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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评论 》 苕溪漁隱叢話 》
捲二十七
鬍仔 Hu Zai
陳文惠
張文潛雲:“陳文惠有《題鬆江詩》,落句云:‘西風斜日鱸魚香。’言惟鬆江有鱸魚耳,當用此鄉字,而數處見皆作香字,魚未為羹胾,雖嘉魚直腥耳,安得香哉?”
《東軒筆錄》雲:“李淑在翰林,奉詔撰《陳文惠公神道碑》,李為人高亢,少許可,其文章尤尚奇澀,碑成,殊不稱文惠之功烈,文章但雲‘平生能為二韻小詩’而已。文惠之子述古等,懇乞改去‘二韻’等字,答已經進呈,不可刊削。述古極銜之。會李出知鄭州,奉時祀於恭陵,而作《恭帝陵詩》曰:‘弄楯牽車輓鼓催,不知門外倒戈回,荒墳斷壠纔三尺,猶認房陵半仗來。’述古得其詩,遽諷寺僧刻石,打墨百本,傳於都下。俄有以詩上聞者,仁宗以其詩送中書。翰林學士葉清臣等言:‘本朝以揖遜得天下,而淑誣以幹戈。且臣子非所宜言。’仁宗亦深惡之,遂褫李所居職。自是連蹇於侍從垂二十年,竟不用而卒。”
蔡文忠
《類苑》雲:“蔡文忠公齊,擢進士第一,以將作丞倅兗,將母之官,年少氣銳,日沉酣以酒色,廢務賢良。賈公餗居郡小,屢謁不得見,因書一絶屏間雲:‘聖君寵厚竜頭選,慈母恩深鶴發垂,(“垂”原作“隨”,今據徐鈔本、明鈔本校改。)君寵母恩俱未報,酒如為患悔何追。’文忠見之,亟往泣謝,自是終身不飲酒。”苕溪漁隱曰:“餘舊記一小詩云:‘京師素號酒色海,溺者常多濟者稀,吾子堂前有慈母,布衣須換錦衣歸。’不知誰氏作,規誨之言,惜其散逸,故附於後。”
韓魏公
《迂叟詩話》雲:“韓魏公罷相,守北京,新進多陵慢之。魏公鬱鬱不得志,嘗為詩云:‘風定曉枝蝴蝶鬧,雨勻春圃桔橰閑。’時人稱其微婉。”
《類苑》雲:“魏公在北門,重陽燕諸曹於後園,有詩一聯雲:‘不羞老圃秋容淡,且看黃花晚節香。’公居嘗謂保初節易,保晚節難,故晚節事尤著,所立特完。又作《喜雪詩》一聯雲:‘危石蓋深????虎陷,老枝擎重玉竜寒。’人謂公身雖在此,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公為詩用意深,非詳味之,莫見其指,皆此類也。”
苕溪漁隱曰:“魯直詩云:‘黃花晚節尤可惜,青眼故人殊不來’,與魏公‘且看黃花晚節香’,皆於黃花用晚節二字。蓋草木正搖落之時,惟黃花獨秀,故可用此二字。”
《石林詩話》雲:“慶歷八年,王則叛貝州,既誅,始析河北、大名、真定、高陽為四路,各置帥,更命儒臣以緝邊。魏公自鄆州徙鎮,則大興方略,事無不自親,嘗有《題養真亭》詩云:‘所期清策慮,不是愛精神,吏民還解否,吾豈苟安人。’其志可見矣。郡圃號衆春,會歲饑,涉春未嘗一遊。陳薦在幕府,以詩請公雲:‘水底魚竜思鼓吹,沙頭鷗鷺望旌旗。’公亟答之雲:‘細民溝壑方援手,別館鶯花任送春。’在鎮五年,政聲流聞天下,遂屬以為相。”
