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论史评 廿二史札记   》 卷二十七 辽史金史      张翼 Zhang Yi

  辽史
  辽史太简略,盖契丹之俗,记载本少。
  太宗会同元年,虽诏有司编始祖奇善(旧名奇首)可汗事迹。然辽史所载,仅记其生于都庵山,徙于潢河之滨而已,盖已荒渺无可稽也。
  历朝亦有监修国史之官。
  如刘慎行、邢抱朴、室昉、刘晟、马保忠、耶律隆运、耶律玦、萧罕嘉努(旧名萧韩家奴)、耶律阿苏(旧名阿思)、王师儒等,皆以此系衔。(见各本传)
  然圣宗诏修日历官毋书细事。道宗并罢史官预闻朝议,俾问宰相书之。惟萧罕嘉努修国史,以圣宗猎秋山熊鹿伤数十人,直书其事,帝见而命去之,既出,又书其事,以为史笔当如是也。其他则隐讳苟简可知矣!
  其编为史册,
  至兴宗时,耶律孟简上言「本朝之兴,几二百年,宜有国史以垂后世。」乃编耶律吓噜(旧名曷鲁)、乌哲(旧名屋质)、休格(旧名休哥)三传以进,兴宗始命置局编修。其时有耶律古裕(旧名谷欲)、耶律庶成及萧罕嘉努实任编纂之事,乃录约尼氏(旧作遥辇氏)以来事迹,及诸帝实录共二十卷上之。盖圣宗以前事皆是时所追述也。
  道宗大安元年,史臣进太祖以下七帝实录,则又本耶律古裕等所编而审订之,其时刘辉谓道宗曰「宋欧阳修五代史,附我朝于四夷,妄加贬訾,臣亦请以赵氏初起时事,详附我朝国史。」据辉所言,则不惟诸帝有实录,且渐有全史矣!
  至天祚帝干统三年,又诏耶律俨纂太祖以下诸帝实录,共成七十卷,于是辽世事迹粗备。辽史传赞谓「其具一代治乱之迹,亦云勤矣。」当辽之世,国史惟此本,号为完书。金熙宗尝于宫中阅辽史,即此本也。
  金二次修史
  熙宗皇统中,又诏耶律固、伊喇因(旧名移剌因)、伊喇子敬(旧作移剌子敬)等续修辽史,而卒业于萧永琪,共纪三十卷,志五卷,传四十卷,皇统七年上之。此金时第一次所修也。
  章宗又命伊喇履提控刊修辽史,党怀英、郝俣充刊修官,伊喇益、赵沨等七人为编修官,凡民间辽时碑志及文集,悉送上官,同修者又有贾铉、萧贡、陈大任等,泰和元年,又增三员,有改除者,听以书自随。怀英致仕后,诏大任继成之。(俱见各本传)此金时第二次所修也。
  至元修辽史时,耶律俨及陈大任二本俱在,后妃传序云「俨、大任辽史后妃传大同小异,酌取以着于篇。」而历象闰考中,并注明俨本某年有闰,大任本某年无闰。尤可见其纂修时悉本俨、大任二书也。
  辽史二
  辽、金二代之兴,皆经祖宗数世开创,始成帝业。
  金史于太祖本纪前,先立世纪以叙其先世,最为明析。
  辽史则开卷即作太祖本纪,而其祖宗递传之处,反附见于本纪赞内,故所叙太简。肃祖、懿祖、元祖、德祖四代,其妻已立传于后妃内,其夫反无专纪而附于赞内,岂不详略两失乎?
  且赞中所叙,又不甚明了,谓:自奇善可汗生都庵山,传至聂哷(旧名雅里),让苏尔威(旧名阻午)而不肯自立,聂哷生必塔(旧名毗牒),必塔生海兰(旧名颏领),海兰生努尔苏(旧名耨里思),是为肃祖,肃祖生萨喇达(旧名萨剌德),是为懿祖,懿祖生伊德实(旧名匀德),是为元祖,元祖生色勒迪(旧名撒剌的,北庭杂记又名斡里),是为德祖,即太祖安巴坚(旧名阿保机)之父也,世为约尼之额尔奇木(旧作夷离堇),太祖受可汗之禅,遂建国云。
  太祖本纪,又谓哈陶津汗(旧作痕德堇可汗)殂,群臣奉遗命请立太祖,太祖三让,乃许之。按新唐书谓:契丹王锡里济(旧唐书及薛居正五代史俱作习尔之)死,族人沁丹(唐书、薛史俱作钦德)嗣,尝入寇,为刘仁恭所败,乃以重赂乞盟,故沁丹晚节不竞。而欧阳五代史谓:约尼以次代,为刘仁恭所攻,八部之人以约尼为不任事,选于众,得安巴坚代之。盖此即辽史所谓「受可汗之禅」者也。(钦德、痕德堇、遥辇,皆名字传闻之误)
  其聂哷让苏尔威而不自立之处。按耶律吓噜传:哈陶津汗殁,群臣奉遗命立太祖,太祖曰「吾祖聂哷尝以不当立而辞位,吾可受乎?」吓噜曰「昔聂哷之辞,以未有遗命也。今先君言犹在耳,君命不可违。」太祖乃即位。据此,则所谓聂哷让苏尔威及太祖受可汗之禅,欧史虽不载,要是实事。
  又吓噜云「自苏尔威后十余世,国衰民困。今正当兴王之运,不可失也。」此亦与唐书、欧史所谓「被刘仁恭所攻,八部之人以约尼为不任事,而立安巴坚」者,略相合。然辽史谓「群臣奉遗命立安巴坚。」欧史则谓「八部人公议立安巴坚。」又属岐互。至新唐书谓「八部迭相更代,独安巴坚自为一部不肯代,自号为王。」欧史又谓「安巴坚既立后,值中国多故,汉人归之者众,告以中国之主无代立者。安巴坚于是立。九年尚不求代,诸部共责诮之,安巴坚曰『吾立九年,所得汉人多矣!欲自为一部以治汉城。』诸部许之,遂率汉人于滦河上,筑城种田,而以计诱八部大人来会,尽杀之,然后并八部为一。」此与新唐书相合,当是安巴坚实事。而辽史并无一字及之。盖耶律俨修实录时,为其先世隐讳。陈大任修史,亦遂因之,不复勘对唐书及欧史也。
  且辽史隐讳之处,亦不止此。
  欧史载李克用先约安巴坚共攻梁,已而安巴坚背约,反遣梅老聘梁,奉表称臣以求封册,克用大恨,临殁以一矢属庄宗报仇,后果为庄宗击于望都,大败而去。而辽史则以克用结好之事,为约其共攻刘仁恭而不言攻梁,以掩其背约之迹,此其讳饰一也。
  欧史德光灭晋后,归殁于滦城,契丹人剖其腹,实以盐,载之北归。晋人谓之「帝」。辽史并不载,但书其自悔之语,谓「此行有三失,纵兵掠刍粟,一也;括私财,二也;不遣诸节度归镇,三也。」而赞其如秦穆之能悔过。又记其迁晋主母子于黄龙府时,仍以其宫女、宦官、东西班官、医官、控鹤官及庖人、茶酒司等从行,又以晋旧臣赵莹、冯玉、李彦韬等护送,以见其加惠于亡国之处。
  凡此有善则书,有恶则讳,可见皆耶律俨在辽时所修原本,而陈大任因之者也。而元时修史之草率,并唐书、欧史亦不复校勘,概可见矣!
  宋史宋琪传:琪本幽蓟人,故知辽事最详,其疏云「契丹自阿保机始强,因攻渤海,死于辽阳。妻述律氏生三子,长东丹,次德光,季曰自在。太子德光南侵还,死于途。东丹之子永康代立,起军南侵,被杀于大神淀。德光子述律代立,号曰『睡王』。二年,为永康子明记所篡。明记死,幼主代立,明记妻萧氏,番将守兴之女,即今幼主之母也。」云云,其叙安巴坚以后世次继立之处,俱与辽史同,惟名字不合,盖契丹以国语为名,本无正字耳。
  辽史立表最善
  辽史最简略,二百年人物,列传仅百余篇,其脱漏必多矣。然其体例亦有最善者,在乎立表之多,表多则传自可少。
  如皇子、皇族、外戚之类,有功罪大者,自当另为列传,其余则传之不胜传,若必一一传之,此史之所以繁也。惟列之于表,既着明其世系、官位,而功罪亦附书焉,实足省无限笔墨。
  又如内而各部族,外而各属国,亦列之于表,凡朝贡、叛服、征讨、胜负之事,皆附书其中,又省却多少外国等传。
  故辽史列传虽少,而一代之事迹亦略备。
  惟与宋和战、交际之事,则书于本纪而不复立表,盖以夏、高丽、女真之类皆入于属国表,宋则邻国,不便列入也。
  然金史特立交聘表,凡与宋交涉之事,一览瞭如。辽史虽旧无底本,而元人修史时,既于金史立此表,独不可于辽史亦立此表乎?
