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南方诸国,虽自秦时分置郡县,然言语各异,礼教未通。及光武中兴,锡光为交址,任延守九真,于是教其耕稼,制为冠履,始知姻娶,渐习礼义,故慕化来献者不绝。及建武十六年,交址女子徵侧及其妹徵贰造反,大乱南边。徵侧者,麓泠县雒将之女也,嫁为朱鸢人诗索妻。姊妹皆精通武艺,勇力超群,遂恃勇霸害一方。太守苏定以法绳之,侧忿不受制,故反。于是九真、日南、合浦蛮夷皆应之,遂自立为王,寇略岭外六十余城。交址刺史及诸太守,仅得自守。光武乃诏长沙、合浦、交址具车船,修道桥,通障溪,储粮谷。至十八年四月,乃拜马援为伏波将军,以扶乐侯刘隆为副,督楼船将军段志等讨之。于是发长沙、桂阳、零陵、苍梧兵万余人,随山刊道千余里,至浪泊大战,贼败,斩首数千级,降者万亲人。援追徵侧等,连败之,乃奔入禁溪穴中,援守之。时段志病卒,刘隆等追散余贼。明年正月,穴中食尽,徵侧、徵贰出战,援悉斩之,传首洛阳。帝封援新息侯,食邑三千户。
援乃击牛酾酒,劳飨军士,从容谓官属曰:“吾从弟少游常哀吾慷慨多大志,曰:‘士生一世,取衣食裁足,乘下泽车,御款段马,为郡掾吏,守坟墓,乡里称善人,斯可矣。致求盈余,但自苦耳。’当吾在浪泊、西里间,虏未灭之时,下潦上雾,毒气重蒸,仰视飞鸢,跕跕堕水中,卧念少游平生时语,何可得也。今赖士大夫之力,被蒙大恩,猥先诸君纡佩金紫,且喜且惭。”吏士皆欢呼称颂。援将楼船二千余艘,战士二万余人,击九真余党都羊等,自无功至居风,斩获五千余人,岭南悉平。援所过辄为郡县治城郭,穿渠灌溉,以利其民。又与越人申明旧制,以约束之,自后骆越皆奉行马将军故事。
二十年秋,振旅还至京师。故人多迎劳之,平陵人孟冀亦于坐贺。冀,名下士,授因谓之曰:“吾望子有善言,反同众人耶!昔伏波将军路博德开置七郡,裁封数百户。今我微劳,猥飨大县,功薄赏厚,何以能长久乎?先生何以相济?”冀曰:“愚不及也。”援曰:“方今匈奴、乌桓尚扰北边,欲自请击之。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那?”冀曰:“谅为烈士,当如此矣。”还京月余,会匈奴、乌桓寇扶风,援请行复出,屯襄国。
后武威将军刘尚击武陵、五溪蛮夷,深入军没,援因复请行,时年六十二。帝悯其老,未许之。援自请曰:“臣尚能披甲上马。”帝令试之,援据鞍顾眄,以示可用。帝笑曰:“矍铄哉!是翁也。”遂率中郎将马武、耿舒、刘延、孙永等,将四万余人征五溪。援夜与送者决别,谓友人社愔曰:“吾受厚恩,年迫余日索,常恐不得死国事,今获所愿,甘心瞑目,但畏权要子弟等,或在左右,或与从事,殊难得调。介介独恶是耳。”明年春,军至临乡,遇贼攻县,援迎击,破之。寇被逼饥困欲降,会援病卒,谒者宋均入虏受降,为置吏司,群蛮遂平。
初军次下隽,有两道可入,从壶头则路近而水险,从充则涂夷而运远,帝初以为疑。及军至,耿舒欲从充道,援以为弃日费粮,不如进壶头,扼其咽喉,充贼自破。以事上之,沼从援策。遂进营壶头。贼乘高守隘,水疾,船不得上。会暑甚,士卒多疫死,援亦中病,乃穿岸为室,以避炎气。贼每升险鼓噪,援辄曳足以观之,乃作歌曰:
滔滔武溪一河深,鸟飞不渡,兽不敢临,嗟哉!武溪多毒淫。