《桐江詩話》雲:“陳捨人薦彥升,有《彭城八詠》,為人所稱,多以《燕子樓》為絶唱,殊不知《子房廟詩》最為警絶,詩云:‘博浪沙頭觸副車,潛遊東夏識真符。風雲智略移秦鼎,星鬥功名啓漢圖。商老已來寧少海,赤鬆還約訪仙都。雍容進退全天道,凜凜高風萬古無。’《燕子樓詩》並載於後,識者自知其優劣也。詩云:‘僕射新阡狐兔遊,侍兒猶住水邊樓。風清玉簟慵欹枕,月好珠簾懶上鈎。寒夢覺來滄海闊,新詩吟罷紫蘭秋。樂天才思如春雨,斷送殘花一夕休。’燕子樓即張建封侍兒所居,其事具載《麗情集》。彥升《高祖廟詩》雲:‘塵靜山川狂鹿死,雷驚天地老竜飛。’《範增墓詩》雲:‘忿失壯圖撞玉鬥,豈知天命與金刀。’皆佳句也。《八詠》今不傳於世,惜哉1
杜祁公
《石林詩話》雲:“杜正獻公,自少清羸,若不勝衣。年過四十,鬢發即盡白。雖立朝孤峻,凜然不可屈,而不為奇節危行,雍容持守,不以有所不為為賢,而以得其所為為幸。歐公素出其門,公謝事居宋,歐適來為守,相與其歡。公不甚飲酒,惟賦詩唱酬,是時年八十,然憂國之意,猶慷慨不已,每見於色。歐公嘗和詩,有‘貌先年老因憂國,事與心違始乞身’,公得之大喜,常自諷誦。當時以謂不惟麯盡公志,雖其形貌,亦在模寫中也。”
蔡寬夫《詩話》雲:“張文孝公觀,性端謹,一生未嘗作草字,故其詩有‘保心如止水,為行見真書’之句。世多以謂人之所為,可於書體見之,此殆不然,亦適然耳。今書吏自少即學楷法,往往自不解破體,其人豈皆端願者邪?人物之高下,要自其書之氣韻觀之。蓋精神所寓,有必不可掩者,初不在真與草也。杜正獻公以直諒端方名天下,平生踐履,未有一事少出禮法。年過七十,謝事,始學草書,遂盡其妙。今使人每見之,則其英特秀爽,無所降屈之氣,猶若可想見者,此其所以異乎。”
《林間錄》雲:“杜祁公衍、張文定方平,皆緻政居雎陽,裏巷相往來。有朱承事者,以醫藥遊二老之間。祁公勁正,未嘗雜學,每笑安道佞佛,對賓客必以此嘲之,文定但笑而已。朱承事乘間謂文定曰:‘杜公天下偉人,惜未知此事。公有力,盍不勸發之?’文定曰:‘君與此老緣熟勝我,我止能助之耳。’朱應之而去。一日,祁公呼朱切脈甚急,朱謂使者曰:‘汝先往白相公,但雲看首《楞嚴》未了。’使者如所告,馳白祁公,默然久之,乃至,隱幾揖令坐,徐曰:‘老夫以君疏通解事,不意近亦例闒茸,如所謂首《楞嚴》者何等語,乃爾躭着。聖人微言,無出孔、孟,捨此而取彼,是大惑也。’朱曰:‘相公未讀此經,何以知不及孔、孟,以某觀之,似過之也。’袖中出其首捲曰:‘相公試閱之。’祁公熟視朱,不得已,乃取默看,不覺終軸,忽起大驚曰:‘世間何從有此書邪?’遣使盡持其餘來,遍讀之,捉朱手曰:‘君真我知識。安道知之,久而不以告我,何哉?’即命駕見文定,敘其事,文定曰:‘譬如人失物,忽已尋得,但當喜其得之而已,不可追悔得之早晚也。僕非不相告,以公與朱君緣熟,故遣之耳。雖佛祖化人,(“人”原作“之”,今據宋本、元本、徐鈔本、明鈔本校改。)亦必藉同事也。’祁公大悅。”
張文定
《冷齋夜話》雲:“張文定方平,慶歷中,嘗為滁州,遊琅琊山藏院,俛仰久之,呼左右取梯,升梁,得經函,發之,即《楞伽經》,餘半捲未寫,忽悟前身蓋知藏僧也,寫《楞伽》未畢而化,因續書殘軸,筆跡宛然如昔,因號《二生經》。常以經首四句偈,發明心要,其偈雲:‘世間離生滅,猶如虛空華,知不得有無,而興大悲心。’公後以此經授東坡,東坡為序其事,代寫此經,刻於浮玉山竜遊寺。”苕溪漁隱曰:“《楞伽經》文字簡古,讀者或不能句。近時有閩人楊彥國深究宗乘,遂箋註此經,仍析為七十一分,每分以偈贊之。讀之,其義曉然可見。彥國臨終,謂其傢曰:‘即以此經徇葬。’入之,其塚間神光發現,村夫疑其所藏珍寶,謀劫其塚。其傢知之,即發出此經,神光遂滅,因傳此經於世。”