  且辽史与宋交涉之事书于本纪者,前后亦不画一。澶渊既盟之后,凡两国遣使、生辰、正旦以及庆吊等事,不特逐年详书,即使臣姓名亦一一不遗。及兴宗再定和议,加增岁币之后,则惟书吊大丧、贺即位之事,其余生辰、正旦等使,一概不书,何其前详后略也!若亦立交聘表,则此等皆可于表内见之,前既免于繁冗,后亦不至简略矣。而辽史无之,此又修史诸人之失也。
  辽史疏漏处
  辽史又有太疏漏者。
  国号
  东都事略,记:辽太宗建国大辽,圣宗即位,改大辽为大契丹,道宗又改大契丹为大辽。改号复号,一朝大事,而辽史不书。
  皇太妃呼纽
  圣宗统和二十四年,幽皇太妃呼纽(旧名胡辇)于怀州,囚夫人伊兰(旧名夷懒)于南京,余党皆生瘗之。明年,赐皇太妃死于幽所。按统和十二年,诏皇太妃领西北路乌尔古(旧名乌古)等及永熙宫军抚定西边,以萧达林(旧名挞凛,宋史名挞览)督其军事,此即皇太妃呼纽也。达林传亦称夏人梗边,皇太妃受命总乌尔古部及永熙宫军讨之,凡军行号令,太妃悉委达林。其后萧罕嘉努(旧名萧韩家奴)疏亦言「统和间,皇太妃出师西域,拓土既远,降附亦多。自后一部或叛,邻部讨之,使同力相制,正得御远之道。」则此皇太妃不惟有辟土之大功,且有靖边之长策。其幽死也,又以何事?后妃传内当专立一传,乃并无其人,何也?
  圣宗后萧氏
  又圣宗统和四年,纳皇后萧氏,皇太妃进衣物驼马以助会亲颁赐,内外命妇亦进会亲礼物。此后乃圣宗元配也。统和十九年,以罪降为惠妃。后虽??,而其为圣宗原配,终不可没。后系何人之女?以何事得罪?后妃传内亦宜有专传。乃但以统和十九年另立之齐天皇后特立一传,而此所娶之后,绝无一字及之,何耶?
  自称辽兵
  且既为辽史,则本国兴兵之事,不应自称曰「辽兵」。乃本纪贝州之战云「军校邵珂开城门纳辽兵。」戚城之战云「辽军围晋别将于戚城,晋主自将救之,辽军引退。」邺都之战云「慕容彦超遇辽军数万,至榆林,辽军又至,彦超等力战,辽军乃退。」如此类者,不一而足,反似他国记载,而称契丹为辽军者。此亦修史者之疏也。
  辽帝皆有简便徽号
  辽帝皆有一二字简便徽号,当时为臣下所称,后世亦即以此别之为某帝,初不称庙谥也。如太祖曰「天皇帝」,太宗曰「嗣圣皇帝」,世宗曰「天授皇帝」,穆宗曰「天顺皇帝」,景宗曰「天赞皇帝」,圣宗曰「天辅皇帝」,道宗曰「天佑皇帝」,末帝曰「天祚皇帝」。皆于初即位时,群臣上尊号,即有此二字。
  甚至皇后亦另有徽称。如太祖后曰「地皇后」,圣宗后曰「齐天皇后」,道宗后曰「懿德皇后」是也。
  其后耶律淳僭位,亦号「天锡皇帝」,耶律达实(旧名大石)亦号「天佑皇帝」。达实殁,其后塔布布延(旧名塔不烟)称制,亦号「感天皇后」,其女布沙堪(旧名普速完)称制,亦号「承天太后」。此亦一代之制也。
  按元制,每帝亦有国语徽称。如太祖曰「成吉斯皇帝」(旧作成吉思),世祖曰「色辰皇帝」(旧作薛禅),成宗曰「鄂勒哲图皇帝」(旧作完泽笃),武宗曰「库鲁克皇帝」(旧作曲律),仁宗曰「布延图皇帝」(旧作普颜笃),英宗曰「格根皇帝」(旧作格坚),文宗曰「济雅图皇帝」(旧作札牙笃)是也。
  但元制系以国语为尊奉之称,辽制则不用契丹语而以汉字尊称,故不同耳。
  辽后族皆姓萧氏
  辽后族皆姓萧氏。
  后妃传引耶律俨所修实录,谓:其先本伊苏巴里氏(旧作乙室拔里氏),太祖慕汉高祖,故称刘氏,以伊苏巴里比萧相国,遂为萧氏。又谓:太祖舒鲁后(旧作述律后)兄子名萧翰,妹复为太宗皇后,故后族皆以萧为姓云。
  是实录以后族姓萧,为太祖所赐。而国语解谓其说不合,故陈大任不取。
  又外戚表序云:契丹外戚,其先曰二舒敏氏(旧作二审氏),曰巴里(旧作拔里),曰伊苏济勒(旧作乙室巳)。太祖娶舒鲁氏。大同元年,太宗自汴将归,留外戚小汉为汴州节度使,赐姓名萧翰,由是巴里、舒鲁、伊苏济勒三族,皆为萧姓。
  是赐姓又自太宗始。
  按薛居正五代史萧翰传:翰父阿巴有妹,为安巴坚后,翰妹又为德光后,德光入汴,将命翰为宣武军节度使,契丹本无汉名,乃赐姓名萧翰,自是翰族皆姓萧。
  欧史亦谓德光欲留萧翰于汴,使李崧为制姓名曰萧翰,于是始姓萧云。
  是后族姓萧,实太宗所赐也。
  既为太宗所赐,何以太祖之高、曾、祖父四代妣已俱称萧?盖皆后人所追氏也。而诸外戚之姓萧者,可类推矣!
  萧氏于辽最贵,世与宰相之选,统辽一代任国事者,惟耶律与萧二族而已。
  辽正后所生太子多不吉
  辽太祖三子皆舒鲁后所生,长名贝(旧名倍),已立为太子,后得东丹国册为人皇王主之,太祖崩,让位于其弟太宗(德光),身自归东,丹寻浮海适唐,赐姓名李赞华,为唐末帝所害。(后以子世宗登极,追谥义宗)
  太宗崩,世宗(贝子时为永康王)以从子入嗣。
  世宗崩,穆宗(太宗子)以从弟入嗣。
  穆宗崩,景宗(世宗子)又以从子入嗣。
  皆未先为皇太子也。
  惟景宗后萧燕燕正位中宫后始生圣宗。圣宗以冢嫡嗣位,享国四十九年,令名遐福,最称贤主,此为古今来正后所生储君继体者之第一。然未即位以前,年尚幼,却未立为皇太子。
  兴宗(圣宗子)则由皇太子嗣位,而其母耨斤本宫人也。
  道宗母系仁懿萧后,然道宗生于兴宗藩邸,仁懿尚未为后。
  道宗宣懿萧后则既册为后始生子浚,寻立为皇太子,后被伊逊(旧名乙辛)所谮,母子皆不得其死。
  天祚帝系浚为太子时元妃萧氏所生,亦尚未为后也。
  辽官世选之例
  辽初功臣无世袭而有世选之例。盖世袭则听其子孙自为承袭,世选则于其子孙内量才授之。兴宗诏「世选之官,从各部耆旧择材能者用之」是也。
  其高下亦有等差,外戚表序云:后族萧氏,世预北宰相之选。按辽本纪:太祖四年,以后兄萧达鲁(旧名阿布齐)为北府宰相,后族为相自此始。然萧塔喇噶(旧名塔剌葛)传:其祖当安禄山来攻时,战败之,为北府宰相,世预其选。则世选官本契丹旧制,不自辽太祖始也。
  萧思温传:为北府宰相,上命世预其选。萧和斯(旧名护斯)传:官北院枢密使,仍命世预宰相选,辞曰「臣子孙贤否未可知,得一客省使足矣!」又道宗诏「北院枢密使耶律伊逊(旧名乙辛),同母兄弟世预北南院枢密使之选,异母兄弟世预额尔奇木(旧作夷离堇)之选,太保查剌世预突吕不部节度使之选,耶律辖哩(旧名谐里)征宋有功,世预节度使之选,萧达鲁(旧名敌鲁)善医,世预太医选。」此可见辽代世选官之制,功大者世选大官,功小者世选小官,褒功而兼量才也。
  按辽之世选官,与元时四集赛(旧作四怯薛)相同,如穆呼哩(旧名木华黎)子孙安图(旧名安童)、哈喇哈斯(旧名哈喇哈孙)累世皆为宰相,阿噜(旧名阿鲁图)自言「我博尔济(旧名博尔朮)后裔,岂以丞相为难得耶?」是元时丞相多取于四集赛之家,与辽之世选宰相,大略相同也。
  辽族多好文学
  辽太祖起朔莫,而长子人皇玉贝已工诗善画,聚书万卷,起书楼于西宫,又藏书于医巫闾山绝顶。其所作田园乐诗,为世传诵。画本国人物,如射骑、猎雪骑、千鹿图皆入宋秘府。其让位于弟德光,反见疑而浮海适唐也,刻诗海上曰「小山压大山,大山全无力,羞见故乡人,从此投外国。」情词凄惋,言短意长,已深有合于风人之旨矣!
