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记录 明报·出入山河   》 第29节:南非行 文/北岛(2)      饶宗颐 Rao Zongyi

  在旅馆休息厅碰见哈瓦德。我一直想弄清楚他是哪国人。这有点儿让他恼火。我,没有国,只有家--撒哈拉沙漠。他妈的,我的沙漠被四个国家给瓜分了。他许愿,有一天他要避开四国的警察,带我到撒哈拉沙漠去。相信我,他拍拍他那干瘦的胸膛。记得十年前他也这么说过。
  "撒哈拉人"从一个带纹节的皮口袋里掏出钢笔,边画、边用复杂的手势和几个英文单词描绘他的种族。他们柏柏尔族人(Berber)是回教分支,过着游牧生活,总是被战乱驱赶,所以没有祖国。而他们的祖先,来自中国西北的戈壁滩。他拍拍我的肩膀,你,我,都是东方人。我瞅了他一眼,有些纳闷。甭管怎么说,人家有自己的文字,他的诗就是用这文字写的。他写给我看,果然有点儿像汉字。我开始相信我和这个疯狂的卷发黑人有某种血缘关系了。
  下午五点半,我们在旅馆大厅集合,乘车来到那塔尔(Natal)大学的剧场。
  在剧场休息厅宽敞的露台上,"撒哈拉人"坐下,伸出长臂,口中念念有词。我问担任翻译的法国姑娘玛德(Maud)他在召唤那路神灵。玛德耸耸肩:他用的不是法语。和十年前相比,"撒哈拉人"明显衰老了,大概沙漠之神受不了法国的温文尔雅,已弃他而去。以前他从来不歇着,呼风唤雨,精力无限。
  牙买加的罗娜大叫我的名字,然后咧嘴一笑,并没什么要说的。看来她缓过劲来,连我的名字都让她愉快。
  钟声响了,剧场座无虚席。一群黑人小伙子呼啸而上,拍着脚背跳舞,这是非洲人好客的表示。在急骤的节奏声中,第二届非洲诗歌节开始了。
  二
  诗人们很快就分成不同的小集团。每天出门上车,可以看到这种非理性的分化组合,多半以语言为界。我们的交通工具是两辆红色丰田越野吉普,加上法语翻译玛德开的白色小车。英语集团包括"白求恩"两口子、荷兰的"黑手党"、南非女诗人英格瑞德(Ingrid),还有我。我们这辆车总是塞得满满的,罗马尼亚的阿娜和印尼的阮锥(Rendra)夫妇也时不时地挤进来。法语集团只有三个,法国诗人伯纳德(Bernard)和住在巴黎的摩洛哥诗人兼小说家塔哈(Tahar),加上在法语中游牧的"撒哈拉人",窝在那辆小车里。这多少反映了在语言霸权的争夺中法语的尴尬地位。
  我理解法国人的骄傲。在他们眼里,法语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语言。他们拒绝讲别的语言,特别是英语。在家还行,出门可就傻眼了。我也不知道这世界为什么跟法国人过不去。恐怕这事儿还怨不得谁,风水轮流转,说不定有一天全世界还都得讲中文呢。
  我跟摩洛哥的塔哈,九〇年在旧金山的国际作家会议上见过。诗歌节开幕的那天晚上,我试着跟他聊聊。他吞吞吐吐,他太太冷冰冰地戳在一边。我端着酒杯,进退两难,干脆用我唯一记住的法语说 "早安",转身走了。
  轮到开会发言,可就没别人插话的份儿喽。法语集团个个口若悬河,而且特别富于哲理。在一个人权讨论会上,塔哈赋予个人主义最新的含义,"撒哈拉人"呼吁用无政府主义来对抗美国文化入侵。坐在听众席的伯纳德冲到台上,发表一个长长的关于自由的声明,用的是典型的后现代主义的叙述策略:一个词被另一个词所消解,就像某种掩盖足迹的动物,到末了你肯定忘了他的出发点。我私下叫他"哲学家"。只见他脸色苍白,激动的手直抖。我这才明白,法国出哲学家一点儿都不奇怪,那是咖啡馆的雄辩,加葡萄酒中的形而上。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 前一章回   后一章回 >>   
第1节:旅游寄简--日本 文/金庸(1)第2节:旅游寄简--日本 文/金庸(2)
第3节:旅游寄简--日本 文/金庸(3)第4节:缅甸七日游 文/施叔青(1)
第5节:缅甸七日游 文/施叔青(2)第6节:缅甸七日游 文/施叔青(3)
第7节:缅甸七日游 文/施叔青(4)第8节:缅甸七日游 文/施叔青(5)
第9节:缅甸七日游 文/施叔青(6)第10节:禅窟:佛教圣地Banāras 文/饶宗颐
第11节:忧郁的突厥武士们 文/金庸(1)第12节:忧郁的突厥武士们 文/金庸(2)
第13节:忧郁的突厥武士们 文/金庸(3)第14节:忧郁的突厥武士们 文/金庸(4)
第15节:忧郁的突厥武士们 文/金庸(5)第16节:重游布拉格札记 文/李欧梵(1)
第17节:重游布拉格札记 文/李欧梵(2)第18节:重游布拉格札记 文/李欧梵(3)
第19节:重游布拉格札记 文/李欧梵(4)第20节:重游布拉格札记 文/李欧梵(5)
第21节:重游布拉格札记 文/李欧梵(6)第22节:重游布拉格札记 文/李欧梵(7)
第23节:以色列散记 文/舒婷(1)第24节:以色列散记 文/舒婷(2)
第   I   [II]   [III]   页

评论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