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未死的沙威   》 第28節:識其人兮,如臨方崗      梁曉聲 Liang Xiaosheng

  識其人兮,如臨方崗
  ——楊方崗詩文選《磨刀人》序
  曰崗之地,非高山也,非峭嶺也;故,無須仰視也。
  然既曰崗,其地必高,其貌必異於周邊。否,亦非崗也。
  起初瞭解楊方崗,是從電話中。
  “我叫楊方崗,山西運城人。木易楊,方正的方,山崗的崗。運城工學院退休教師,一輩子的文學愛好者,無怨無悔,自感深受其益的文學愛好者……”
  遠遠地,電話另端,傳來他地方語音很濃的自我介紹。
  他說他不久將到北京來參加一次業餘文學創作者們的創作研討會,聽來他為此顯得挺興奮。
  放下電話,我不禁想——方崗,多麽特別的名字!既方,何曰崗?既曰崗,卻又緣何偏要言方?
  難道世上曾有方正之崗不成?
  便有,那也大抵是人力而為的吧?
  於是因了對他的名字的睏惑,記住了。
  數日後,在北京,在中國現代文學館,我見到了運城人楊方崗——極普通的一個人。給我留下的第一種深刻印象,衹不過是他那頎長的身材和瘦削的臉龐。如此而已,僅此而已。我以為,從教四十餘年之人,當有特殊氣質。但,他身上似乎也沒有。
  那是公開場合下很倉促的一面,沒機會交談什麽。
  方崗回到運城不久,給我寄來了一本關於景剋寧教授生平經歷的書。那是一本由他整理由他編輯的書。
  那是一本關於“士”的書,一本關於中國當代之“士”的書。已故的冰心老人曾寫過一篇短文,題曰《無士當如何》,感慨中國的當代,精神獨立,人格獨立,大節如“士”的知識分子,實在不多。當代非當下,自然要從建國之後算起。我想,冰心老人在世之時,肯定並不知道山西的運城,曾有一位名叫景剋寧的如“士”的知識分子,為着國傢及民族的大
  憂大患,而處堅定立場,而發鏗鏘之聲,而斥謬理,而坐牢,而始終不屈服。若知,冰心老人寫《無士當如何》時,心中是該有幾分欣慰的吧?
  景剋寧教授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這裏就不多談了。方崗此書中,專有文章寫到。
  我想說的是,我恰恰是從對景剋寧教授生平經歷的瞭解中,對方崗是
  一個怎樣的人加深了印象。
  圓滑之輩不近“士”,古今如此。
  敬“士”,其人必多少總是有些“士”骨的,亦可敬也。
  我從那一本關於景剋寧教授生平經歷的書中,濃濃地感受到方崗對景
  剋寧教授發乎其真、發乎其深、發乎其率性的敬仰。
  於是,方崗感動了我。
  再後來,我到太原去開會,方崗從運城趕到太原去看我,並給我帶來了王樹山教授主編的兩本辭書——《中國古代格言》和《中國古代諺語》及回憶錄《夕陽無限》。年近八秩的王教授身殘志堅,老驥伏櫪,壯心不已,又使我看到一個大節如“士”的知識分子的高大形象。
  我們終於有了些時間進行交談,於是我瞭解了他那艱苦的身世。這一點方崗在他的這一本書中也寫到了,不贅言。
  個人身世凄苦,往往形成兩種人格——或富有同情之心;或竟完全地失去。因了一己身世的凄苦而一味咒怨社會,於是對人世間落在別人們身上的凄苦麻木了。
  方崗沒有成為後一種人。
  方崗是前一種人。
  這,相信讀者們從他的書中,也會同我一樣感受得到。
  《磨刀人》是方崗的獲奬散文。
  他到北京來領奬的幾天裏,我們又倉倉促促地見過面。
  他給我帶來了另一部書——《文化小百科》捲一。編者劉雙喜也是一位退休教師。一位在中學執教三十餘年的老人,現已七十餘歲了。他的書是他教學之餘,歷經三十餘個寒暑,孜孜不倦的成果。
  這一本書同樣引起我的感動,我的敬意。
  我想,以後,方崗大約仍會將運城那個地方的一些可敬人士——通過書這一種方式介紹給我的。
  而我由方崗所受到的教育乃是——在遠離北京這座大都市的省市,在通常被大都市人叫作“小地方”的那些地方,也許恰恰因其文化底藴少遭侵蝕,竟隱居着一些真正對文化情有獨鐘,沉湎其中有所鑽研的人士,以及一些冷靜的甘於寂寞而又遠避名利場的思想者吧?
  比如景剋寧教授。
  比如王樹山教授。
  比如劉雙喜老先生。
  而方崗,也正是他們那樣的一個人。
  方崗他是那麽的熱愛自己的家乡運城。
  他是那麽的熱愛運城的文化。
  他是那麽的熱愛生活。
  他是那麽執着地用自己的一生熱愛自己所親和的寫作一件事。
  他曾是全國優秀教師——一個有益於人民的人。
  退休前教書、編書;退休後讀書、寫作——他的人生在別人看來也許太單調,然而正是這一點,使他成為一個脫離了一切低級趣味的人。
  他不但富有同情心,而且具有正義感,具有對醜陋現象的批判精神。作為一位知識分子,他活得尋常而又有原則,有操守——所以他又可以稱得上是一個有道德的人。
  他已經六十五六歲了,活得仍像個孩子一樣透明、坦誠、率真——他是一個可愛的人,一個可以放心地引為朋友的人。
  他在蕓蕓衆生之中不張揚不突顯,然而作為一個普通人,對文化和寫作這件事的親和,又使他在精神上超越於蕓蕓衆生。
  他是地平綫上衆生之中的一“崗”。
  他愛憎分明,內外皆“方”。
  “方崗”——這兩個字,似乎正應該是他的名字。
  我從他身上,看到的絶然是我們中華民族的正面文化對一個人的良好的正面影響。
  我為方崗的書寫此序,心欣欣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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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上海三聯書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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