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胡同里的高墙院落,双石狮守大门;柿树、藤萝,高于墙头,招展摇曳。小胡同小门小户,敞着门,室内家什一目了然,门口摆着最多的是用旧脸盆栽种的五颜六色的“死不了”草花。
还可见到许多大杂院。门框高大,大门敞开,内住几十家穷人,煤球炉多放在廊檐下,犄角多堆放杂物。
街上跑的“叮叮当”作响的电车是我在西北没见过的有轨电车,她增添了北平的现代气息。
卖烤白薯的散落在大街小巷,那香味吸引你停下来买上一块,咬上一口。1949年北京解放后,卖烤白薯的逐渐消失,可能也属于小资产阶级,属于改造对象,直到80年代,才恢复。为此我曾兴奋地吟诗道:
烤白薯,你又回来了
一个用大石油桶做成的泥炉子
一双榆树皮一样的手
伸进炉膛拿出一块块烤白薯
甜香满街头。
每当我见到它必买一块
不管是饱还是饿
啊!烤白薯,你又回来了
回来了,我的少年时候。
美丽的北平啊!文化悠长的古都!1153年起,金朝就开始在这里建都,距今已经850多年。现在在北京广安门河沿公园,树起了富有特色的高高的纪念碑,仰望着它,引发无限遐想……。随之在这块宝地建都的是元朝、明朝15帝、清朝又连续10代于此,直至北洋政府、中华人民共和国……。燕都——北平,朝朝、代代,积蓄了多么丰厚的文化底蕴。中国第一所大学——京师大学堂就是在这里建立的,它的后身就是北京大学和北平师范大学。
一天,我骑车在西长安街上,由西往东,径自逍遥地享受古都的安静和文明。刚过西单,还没到府右街口,忽然听到一阵歌声,我急忙迎上去想看个究竟。哪知只顾看演唱队伍,没注意路面,自行车轮子一下别在有轨电车的轨道中,连车带人摔倒在地。别看我穿着新买的淡绿底色细黑条格的短外衣,深蓝色的西裤,像个北京的洋学生,可实际是个老土,对无轨电车不熟悉,不知道钢轨的厉害。这下可摔得不轻,钢轨和膝盖骨硬碰硬,后者输了,皮破血流,一时还不知骨头碎没有,反正痛得站不起来了。这时有男有女3、4个人从演唱队伍里跑出来把我扶起。一个短头发圆脸的大姐说:“小妹妹,你怎么没看路哦?摔在钢轨上是很痛的。”我说;“我想赶快骑过来,听你们唱什么?”另一个男同学说;“小妹妹,走,带你去听。”那位女同学说:“别急,看她骨头摔坏了吗?小妹妹!试着走两步。”我走了两步:“能走,就是有点痛。” “那我们送你上医院吧。” “不用,回家抹点红药水就行啦。” “家在哪里?”“就在府右街里。”“那我们送你回家。”。“我想听你们唱歌” 那位大姐说:“那也好。”
我扶着自行车,站在他们合唱队旁。他们唱了好多我从来没听说过的歌曲。如《反对内战》、《你这个坏东西》、《活不起》、《五块钱没人要》等。那位大哥哥和大姐姐还对我讲反对国民党挑起内战的意义,讲国民党政府包庇美军强奸北大女学生的沈崇事件。我似懂非懂,在兰州和西安已经听说抗日结束后,国民党和共产党开始了内战。如果国民党包庇欺辱中国人的美军,那当然是国民党不对喽!
唱歌的学生队伍要转移了,大哥大姐硬要送我回家,到家门口,我请他们进去坐坐,他们说:“不客气了,后会有期。” 交谈中他们知道我过了暑假就准备考北师大,他们正是北师大的学生。
还真没想到自行车轮卡在电车轨道里摔的这一跤非同小可,害得我一个月没有出门。于是在家看书、和妹妹玩。一方面准备考大学的功课,一方面猛看小说,每天收听孙敬修老师在广播里讲读法国雨果的长篇小说《悲惨世界》,跟着就抱着两大本上下册的同名书彻夜通读。我为冉阿让的无辜落入囹圄20年不平,又为他的逃狱后成为财主并救济穷人而欢欣,为他那颗智慧、善良的心而感动。
有时和妹妹到中海堤上捡好看的树叶做书签,从中南海往东南望去,能看见当年慈禧太后囚禁光绪皇帝的瀛台。中海南边有道红墙,里面大概就是以前的皇宫花园,此时是国民政府的北平行辕。北边,过了白石栏杆桥,就是北海公园,绿树环绕的白塔给北平增添了无限雅致。重读继父黎锦熙写的诗,了解了大词典编纂处设在中南海的原由。继父在1937年5月《夏兴八首》里,回忆道:“中海荷香临水际,望中琼岛是蓬壶。蜈蚣桥畔人垂钓,鳌蝀坊前狗盗书。尚忆天坛聆唳鹤,每从白塔看飘凫。同舟仙侣今安在?镜里娥眉镜底骷!(芦变前,主北平中海大词典工作,常立西岸北望北海琼岛白塔,景最佳。中海东向西华门有木桥名蜈蚣,为清末进士听榜之处,近年多为青年男女相约钓鱼。中海北海之间有长石桥,名金鳌玉蝀,桥西为国立北平图书馆,报志时被阅者剪携而去。天坛柏林,每岁飞来灰鹤群一次。镜中美人,翻看镜底乃一骷髅,石头记贾瑞事。)”继父在1939年悼念钱玄同先生的诗注中,提到:“中国大词典编纂处计划书,我分为五部十五组,并各项章程。他说规模太大了,我说这是建设中国新文字的总“粮台”,规模不能不大。民十七(注1928年),战地政务委员会来北平,北平改名北京,大总统所在之中海,辟为文化学术机关区,钱先生主张定要在那里头找房子。我说教育部既南迁,虽有北平市党部搬进去了,但大词典编纂处尽容得下,他大不谓然,说:“既是咱们大规模的总‘粮台’岂有不和国立北平图书馆并立在中海之理?(那时候,图书馆正拨定居仁堂为馆址,后来在北海岸边盖了新馆,才搬去文津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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