慷慨悲歌,左右闻之,莫不为之流涕,咸愿舍死杀贼焉。
时耿舒与兄弇书曰:
前舒上书,当先击充,粮虽难运,而兵马得用,军人数万,争欲先奋。今壶头竟不得进,大众怫郁行死,诚可痛惜。前到临乡,贼无故自致,若夜击之,即可殄灭。伏波类西域贾胡,到一处辄止,以是失利。今果疾疫,皆如舒言。
弇得书,奏之。帝乃使虎贲中郎将梁松,乘驿责问,因代监援军。会援病卒,而寇亦平。松,梁统子,尚舞阴公主。先是援尝有疾,松来候之,独拜床下,援不答拜。松去,请子问曰:“梁伯孙帝婿,贵重朝廷,公卿以下莫不惮之,大人奈何独不为礼。”援曰:“我乃松父友也,虽贵,何得失礼以轻其父乎?”松由是恨之。至是遂奏陷援。帝大怒,追收援新息侯印缓。又援在交耻,尝饵薏苡仁,以能轻身胜瘴气。而南方薏苡实大,援欲以为种,军还,乃载之一车。时人以为南土珍宝,权贵皆望之。援时方有宠,故莫以闻。及卒后,有上书谮之者,以为前所载还,皆明珠文犀。马武与侯昱皆上章言其状,帝益怒。授妻孥惶惧,不敢以丧还旧茔,裁买城西数亩地,槁葬而已。宾客故人,莫敢吊会。援兄子严与援妻子,草索相连,诣阙请罪。帝乃梁松书以示之,方知所坐,上书诉冤,前后六上,辞甚哀切,然后得葬。
有前云阳令朱勃诣阙上书曰:
臣闻玉德圣政,不忘人之功,采其一美,不求备于众。故高祖赦蒯通,而以王礼葬田横,大臣旷然,咸不自疑。夫大将在外,谗言在内,微过辄记,大功不计,诚为国之所慎也。故章邯畏口而奔楚,燕将据聊而不下,岂其甘心末规哉,悼巧言之伤类也。窃见故伏波将军新息侯马援,拔自西州,钦慕圣义,间关险难;触冒万死,孤立群贵之间,傍无一言之佐,驰深渊,入虎口,岂顾计哉!宁自知当要七郡之使,做封侯之福耶?八年,车驾西讨隗嚣,国计狐疑,众营未集,援建宜进之策,卒破西州。及吴汉下陇,惟狄道为国坚守,士民饥困,寄命漏刻。援奉诏西使,镇慰边众,乃招集豪杰,晓诱羌戎,谋如涌泉,势如转规,遂救倒悬之急,存几亡之城。兵全师进,师进辄克,铢锄先零,缘入山谷,猛怒力战,飞矢贯胫。又出征交址,士多障气,援与妻子生诀,无悔吝之心,遂斩灭徵侧,克平一州。间复南讨,立陷临乡,师已有业,未竟而死,吏士虽疫,援不独存。夫战或以久而立功,或以速而致败,深入未必为得,不进未必为非。人情岂乐久屯绝地不生归哉!惟援得事朝廷二十二年,北出塞漠,南渡江海,触冒害气,僵死军事,名灭爵绝,国土不传。海内不知其过,众庶未闻其毁,卒遇三夫之言,横被诬罔之谗。家属杜门,葬不归墓,怨隙并兴,宗亲怖栗。死者不能自列,生者莫为之讼。臣窃伤之。夫明主于用赏,约于用刑。高祖赏与陈平金四万斤,以间楚军,不问出入所为,岂复疑以钱谷间哉!夫操孔父之忠,而不能自免于谗,此邹阳之所悲也。《诗》云:“取彼谗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此言欲令上天而平其恶。惟陛下留思竖儒之言,无使功臣怀恨黄泉。臣闻《春秋》之义,罪以功除,圣王之祀,臣有五义。若援,所谓以死勤事者也。愿下公卿平援功罪,宜绝宜续,以厌海内之望。臣年已六十,常伏田里,窃感栾布哭彭越之义,冒陈悲愤,战栗阙庭。
书奏,报归田里。至肃宗皇帝即位,乃追念之,下诏曰:
故云阳个朱勃,建武中以伏波将军爵土不传,上书陈状,不顾罪戾,怀旌善之志,有烈士之风。《诗》云:“无言不雠,无德不报。”其以县见谷二千斗,赐勃子若孙,勿令远诣阙谢。
《东观汉记》曰:“援长七尺五寸,色理发肤眉目容貌如画。”闲于进对,尤善述前世行事。每言及三辅长者,下至阁里少年,皆可观听。自皇太子诸王侍,闻者莫不属耳忘倦。又善兵策,光武尝言:‘伏波论兵,与我意合。’每有所谋,未尝不用。援有四子三女,卒后,梁松、窦固等谮之,家益失势,数为权贵所侵侮。兄子严,不胜忧愤,白蔺夫人,绝窦氏婚,求进女掖庭。书上,选援幼女入太子宫。显宗即位,立为后,即明德皇后也。这都是后话。亦昌黎所谓得牵连书者也。
且说光武初起宛时,娶于阴氏。明年春,击王郎至真定,又纳郭后。及即位,令侍中博俊至新封迎阴后与胡阳、宁平公主诸宫人至洛阳。二后俱封为贵人。是年郭贵人生子彊。三年,群臣请立后,帝以阴后雅性宽仁,欲立之。后以郭氏有子,固辞不肯当,遂立郭氏为皇后,以子彊为皇太子。其后郭后宠稍衰,数怀怨怼。十七年十月,遂废为中山王太后,立贵夫人阴氏为皇后。进后中子有翊公辅为中山王,以常山郡益中山国。其余九国公,皆归旧封,进爵为王。时太子侍讲郅恽言于帝曰:“臣闻夫妇之好,父不能得之于子。况臣能得之于君乎?是臣所不敢言。虽然,愿陛下念其可否之计,无今天下有议社稷而已。”帝曰:“恽善恕已量主,知我必不有所左右而轻天下也。”
郭后弟况,小心谨慎,帝善之。年始十六,拜黄门侍郎,封绵蛮侯。以后弟贵重,宾客辐凑。况谦恭下士,颇得声誉。十四年,迁城门校尉,至是复徙封大国,为汤安侯。后迁大鸿胪。帝数幸其第,赏赐丰盛,京师号况家为“金穴”云。
阴后兄识,弟兴,皆有名望。识初从伯升起兵,有功,更始封为阴德侯,行大将军事。建武元年,随贵人至,以为骑都尉,更封阴乡侯。随征,以军功增封,识叩头让曰:“天下初定,将帅有功者众,臣托属掖庭,仍加爵邑,不可以示天下。”帝甚美之,以为关都尉,镇函谷。十五年,定封原鹿侯。兴为人有膂力,建武二年,为黄门侍郎,守期间仆射,典将武骑,从征伐,平定郡国,甚见亲信。兴与同郡张宗,上谷鲜千裒,不相好,知其有用,犹称所长而荐达之。友人张汜、杜禽与兴厚善,以为华而少实,但私之以财,终不为言。是以世称其忠平。九年迁侍中,赐爵关内侯。帝后召兴欲封之,置印缓于前,兴固让曰:“臣未有先登陷阵之功,而一家数人,并蒙爵土,令天下觖望,诚为盈溢。臣蒙陛下、贵人恩泽至厚,富贵已极,不可复加。至诚不愿。”帝嘉之,不夺其志。贵人问其故,兴曰:“贵人不读书耶?‘亢龙有悔’,夫外戚家,苦不知谦退,嫁女砍配侯王,取妇眄睨公主,愚心实不安也。富贵有极,人当知足,夸奢益为观听所讥耳。”贵人感其言,深自降悒,卒不为宗亲求位。
帝舅寿张侯樊宏,为人谦柔畏慎,不求苟进。常戒其子曰:“富贵盈溢,未有能终者。吾非不喜荣势也,天道恶满而好谦,前世贵戚皆明戒也。保已全身,岂不乐哉。”宏所上便宜及言得失,辄手自书写,毁削草本。公朝访逮,不敢众对。宗族染其化,未尝犯法。帝甚重之。及后病困,车驾临视,留宿,问其所欲言,宏顿首自陈:“无功享食大国,诚恐子孙不能保全厚恩,令臣魂神惭负黄泉。愿还寿张,食小乡亭。”帝悲伤其言,而竟不许。二十七年卒。子倏嗣,谨约有父风焉。