  平王隆先亦博学能诗,有阆苑集行世。
  其他宗室内亦多以文学著称。
  如耶律国留善属文,坐罪,在狱赋寤寐歌,世竞称之。其弟资忠亦能诗,使高丽被留,有所著号西亭集。
  耶律庶成善辽、汉文,尤工诗。
  耶律富鲁(旧名蒲鲁)为牌印郎君,应诏赋诗,立成以进。其父庶箴尝寄戒谕诗,富鲁答以赋,时称典雅。
  耶律韩留工诗,重熙中,诏进述怀诗,帝嘉叹。
  耶律辰嘉努(旧名陈家奴)遇太后生辰进诗,太后嘉奖。
  皇太子射鹿辰嘉努又应诏进诗,帝嘉之,解衣以赐。
  耶律良,重熙中从猎秋山,进秋猎赋;清宁中,上幸鸭子河,良作捕鱼赋。尝请编御制诗文,曰「清宁集」。上亦命良诗为「庆会集」,亲制序赐之。
  耶律孟简六岁能赋晓天星月诗,后以太子浚无辜被害,以诗伤之,无意仕进,作放怀诗二十首。
  耶律古裕(旧名谷欲)工文章,兴宗命为诗友。
  此皆宗室之能文者。
  又耶律纽斡哩(旧名裊履)工画,坐事犯罪,写圣宗御容以献,得减死。后使宋,宋主赐宴,瓶花隔面,未得其实。陛辞,仅一视,默写之。及出境,以示饯者,骇其神妙。
  此又宗室之以画著名者也。
  辽燕京
  京师本唐范阳节度使治,府曰幽州,军曰卢龙。
  辽太宗会同元年,晋主石敬瑭遣赵莹以幽、蓟、瀛、莫、涿、檀、顺、妫、儒、新、武、云、应、朔、寰、蔚十六州来献,乃诏以幽州为南京。三年三月,至南京备法驾,入自拱辰门,御元和殿,行入阁礼,又御昭庆殿,宴南京群臣。
  按石晋纔以地来归,太宗驾至,即有拱辰、元和、昭庆等名,则非辽所建之宫殿可知也。
  是年冬,始诏燕京建凉殿于西南堞。
  建一凉殿,尚特书于本纪,更可知太宗初入时,并未别有改筑。盖幽州自安史叛乱,已称大燕,后历为强藩所据,唐末刘仁恭僭大号于此,必久有宫殿名,辽但仍其旧耳。
  圣宗统和二十四年,改南京宣教门为元和门,外三门,一为「南端」,左掖为「万春」,右掖为「千龄」。
  开泰元年,又改幽都府为析津府,幽都县为宛平县。
  太平五年,驻跸南京,幸内果园,宴时,值千龄节,燕民以年谷丰熟,车驾适至,争以土物来献,上礼高年,惠鳏寡,赐酺饮。至夕,六街镫火如昼,士庶嬉游,上亦微行观之。盖辽以巡幸为主。
  有东西南北四楼,曰「捺砵」,又有春水秋山,岁时游猎。
  从未有久驻燕京者。是年偶度岁于此,故以为仅事也。
  今其基址,亦有可约略者。
  辽史地理志,谓:城方三十六里,崇三丈,衡广一丈五尺。八门,东曰「安东」、「迎春」,南曰「开阳」、「丹凤」,西曰「显西」、「清晋」,北曰「通天」、「拱辰」。大内在西南隅,其所改之元和门及南端「万春」、「千龄」等门,则大内之门也。
  悯忠寺有李匡威所立之碑,曰「大燕」,城内东南隅有悯忠寺,是唐藩镇牙城,本在悯忠寺之西。辽志云:大内在西南隅。宋王曾记契丹事亦云:燕京子城就罗郭西南为之。
  是辽之南京,即唐幽州镇之旧治,确有明证。金初因之,宋钦宗至金,馆于燕山东南悯忠寺。此寺犹在东南也。
  海陵始扩东南二面而大之。(详见金筑燕京条内)
  元世祖又广其西北而截其东南。(详见元筑都城条内)
  明徐达又截其西北。成祖建都,则又广之于东。(详见明筑都城条内)
  盖至是凡数改矣。
  惟王曾记:自卢沟河至幽州六十里。今卢沟桥至京不过三十里。辽、金之燕京尚在西北面,其去卢沟宜近,乃较远于今,何也?盖今卢沟桥乃金章宗时始建,辽时卢沟河尚未有桥,其渡河之处,或尚在南,故至幽州六十里耳。
  金广燕京
  金太祖、太宗有天下,其建都仍在上京,未尝至燕也。熙宗始诏卢彦伦营造燕京宫室。(彦伦传)
  海陵欲迁都于燕,天德三年,乃诏广燕城,建宫室,依汴京制度。遣丞相张浩、张通古等,调诸路夫匠修筑。有司以图来上,并阴阳五姓所宜。海陵曰「吉凶在德不在地,使桀纣居之,虽善地何益?尧舜居之,何以卜为?」(本纪)是时张浩举苏保衡分督工役,又景州刺史李石护役皇城。(见浩、石各本传)运一木之费至二十万;举一车之力至五百人,宫殿皆饰以黄金五彩,一殿之成,以亿万计。(见续通鉴纲目)贞元元年来都之,以迁都诏中外,改燕京为中都,府曰「大兴」,以京城隙地赐朝官,寻又征其钱,赐营建夫匠帛。(本纪)
  今按蔡珪传:有两燕王墓,旧在东城外,海陵广京城,墓在城内,相传为燕王及太子丹之葬,珪独考其非是,乃汉刘建及刘嘉之葬也。大定九年(世宗),诏改葬于城外。
  又刘頍传:南苑有唐碑,书贞元十年御史大夫刘怦葬,世宗见之曰「苑中不宜有墓。」刘頍家本怦后,诏赐怦钱二百贯,令頍改葬于城外。
  据此二传,可见海陵筑城时,于辽故城之东南二面皆大为增广,故两燕王及刘怦墓,旧时皆在城外者,悉围入城中,至大定始迁出也。
  元筑燕京
  元太宗十年已取燕京,然未尝驻跸。
  世祖即位,尚在开平。中统二年,始命修燕京旧城。盖自金宣宗迁汴后,燕京入于蒙古,宫室为乱兵所焚,火月余不灭,至是已四十余年。班朝出治之所,无复存者。故中统元年,车驾来燕,只驻近郊。(本纪)王盘传所谓宫阙未定,凡遇朝贺,臣庶杂至帐殿前喧扰,不能禁也。
  至元元年,诏改燕京为中都,始建宗庙宫室。(刘秉忠传)
  八年,发中都、真定、顺天、河间、平滦民二万八千人筑宫城,又敕修筑之费悉从官给,并免伐木夫役税赋。是年,初建东西华及左右掖门。
  十年,初建正殿、寝殿、香阁、周庑、两翼室。
  十一年正月,宫殿告成,帝始御正殿受朝贺。此俱见本纪。时诏旧城居民之迁京城者,以赀高及有官者为先,仍定制以八亩为一分,其或地过八亩及力不能筑室者,皆不得冒据听他人营筑。
  此元时迁筑燕京之明据。朱竹垞所谓元建大都在金燕京北之东,大迁民以实之,燕城以废是也。
  二十年,以侍卫亲军万人修大都城。
  二十六年,又修宫城,乃立武卫缮理,以留守段天佑兼指挥使治之。
  大概元之迁筑,先宫城而后及于都城。事皆散见纪传。
  今其故址,有可以意得者。
  德胜门外八里土城,本元之健德门,是元之都城北面在今德胜门外八里也。
  郭守敬引白浮泉水入都城,汇于积水潭,置(闸门)以运通州之米,世祖还自上都,见积水潭舳舻蔽水,大悦。积水潭,即今之西海子,其时粮船可泊于此,知此潭尚未为禁地也。(见守敬传)永乐初封于燕,因元故宫,即今之西苑,开朝门于前,事见刘侗帝京景物略。
  是元故宫乃在今西苑之西,宣武门以内也。
  明南北京营建
  明祖创造南京,规制雄壮,今四百余年,城郭之崇,街衢之阔,一一可想见缔造之迹。盖尽举前代官民房舍扫除而更张之,而工作皆出于民力。
  水东日记云:洪武门外至中和桥六、七里长街,乃富民沈万三家络丝石所砌。
  以此类推,是物料皆取之民间也。
  明史严震直传:时方事营造,集天下工匠二十万户于京师,震直请户役一人,各书其姓名术业,按籍更番役之。
  是工匠悉取之民间也。
  朱煦传:洪武十八年,诏尽逮天下官吏之为民害者,赴京师筑城。叶伯巨传亦言:居官一有蹉跌,苟免诛戮,则必在屯田工筑之科。
  是工筑并及于官吏也。
  当开国之初,劳民动众,固非得已。
  至成祖迁都北京,自可仍元都之旧,乃宫殿多移在元旧城东三、四里。
  盖自徐武宁平燕废元都,已缩其地为北平府,今德胜门外八里有土城,尚是元健德门故址,可见武宁已割旧都西北一带于城外也。
  萧云龙镇北平,建燕邸,改筑北平城。(云龙传)
  刘侗帝京景物略亦谓:徐达命云龙新筑城垣,南北取径直。
  是城郭已另筑也。
  姚广孝传:成祖初封于燕,其邸即元故宫。
  景物略亦谓:燕邸因元故宫,即今之西苑,开朝门于前。永乐登极后,即故宫受朝。至十五年,改建皇城于东,去旧宫里许,悉如金陵之制云云。
