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仲英是个传奇性的将领,年仅二十二岁,汉人叫他“小司令”,回教徒叫他“死亡者守护神”。他一路打下来,直逼新疆省省会迪化。后来他受了伤,任性地宣告停战。回到甘肃省西北的肃州,抢夺西卓探险队基地的汽车、轮船、零件和发报机。然而和他保持联系的其他军队仍然继续作战。汉人省主席封锁了新疆边界,传出来的消息不多。
李飞本来要上肃州去见马仲英,这时有五位信奉回教的汉人大将,都姓马,都有亲戚关系。马仲英最年轻、最勇猛、野心也最大,在回人中间颇具盛名。然而肃州距离兰州有四百里,何况又有别的事占去了李飞的心——他答应过柔安,最迟也要在下个礼拜六回去。
一路上风沙滚滚,他坐了五天的车,走过四百多里的路。公共汽车翻山越岭,但是一过平凉气氛不同了。十天前他动身前往兰州的时候,景象仍充满着冬天的灰白。田野里泥土苍白,枝头也光秃秃的。现在他看到各处的麦芽都在萌发,有的已经一尺高了呢!拥挤的巴士越过土丘、田野和许多水渠,他真恨不得能飞回去,向那阔别了十天的女孩奔去。
到了家,他走回那间熟悉的房间。房里有一张他父亲用过的旧书桌,抽屉安有铜制的方形把手。墙上镶了一个没上漆的书架,还有几本纵列的书本排在地上。
晚饭时他对他母亲说:“娘,我可不可带杜小姐回家来看您?”
“谁啊?”
“我跟您提过的那个女孩,市长的侄女儿。我要带她来看您。您会喜欢她的。”
李太太有点难为情,毕竟她是个旧式的妇女。在她那个时代,就算女孩订了婚,也不好意思上男方家去,和未婚夫的母亲见面,那就更甭提了。
“我该怎么做?该怎么称呼人家呢?”
“您就喊她杜小姐好了。什么也别做。只要把她当做我的一位朋友就成了。”
他母亲真的想见见这个合她儿子心意的女孩:“好,这个时髦的年头啊!不过,飞儿,娘很高兴。咱们什么事也不用瞒她。”
“您指的是什么?”
“我是说呀,咱们是穷苦人家。不像她家,咱们大门口可没有石狮子哦。如果她看到咱们家这样,还喜欢你,那她大概是个好女孩。你知道,咱们家可娶不起有钱人家的千金。”
他回到房里,坐下来写一些在兰州的所见所闻。回变和有关回人的所有话题他都感兴趣。他想写一系列的“新疆通讯”。每件事一定都很新鲜。新疆省的疆域有法国、德国合起来那么大,几乎是全中国的四分之一,然而却整个罩在神秘的气氛里。
第二天他没有去探望朋友,怕他们挽留他。他要把整天空下来。
他到巷子口去接柔安。她发现自己被带进一栋朴实牢固的房子。心脏扑通扑通乱跳。她实在不该来这里,她抱着来探险的心情。她在想也许这就是李飞的作风吧:冲动、不落陈套,然而毫无邪念。
大门微开,他推门喊道:“妈,杜小姐来啦!”
柔安看到这个通往屋里的院子,大约十尺二十尺见方。厨房延伸到接近大门,走上两级石阶就是堆放柴火和煤炭的地方。说这是大门,其实是后院。这栋屋子有东厢和西厢两翼,把南边围成一个小院子,正面对邻居屋后的一道墙。
柔安看厨房里一张少妇的脸,和客厅的窗栅后面的几张小孩脸。
李飞掀起厚重的门帘。里面院子的光线射进这个整洁而充满家具的房间。由蓝色的毛毡看来,这在陕西算得上是中等以上的小康人家。李飞注意到,嫂嫂把屋角的桌加盖了一层红色的绒布和一瓶鲜花,不禁露出笑容。
“喏,这就是我们的宅邸。”他笑着说。
三个孩子都站在附近,最小的才三岁。两个较大的,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睁着圆眼好奇地盯着柔安。
李飞向柔安介绍孩子们。他们仍看着客人,开始格格傻笑。
“请坐。”他指着一张垫羊皮镶黑布边的旧藤椅说。
柔安很不自在地坐了下来。她看见一个少妇的身影晃过去,消失在东边厢房。听了半晌低声的交谈,这才见少妇搀着一个中年妇人缓慢地走出来。她的额上系着一条黑发带,中间镶有一块方形的翡翠,耳朵还戴着一列小小的玉耳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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