却说光武皇帝十一子,郭皇后生东海王彊,沛王辅,济南王康,阜陵王延,中山王焉,许美人生楚王英,光烈皇后生显宗,东平王苍,广陵王荆,临淮公衡,琅邪王京。衡未及进爵为王而薨,无子,国除。彊为皇太子,郭后废,彊常戚戚不自安,数因左右及诸王陈其恳诚,愿备藩国。光武不忍,迟回者数岁。至十九年,乃立东海王阳为皇太子,改名庄。而以彊为东海王。帝以彊废下以过,去就有礼,故优以大封,兼食鲁郡,合二十九县,赐虎贲旄头,宫殿钟■之悬,拟于乘舆。二十年,徙封辅为沛王,郭后为沛太后。
是时朝野肃清,只有匈奴鲜卑犹时入塞,杀略吏人,朝廷以为忧。而中兴诸大将,已老死略尽,高密侯邓禹,胶东侯贾复,固始侯李通,好畴侯,扬虚侯马武,朗陵侯臧宫皆以特进奉朝请。全椒侯马成先为中山太守,以征武陵蛮无功,上太守印缓,就国。王霸以识边事,在上谷二十余年。祭遵从弟祭彤,初以遵故,拜为黄门侍郎,及遵死无子,帝伤之,乃以彤为偃师长,令近遵坟墓,四时奉祠之。彤有权略,视事五岁,县无盗贼,课为第一,迁襄贲令。时襄责盗贼,白日公行。彤至,诛破奸猾,殄其支党,数年政清。帝以为能当匈奴、鲜卑,及赤山、乌桓连和强盛,数入塞,帝忧之,乃拜彤为辽东太守。彤有勇力,能贯三百斤弓,虏每犯塞,常为士卒锋,数破走之。二十一年秋,鲜卑万骑寇辽东,彤率数千入迎击之,自被甲陷阵上,大奔,死者过半,遂穷追出塞。自后鲜卑震怖,不敢复窥塞。彤以三虏连和,卒为边害,二十五年,乃招呼鲜卑,示以财利。其太都护偏何,遣使奉献,愿得归化。彤慰纳赏赐。于是满离、高句骊之属,不骆驿款塞,上貂裘好马,帝辄倍其赏赐。其后偏何邑落诸豪并归义,愿自效。彤曰:“审欲立功,当归击匈奴,斩送头首,乃信耳。”偏何等皆仰天指心曰:“必自效,即击匈奴,持头诣郡。”其后岁岁相攻,辄送首级受赏。自是匈奴衰弱,边无寇警,鲜卑、乌桓并入朝贡。
却说大司马吴汉自平蜀后,十五年,同马成北击匈奴。自后帝念汉功劳,不复令其征伐。汉在朝廷斤斤谨质,形于体貌。初汉出征,妻子尝买田业。汉还责之曰:“军师在外,吏士不足,何忍多买田宅乎!”遂尽以分与昆弟外家。又性强毅,每出师,朝受命,夕即引道,初无办严之日。帝深重之。尝叹曰:“吴公治军,差强人意。”十八年,蜀郡守将史歆反于成都,而宕渠、朐■等处,各起兵应之。帝以史歆昔为岑彭护军,晓习兵事,乃复遣汉率刘尚及太中大夫臧宫将兵讨之。汉至,诛歆平之。二十年,汉病笃,车驾亲临。及薨,有司奏议以武为谥,诏特赐谥曰忠侯。发北军五校、轻车、介士送葬,如大将军霍光故事。汉以质简而强力,故光武始终倚爱之。
昔贤有云:“仁义不足以相怀,则智者以有余为疑,而朴者以不足取信。”观汉高之任平、勃,犹贤于光武之怒马伏波矣。嗟乎!志士之就功名,固愿马革裹尸,英主之凭喜怒,独不念及生平,且固必不移,西域贾胡一语,云阳令六百余言,不足以解之,诚足悼痛!此周党所以短布单衣,子陵张目熟视,其旷怀远览,岂虚博情高之誉哉!语虽如此,然光武待功臣,较之高帝,不啻天渊。其推诚眷爱,有如父子家人,厌塞众心。又每能回容,有其小失,而有功辄增邑赏,不任以吏职。故皆保其福禄,终无诛谴者。尝与诸功臣宴语,从容言曰:“诸卿不遭际会,自度爵禄何所至乎?”高密侯禹先对曰:“臣少尝学问,可郡文学博士。”帝曰:“何言之谦乎,卿邓氏子志行修整,何为不掾功曹?”余各以次对,至马武曰:“臣以武勇,可守尉,旨盗贼。”帝笑曰:“且勿为盗贼,自致亭长斯可矣。”君臣相得甚欢如此。
