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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家评传 》  林語堂次女自傳:女王與我     》
與威廉荷頓共進午餐(2)
    
林太乙 Lin Taiyi 
 調酒師調出來的馬踢你的確很香,我在牙醫手上受了一早上的罪,又為歪嘴的問題搞得憂心忡忡。威廉荷頓則隨時要來坐在我身邊了。我仰頭飲了一大口酒,頓時覺得輕鬆多了。
 在座的人在談電影明星。有位太太說,她不喜歡亨福瑞柏賈(Humphrey Bogart)那副粗魯的樣子,也不喜歡約翰韋恩(JohnWayne)那種牛郎的作風,就是喜歡威廉荷頓那斯斯文文的樣子。我點頭同意,沒說話。
 何太太說,比爾何以遲遲不來?大傢再來一杯吧。我點頭同意,又來了一杯馬踢你。喝在口裏是冰冷的、下肚之後是滾熱的。我感到非常舒適。
 “你今天話很少。”何太太說。我點點頭。
 “大概是因為要見大明星,緊張一點。”有人替我說。大傢笑了。我又喝了一口酒。
 陶淵明把酒叫做“忘憂物”,一點不錯。再來一口吧。人傢嫌我今天話很少。那不好,要活潑起來。否則威廉荷頓來了,旁邊坐個木乃伊,豈不太殺風景?
 “你自言自語在說什麽呀?”外子問。
 “在背詩。”
 “噢?”有人說,“背來聽聽!”
 “我想對酒的頌揚,沒有人比得上李白,”我說,“他的《將進酒》是這樣的: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以下的我背不出來了。”
 有人鼓掌叫好。“幹一杯!”
 “幹一杯!再來一杯!”我感覺有點飄飄然。沒關係,《菜根譚》說,“花看半開,酒飲微醉,此中大有佳趣。”
 第三杯下肚之後,威廉荷頓終於來了。遲了一個多小時。穿着一套咖啡色的西裝,淺藍色襯衫,奶油色領帶,身材並不太高,風度翩翩,笑嘻嘻地說很抱歉,他遲到了。何太太給大傢介紹之後,大明星便坐在我身邊。侍應生問他要什麽飲料?
 “你在喝什麽?”他笑容可掬地問我。帥透了。
 “馬踢你!”我說。
 “我也來一杯。”
 “要加檸檬皮或橄欖?”侍應生問。
 “Who cares if it’s olive or lemon skin,
 The important thing is,
 How little vermouth, how much gin!”我說。
 荷頓哈哈大笑。
 “林女士愛詩,剛纔背了首唐詩給我們聽呢,”何太太說。“李白的詩。”
 那英俊的,傾慕已久的威廉荷頓嚮我莞爾一笑。“背給我聽聽。”活在當下,機會不再。
 “是中國詩,”我說,自覺精神抖擻,頭腦極其敏銳。“那首詩倒有人翻譯成英文。有了,是Witter Bynner翻譯的,叫做 ?Bringing in the Wine?:
 See how the Yellow River’s waters move out of heaven.
 Entering the ocean, never to return.
 See how lovely locks in bright mirrors in high chambers,
 Though silken-black at morning, have changed by night to snow.
 …Oh, let a man of spirit venture where he pleases
 And never tip his golden cup empty toward the moon!
 Since heaven gave the talent, let it be employed!
 Spin a thousand pieces of silver, all of them come back!
 Cook a sheep, kill a cow, whet the appetite,
 And make me, of three hundred bowls, one long drink!
 “行!”荷頓說,“進酒吧!”
 外子說,對不起,因為要開會,衹好先告辭。他小聲對我說,“別喝太多酒。”
 “不會的。”
 大傢點了菜,乳酪鮮蚝,配以白酒,法國式燜雞,配以紅酒。大傢談笑風生。我活潑、機智,談吐充滿詼諧,快樂極了。威廉荷頓話也不少,他談及與他演過戲的女明星,奧黛麗赫本(Audrey Hepburn),珍妮弗瓊絲(Jennifer Jones)等等。
 大傢聽得津津有味,侍應生一再添酒。我聽見自己笑聲連連。活在當下,我將永遠記得此時此刻,有幸會見威廉荷頓,與他進午餐。
 就在甜品上桌時,我突然感到天翻地覆,要嘔吐,勉強憋住,深呼吸,不行。我必須趕快離開這裏。我說了聲“對不起”便站起來。這樓裏一定有女厠所,但是我要走得越遠越好,不要引起他的註意。搭電梯到大廳。我再也控製不住了,沒走到女厠所便大吐特吐,那狼狽的情形吸引了不少側目而視的觀衆。幸虧不久來了個服務生,把地上的污穢清除掉。我顛顛倒倒走到女厠所,解開領扣,在臉盆裏吐苦水,覺得奄奄一息。在梳妝臺前坐下來休息,照照鏡子,起碼嘴不歪了。
 休息了好一會兒,心想幸虧沒有在威廉荷頓面前獻醜。但用午餐時,我可曾歪着嘴談笑風生?自以為活潑、機智,其實是喝醉了。《菜根譚》固然說,“花看半開,酒飲微醉,此中大有佳趣,”但接下去是“若至爛漫便成惡境矣!”便成惡境矣!我羞恥得無地自容。臉上發熱,頭痛欲裂。但不能老坐在這裏,要趕快回傢,倒在床上大睡一覺。這一切像是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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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資料來源】湖北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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