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义说部 明史演義   》 第二十七回 梅駙馬含冤水府 鄭中官出使外洋      蔡東藩 Cai Dongfan

  卻說成祖得解縉詩,知他藉端諷諫,心中很是感嘆。尋復問及黃淮、尹昌隆等,大傢主張立嫡,乃决立世子高熾為皇太子,高煦封漢王,高燧封趙王。煦應往雲南,燧應居北京,燧本與太子留守北平,奉命後沒甚異議,獨高煦怏怏不樂,嘗對人道:“我有何罪?乃徙我至萬裏以外。”於是逗留不行。成祖恰也沒法,暫且聽他自由,後文再表。
  單說成祖殺戮舊臣,不遺餘力,衹盛庸留鎮淮安,反封他為歷城侯。想由前時屢縱燕王,因此重報。李景隆迎降有功,加封太子太師,所有軍國重事,概令主議。導臣不忠,莫妙於此。又召前北平按察使陳瑛,為副都御史,署都察院事。瑛滁州人,建文初授職北平,密受燕府賄賂,私與通謀,為僉事湯宗所劾,逮謫廣西,至是得成祖寵召,好為殘刻,遇獄事,往往鍛煉周納,牽連無辜。獄囚纍纍,徹夜號冤,兩列御史掩泣,瑛獨談笑自若,且語同列道:“此等人若不處治,皇上何必靖難。”因此忠臣義士,為之一空。未幾,又誣劾盛庸心懷異謀,得旨將盛庸削爵,庸畏懼自殺。不死於前,而死於後,死且貽羞。耿炳文有子名瀎,曾尚懿文太子長女,建文帝授為駙馬都尉,成祖入京,瀎稱疾不出,坐罪論死。炳文自真定敗歸,鬱鬱傢居,瑛又與他有隙,捕風捉影,衹說炳文衣服器皿,有竜鳳飾,玉帶用紅筊,僭妄不道。這一語奏將上去,正中成祖皇帝的猜忌,立飭錦衣衛至炳文傢,籍沒傢産。炳文年將七十,自思汗馬功勞,徒成流水,況復精力衰邁,何堪再去對簿,索性服了毒藥,往地下尋太祖高皇帝,替他執鞭去了。語冷而雋。李景隆做了一年餘的太師,也由瑛等聯結周王,劾他謀逆,遂致奪職,禁錮私第,所有産業,悉數歸官。這卻應該。
  自此陳瑛勢焰愈盛,迎合愈工,忽想到駙馬梅殷,與成祖不協,應前回。遂又上了一道表章,略稱殷畜養亡命,與女秀纔劉氏朋邪詛咒等情。成祖即諭戶部尚書,考定公侯伯駙馬儀仗人數,別命錦衣衛執殷傢人,充戍遼東。至永樂三年鼕季,召殷入朝,都督譚深,指揮趙曦,奉成祖命,迎接殷駕,並轡至笪橋下,竟將殷擠入水中,殷竟溺死。譚、趙二人非密授成祖意旨,安敢出此?譚、趙二人,返報成祖,衹說殷自投水,成祖不問。其情愈見。偏都督同知許成,備知二人謀殺底細,原原本本,據實陳奏。成祖不便明言,衹得將譚、趙二人逮係,命法司訊實懲辦。那時寧國公主,聞着兇耗,竟趨入殿中,牽衣大哭,硬要成祖賠她駙馬。這一着頗是厲害。成祖好言勸慰,公主衹是不受,一味兒亂哭亂撞。還是徐皇后出來調停,好容易勸她入宮,一面啓奏成祖,立誅譚、趙,並封她二子為官,算做償命的辦法。成祖不好不從,即封她長子順昌為中府都督同知,次子景福為旗手衛指揮使,並命把譚深、趙曦,限日正法。兩人真十足晦氣。一面遣中官送歸公主,為殷治喪,賜謚榮定,特封許成為永新伯。偏他恰是交運。梅殷麾下,有降人名瓦剌灰,事殷有年,很是忠誠。殷死後終日慟哭。至譚、趙伏法時,他卻伏闕呼籲,請斷二人手足,並剖腸挖心,祭奠陰靈。成祖本已心虛,又不好不從他所請。瓦剌灰叩頭謝恩,趨出朝門,立奔法場,把譚、趙二人的屍首,截斷四肢,又破胸膛,挖出鮮血淋淋的一副心腸,跑至梅殷墓前,陳着祭案,叩頭無數,且大哭了一場;隨解下衣帶,套頸自縊,一道忠魂,直往西方。不沒義僕。寧國公主,至宣德九年始歿,這且擱下不提。
