘭亭,何樂如之。"柳長卿曰:"昔曾點暮童冠,浴沂詠歸,聖人嘆曰:'吾與點也。'然係言志,未見諸行事。我等今日,比曾點浴沂之狂,更覺過之。"白雁鴻亦曰:"春遊固樂,但少一麗人以佐春觴耳。"衆皆笑語大飲,獨錢雨林默默無言,酒亦不吃。衆曰:"雨林今日,何故莫興也?"雨林曰:"不知何故,今日心煩意亂。"柳長卿曰:"我知道了,你的魂靈兒都被那人兒勾將去也。"田左人曰:"是那個?"柳長卿曰:"適間千人石畔走過來,穿一套縞素衣裳者是也。"田左人曰:"須老成些,勿得取笑。"衆見日已沉西,遂詠歌而歸。雨林至館,越思越想,乍相逢又記不真嬌模樣,反來復去,好難為情。夜半不寐,見月朗星稀,遂題一詩,於窗上曰:
一輪淡月窺蕓戶,數點疏星透紙窗。
此夜相思無計策,除非魂夢到蘭房。
吟畢,就寢。夢中恍恍惚惚,如見女子。次日早起,急至閶門外訪問,忽遇昨日所見侍女,手執碧槐花一枝,笑嘻嘻的走來。錢雨林嚮前問曰:"汝莫非萬小姐之侍女乎?"其女不答,點頭面去。雨林又追至門首曰:"煩你傳言,昨日虎丘路邊所遇小生錢雨林專來拜小姐也。"女又不答,一竟進去。雨林站立良久,見此傢門第清幽,房屋爽塏,又轉東邊,乃是一閑地。雨林循墻而走,至後,見一後門緊閉,乃是花園一所,內裏桃花盛開。門旁邊坐一小傢獨院,門前站一老婦人。雨林走嚮前,乃作揖唱禮,老嫗回禮,乃問曰:"誰傢小少年,到此何幹?"雨林曰:"我有一事動問,請問,此是萬傢住宅否?"老嫗曰:"正是,你問他做什麽?"雨林曰:"實不相瞞,小生尚未有婚,聞他傢有個小姐,生得標緻,意欲求親,但未知他傢淺深,且又不得冰人撮合,故此動問。"老嫗曰:"事既如此,既來之,則安之,請入敝居一話何如?"雨林欣然進去。但見老嫗傢,院雖不大,也有桃花數株,亦甚清幽。坐下茶罷,雨林遂問老嫗姓名。老樞曰:"妾夫姓木,名易,妾乃韓氏。因先夫去世,子又早亡,衹有幼孫與老身,無可度日,專與人傢作冰人,人都稱我為木易媒婆。你若問萬傢事,我說你聽。這萬典之傢中豪富,衹生一女,容貌絶世,真是我蘇州蘿薴西子再出。且不徒有容,凡書、畫、琴、棋、詩、詞、歌、賦無不通曉。常言欲嫁一個有貌,有纔的丈夫,决不作俗子白丁之婦。所以求親者雖多,或是有錢豪富之子,多是貌如蘧篨。或是宦傢貴胄之於,多半目不識丁。都不中他父母與他的意思,故今日一十五歲,還未許人。"雨林聞之,喜曰:"我欲央你求婚,不知何如?"木易婆曰:"我看你的容貌,十分清秀,必是中他意的,但不知你內纔何如耳?"雨林曰:"我內纔亦不必言,但小姐所會的,我也都會。你可先見小姐,你就說居三月三日在虎丘道上相顧盼的,他就知道了。"木易婆笑曰:"原來你兩個兒,已是張生、鶯鶯臨去秋波那一轉了。我今且不嚮他父母說,先與小姐說知。"雨林曰:"如此極妙,但不知小姐是何名字?"木易婆曰:"他是正月十五日元宵所生的,名叫宵娘。丫頭名喚喜兒。"雨林遂取出白銀一兩曰:"些須薄敬,暫為利市,待成就之後,自當重謝月老耳。"木易婆曰:"未見功,先受賞,殊有愧耳。今是初四,明日月忌,待初六日我去,初七日你可到我傢探信。"雨林告別而回,專聽好消息也。