  是宫殿亦另建也。
  今以明史各列传参考之,当时大工大役亦不减洪武之创南京矣。
  自永乐五年,实始营建。
  九年,谭广以大宁都指挥使董建北京。(广传)
  十五年,薛禄以后军都督董北京营造。(禄传)
  宦官阮安有巧思,奉命董北京城池宫殿及百司府舍,目量意揣,悉中规制,工部受成而已。(宦官传)
  是董役者固不一其人。
  邝野以北京执役者巨万,奉命稽省病者。(野传)
  叶宗人为钱唐令,督工匠往营北京。(宗人传)
  是工匠亦役及各省也。
  邹缉疏言「建造北京,几二十年,工大费繁,调度甚广,工作之夫,动以百万,终岁供役,不得耕作,工匠小人,又假托威势,逼民移徙,移徙甫定,又令他徙,至有三、四徙者。」(缉传)
  永乐十九年诏云「赖天下臣民,殚竭心力,冒寒暑,涉风霜,趋事赴功,勤劳匪懈。」(景物略)
  是可见当时城池宫阙皆非因元之旧,其扰民肆害,有记载所不能尽者。
  本朝定鼎,明宫殿已为流贼李自成所毁,(流贼传)宜乎大有改建。乃初定鼎,仅在武英殿朝贺,后次第修葺,不肯兴大役以病民。直至康熙八年十一月,太和殿、干清宫始告成,则开国之初,固已仁及天下矣。
  朱竹垞日下旧闻序云:唐之幽州,其址半在新城(即今之南城)之西,金展其南,元拓其东北,徐达定北平,毁故都城,缩而小之,昊天、悯忠、延寿、竹林、仙露诸寺皆限于城外,及嘉靖筑新城,此数寺又围入城内。梁园以东至于神木厂,亦旧时郊外地也。元之宫阙当在今安定门北,明初即南城故宫为燕邸,而非因大内之旧云。此可以参证。
  金史
  金史叙事最详核,文笔亦极老洁,迥出宋、元二史之上。说者谓多取刘祁归潜志、元好问壬辰杂编以成书,故称良史。
  然好问传:金亡后,累朝实录在顺天张万户家,好问言于张,欲据以撰述,后为乐夔所沮而止。
  是好问未尝得实录底本也。今金史本纪即本张万户家之实录而成。
  按完颜勖及宗翰传:女真初无文字,祖宗时并无纪录,宗翰好访问女真老人,多得先世遗事。太宗天会六年,令勖与耶律迪延掌国史。勖等自始祖以下十帝,综为三卷。凡部族既曰某部,又曰某乡、某村以识别之。至与契丹往来及征战之事,中多诈谋诡计,悉无所隐,故所纪咸得其实云。
  今按世纪,初臣辽而事之,继叛辽而灭之,一切以诈力从事,皆直书不讳。及锡馨(旧名石显)、和诺克(旧名桓)、萨克达(旧名散达)、乌春拉必(旧名腊醅)、罕都(旧名欢都)、伊克(旧名冶诃)等传,地名、部名、村名悉了如指掌,应即勖等所修之载在实录者。
  皇统八年,勖等又进太祖实录二十卷。
  大定中,修睿宗实录成,世宗曰「当时旧人惟古云(旧名彀英)在。」令史官持往就问之,多所更定。(见古云传)
  是金代实录本自详慎。
  卫绍王被弒,记注无存。元初王鹗修金史,采当时诏令及金令史窦详所记二十余条、杨云翼日录四十卷、陈老日录二十余条及女官所记资明夫人授玺事以补之。
  可见金史旧底,固已确核,宜纂修诸人之易藉手也。
  然于旧史亦有别择处。
  如李石传谓:旧史载其少贫,贞懿后周之,不受。及中年,以冒支仓粟见讥,贪鄙如出两人。史又称其未贵时,人有慢之者,及为相,其人见石惶恐,石乃待之弥厚。又与其平日正色斥徒单子温,气岸迥殊。
  是纂修诸臣于旧史亦多参互校订,以求得实,非全恃钞录旧文者。
  其宣哀以后诸将列传,则多本之元、刘二书。
  盖二人身历南渡后,或游于京,或仕于朝,凡庙谋疆事,一一皆耳闻目见,其笔力老劲,又足卓然成家,修史者本之以成书,故能使当日情事,历历如见。
  然谓其全取元、刘之作,则又不然。
  如王若虚传:崔立以汴城降蒙古,朝臣欲为树碑纪功以属祁,祁属草后,好问又加点窜。此事元、刘二人方且深讳,(见好问外家别业上梁文,及祁归潜志)而若虚传竟直书之。
  更可见修史诸人临文不苟,非全事钞撮者也。
  又金初灭辽、取宋中间,与宋和战不一,末年又为蒙古所灭,故用兵之事较他朝独多,其胜败之迹,若人人补叙,徒滋繁冗。金史则每一大事,即于主其事之人详叙之,而诸将之同功一体者,可以旁见侧出,故有纲有纪,条理井然。
  如珠赫店(辽史作出店河,金史作出河店)之战,太祖自将,则书于本纪;
  获辽主、取宋帝,则详于宗翰、宗望传;
  渡江追宋高宗,则详于宗弼传;
  富平之战,则详于宗弼及持嘉晖(旧名赤盏晖)传;
  和尚原之战,则详于宗弼及古云传;
  泾州、西原之战,则详于古云及萨里罕(旧名撒离喝)传;
  正隆用兵,则详于海陵本纪及李通传;
  大定中复取淮泗,则详于布萨忠义(旧名仆散忠义)、吓舍哩志宁(旧名纥石烈志宁)传;
  泰和中宋兵来侵,则详于布萨揆(旧名仆散揆)、宗浩、完颜纲传;
  兴定中发兵侵宋,则详于约赫德(旧名牙吾塔)传;
  巩昌之战,则详于博索(旧名白撒)传;
  禹山之战,则详于伊剌布哈(旧名移剌蒲阿)传;
  三峰山之战,则详于完颜哈达(旧名合达)传;
  汴城括粟之惨,则详于锡默爱实(旧名斜卯爱实)传;
  汴城之攻围,则详于博索及完颜纳申(旧名奴申)、崔立传;
  归德之窜,则详于白华传;蔡州之亡,则详于完颜仲德传。
  各就当局一、二人,叙其巅末,而同事诸将自可以类相从,最得史法。
  又如辽将和尚、道温二人之忠于辽,宋将徐徽言之忠于宋,则但书其殉节而死事之详,听入辽史、宋史可矣,乃不忍没其临危不屈之烈,特用古人夹叙法,附书道温二人于宗望传、徐徽言于罗索(旧名娄室)传,使诸人千载下犹有生气,而文法亦不至枝蔓。
  尤见修史者斟酌裁翦之苦心也。
  按崔立功德碑一事,金史刘祁、元好问二传皆不载。
  王若虚传则谓:崔立杀宰相以汴京降蒙古,其党翟奕欲为作功德碑,以属若虚,若虚谓奕曰「学士代王言,功德碑谓之代王言可乎?」(时崔立自称郑王,若虚为直学士)(天兴元年,哀宗走归德。明年春,崔立变.群小附和,请为立建功德碑,翟奕以尚书省命召若虚为文。时奕辈恃势作威,人或少忤,则谗构立见屠灭。若虚自分必死,私谓左右司员外郎元好问曰「今召我作碑,不从则死。作之则名节扫地,不若死之为愈。虽然,我姑以理谕之。」乃谓奕辈曰「丞相功德碑当指何事为言?」奕辈怒曰:「丞相以京城降,活生灵百万,非功德乎?」曰「学士代王言,功德碑谓之代王言可乎?且丞相既以城降,则朝官皆出其门,自古岂有门下人为主帅诵功德而可信乎后世哉?」)奕不能夺,乃召太学生为之。此本于好问所作若虚墓志,而传因之。
  是碑文之作,与祁、好问二人无涉也。
  而若虚传又谓:若虚辞免后,召太学生刘祁、麻革到省,好问时为郎中,谓祁等曰「众议属二君,其无辞。」祁不得已,为草定以示好问,好问意未惬,乃自为之,既成以示若虚,乃共删定数字,然止直叙其事而已。
  据此,则功德碑竟出祁、好问二人之手矣。
  然郝经有辨磨甘露碑诗云「国贼反城自为功,万段(碎尸万段)不足仍推崇。勒文颂德召学士,滹南先生(即若虚)付一死。林希更不顾名节,兄为起草弟亲刻。省前便磨甘露碑,书丹即用丞相血。百年涵养一涂地,父老来看暗流涕。数尊黄封几斛米,卖却家声都不计。盗据中国责金源,吠尧极口无腼颜。作诗为告曹听翁,且莫独罪元遗山。」
  据此,则作文另有人,(林希本宋人,盖借以影喻作文者)并非祁、革,而好问改作之诬,更不待辨矣。
  然经诗末句云「且莫独罪元遗山」,则好问于此事,究有干涉。
  经诗谓:林希所作,极口吠尧,斥金源盗据中国。而金史谓好问所改,止直叙其事。岂初次原稿专媚崔立,且指斥国家,好问见而愤之,特改其肆逆之语,后人遂以为出祁、好问之手耶?