《石林詩話》雲:“安道未第時,貧甚,衣宜殆不給;然意氣豪邁,未嘗少貶。與劉潛、李冠、石曼卿往來山東諸郡,任氣使酒,見者皆傾下之。沛縣有漢高祖廟並歌風臺,前後題詩甚多,無不推頌功德;獨安道《高廟詩》雲:‘縱酒疏狂不治生,中陽有土不歸耕,偶因世亂成功業,更嚮翁前與仲爭。’又《歌風臺》曰:‘落魄劉郎作帝歸,樽前感慨《大風詩》,淮陰反接英彭族,更欲多求猛士為。’蓋自少已不凡矣。”
東坡雲:“‘因嗟萍梗纔名客,自嘆匏瓜老病身,一榻從茲沒倚壁,不知重掃是何人?’元豐三年,傢弟子由謫官筠州,安道口占此詩為別,巳而涕下。安道平生未嘗出涕嚮人也。”
陳亞
《迂叟詩話》雲:“陳亞郎中滑稽,嘗為《藥名詩》百首,其美者,有‘風月前湖夜,軒窗半夏涼’,不失詩傢之體。其鄙者,有《贈乞雨日曝僧》雲:‘不雨若令過半夏,定應騸作葫蘆巴。’”
《漫叟詩話》雲:“嘗見近世作《藥名詩》,或未工,要當字則正,用意須假藉,如‘日仄栢陰斜’是也;若‘側身直上天門東’,‘風月前湖夜’,湖東二字即非正用。孔毅夫有詩云:‘鄙性嘗山野,尤甘草捨中。鈎簾陰捲栢,障壁坐防風。客土依雲實,流泉駕木通。行當歸老矣,已逼白頭翁。’‘此地竜舒國,池隍獸血餘。木香多野橘,石乳最宜魚。古瓦鬆杉冷,旱天麻麥疏。題詩非杜若,箋膩粉難書。’”
《西清詩話》雲:“《藥名詩》起自陳亞,非也,東漢已有離合體,至唐始著《藥名》之號,如張籍《答鄱陽客詩》雲:‘江臯歲暮相逢地,黃葉霜前半夏枝,子夜吟詩嚮鬆桂,心中萬事豈君知’是也。”
苕溪漁隱曰:“《禽言詩》當如《藥名詩》,用其名字隱入詩句中,造語穩貼,無異尋常詩,乃為造微入妙,如《藥名詩》雲:‘四海無遠志,一溪甘遂心。’遠志、甘遂,二藥名也。《禽言詩》雲:‘喚起窗全曙,催歸日未西。’喚起、催歸,二禽名也。梅聖俞《禽言詩》,如‘泥滑滑’‘苦竹岡’之句,皆善造語者也。”
林和靖
山𠔌雲:“歐陽文忠公極賞林和靖‘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之句,而不知和靖別有《詠梅》一聯雲:‘雪後園林纔半樹,水邊籬落忽橫枝。’似勝前句,不知文忠何緣棄此而賞彼。文章大概亦如女色,好惡止係於人。”苕溪漁隱曰:“王直方又愛和靖‘池水倒窺疏影動,屋檐斜入一枝低’,以謂此句於前所稱,真叮處伯仲之間。餘觀此句,略無佳處,直方何為喜之,真所謂一解不如一解也。”
蔡寬夫《詩話》雲:“林和靖《梅花詩》:‘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誠為警絶。然其下聯乃雲:‘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則與上聯氣格,全不相類,若出兩人。乃知詩全篇佳者誠難得,唐人多摘句為圖,蓋以此。大抵和靖詩喜於對意,如‘伶倫近日無侯白,奴僕當時有衛青’,‘破殿靜披韲臼古,齋屏閑試酪奴春’之類,雖假對,亦不草草,故氣格不無少貶。然五言如‘夕寒山翠重,秋靜鳥行疏’,長句如‘橋橫水木已秋色,寺倚雲峰更晚晴’,‘煙含晚樹人傢遠,雨濕春蒲燕子低’等,何害為工夫太過。”