  且說皇太子高熾,奉命南來,將職務交與高燧,自偕僧道衍等趨入京師。成祖見了高熾,不過淡淡的問了數聲,及道衍進謁,恰賜他旁坐,推為第一功臣,立授資善大夫,及太子少師,並命復原姓,呼為少師而不名。好一個大和尚。道衍舞蹈而出,揚揚自得,至長洲探問親舊,大傢以道衍貴顯,多半歡迎,獨同産姊拒不見面,道衍不禁驚異,硬求一見。姊使人出語道:“我的兄弟曾做和尚,不聞有什麽太子少師。”是一個奇婦人。道衍沒法,改易僧服,仍往見姊。姊仍拒絶,經傢人力勸,方出庭語道衍道:“你既做了和尚,應該清淨絶俗,為甚麽開了殺戒,闖出滔天大禍,害了無數好人?目今居然還俗,來訪親戚,人傢羨你貴顯,我是窮人,不配做你的阿姊。你去罷!休來歪纏!”快人快語,我讀至此,應浮一大白。道衍不敢與辯,反被她說得汗流滿面,踉蹌趨出,惘惘然去訪故友王賓。賓亦閉門不納,但從門內高聲道:“和尚錯了!和尚錯了!”八字足抵一篇絶交書。道衍乃歸京,以僧寺為居宅,除入朝外,仍着緇衣。成祖勸他蓄發,不受命。賜第及兩宮入,亦皆卻還。至永樂十七年乃死,追封榮國公。
  先是太祖在日,嚴禁宦官預政,在宮門外竪着鐵牌,為子孫戒。建文嗣位,待遇內侍,亦從嚴核。至靖難兵起,宦官多私往燕營,報知朝廷虛實,應二十四回。所以成祖得决計南下,攻入京師。即位後封賞既頒,宦竪等尚嫌不足,弄得成祖無可設法。所謂小人難養。會鎮遠侯顧成,都督韓觀、劉真、何福等,出鎮貴州、廣西、遼東、寧夏諸邊,乃命有功的宦官,與他偕行,賜公侯服,位諸將上。既而云南、大同、甘肅、宣府、永平、寧波等處,亦各遣宦官出使,偵察外情。宦寺專橫,實自此始。尋復派宦官鄭和,遊歷外洋,名為宣示威德,實是蹤跡建文。原來建文帝出亡雲南,駐錫永嘉寺,埋名韜晦,人無從知,成祖疑他出亡海外,因命鄭和出使,副以王景和等,特造大船六十二艘,載兵士三萬七千餘人,多賫金幣,從蘇州劉傢港出發,沿海而南,經過浙、閩、兩粵,直達占城。占城在交趾南,距南洋不遠,當時地理未明,還道是由東至西,可以算作西洋,並呼鄭和為三保太監,所以有三保太監下西洋之說。註釋明晰。
  鄭和等既到占城,並不見有建文帝形跡,暗想建文無着,未免虛此一行,不如招致蠻方,令他入貢,方不負一番跋涉。當下與王景和等商議,决意遍歷諸邦,自占城南下,直至三佛齊島國。這島係廣東南海人王道明所闢,道明出洋謀生,得了此島,開創經營,遂成部落,自為酋長。後為鄰島爪哇所滅,改名舊港。海盜陳祖義,又將爪哇兵民逐去,據有此地,南面稱王。鄭和到了舊港,別遣王景和等,率舟二十餘艘,往諭爪哇婆羅洲,自領隨從百人,往見祖義,並傳大明天子命令,賜給金帛。祖義聞得厚賞,自然出迎,設酒款待,一住數日,鄭和便勸他每歲朝貢。看官!你想這陳祖義是積年大盜,衹知利己,不知利人,起初聞有金帛頒來,喜出望外,因此出迎鄭和,嗣聞要他年年進貢,哪裏肯割捨方物,便即出言拒絶。鄭和拂袖而出,回至船上,點齊兵士,往攻祖義。祖義也出來抵敵,究竟烏合之衆,不敵上國之兵,戰不多時,敗北而逃。