上幸章陵故里,置酒作乐。时宗室诸母因酣悦,相与语曰:“文叔少时谨信,与不人款曲,唯直柔耳。今乃能如此。”上大笑曰:“吾治天下,亦欲以柔道行之。”乃悉为舂陵宗室起祠堂。时有五凤凰见于颍川之郏县。《东观汉记》曰:“凤高八尺,毛五彩,群鸟并从,行列盖地数倾,停一十七日”云。十九年,南巡狩,进幸南顿县。舍置酒会,赐吏人,诏复田租一岁。父老前叩头言:“皇考居此日久,愿加厚恩,赐复十年。”帝曰:“天下重器,常恐不任,日复一日,安敢远期十岁乎?”吏人又言:“陛下实惜之,何言谦也?”帝大笑,复增一岁。二十六年,作寿陵。诏所制地不过二三顷,无为山陵,陂他裁令流水而已。使迭兴之后,与丘陇同体。
上东巡,群臣请封禅,诏曰:“即位三十年,百姓怨气满腹,吾谁欺,欺天乎?何事污七十二代之编录。”于是群臣不敢复言。后读《河图会昌符》云:“赤刘之九,会命岱宗。”遂禅泰山,宣布图谶于天下。上以《赤伏符》即位,信用谶文,多以决定嫌疑。桓谭上疏,极言谶之非经,上大怒曰:“桓谭非圣无法,将下斩之。”谭叩头流血,良久乃得解。先是上与郑兴议郊祀事,上欲断以谶,兴对曰:“臣不为谶也。”上怒曰:“卿不为谶,非之耶?”兴曰:“臣于书有所未学,而无所非也。”上意乃解。
时禁纲尚疏,诸王皆在京师,竞修名誉,争礼四方宾客。寿光侯刘鲤,更始幼子也,得幸于沛王辅。鲤怨刘盆子害其父,因辅结客,报杀盆子之兄故式侯恭。诏收案法抵死。辅坐系诏狱,三日,乃得出。时沛太后郭氏已薨,于是诏郡县捕王侯宾客,更相牵引,坐死者数千人。有吕种者,前为马援行军司马,临诛叹曰:“马将军诚神人也。”先是援尝谓种曰:“自今以往,海内当安耳,但忧国家诸子并壮,而旧防未立。若多通宾客,则大狱起矣。卿曹戒慎之。”至是果应其言云。始诏东海王彊,沛王辅、楚王英,济南王康、淮阳王延,皆就国。
上乃大会百官,诏求太子傅。郡臣承望上意,皆言太子舅阴识可任。博士张佚正色曰:“今陛下立太子,为阴氏乎?为天下乎?为天下,宜用天下之贤才。”帝称善,曰:“欲置傅者,以傅太子也。今博士不难正朕,况太子乎?”即拜佚为太子太傅,以博士桓荣为少傅。荣字春卿,沛郡龙亢人也。少学长安,事九江朱普。贫窭无资,常客庸以自给十五年,精力不倦。至王莽篡位,乃归。会朱普卒,荣奔丧九江,负土成坟。莽败,天下乱,荣抱其经书与弟子逃匿山谷,虽常饥困,而讲论不辍。后复客授江、淮间。建武十九年,始辟大司徒府。显宗始立为皇太子,选求明经,擢荣弟子豫章何汤为虎贲中郎将,以《尚书》授太子。光武问汤本师为谁,汤对曰:“事沛国桓荣。”帝即召荣,令说《尚书》。帝称善,曰:“得生几晚。”因拜为博士。车驾尝幸太学,会诸博士论难于前,荣辩明经义,每以礼让相,不以辞长胜人,儒者莫之及。至是为少傅,赐以辎车、乘马。荣大会诸生,陈其车马印绶,曰:“今日所蒙,稽古之力也,可不勉哉!”三十年,拜为太常。初荣未达,与族人桓元卿同饥厄,而荣讲诵不息。元卿嗤曰:“但自苦气力,何时复施用乎?”荣笑不应。及为太常,元卿来候,因叹曰:“我农家子,岂意学之为利乃若是哉!”后显宗即位,尊以师礼,封关内侯。年八十余卒,帝亲自变服临丧送葬。子郁袭爵,官至太常,教授肃宗、和帝。其门人杨震、朱宠皆位至三公焉。郁子普传爵至曾孙。郁中子焉,能世其家学。孙鸾。曾孙典、彬、严。彬少与蔡邑齐名。桓氏之学,代作帝师,与西汉伏生世为名儒,同其显盛。敦崇圣学,足可宗也。