卻說至初六日,木易婆早起梳洗,穿一套新鮮青布衣服,白布裙,兩腳如飛,走至萬傢門首。正撞見喜兒買翠花二朵回來,遂同入內,見萬典之夫妻。問曰:"這幾日小姐親事若何?"萬老曰:"我小姐有了親事,汝豈不知?今日到此何幹?"木易婆曰:"我有好珠花一對,乃是一女子托轉賣的,問小姐要不要?"萬老曰:"你可親去房中問他。"木易婆走入小姐房中,見小姐尚未梳妝,伏枕而坐。乃曰:"幾日不見小姐。今春和天氣,何不園中看花,而乃懨懨獨坐乎?"小姐曰:"幾日不見你老人傢,今日甚風吹到此也。我因前日虎丘一遊,不知是春寒了麽,不知是冒風了,這幾日神思睏倦要睡。"木易婆曰:"春悶撩人,自然如此。但不知小姐有何煩悶,何不告我?"宵娘曰:"這些個事惱人腸,古人云: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我心上有事,難以告人。"木易婆曰:"別人難以告,老身在小姐門首坐,就如自己傢裏人一般,有何心事,但告我,或老身有可用之處,就便效力。"小姐長嘆曰:"你也說得是,我今告汝,諒你是老人傢,也不見笑,也不與別人說,衹可你我知之。"木易婆曰:"我活了半世人,難道這個也不知,我極是口穩的。"小姐忽然面紅,語又不語。木易婆曰:"小姐有話直言,如何半含半吐?我老人傢根前,你莫要害羞。"小姐曰:"着實羞人,難以出口。"木易婆曰:"古之佳人,如卓文君一聽琴,便私奔相如,紅拂女一見李靖,便尋至店中。古之佳人,不惟具慧眼,且有膽氣,忍小羞而成大計,至今尤為美談。這都是小姐在傳書內知道的,何如此之怯弱也。"小姐曰:"你這番議論,正大光明。使我心胸洞然。我今衹得對你露泄真情。三月三日,在虎丘隨父母還願,路中轎窗看見一人,容姿清奇,氣度瀟灑,就如潘安再見,衛玠重生,若得此人,成為夫妻,也不負我一個纔女。但外貌雖好,卻不知腹中可有學問否?怎能勾相會一面,考他一番,以决好歹。然我女兒傢,深處閨中,怎能會他?"木易婆曰:"卻是這個緣故,正好投機。我今來此,非是賣珠花,亦為此事而來。"小姐驚曰:"你何為此而來,莫非見我吐了真情,故意耍我。"木易婆曰:"我老身與千傢作媒,極是老成的,何敢作耍。前初四日,有一少年,到我傢,央我在小姐傢作媒。他說你可先見小姐,說就是前日虎丘道中相遇的郎君。我問他姓字,他說姓餞,名之繼,號雨林。所以令我到此。其實好一個美貌少年也,小姐不可錯過了他。若要會他,這也不難,我教他男扮女妝,做賣花的引進來何如?"小姐曰:"這也使得,當在何日?"木易婆曰:"事不宜遲,兵貴神速,我明日就領他來。"說罷,去了。
卻說初七日早,雨林至木易婆傢,相見曰:"好事何如?"木易婆一五一十,一一對雨林說畢,雨林大喜而去。
至次日早,到木易婆傢中,欲扮女妝。木易婆曰:"我傢莫有細軟衣服。"雨林急取銀一兩,曰:"可往典當鋪內,貸兩件來。"木易婆即往鋪中,將銀二錢賃衣裙,藏了八錢。回來於雨林妝扮起來。用烏帕裹頭,身穿着青緞衫兒,腰係着白細裙兒,腳下將木易婆兩衹青花鞋穿上,還嫌大些。耳上用白絲係上耳墜,可是雨林生得十分白淨,也遠看不出,蓋色與綫一色耳。取出傢中商人所寄翠花兩對,放在盒中,令他捧上,然後取出鏡子一照,雨林大笑曰:"我今日反做個須眉婦人也。"木易婆曰:"好一個美貌女子,縱有丹青畫不成,不施脂粉天然態,那裏認得是假的。"兩人說說笑笑,走到萬傢門首。見萬典之正出門來,木易婆曰:"小姐要翠花,這小娘子有翠花,我引來與小姐看。"萬典之轉叫喜兒,引進小姐房中。心疑曰:"那有這等美貌女子賣花耶?"有事遂去。雨林進房,見小姐同母坐。其母見二人進來,禮畢,問曰:"這一位是誰?"木易婆曰:"他是徽州女子,到此賣花。"母曰:"好一個美人,多少年紀?"雨林曰:"晚生一十五歲了。"母笑曰:"女子何稱晚生?"