鄭和據住海口,與他相持。祖義窮蹙得很,遣人至鄰島乞援。不意爪哇婆羅洲各島,已受王景和詔諭,歸服明朝。去使懊喪歸來,祖義越加惶急,入夜潛逃,偏被鄭和探悉情形,四面布着伏兵,一俟祖義出來,把他團團圍住。祖義衹乘一小舟,帶了三十餘人,哪裏還能抵敵?眼見得束手就縛,俘獻和前。問你再要金帛否?和便領兵上岸,直入島中,召集居民,宣示祖義罪狀,命他另舉一人,作為島主,按時入貢,永為大明屬地。島民頓首聽命,和遂押解祖義,退出島外。再嚮尼科巴、巴拉望、麻尼拉等處,宣揚詔命,示以罪犯,遠近震懾,紛紛歸附,多願隨和入貢。
  和乃回京報命,一次出洋,算是得手。成祖大喜,又命他載着金帛,遍賜歸化諸邦。一帆出海,重至外洋,自三佛齊國以下,統優禮相待,奉若神明。鄭和給賞已畢,復發生奇想,縱舟西航。頗有冒險性質。煙波浩渺,海水蒼茫,憑着一路雄風,直達西方的錫蘭國。錫蘭也是一島,孤懸海表,島中氣候極熱,不分鼕夏,草木蕃盛,禽獸孳生。居民多係巫來由種,酋長叫作亞列苦柰兒,鄭和到此,亞列苦柰兒恰也出迎,又是一個陳祖義。引和遍觀猛獸,麯示殷勤。原來亞列苦柰兒,喜蓄虎豹獅象,遇着閑暇,輒弄獅為樂,居民得罪,便投畀虎豹,任他爭食。鄭和不知底細,經亞列苦柰兒與他說明,纔覺驚異起來。越日,亞列苦柰兒復請和觀獅鬥,和恐他懷着異心,托疾不往,遣人探視,果得亞列苦柰兒狡情,意欲嗾獅噬和,和遂潛身遁去。看官閱此,或疑和在異域,語言不通,如何能察悉異謀?這是情理上應該表明。原來隋唐以後,已有我國商船,往來南洋,能通蠻語。此次鄭和出使,即雇商人為嚮導,彼此語言,由他翻譯,所以外域情形,不難偵悉。亞列苦柰兒自知謀泄,即發兵民數千,追捕鄭和。和已早至舟中,運兵登陸,準備廝殺。亞列苦柰兒不識好歹,與他搏鬥,有敗無勝。後來又放出虎豹獅象,作為前驅,來衝和軍。和軍備有巨炮,轟將過去,這種虎豹獅象,忍不住苦痛,望後奔逸,反衝擾亞列苦柰兒的兵民。亞列苦柰兒大敗逃歸,和軍乘勝進擊,如入無人之境,不一日搗破巢穴,生擒亞列苦柰兒,幾似《三國演義》中之木鹿大王,但彼係虛造,此實真事。並將他所有妻子,一古腦兒捉來,二次又得手了。檻送到京。成祖越加喜慰,至鄭和謁見時,慰勞備至,厚給賞賜。
  鄭和休息數月,又自請出洋,成祖自然準奏,駕輕就熟,往至南洋一大島中。這島叫作蘇門答剌,也有國王世子。世子名叫蘇幹利,得罪國王,將他下獄。世子的爪牙心腹,沒命的跑至海口,適值鄭和到來,與他相遇,他便一一詳告,和遂乘機出兵,助他一臂。那時內應外合,島中大亂,國王不能支持,立即遠颺。蘇幹利出獄為王,和令他稱臣入貢,蘇幹利恰又不允。和怒道:“忘恩負義,如何立國?”遂麾兵進薄王宮,宮墻高峻得很,仿佛似一座大城,蘇幹利募兵固守,急切不能攻下。和四面布兵,把王宮圍得水泄不通,宮中無糧可食,無水可汲,衹有數十頭牲畜,宰殺當糧,也不足一飽。蘇幹利無法可施,不得已奪門逃走,和軍掩殺過去,頓將他一鼓擒住。當下撫定島民,別立新主,與他訂了朝貢的約章,然後斂兵退出,轉至鄰近各島,無不望風投誠,願遵約束。和復西南航行,繞出好望角東北,直至呂宋。呂宋國王,亦奉幣稱臣,然後還京。鄭和三次出洋,屢擒番酋,論其功績,不亞西洋哥倫布。
