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里,一个女人粘住了我的目光。这时候,我正在回想“三元牛奶”的电视广告,这则广告里的意思是说,我们每一天的生活都是如此陈旧乏味,只有这种牛奶是保证新鲜的。于是,在这个陈旧乏味的下午,没有喝过“三元牛奶”的我瞬间就被这个女人所吸引。
确切地说,这个女人激起的是一种以生理为主导的亲切感。阴雨的天气里,黑色的长袜本身就可以唤起潜藏的躁动。在书店中,我若即若离地尾随着她,希望看清楚她的脸,同时更长久地欣赏她的身材。这时候,我感觉到牛仔裤有点紧。我对着自己微笑了一下。《纽约》杂志专栏作家大卫·丹比曾经在年过中年以后,回到母校哥伦比亚大学重新读书。他在课堂上突然感到牛仔裤的紧绷,这种感觉久违了。在他看来,因为一个景象而引起的生理反应是绝对属于年轻人所特有的。还好,我是站着,不用像大卫·丹比那样迅速的调整牛仔裤。这种反应让我有点兴奋,这意味着我对于生活本身又产生了某种饥饿感。相当长的时间内,我错误地意味这种饥饿感只属于高中阶段。记得高中的时候,一幅简单的影星图都会引起这些满脸粉刺的青春期男生的一片躁动,紧接着在课堂上是断断续续地调整牛仔裤的声音,这被当时一位充满个性的女生评为“无边春色图”。当然这个女人很快就消失了,在我没有开始胡思乱想之前。冲动的感觉冲淡了由于阴雨带来的悒郁感。
这样的场景在生活中不断地上演着,我清晰地记得一天的中午,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人走过校园时带来的效应。那个女人显然与学校的氛围格格不入,她摇曳多姿地穿过校园的马路,肆无忌惮地展现着她的曲线。当时正在开饭时间,所有的正在拿着饭盒的男生都放慢了脚步,他们只是呆呆地望着她。而一位校警则一刻不停地行着注目礼。同样,这个女人的美也带有更多的生理色彩,在愉快甚至有点激动的欣赏过后,男生们都对她表现出了某种虚伪的不屑。
这两个陌生的女人,她们都在某一时刻激起了某种生理上的快感,这种感觉打破了我暗淡的心情。这让我有点矛盾,因为我越来越意识到,能给我带来最本质快乐的东西是来自于生理上的。按照功利主义者的说法,一切让人类快乐的东西就是善的,而我们就是为了这些快乐而活着。那么,这种本能的反应是否就是我生活的目的呢?
我为此而惭愧,我突然像一个迷惘少年一样为自己的生命意义而思考。这些有关生命目的的思考在人类历史上一直进行着。苏格拉底说:“未经省察的人生是没有意义的。”可是省察的目的是为了把人生变成什么样子?拼命省察自己并不能让我在这个下午变得舒服起来。艾米莉·狄金森在一首诗里说,在漫长的生命历程中,我们所有的不过是一滴“生命的芳醇”。这个忧郁的女诗人说我们漫长的生命其实仅仅是为了那一滴而存在。但是,这一滴东西是什么?是我们的理想,还是别的什么?我从小就知道,应该让自己的生命变得美丽而有意义,也就是让这一滴物质更加纯正。于是,我要让自己参与到一个伟大的事件中去。据说,在这种伟大的活动中,我们将得到一种至高的快感和幸福。在这个范畴上,生命意义是通过一个外部的事件,或者一批与自己无关的人实现的。
生命是寄托在别人而不是自己的身上,这种结论让人失望。但是,如果要把生命的意义掌握在自己手中,似乎同样困难。我们有的只是一具躯体,或许我们也还有思想。帕斯卡尔几乎偏执地呼喊着,只有思想是我们在世间存活的理由。可是思想是什么,那些疯狂叫喊我们需要思想的人同样缺乏思想。思想,几乎已经被他们外化成一个平面的单词,它一点也不丰富。它不可把握,用它来解释生命的意义同样不可靠。
那么我们所真正拥有的只有肉体。放纵肉体,似乎成了惟一一种我们切实可以感受到的快乐。性、饮食,这些能够带来生理满足的东西就是我们生活的意义吗?按照弗洛伊德的观念,文明一直是对个人的一种压抑,只有打破这种文明的束缚,我们才能获得真正的快乐。即本能是人类获得快乐的终极方式。喜欢思想的尼采所说的:“性是上帝给予人类惟一的不需要付出就可以得到的快乐。”这是纵欲主义者的生活,我的先辈们是这样教育我们的。但是纵欲主义又怎么不好了?那是因为纵欲过后,你会倍觉空虚。并非纵欲本身不好,而是担心纵欲之后的问题。但是迪金森不是已经明确的表示过了吗?其实在大部分生命历程中,我们所拥有的只是无意义和琐碎,生命的真正意义不过就在于能够激起至高快感的那短短瞬间。那么纵欲应该是通往这种“高峰体验”的捷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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