雨林通紅了臉。木易婆曰:"此是他徽州鄉俗。"母曰:"如此一個好女兒,如何腳與你老人傢的一般大?"木易婆曰:"幼年因他父母愛惜、怕疼未纏,故大。"母細看耳上曰:"如何不鑽眼兒。"木易婆曰:"說是父母愛惜,腳也怕纏,還肯鑽眼兒哩!"母曰:"腳已長成,不可為矣。眼兒還要日後鑽一鑽,不要怕疼,可惜你一表人才了。"說罷吃茶,後取花看,問要多少價。雨林曰:"任憑吩咐,一花何足輕重乎。"母曰:"與你五錢絲銀。"雨林曰:"彀價了。"遂遞花收銀。母曰:"他遠方人,女兒可留吃飯,我往前邊看飯來,你三人坐坐。"其母去了。木易婆語小姐曰:"此就是錢郎,小姐可相見。"兩人四目交視。雨林曰:"自虎丘一見小姐之後,一日三秋。今幸蒙小姐傳召,得見玉容,真是千古奇逢,何以剋當。"小姐含羞言曰:"前日一見郎君,宛如玉人,但我之意,須要才貌雙全,方許百年偕老。故令誘君至此,以試真纔耳,非別有他意。今日衹可淡詩論賦,若一言涉於邪淫,即當鳴鼓而攻,幸惟諒之。"雨林曰:"小姐正言侃侃,令人佩服,自當守約候考,何敢再及他事乎。"小姐曰:"我先出一對,你對。"遂出對雲:
入則孝,出則弟,守先王之道。
雨林應聲對曰:
誦其詩,讀其書,畏聖人之言。
小姐聽畢曰:"對得切當。但用成語,尚屬易對。我再出一對,你對。"遂出對曰:
文宣王,周宣王,司馬宣王,一君一臣,一不君不臣。
雨林應聲對曰:
鄒孟子、吳孟子、寺人孟子,一男一女,一非男非女。
小姐聽曰:"此對甚難,你對湊巧,足見纔矣。仍須考詩,有我去年在中秋前一夕,作的一首,限你和韻。"乃念詩曰:
一窗好月照衾寒,來夕天涯人盡看。
雖憶酒非偕靜侶,未能瓜破散鄉團。
湘簾半捲鐘未遠,巫夢常聞捕到殘。
最恨佳期偏杳杳,誰憐悄坐寄儂歡。
雨林聽了,不待思索,即和之曰:
桂影扶疏月影寒,中秋前夕舉頭看。
清光豔似黃金波,皓魄皎如白玉團。
旅邸把杯頻照影,深閨敲韻待更殘。
應知明夜冰輪滿,幾處寓愁幾處歡。
和畢,小姐大加稱賞曰:"字字不脫前一夕,方是作手。衹恐是你平日做下的,又或竊取他人的,你再作一首,何如?"雨林不辭,遂吟曰:
長空月淨雲輝寒,不待中秋人盡看。
玉鏡尚和一釐缺,冰輪猶欠半分圓。
光搖花影疑郎至,亮透紗窗驚夢殘。
餘興再留明夜賞,衹愁把酒與誰歡。
小姐聽畢曰:"愈出愈佳,字字是中秋前一夕。若在他人口中,未免是中秋賞月而已,真才子也。我已知才貌雙全矣。可歸於父母言之,通媒妁之言可也。"正說間,喜兒掌飯到了。雨林戲曰:"小姐須要舉案齊眉。"小姐曰:"須要莊重,不可輕薄。"三人同食畢,雨林猶徘徊不去。小姐促之曰:"大事不在今日,可急歸去。若我母再來,看出破綻,反為不便了。"雨林不得已,別小姐而出曰:"願小姐留意。"方欲再言,其母又至曰:"吃過飯了,再坐一時也好。"雨林曰:"正欲謝一飯之恩,何敢再賜坐耶。"其母曰:"此女大樣,好象個男子。"遂出去。