  後來復屢往南洋,直至七次,有一次驟遇颶風,天地為昏,波濤洶涌,和所率六十餘船,多半漂去,等到日暮風息,衹剩了十多艘,所失不可勝計。惟成祖好大喜功,因鄭和出洋以後,雖不獲建文蹤跡,卻能使南洋各國,盡行歸化,也要算他是一位佐命功臣,一切耗失,悉數不問。南洋商民,欣羨中國貨物,多來互市,中國東南海中,嘗有番舶出沒,自是航路日闢,交通日盛,漸漸的成為華洋通商時代了。
  這時候的安南國,適有內亂,又惹起一場南徵的兵事來,說來話長,小子且略敘本末,方好說到戰事。安南古名交趾,元時曾服屬中國。洪武初,國王陳日煃,遣使朝貢,得太祖册封,仍使為安南國王。日煃卒,兄子日煃嗣位,熞兄叔明,弒熞自立,復遣使入貢明廷。廷臣以王名不符,請旨斥責,叔明乃上書謝罪,願讓位於弟日煓。日煓忽殂,弟日煒嗣。煓煒相繼為王,暗中大權,實仍由叔明把持。叔明與占城構兵數年,戰爭不息,其女夫黎季犁,頗有智勇,擊退占城兵,與叔明並執國政。叔明病死,季犁獨相,竟弒了國王日煒,別立叔明子日焜。未幾,又將日焜弒死,並將他二子顒,陸續殺斃,遂大戮陳氏宗族,立子蒼為皇帝,自為太上皇,詐稱係舜裔鬍公滿後人,國號大虞,紀元天聖。想衹知一鬍公滿,故不憚改黎為鬍。適值成祖即位,竟上表稱賀,季犁改名鬍一元,蒼改名為,且詭言陳氏絶後,是陳甥,為衆所推,權署國事。成祖亦防他是詐,傳諭安南國陪臣耆老,詢明陳氏有無後嗣?鬍遣使還奏,仍照前言,成祖乃循例加封。不意安南舊臣裴伯耆,詣闕告難,接連是故王日煃弟天平來奔,請兵復仇,成祖立遣使赴安南,責問鬍篡弒罪狀。鬍與乃父商議,想出一條調虎離山的計策,願請陳天平歸國,成祖信為真言,命都督僉事黃中、呂毅,大理卿薛嵓,率兵五千,護天平南歸。既到芹站,山路奇險,林菁叢深,軍行不得成列,突遇伏兵四起,鼓噪而前,天平不及防備,被他殺死,薛嵓亦遇害,黃中、呂毅,奪路竄還,纔得保全首領。當下拜表至京,惱動了成祖皇帝,遂發大兵八十萬,命成國公朱能等,禡牙南徵,正是:
  不殊漢武開邊日,猶是元廷黷武時。
  欲知南徵情狀,且至下回再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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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回前段是承接上文,大意已見前評,惟梅殷溺死,顯係譚深、趙曦默承上意而為之,成祖之刻,於此益見。誅譚、趙,官梅殷二子,衹足以欺婦人,不足以欺後世。且薄待懿親,重用閹寺,釀成一代厲階,更為失德之尤。嗚呼成祖!倒行逆施,不及身而致亂,其殆徼有天幸乎?後半敘鄭和出使事,雖宣威異域,普及南洋,為中國歷史所未有,然以天朝大使,屬諸閹人,褻瀆國體,毋亦太甚。且廣賫金帛,作為招徠之具,以視西洋各國之殖民政策,何其大相徑庭耶?人稱鄭和為有功,吾獨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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