  崔立功德碑,传谓元兵入城,不果立也。是碑虽未得立,而出于何人之手,反成千古悬案。
  若虚传载:翟奕召太学士刘祁、麻革辈,好问喻以立碑事,曰「众议属二君,且已白郑王矣!二君其无让。」祁等固辞而别。数日,促迫不已,祁即为草定,以付好问。好问意未惬,乃自为之,既成以示若虚,乃共删定数字,然止直叙其事而已。
  瓯北引郝经诗「林希更不顾名节,兄为起草弟亲刻。」谓作碑者另有其人,非刘祁,尤非元好问,直以金史所载为诬。然又以「且莫独罪元遗山」,谓究有干涉,而解以删改初稿,以去肆逆之语,遂蒙诬名。
  郝经,金亡时方九岁,后使宋为贾似道拘留十六年。
  其诗「勒文颂德召学士,滹南先生付一死。林希更不顾名节,兄为起草弟亲刻。」缕析如下:
  「滹南先生付一死」指若虚所言「今召我作碑,不从则死。作之则名节扫地,不若死之为愈。」然其终未死也,非唯不死,且与好问共删定碑文。依其诗意系谓若虚为名节尚曾不惜一死,惟其终未死也,故后文「林希更不顾名节」之「更」始有意义。
  「林希更不顾名节」见宋史希传即明,惟「兄为起草弟亲刻」则难解其义。林希,北宋人。哲宗亲政,章惇用事,希以久不得志,遂朋奸逞毒于元佑诸臣,凡黜司马光、苏轼等数十人之制,皆希为之,词极其丑诋,至以「老奸擅国」之语阴斥宣仁,读者无不愤叹。一日,希草制罢,掷笔于地曰「坏了名节矣!」是典出于此。
  「兄为起草弟亲刻」,若谓林希为兄,则必有弟相与狼狈为奸,然林希弟旦,元佑初为殿中侍御史,甫莅职,即疏劾章惇、吕惠卿等,乃正人也,故传论谓「林希草制,务丑诋正人,自知隳坏名节,掷笔而悔,又何晚也;弟旦反其所为,纠劾巨奸,善恶岂相掩哉!」则「兄为起草弟亲刻」非林希、林旦明矣!然典出何处?亦无从查考。
  按元好问淹贯经传百家,名震京师,乃金末文学巨擘。天兴初,好问为尚书省左司员外郎。金亡后,不仕。刘祁,为太学生,甚有文名,金末丧乱,作归潜志以纪金事。
  若虚传载:若虚拒作碑文,翟奕乃召太学士刘祁、麻革等,好问以众议已属,喻其无让。祁等先固辞而别,促迫不已,乃为草定,以付好问。好问意未惬,乃自为之,既成以示若虚,共删定而成。则初稿乃刘祁所作,而好问复自为之,若虚共删定也。而郝经诗所谓「盗据中国责金源,吠尧极口无腼颜」,瓯北谓「初次原稿专媚崔立,且指斥国家」,则初稿即刘祁所作也,又谓「非祁所作,必另有其人」,而传中翟奕所命者又别无他人,则好问所见原稿究出何人之手?自相淆乱矣!
  好问先以众议已属,喻刘祁、麻革等无让。既云众议,好问必与其事也;而祁草定后径付好问,则前文「促迫不己」者,好问亦必在其中也;好问以未惬而自为之,既成并示若虚共删定之,则若虚亦为襄助者矣。盖文人畏死惜名,若虚不作碑文,不过惜一己之名;好问先不自作而以众议迫祁,其心亦然。惟刘祁所作不合其意者,何也?浅见率断:祁之原稿必甚忤翟奕之意也!其以示好问,好问无从删改而自为之者,其因必为此也。所谓「盗据中国责金源,吠尧极口无腼颜」者,即郝经后所见碑文,殆好问之文也。至「林希」、「兄弟」者,凡指丑诋国家,朋比为奸,败坏名节之人,故末谓「且莫独罪元遗山」,即明可罪者乃金亡偷生辱国之诸臣,非仅好问一人而已。
  金史失当处
  金史体例亦有可议者:
  世纪补
  本纪之前先列世纪,叙世祖以下世次及缔造功业。而本纪后又有世纪补,则叙熙宗父宗峻、世宗父宗辅、章宗父允恭,皆以子登极追尊为帝者也。(宗峻追谥景宣帝,庙号徽宗;宗辅追谥简肃帝,庙号睿宗;允恭追谥光孝帝,庙号显宗)
  此等追尊之帝,本宜各为一传,冠于列传之首,如元史睿宗、裕宗、显宗、顺宗,明史兴宗、睿宗之例,最合体裁。
  金史以太祖以前十一君皆系追谥之帝,已入世纪,此三人亦系追谥之帝,不便入列传,故又为世纪补附于本纪之后,亦创例之得者也。
  然海陵篡立,亦追尊其父宗干为睿明皇帝,庙号德宗,后因海陵废为庶人,遂并其父追尊之帝号亦从削夺,而列于宗本等传。此固当时国史记载如是,及异代修史时,则海陵一十三年御宇,既不能不编作本纪,其追尊之父,亦何妨附于世纪补,以从画一。况宗干开国元勋,其功烈迥在宗峻、宗辅上,即世宗登极,亦尝改谥明肃皇帝,后因允恭之奏,始降封辽王,若以其降封,遂不入世纪,则海陵登极时,亦尝降封宗峻为丰王,乃一升一降,岐互若此。
  崔立杀宰相,劫妃后等,以汴京降蒙古,乃不入叛逆臣中,而仍在列传与完颜奴申同卷。
  此编次之可议者一也。
  刘豫为金子皇帝,则属国也;天会十年,豫徙都汴;十二年,金、齐合兵侵宋,皆金国大事,而金史一概不书。
  此记载之可议者二也。
  张邦昌、刘豫俱受金封册,宇文虚中亦仕金官至特进,金史固宜立传。吴曦叛宋降金,己册封为蜀王,其死也,又赠以太师,招魂葬之,虽曦事多在宋,然既已臣金,金史亦宜立传。乃邦昌等三人皆有传而曦独无之。
  时青虽阴受金官而身在宋,屡以宋兵攻金;其叔时全则仕金为同签枢密院事,屡为金侵宋。是宜传全而以青附,乃反传青而以全附,亦属倒置。
  宗弼用兵,处处与韩常俱。富平之战,宗弼陷重围中,韩常流矢中目,怒拔去,以土塞创,奋呼搏战,遂解围出宗弼。仙人关之战,宗弼陈于东,韩常陈于西。顺昌之败,韩常以大将亦被鞭责。柘皋之战,王德先败韩常于昭关。宗弼传内屡错见其事。又高福昌传:韩常用法严,遣吏送因于汴,或道亡,监吏惧罪,乃尽杀之以灭口。后衍庆宫图画功臣,韩常以骠骑大将军亦得绘像。是韩常固金初一大将,累有战功,金史必宜有传,乃竟无之,亦属挂漏。
  此纂辑之可议者三也。
  至如诏诰之类,既载于本纪,则不必复载于列传。
  乃天辅五年,使都统杲伐辽,诏书三道,既详于纪,而杲传又备载之,不异一字。
  完颜苏哷(旧名素兰),在宣宗前面劾珠格高琪(旧名朮虎高琪)之奸恶,既详于苏哷传,而高琪传又备载之。
  累幅不尽,此又叙述繁复之可议者也。
