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的是我不可能不想起我爱夏小凡的日子里的许多事,我知道他在很多时候是很真诚的。我其实也从来没有否认艺术与思想中仍有伟大而迷人的东西在,但是我能怎么办呢小凡,我比你还要冷酷、自私。你所不能完全为之献身的,我干脆就一脚把它踢开。我并不满意于我今天的生活,但我更不能过你那样的生活,我永不餍足的只是物欲与信仰:在两极之间跳舞固然痛苦,却比你那样尴尬地活着要来得爽快些:你又要照顾你的妻子,又要巩固你的名位,还要保持气节,还要奢谈理想:没有一方会真正地相信你啊!
2000年5月3日
叶冰从南京来看我,我可也真没亏待她:凡是她感兴趣的人,只要在北京的我都给她抓了来。今天晚上叶冰和我聊天,总结这次北京之行时她说感觉最好的还是昨天晚上在雕刻时光的聚会。
其实我也喜欢雕刻时光。东门外面那一排咖啡厅虽然争奇斗艳,数来数去还要算雕刻时光最有大家气派,但我实在是个俗不可耐的人,我告诉她,雕刻时光固然不像闲情偶寄那样刻意复古也不像There那样神秘新潮,而是有种说不出的雅致与舒适,但我还是最喜欢勺园的那个咖啡厅。我对富丽堂皇有着天然的好感。叶冰又问了一遍我为什么成了这个样子。她怪异地看着我,也知道我不可能回答,但是她也知道这至少足以让我想一想,至少可以刺激我一下,至少能够表达出她对我的变化的不满。
她突然问我是不是真的爱马晓波。
我也知道她其实是想问我还爱不爱夏小凡,我没有回答。我肯定是不爱夏小凡的,但是我今天的一切中都有夏小凡的影子。我对马晓波的爱一开始也是夏小凡促成的,可基础并不就是全部。
我很高兴我们寝室的女孩也都对叶冰很好。我也很真心地告诉叶冰,有这么一些室友真让我喜出望外。本来我的师兄从我高二时起(因为那时他刚上了北大)就不停地向我抱怨北大有多么不好,使得我对北大从来没抱什么希望。但是竟能结识这么一群聪明可爱的室友,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叶冰说到听说中文系流传一句箴言为"不在沉默中恋爱,就在沉默中变态"。我上铺的黄佳一针见血地指出"恋"字即"变态"二字的合写。我们都快笑疯了,其实我们真该弄一个本子,专门记录这些随机而发的幽默。叶冰说她觉得一个女生能幽默就已经离天才不远了,这话细想还真是有道理,列宁不是都说过么,幽默是一种智力上的优越感,而我觉得还需要敏锐的洞察力和独立的判断力。有灵气的聪明女孩固然多,但保持判断力的实在太少了,而且还要冒被认为不像女人的危险。
我想起我和叶冰都曾经自称女权主义者,现在我们提起那些尖锐的问题,心里免不了会难受一下,但是也只是相视一笑了。叶冰问我,如果以后马晓波要我放弃自己的事业去支持他,我会不会同意。我说我还有什么事业可言,当然是全心全意为马晓波了。叶冰若有所思地说:"连你也这样了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这句话让我想起了很多,我想起我刚到北大时听到室友们感叹说包办婚姻是何等合理时的惊诧;想起我听到我很尊敬的一位女作家告诫我找男朋友有钱是最重要时的鄙夷与不屑;想起那次玫琳凯来做宣传时给我化了妆,我发现化妆的确能让我变得更动人;想起那次夏小凡批评我的裙子时我才知道即使他那样的男人对我这样的女人也用了怎样的眼光来要求……我没有说给叶冰听,她其实从小就是一个乖乖女,那些受我的影响而产生的疯狂念头并没有在她心中扎下根,她没有经历过我这样的痛苦挣扎,因而也用不着矫枉过正。她自言自语地说:"连你也这样了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笑着回答说,从原始社会末期。母系氏族公社解体开始……也许这并不是开玩笑。我曾经觉得自己是非读博士不可的,但自从见了北大清华的一些呆头呆脑的女博士之后的确被吓了一跳,才觉得莫里哀的讽刺不是没有道理,与其这样不如做女人:唉,我并非天生就想做女人的,但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我厌恶小女人,可是更厌恶女强人;我厌恶胸无大志的男人,可是更厌恶野心勃勃的男人;我厌恶那些号召男人要像男人,女人要像女人的人,可是更厌恶那些号召男人与女人没什么区别的人……我没有评判他们的对错,我根本也不知道什么对错,我只是觉得不舒服;太多的事情让我觉得不舒服,这已经够受了。我干吗还要费工夫去想为什么
2000年8月1日
如果我知道家里已经买了一台施特劳斯的钢琴,我肯定一放假就回来了。唉,他们为了给我一个惊喜,却浪费了这么多可以练钢琴的时间。
终于能够弹一台属于自己的钢琴,我的心里不知是欢乐还是悲哀更多一些,也许我想得更多的是夏小凡,想他在香山脚下那间空荡荡的屋子里第一次为我弹钢琴,弹我们都很喜欢的拉赫玛尼诺夫。大学4年如梦幻泡影一般的过去,我大概也知道我的一生不过是什么样了。我大概也就会做着平淡的工作,过着平淡的生活。如果可以我大概也会嫁给马晓波,跟他一起做一些应酬,但是这并不妨碍我心中只留下夏小凡的印痕。我们真正需要的东西很少很少,但我们必不可少的东西却太多太多。
前途,地位,财产,这些都不算什么,我并不咒骂它们,我只是看不起它们。那些真正看得起却又买不起的人才会咒骂,我才懒得去咒骂一些不重要的东西呢,我其实知道我真正珍视着什么东西。虽然我也不能确切地说出来,夏小凡也知道那些东西,但我们的区别是,他不能把梦幻与现实分开,他想要用他的心灵去争取名利;而我很清楚我们所要的是何等珍贵而脆弱,为了保持它的纯粹,必须筑一道冷酷的围墙,是怎样的火与冰才能凝成这道围墙啊,那其中的万钧之力,那些刺得人眼痛的烟花,将全部消弭于这淡漠的外表下了。我已想到我如这世上有过的千千万万女人一样安静地坐在钢琴前,用所谓的文化修养去增添人们的欢心。我和一切都没有区别,也没有人知道我爱过夏小凡,没有人知道我曾怎样地试图与这样的明天抗衡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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