帝既厌兵事,偃武修文,武臣亦多敦儒学。胶东侯贾复,少习《尚书》,后复治《易经》,关门养威重。高密侯邓禹,欲远名势,不修产利,有子十三人,各使守一艺。禹内文明,笃行淳备,事母至孝,其修整闺门,教养子孙,皆可为系世法。帝并重之。
是时四裔宾服,西域则役属匈奴、而匈奴敛税重刻,诸国皆不堪命。二十一年,车师、前王、鄯善、焉耆等十八国,俱道遣子入侍,献其珍宝。及得见,皆流涕稽首,愿得都护。上以天下初定,未遑外事,皆还其侍子,厚遣之。后莎车王贤,自负兵强,欲并兼西域,诸国忧恐,复上书,愿复遣子入侍,更请都护。天子不许,报曰:“今使者大兵未能得出,如诸国力不从心,东西南北自在也。”于是车师、鄯善、复附匈奴,而莎车王贤益横。会匈奴饥役,自相分争,帝以问朗陵侯臧宫,宫曰:“匈奴贪利无信,穷则稽首,安则侵盗。个人畜疫死,旱蝗赤地,万里死命悬在陛下。愿得五千骑以立功。”帝笑曰:“常胜之家,难以虑敌。吾方自思之。”宫后复与扬虚侯马武上书,请喻告高句骊、乌桓、鲜卑攻其左,发河西四郡、天水、陇西击其右,以为万世刻石之功。诏报曰:“《黄石公记》曰:‘务广地者荒,务广德者强,有其有者安,贪人有者残。残灭之政,虽成必败。’今国无善政,灾变不息,百姓惊惶,人不自保,而复欲远边外乎?孔子曰:‘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且北狄尚强,而屯田警备,传闻之事,恒多失实。诚能举天下之半,以灭大寇,岂非至愿?苟非其时,不如息人。”自是诸将莫敢复言兵事。三十一年,北匈奴遣使奉献。
明年,改元中元元年,大赦天下。是岁初起明堂、灵台、辟雍及北郊兆域。使司空告祠高庙曰:
高皇帝与群臣约,非刘氏不王。吕太后贼害三赵,专王吕氏。赖社稷之灵,禄、产伏诛。天命几堕,危朝更安。吕太后不宜配食高庙,同祧至尊。薄太后母德慈仁,孝文皇帝贤明临国,子孙赖福,延祚至今。
其上薄太后尊号曰高皇后,配食地祗。迁吕太后庙主于国,四时上祭。是夏,京师醴泉涌出,饮之者固疾皆愈,惟眇蹇者不瘳。又有赤草生于水崖,郡国频上甘露。群臣奏言:“嘉瑞显庆,宜令太史撰集,以传来世。”帝自谦无德,不纳。
二年,岁在丁已二月戊戎,帝崩于南宫前殿,年六十二。遣诏曰:朕无益百姓,皆如孝文皇帝制度,务从约省。刺史,二千石长吏,皆无离城郭,无遣吏及因邮奏。
帝精勤政事,每旦视朝,日昃乃罢。数引公卿郎将,备论经理,夜分乃寐。皇太子见帝勤劳不怠,每次问谏曰:“陛下有禹汤之明,而失黄老养性之福。愿颐养精神,优游息宁。”帝曰:“我自乐此不为疲也。”虽身济大业,兢兢如不及,故能明慎政体,总揽权纲,量时度力,举无过事。退功臣而进文吏,戢弓矢而散马牛,虽道未方古,斯亦止戈之武焉。明帝即位,上尊庙曰世祖。案谥法,能绍前业曰光,克定祸乱曰武,此功此德,故溢称光武云。明章以后,迄于灵献,叙其大纲,次之未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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