  又如辽史叙本国之兵,不曰我兵,而曰辽兵。金史宣宗以后,叙蒙古兵曰大元兵,曰北兵,曰大兵,而叙本国之兵,亦直曰金兵。(见徒单、兀典等传)盖异代修史,不必内本国而外敌国,直书金兵,亦自明析。
  至金太祖本纪:拒辽兵于鸭子河,甲士三千七百,至者纔三之一,俄与敌战大胜,辽人常谓女真兵若满万,则不可敌。至是始满万云。上既云三千七百,至者三之一,下即云满万。殊属语病。
  卫绍王纪:大安二年九月,忽书京师戒严。盖因蒙古兵入也。然上文从未见蒙古起兵之事,使阅者茫然不知何处之兵?直至大安三年四月,始书大元太祖来征。一似上年之戒严别有兵祸,而非蒙古者。
  又纥石烈牙吾塔传(今作吓舍哩纳赫德):太昌原战胜,既解庆阳之围,时元使斡骨栾来,行省蒲阿等因此一胜,志气骄满,乃谓斡骨栾曰「我已准备军马,可战斗来。」是此召衅之语,乃出自蒲阿也。其下又云内族垂庆使北还,始知牙吾塔不逊激怒之语。是此语又是牙吾塔所言矣。此又一传中自相岐互。
  (移剌蒲阿传:三峰山之战,元兵开钧州路,纵金兵走,而以生军夹击之,杨沃衍、樊泽等皆战死于路。沃衍传:已入钧州,元使人招之,沃衍不从,乃自缢死。两传亦不符合。)
  辽金二史各有疏漏处
  按金史:金太祖自珠赫店之捷,即于次年正月称帝,建国号曰金,年号曰收国,凡二年,又改元天辅。辽史:珠赫店之败,在天庆四年。则金之建国应在天庆五年。乃辽史本纪,是年并不载金建国之事,直至天庆七年,始云:是岁女真阿固达(旧名阿骨打,即今太祖也)用铁州杨朴策,即皇帝位,改元天辅,国号金。则似金太祖至是年始称尊,而收国两年俱抹煞矣!此辽史之疏漏也。
  金史:太祖初以乌奇迈(旧名吴乞买,即金太宗也)、萨哈(旧名撒改)等之请,始建国称帝;其改元天辅也,亦以乌奇迈等上大圣皇帝之号而改元,并无杨朴定策之事。辽史又载杨朴言「自古英雄开国或受禅,必先求大国封册,遂遣使议和以求册封。」是杨朴者,固金初一策士,而金史亦不载此事,并列传亦无杨朴其人。
  金史避讳处
  辽天祚帝幸混同江,界外生女真酋长在千里内者,以故事皆来朝。适遇头鱼宴,上临轩,命诸酋起舞,独阿固达辞以不能,谕之再三,终不从。上密谕枢密使萧奉先以事诛之,奉先以为粗人,释之。其弟乌奇迈、尼玛哈(旧名粘没喝)等尝从猎,能呼鹿刺虎,上喜,辄加官赏。阿固达归,遂称兵,先并旁近部族,女真赵三等拒之,阿固达虏其家属,赵三走诉咸州详衮司(旧作详稳),详衮司数召阿固达,不至,一日,阿固达率骑五百突至,详衮司与赵三面折庭下,阿固达不屈,送所司问状,一夕遁去,自是召不复至。
  此事载辽史而金史不书。
  及天祚帝亲征,下诏有「女真作过,大军剪除」之语,女真主聚众面,仰天恸哭,以激励其众,谓「不若杀我一族,汝等迎降,可转祸为福。」诸军皆曰「事已至此,惟有战耳。」又天祚帝遣萧实讷哷(旧作萧习泥烈)等册金主为东怀皇帝,金以册文无兄事之语,不称大金而云东怀,乃小邦怀其德之义,遂不受,以书复之。
  事皆载辽史而金史亦不书。
  又如宋刘锜顺昌之捷,金葛王乌禄从乌珠(即兀朮)来攻,亦大败而去。
  宋史本纪及锜传载之甚详,葛王即金世宗也,而世宗本纪不叙其事。
  宣宗即位,乃赫舍哩呼沙呼(旧作纥石烈胡沙虎)弒卫绍王后,图克坦镒(旧名徒单镒)劝其迎立也。(见镒及胡沙虎传)
  而绍、宣二纪皆不载。
  萨里罕(旧作撒离喝)被李世辅(即李显忠)劫执,将挟以归宋,追兵至,世辅乃与折箭为誓,推下山。(见完颜彀英传)
  而萨里罕传不载。
  珠格高琪(旧作朮虎高琪)为相,专宠作威,与高汝砺相倚,高琪主机务,汝砺掌利权,附己者用,不附己者斥。(见珠格高琪传)
  而汝砺传绝不见附和高琪之处,反载其谏阻遣兵护麦及阅田、征租、榷油等事,皆与高琪异议者,其与高琪意合,祇谏阻遣使与宋议和一事而已,传赞稍示贬,谓其循默避事,贪恋不去,士论颇以为讥。然终未着其党附之迹也。
  至张邦昌传,亦但云金立邦昌为大楚皇帝,时二帝已出汴京,邦昌出质始回,康王入归德,邦昌劝进于归德,后以隐事诛之。
  传中并不见僭位称号之事,一若金册立后,即向康王劝进,而康王之杀之,不免冤抑者,则并邦昌亦为之回护矣。
  金史误处
  辽史:天祚帝命宰相张琳、李处温与秦晋国王耶律淳守燕,帝遁入夹山,命令不通,奚和勒博(辽史名回离保)、耶律达实(大石)及李处温、左企弓、虞仲文、曹勇义、康公弼等立淳为帝,改元建福。未几,淳死,众又立其妻德妃萧氏为皇太后,主军国事,将迎天祚次子秦王定为帝,皇太后称制,改元德兴。
  是淳年号建福,萧氏年号德兴也。
  而金史左企弓传乃云:辽天祚帝亡保阴山,秦晋国王耶律淳自立于燕,改元德兴。则以其妻之年号为淳之年号矣。
  又辽史:左企弓、曹勇义、虞仲文、康公弼等降金后,过平州,张壳(辽史名壳,金史名觉)数以十罪,皆缢杀之。
  而金史惟企弓传记其为张觉所杀。仲文传则云:为翰林侍讲学士,卒谥文正。勇义传云:为三司使,加宣政殿大学士,卒谥文庄。公弼传云:权干州节度使,卒谥忠肃。俱不见被害之迹,一似考终于官者。
  况企弓传已叙明降金后,金授企弓守太傅中书令,仲文枢密使侍中秦国公,勇义以授官守司空,公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陈国公,此诸人所受金官也,既受金官,则临死时应以金官书之。乃仲文等传所云翰林侍讲学士、宣政殿大学士、权干州节度使之类,仍是仕于辽之官,尤觉两无所据,此金史之失也。
  金史纪传不相符处
  金史有纪传不相符处:
  元光元年,(金宣宗,宋宁宗)用兵侵宋,主兵者完颜讹可也。本纪既书:遣元帅讹可,节制三路军马伐宋。下又书:讹可、时全军大败,讹可当死,面责而释之。
  时全传亦载:五月师还,全令军留淮收麦,讹可恐雨至水涨,不得善归,力争之,全不听,是夜暴雨,水大至,为桥以济,遂为宋兵所袭。乃讹可本传绝无与宋交兵一字,亦可见记载之疏矣。
  宋本纪嘉定十二年,书金帅讹可攻枣阳。孟宗政传亦书讹可枣阳败归之事。金史本传转不载,何耶?