《雪浪齋日記》雲:“為詩當飽參,然後臭味乃同,雖為大宗匠者亦然。‘月觀橫枝’之語,乃何遜之妙處也,自林和靖一參之後,參之者甚多。”
陳輔之《詩話》雲:“唐人《牡丹詩》雲:‘紅開西子妝樓曉,翠揭麻姑水殿春。’若改春作秋,全是蓮花詩。林和靖《梅花詩》雲:‘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近似野薔薇也。”
《遯齋閑覽》雲:“凡詠梅多詠白,而荊公詩獨雲:‘須捻黃金危欲墮,蒂團紅蠟巧能妝。’不惟造語巧麗,可謂能道人不到處矣。又東坡《詠梅》一句云:‘竹外一枝斜更好。’語雖平易,然頗得梅之幽獨閑靜之趣。凡詩之詠物,雖平淡巧麗不同,要能以隨意造語為工。公後復有詩云:‘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蓋取蘇子卿詩‘衹言花似雪,不悟有香來’之意。公在金陵,又有《和除仲文顰字韻詠梅詩》二首,東坡在嶺南,有《暾字韻梅詩》三首,皆韻險而語工,非大手筆不能到也。”
東坡雲:“‘驛使前時走馬回,北人初識越人梅,清香莫把酴醿比,衹欠溪邊月下杯。’此梅二丈《京師逢賣梅花絶句》,吾雖後輩,猶及與之周旋,覽其親書詩,如見其抵掌談笑也。”
苕溪漁隱曰:“林和靖言,餘頃得宛陵葛生所茹筆,每用之如麾百勝之師,橫行於紙墨間,所嚮無不如意。惜其日夕且弊,作詩以錄其功雲:‘神鋒雖缺力終存,架琢珊瑚欠策勳,日暮閑窗何所似,灞陵憔悴故將軍。’殊有憫勞念舊之意。”
《遯齋閑覽》雲:“林逋詩:‘草泥行郭索,雲木叫鈎輈。’鈎輈格磔,謂鷓鴣聲也。《詩話》、《筆談》,皆美其善對。然鷓鴣未嘗棲木而鳴,惟低飛草中。孫莘老知福州,有《荔枝十絶句》雲:‘兒童竊食不知禁,格磔山禽滿院飛。’蓋《譜》言荔支未經人摘,百禽不敢近,或已經摘,飛鳥蜂蟻,競來食之。或謂鷓鴣既不登木,又非庭院之禽,性又不嗜荔支,夏月即非鷓鴣之時,語意雖工,亦詩之病也。”
宋子京《筆記》雲:“孫炎作反切語,本出於俚俗常言,尚數百種,故謂就為鯽溜,凡人不惠者即曰不鯽溜,謂團曰突欒,謂精曰鯽令,謂孔曰窟籠,不可勝舉。而唐盧仝詩云:‘不鯽溜鈍漢。’國朝林逋詩云:‘團欒空繞百千回。’是不曉俚人反語,逋雖變突為團,亦其繆也。”
蔡寬夫《詩話》雲:“吳中陂湖間,菱蒲所積,歲久根為水所衝蕩,不復與土相着,遂浮水面,動輒數十丈,厚亦數尺,遂刊施種植耕鑿,人據其上,如木筏然,可撐以往來,所謂葑田是也。林和靖詩云:‘陰沉畫軸林間寺,零落棋枰葑上田。’正得其實。嘗有北人宰蘇州,屬邑忽有投牒,訴夜為人竊去田數畝者,怒以務侮己,即苛係之,已而徐詢左右,乃葑田也,始釋之。然此亦惟浙西最多,浙東諸郡已少矣。”(哈哈兒錄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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