卻說雨林到木易婆傢,卸去女妝,笑曰:"我今日復見我本來面目矣。"遂與木易婆言曰:"初十是開日,你可往他父母前作伐,我自謝你。"說罷去了。木易婆將前所賃衣服,還於當鋪中。至初十日,又至萬傢,在小姐父母前,言錢雨林求親之意。萬典之曰:"此生我也見過,可以做得門婿。但不知小姐之意何如?"遂同妻到小姐房內,曰:"今日錢傢求親,此子甚是清秀,但不知我兒之意何如?"小姐曰:"婚姻之事,一任父母主之可也。"出來與木易婆說:"我再商量。"木易婆去回錢生曰:"好事已有八九分了。"不意錢雨林父母,因子大未婚,又央李媒婆在程傢求親多時了。卻說這程傢,原與錢傢有瓜葛之親,一見求親曰:"古人下玉鏡臺,傳為佳話,何不可之有。"遞即允諾了。雨林不知,又與父母言往萬傢求親之意,父母言程傢已許了。
雨林聞之,憂鬱成疾,連日茶飯不進,奄奄待斃, 父母驚惶,遂商議曰:"好男兒占得九妻,使媒往萬傢求親,有何不可?"雨林曰:"須木易婆作媒,方好。"父母遂央木易婆往萬傢求親。萬典之見女兒喜此門親事,夫妻慨然允了。
木易婆回報,雨林大喜。走至書館中,正值白雁鴻在館,問雨林曰:"數日何不到館?"雨林曰:"我有天大好事,何暇來此。"白雁鴻曰:"有何好事?"雨林起初不說,白生問之再三,曰:"你我訂盟,此事不說,何足為兄弟乎?"
雨林遂將會萬宵娘的事,一一說明。說:"你看這是大事不是?"卻不知白生一見宵娘之後,也有求婚之意,今乃被他占去,心甚不悅。假意答曰:"好固是好,但無故入人傢,未免越理了。"雨林自悔失言,衹得默默不語。
卻說白生千思萬想曰:"我欲求親,白白被他占去。他又有了程氏,萬小姐豈肯於他做次妻。我有計了,拆散他後,不患不是我的。"遂寫一書,備前備後,假作雨林筆跡,言初七日相會之事,又言父母已訂程氏。令石佛寺一小沙彌,名喚月荷者,將書傳去。你說是錢相公寄來的,月荷原與白生有竜陽之交情,遂不辭,竟自送去。萬典之一見書,大怒曰:"我前日原疑非賣花的。"其妻曰:"我見他腳大異樣,耳又不鑽眼兒,且口稱晚生,誰知竟是假的。這個醜陋,一概不言,衹是他已訂程氏之女,我兒豈可於他作妾乎?你明日叫木易婆退婚就是了。"其夫依言,次日叫木易婆到傢,大駡:"老賤人,做得好事,我今不成錢傢親事,你若再有一言,我把你送到官,打斷你的筋!"水易婆知事有泄露,不敢發一言,竟報雨林,言如此如此,已退婚了。又不知後來何如。
请欣赏:
请给我换一个看看! 拜托,快把噪音停掉!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
|
|
孤山再夢序 | 第一回 訂蘭水蕓窗成交契 續孤山夢中卜良緣 | 第二回 美情郎陡遇美嬌娃 妒心人暗施妒姦計 | 第三回 真婚配拆散假婚配 好姻緣翻作惡姻緣 | 第四回 避災星浪跡寄江湖 逢衆俠揚名在荊楚 | 第五回 獻真纔赴考到客臺 賜衣錦榮歸過故裏 | 第六回 遊虎丘還魂完夙債 赴杭州挾傢享清福 | 附錄:清抄本《孤山再夢》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