  金史氏名不画一
  金史纥石烈牙吾塔传末云:塔亦作太,亦曰牙忽带,女真语本无正字也,故流传于宋,往往记载互异。至金史一朝之书,则纂修者应各传彼此校订以归画一。
  乃一撒离喝也(今作斡里雅布),熙宗纪作撒离合,睿宗纪作撒离喝。(宋史作撒离曷)
  一合达蒲阿也(今作哈达布哈),本传作合达蒲阿,讹可传又作合打蒲阿。
  一阿忽带也,冯璧传作阿虎带,讹可传又作阿禄带,其下又云阿鲁带。
  一撒合辇也(今作萨哈连),一传中忽作撒合辇,忽作撒曷辇。
  纥石烈执中(今作赫舍里执中),即胡沙虎也(今作呼沙呼),乃纪传忽而纥石烈执中,忽而胡沙虎,忽而纥石烈胡沙虎。
  内族承立,即庆山奴也,乃本传忽而庆山奴,忽而承立蒲。
  察琦,即仁卿也,乃本传忽而蒲察琦,忽而仁卿。
  此皆修史时仓猝成书,不暇刊正,故多歧误也。
  宋史金人名多与金史不符
  金史书本国人名,已多彼此互异,流传于宋,益多伪误,故宋史所记金人名,考之金史,相同者不过十之一、二,其余竟无一可核对者。
  如李若水、宗泽等传之粘罕(今改尼堪)、斡离不(今改斡里雅布),韩世宗传之挞辣(金史作挞懒,今作达兰),岳飞等传之兀朮(今作乌珠),吴玠传之撒离喝(今作萨里罕)、娄宿(今作罗索),张浚传之仆散忠义(今作布哈忠义),吴璘传之合喜(即金史徒单合喜,今作图克坦喀济哈),汤思退传之纥石烈志宁(今改赫舍哩志宁),李宝传之完颜郑家奴(今作郑家努),赵方、扈再兴传之高琪乌古论庆寿(今改乌库哩庆寿)、完颜赛不(今作完颜萨布)、完颜讹可(今作完颜额尔克),孟珙传之移剌瑗(今作伊喇瑗),
  尚二史名字相同。然挞辣,金史作挞懒;娄宿,金史作娄室,其字已不画一。
  此外尚有可以意会者,
  如兀朮为韩世忠扼于黄天荡,世宗传谓:挞辣在潍州,遣孛堇太一来援。金史宗弼传则谓:遣移剌古(今作伊喇古)来援,盖即一人也。
  毕再遇传:有纥石烈都统。按金史是时统兵者为纥石烈志宁。则都统乃志宁也。而宋史但记其姓。
  其他如悟室(见洪皓及韩世忠传)、聂儿孛堇、牙合孛堇、讹里也(世忠传)、拓跋耶乌、乌陵思谋、忔查、粘罕索孛堇、龙虎大王、盖天大王、夏金吾(岳飞传)、没立、乌鲁折合(吴玠传)、胡盏、习不祝、完颜悉列、耶律九斤(吴璘传)、室捻(秦桧传)、耶律温(王德传)、蒙恬镇国、五斤太师(魏胜传)、万户撒八(杨再兴传)、完颜蒲辣都、千户尼厖古(毕再遇传)、阿海、完颜小驴、合答、奇哥(赵方传)、从义、衲挞达(扈再兴传)、巴土鲁(张威传)(巴土鲁音同巴图鲁,后者满语为勇士)、温端、兀林达(孟珙传)等,
  考之金史,绝无其人,即按其事以求其人,亦无一相合者。
  宋史李显忠之取灵壁也,阴结金统军萧琦为内应,已而琦背约来拒,显忠屡败之,遂复灵壁,而虹县未下,显忠又使人说金贵戚大周仁及蒲察徒穆来降,遂复虹县。又进克宿州,金帅孛撒率十万众来战,显忠败走。按金史纥石烈志宁传:是时窝斡叛党括里、扎八逃入宋,显忠用其谋,攻取灵壁。而无所谓萧琦者。虹县叛降之将,则都统奚挞不也,又非周仁、徒穆。惟张子盖传有招降金将萧鹧巴及耶律造哩之语。鹧巴或扎八之伪,而显忠传又无鹧巴其人。(孝宗本纪:萧琦、萧鹧巴系两人)至所谓金帅孛撒者,盖即仆散之伪,然是时仆散忠义驻汴梁,未尝统兵,来统兵者,乃志宁也,宋史称孛撒又异。
  总之金人名本无正字,即以音相呼,流传邻国,益至以伪传伪,故二史各记所记,两不符合。
  惟扈再兴传之从义,有可以意揣者。当时金遣使至各行省措置兵事者曰「宣差」、曰「从宜」,从义盖从宜之伪,乃出使之官号,而非人名也。
  宋史邢恕传:恕之子倞馆伴(馆伴:蕃使入国门,则差馆伴使,在驿、趋朝、见辞、游宴。)金使赵伦,是时肃王使金未回,朝议亦欲留金使以相当,伦惧留,乃谓倞曰「金有余睹者,本辽大臣降金,今尚领契丹精锐,而心贰于金,可结以图金。」倞以闻帝,遂赐余睹诏书,纳伦衣领中,厚赉遣还。伦归,献其书,金主怒,遂再发兵灭宋。是诡词诱宋结余睹,归而献其书者,赵伦也。而金史萧仲恭传,则此乃仲恭所为,并无所谓赵伦者。岂仲恭使宋时,改易姓名耶?伦亲在宋,宋人记其姓名,又非传闻可比,乃一事也,而二史姓名互异,更不可解也。
  宋金二史不符处
  宋金二国交涉之事,二史本纪所载事之大者,大概相同,其小者多不符合。
  如天会六年(宋建炎二年),金徙宋二帝于韩州。金纪在十月,宋纪在八月。
  七年,拔离速袭宋主于扬州。金纪在五月,宋纪在二月。(按是年三月,帝已在杭,遭苗刘之变,则避兵渡江,当是二月)
  八年,立刘豫为子皇帝。金纪在九月,宋纪在七月。
  天眷二年(宋绍兴九年),拘王伦于河间。金纪在九月,宋纪在十月。
  皇统元年(宋绍兴十一年),宋和议成,兀朮画淮水中流为界。金纪在九月,宋纪在十一月。
  皇统三年,遣朱弁、洪皓等南归。金纪在八月,宋纪在次年六月。
  如此类者不一,盖或得之传闻,或据起事之日,或据讫事之日,故有先后不同也。
  又如钦宗之北迁。金纪谓天会四年十一月,宋主出居青城,十二月,宋主桓降,是日归于汴城。宋纪但书帝如青城,又书帝至自青城,而奉表乞降之事则不书。
  皇统二年,金纪:使刘筈以衮冕圭册册宋康王为帝,宋纪但书:金使刘筈等九人入见,藏金国书于内侍省,而不及册立之事。
  盖皆为本朝讳,国史书法,固如是也。
  惟天眷三年,金再用兵取江南,金纪但书:五月,兀朮趋汴,撒离合趋陕,是月河南平,六月陕西平。按是年宋刘锜有顺昌之捷,岳飞有复蔡州、颍昌、淮宁等州,及郾城、朱仙镇之捷,韩世忠有淮阳、泇口、潭成之捷,张俊有永城、亳州之捷,王德有宿州之捷,吴璘有扶风、石壁寨之捷,王彦有青溪岭之捷,田晟有泾州之捷。战争方始,何得云河、陕尽平?而金纪一概不书,盖当金兵初入东京,留守孟庾即以城降,其余州郡亦望风而靡,或降或走,兀朮即奏河、陕尽平。其后韩、岳、张、刘、吴之交兵,则在六月以后,虽各有克捷,未几诸将奉诏班师,所得州郡,复为金有,故金纪一概不书。而于是年十二月,总书宗弼奏宋将岳飞、韩世忠、张俊等率兵渡江一语以括之也。
  皇统元年,金纪书:四月,宗弼请伐江南,九月,宗弼渡淮,以书让宋,宋复书乞罢兵,宗弼以便宜画淮水中流为界。按宋史是年正月,金人陷庐州,二月,王德败金人于含山,杨沂中、刘锜等败金人于柘皋,三月,金兵退至濠州,王德等遇伏败还。是用兵在二、三月至四月,则金兵己还矣。金纪所云四月,宗弼请伐江南,九月,宗弼渡淮。则记载之误。
  其后正隆南侵,大定议和及泰和交兵之事,宋、金二史,大概相符。惟兴定以后,两史本纪各有详略不同。
  兴定元年(宋嘉定十年),金纪但书用兵淮南之事,而不及入蜀之师。二年,亦多详于淮南,而入蜀师祇书皂郊堡一事。三年,金纪亦但书淮南之役,而陕西进兵兴洋则不书。宋纪又专详兴洋之战,而淮南交兵,则总叙于春夏之交。至元光元年,金纪书淮南之战甚详,而宋纪并无一字。正大二年,金纪书光州之战,三年,金纪书寿州之战,而宋纪亦并无一字。
  金史最简而转详,宋史最详而反略,此不可解也。
  宗弼渡江宋金二史互异
  宗弼(兀朮)渡江追宋高宗,
  据本传:宗弼自和州渡江,既降江宁,即由江宁取广德,路至杭州。初未尝由镇江过兵也。
  而宋史韩世忠传:是时世忠由镇江退保江阴。不知何故?及阅赤盏晖(今作持嘉晖)传:晖从渡淮为先锋,遇重敌于苏州、秀州,皆败之,遂至杭州。则知是时金兵下江南,本非一路。(盖宗弼自和州渡,晖等自瓜州渡)
  世宗传亦谓:兀朮分道渡江,诸屯皆散。故世忠退保江阴也。
  至黄天荡之战,宋、金二史亦颇互异。
  宋史世忠传谓:兀朮自杭北归,至镇江,世忠已屯焦山,兀朮不得渡。挞辣在潍州,遣孛堇太一来援,孛堇军江北,兀朮军江南,世忠与二酋相持于黄天荡四十八日。有献谋于兀朮者曰「凿土渠接江口,则在世忠上流。」乃一夕凿渠三十里。次日无风,我军帆弱不得动,金人以小舟纵火,得绝江而去。是金军凿渠出江,即在黄天荡渡江北去也。
  金史宗弼传则谓:宗弼自杭还军镇江,韩世忠以舟师扼江口,宗弼遂自镇江溯流西上,宗弼循南岸,世忠循北岸,将至黄天荡,宗弼因老鹳河故道,开三十里通秦淮,乃得至江宁。会移剌古(盖即世忠传所云孛堇太一)来援,宗弼发江宁,将渡江而北,宗弼渡自东,移剌古渡自西,世忠分舟师绝江流上下,将左右掩击之,宗弼军以火箭射其五緉,舟皆焚,遂败世忠而去。是宗弼既至江宁,又从江宁出江而后败世忠,则其绝江北去,当在江宁府城之北,非复黄天荡矣。
  参观岳飞传谓:兀朮自杭州趋建康,飞设伏于牛头山待之,夜令人黑衣入金军扰之,金兵惊乱。兀朮次龙湾,飞又破之。则兀朮乃归至建康,再渡江而北也。若即从黄天荡北去,而不至江宁,则何必凿老鹳河以通秦淮耶?(金纪:天会八年三月,宗弼及韩世忠战于镇江,不利。四月,又战于江宁,败之,诸军渡江」云云,是亦明言两地也。)
  宋金二史传闻之误
  金史拔离速(今作巴)传:天会四年,与泰欲、马五袭宋康王于扬州,康王渡江,入于建康。按是时宋高宗闻警即至镇江,往杭州,未尝至建康也。
  又奔睹传:天眷二年,宋将岳飞以兵十万攻东平,奔睹仓猝出御,时桑柘方茂,奔睹多张旗帜于林间为疑兵,飞不敢动,相持数日而去。飞又以十万众围邳州,守将告急,奔睹语使者「城西南有堑深丈余,急窒之。」飞果从此穴地入,以有备而止。按是年金方以河南地与宋,并无交战之事,即次年兀朮再取河南,宋诸将拒之,飞在京西,复蔡、颍、淮、宁等州,未尝至东平、邳州也。
  宋高宗纪及刘锜传:绍兴三十一年,金主亮南侵,遣兵趋扬州,刘锜使员琦拒于皂角林,大败之,斩其统军高景山。按金史乌延蒲辖奴传:大定二年,蒲辖奴与延安尹高景山领兵与宋兵战于庆阳。又世宗纪:大定四年十二月,尚书省奏都统高景山取商州。亦见徒单合喜传。是大定四年,高景山尚着战功,何得于三年之前已被杀?
