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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君寶妻
夏承燾 Xia Chengdao
生平簡介
君寶,宋末嶽州(今湖北嶽陽)人。其妻被元兵掠至杭,不肯從,自投池水而死。存詞一首。
●滿庭芳
徐君寶妻
漢上繁華,江南人物,尚遺宣政風流。
緑窗朱戶,十裏爛銀鈎。
一旦刀兵齊舉,旌旗擁、百萬貔貅。
長驅入,歌樓舞榭,風捲落花愁。
清平三百載,典章文物,掃地俱休。
幸此身未北,猶客南州。
破鑒徐郎何在?
空惆悵、相見無由。
從今後,斷魂千裏,夜夜嶽陽樓。
徐君寶妻詞作鑒賞
徐君寶妻是嶽州人,她被元兵俘獲至杭,被安置在韓蘄王府。從嶽州到杭州,遭到數次侵犯,她都用計得脫。主人因她貌美,不忍殺她。終於有一天,引得主人大怒,要用張、徐巧言先祭丈夫,再嫁與主人婦。在換妝焚香,祭祀完畢,作詞於墻壁上,遂投大池死。
“漢上繁華,江南人物,尚遺宣政風流”。此詞以追懷南宋起筆,漢上指江漢流域,是女詞人故鄉。江南指長江中下遊流域,本中藉指南宋。都會繁華,人物如雲。指故國的繁盛。“尚遺宣政風流”,南宋文明源於北宋風流文采。宣、政指北宋政和、宣和年間。“緑窗朱戶,十裏爛銀鈎”。千裏長街,連雲高樓,朱戶緑窗,簾鈎銀光燦燦。
“一旦刀兵齊舉,旌旗擁、百萬貔貅。”貔貅,猛獸之名,藉指侵略者。這裏指元兵南犯,勢如洪水猛獸。1274年(鹹淳十年)元兵自襄陽分道而下,不久東破鄂州。1275年(德元年)三月,南陷嶽州,“長驅入,歌樓舞榭,風捲落花愁。”長驅直入的蒙古兵占領了繁華綺麗的漢上江南,如風暴橫掃落花。從起筆寫南宋文明之繁華,筆鋒一轉,寫元兵大兵南侵,“風捲落花愁”,表達了詞人對國破傢亡之恨和自身被擄之辱的無限悲慨之情。筆鋒一轉,女詞人以包容博大的氣魄和卓越的識見轉寫宋代歷史文化大悲劇,筆力不凡,也表現了女詞人超人一等的思維安位。當女詞人作此詞時,已被擄至臨安,臨安被陷之景,其觸目驚心悲慨之深,是可以想見的。清平三百載,從南宋直擴展至三百年南北兩宋。“典章文物”四字,凝聚着女詞人對宋代歷史文化之反思與珍惜。此四字指陳出有宋一代文化全體。北宋亡於女真,南宋亡於蒙古,燦爛文化三百年,如今掃地俱休!女詞人之絶筆,寫是歷史文化悲劇之寫照。此三句承上片而來,但典章文物顯然比十裏銀鈎更其深刻,是為巨眼。全詞有此三句,意藴極為遙深。在女詞人心靈中,祖國與個人雙重悲劇,原為一體。以下寫個人命運之悲劇。“幸此身未北,猶客南州”。就其深層意藴言,則是慶幸自身在死節之前猶未遭到玷辱,保全了清白。是足可自慰並可告慰於傢國。詞讀至此,真令人肅然起敬。一弱女子,能在被擄數千裏後仍全身如此。非一般人所及!其絶筆之辭氣又復從容如此,氣度顯亦超常。
“破鑒徐郎何在?空惆悵、相見無由”。藉用南朝陳亡時徐德言與其妻樂昌公主破鏡離散典故,說出自己與丈夫徐君寶當嶽州城破後生離死別的悲劇命運,表達了對丈夫最後的深摯懷念。徐郎,藉徐德言指徐君寶。同姓而同命運,用典精切無倫,自見慧心。徐德言夫妻破鏡猶得重圓,而她們夫婦死節已决。故女詞人之用此古典,其情況之可痛實過之百倍。“徐郎何在”?生死兩茫茫,惆悵何其多。情變悲憤激烈而為凄惻低徊,其言之哀,不忍卒讀。“從今後,斷魂千裏,夜夜嶽陽樓”:從今後,我的魂魄,要飛過幾千裏路,回到嶽陽故土,到夫君身邊。從容絶决而又固執不捨,充分體現出能出世而仍入世、置生死於度外的傳統文化精神。“夜夜嶽陽樓”結筆於嶽陽樓,意藴遙深,亦當細細體味。
女詞人在詞中對自身被擄艱危之現實,着墨尤多,而寄之以對文明的追思之中,對祖國淪亡親人永別深緻哀悼,寫南宋文明之繁盛及橫遭蹂躪。在回憶和反思中。下片寫徐郎何在與斷魂千裏,運用懸望與想象。表現了女詞人遠思之凌空超越。本詞另一特點是意境之重、大、崇高。從歷史文化悲劇寫起,哀悼宋文明的衰亡,詞境極為重大。詞中表明自己死節之心,將祖國和個人的雙重悲劇融匯,意境極為崇高。
歷代詞評者對其給予很高的評價。劉永濟在《唐五代兩宋詞簡析》中的評價很有代表:“讀其‘此身未北,猶客南州’與‘斷魂千裏,夜夜嶽陽樓’之句,知其有生為南宋人、死為南宋鬼之意。惜但傳其詞而逸其名勝,至香百年後無從得知此愛國女子之生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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