  金宣宗兴定中南侵,统兵者为完颜赛不,据宋史赵方传,谓:擒赛不妻弟王丑汉,金人遂诛赛不。按金史赛不传:赛不自侵宋归,屡用兵于河北、河东及京兆,直至哀宗天兴二年,行省徐州,遭郭野驴之乱,自经死。距兴定用兵已十余年,且无被诛之事也。
  又宋史孟珙传:珙与元兵同破蔡州,降其丞相乌古论栲栳。按金史栲栳,即乌古论镐也(今作乌库哩镐),蔡城破被执,以招息州不下,乃杀之。是镐未尝降也。
  以上各条,两史参校,始见其歧互,盖皆传闻之误。
  宋金用兵须参观二史
  两国交兵,国史所载,大抵各夸胜而讳败,故纪传多不可尽信。
  宋南渡自绍兴七、八年后,与金交兵,互有胜负。
  如宋史李显忠传:显忠既克宿州,金孛撒步骑十万来攻。显忠亲战于城南,孛撒大败。明日,复益兵至,显忠又战百余合,杀其左翼都统及千户、万户,斩首五千。是夜,统制周宏等遁,金人乘虚复来攻城,显忠斩首二千余,积尸与羊马墙平,城东北角敌兵二十余人已上城,显忠取军所执斧斫之,敌始退。会邵宏渊不肯助战,显忠不能孤立,乃退军。是显忠军虽退而未尝败也。而金史赫舍哩志宁传:志宁来复宿州,先令诸军多张旗帜于州西为疑兵,自以大军驻东南,世辅(即李显忠)果先出兵州西,步骑数万,背城而阵,外以行马(即拒马,架木置以长枪,锋刃朝外,以御骑兵)捍之,别出兵向东门攻志宁,为蒲查所败,志宁使夹谷清臣撤毁行马,短兵接战,世辅兵乱,诸将乘之,追杀至城下。是夕,世辅欲斩败将,其统制常吉惧而来奔,尽得其虚实。明日乃再战,世辅大败,遂乘夜脱走。是志宁之战,又屡胜而未尝一败也。
  又如金史乌古论庆寿、赫舍哩约赫德(旧作纥石烈牙吾塔)等传,叙其南侵淮、泗之功,并无一败衄;而宋史赵方、扈再兴、孟宗政、赵葵等传,叙其破金兵之功,亦无一败衄。
  又金史武仙传:宋孟珙来袭仙于顺阳,仙仓猝率百余人出拒,珙不敢前,俄而军稍集,遂大败珙。而宋史孟珙传:仙屯顺阳为宋军所挠,乃退屯马蹬,珙破其九寨,降其众七万,仙易服遁。而并无为仙所败之事。仙传:蔡州破后,将士皆散,仙渡河北走,为泽州戍兵所杀。亦不言为珙所败而遁走。
  是各史纪载互异,若徒据一史,必不能得其真也。惟此国自述其败,而后见彼国之真胜,否则别见于他传者,其胜败亦差得实。又或此国叙战胜之难,亦可见彼国拒战之力。
  如张浚富平之败,五路丧师,固人所共知。然金史宗弼传:是役也,宗弼陷重围中,韩常流矢中左目,自拔矢,以土塞创更战,乃拔宗弼出。又娄室传:富平之战,宗弼左翼军已却,娄室以右翼兵力战,势复振,遂败张浚兵。是浚此战,先胜而后败也。(宋史张浚传,谓:刘锜先力战败金兵,而锜传转不载)
  宋吴玠和尚原之战,据金史宗弼传:宗弼攻和尚原,抵险不可进,乃退军,遇伏兵起,且战且走,行二十里,将至平地,宋军阵于山口,宗弼大败,将士多战没。是吴玠之胜,乃真胜也。
  又如金天眷三年(宋绍兴十年),宗弼再取河南,金纪但书:五月,河南平,六月,陕西平。宗弼传亦不书战败之事。然是年六月以后,宋刘锜有顺昌之捷,岳飞有郾城、朱仙镇之捷,韩世忠有淮阳之捷,张俊有永城、亳州之捷,王德有宿州之捷,金史皆不书。或疑宋史各传特自为夸大之词,而非实事。然金史宗弼传谓:是时宋将岳飞、韩世忠等分据河南州郡,复出兵涉河东、岚石、保德之境,以相牵制。又阿鲁颍传,谓:宋将岳飞等乘间袭取许、颍、陈三州,旁郡皆响应。则宋史岳飞传所云:克复京西州郡,并遣梁兴会大行忠义及两河豪杰,累战皆捷者,必非虚语。又宋史仇悆奏高宗谓「我军已习战,非昔时比,故刘锜能以少击众,敌大挫衄。」宋汝为上丞相书,亦谓「承平日久,人不知兵,今诸将人人知奋,故顺昌孤垒,力挫敌锋,使之狼狈逃遁。」(仇悆、宋汝为二传)又仇悆奏高宗,谓「去夏诸将各举兵,金人奔命败北之不暇,兀朮深以为虑,故为先发制人之计。」(此绍兴十一年所奏)是刘锜顺昌之捷及诸将战胜之绩,皆是实事。
  又如金大定三年(宋隆兴元年),金人攻复宋将吴璘所取商、虢等一十六州,吴璘之败,固属显然。然金史徒单合喜传:是时吴璘在陕、蜀,据散关、和尚原、神叉口、玉女潭、大虫岭、宝鸡县,兵十余万,陷河州、镇戎军,合喜令赤盏胡速鲁改守德顺,吴璘以二十万众围之,合喜使诸将来援,璘自将大军蔽冈阜而出,特里失乌也、乌延蒲离黑等并力与战,日已暮,乃解。已而璘又来犯,据德顺,陷巩州、临洮等,合喜遣将连战,璘又恃其众不去,分兵守秦州,合喜乃军于德顺、镇戎之间,断其饷道,璘始引去。是璘虽退师,而其先与金人力战之处,可因合喜传而见也。
  又金史朮虎高琪传:泰和五年,吴曦奉表以蜀地来降,章宗命高琪往册为蜀王。已而宋将安丙诛曦,遣李孝义(宋史作李好义)率兵攻秦州,先以万人围皂郊堡,高琪御之,宋兵列阵山谷,以武车为左右翼,伏弩其下,战既合,宋兵佯却,高琪见有伏,乃退整军,而宋兵又来,凡五战,宋兵益坚,不可以得志,琪分骑为二,出者战则止者俟,止者出则战者还,还者复出,如此数次,孝义始解围去。是宋兵之悉力拒战,又因高琪传而见也。
  至如纥石烈牙吾塔(今作赫舍哩约赫德)侵宋,本传叙其功,几于横行无敌。然冯璧传,谓:牙吾塔所至,宋人皆坚壁不战,绝无所资,故无功而归。又纥石烈胡失门传:牙吾塔不奉行省节制,辄进兵,宋人坚壁不出,野无所掠,军士疲乏,饿死相望,直前至江而复。是牙吾塔之侵宋,观于冯璧、胡失门二传,始知本传所侈功绩,多属铺张。
  故阅史必参观各传,彼此校核,始得其真也。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 前一章回   后一章回 >>   
廿二史札记卷一 史记 汉书卷二 史记 汉书卷三 史记 汉书
卷四 后汉书卷五 后汉书卷六 三国志卷七 三国志 晋书
卷八 晋书卷九 宋齐梁陈书卷十 宋齐梁陈书并南史卷十一 宋齐梁陈书并南史
卷十二 宋齐梁陈书并南史卷十三 魏齐周隋书并北史卷十四 魏齐周隋书并北史卷十五 魏齐周隋书并北史
卷十六 新旧唐书卷十七 新旧唐书卷十八 新旧唐书卷十九 新旧唐书
卷二十 新旧唐书卷二十一 五代史卷二十二 五代史卷二十三 宋辽金史
第   I   [II]   页

评论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