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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基本国策(1)
半夏 Ban Xia
似乎文人都喜欢赞美石榴，最滥的自然是那句五月榴花红似火，并且顺势和女人腰胁间的大红裙子媲美，于是暗暗的，就有了些暧昧。王荆公却不盲从，喜欢颠覆，非要说是万叶丛中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偏偏要出燎原或者焚身烈火的意外。年轻时号称才子的沫若老，则偏重夸奖它的花，譬喻为红玛瑙的花瓶和青铜铸造的金盅，所以是夏天的心脏。东瀛老前辈川端先生，天性淡漠，不喜欢做烂滥的歌手，不免把它当作隐喻的含混象征。洋人的思维总是透着奇怪，写诗的Elytis看见石榴摇晃，就不肯说是玉树临风婀娜婆娑，倒去批为颤抖战栗蹦蹦跳跳的疯狂。当然疯狂未必不是表扬，有人说我为卿狂，燃烧得这般模样云云，再没人送他到安定医院，只会屁颠屁颠的跑回家，拉上被子羞红了脸躲在里面偷着乐呢。还有那位斧子劈了老婆的朦胧诗人，念念叨叨想吃盐之后，也愿意用石榴的唾液装点些什么。更有不入流的甚者，将这嘴里的嚼谷硬往一头母猴子浓艳的屁股上勾联，实在恶俗。
如此，石榴几乎退化了和女孩儿的瓜葛，直截成了酸得溜溜骚客手头随便打发的爱物。
石榴的长相，虽然不是沫若老心仪的心脏，倒也几乎是圆滚滚的，不差多少轮廓，按照术语，它的身上，包着草质的外皮，简而言之就是皮草。这里自然不能呆鸟似的按照语序平铺而必须掉过来陈述，草皮，那就是千人万人践踏的了，虽然烘托环境，但却出身低贱，不好。圣人教导说，必也正名乎。可见名字的说法很重要。一句不慎，就转眼咸鱼，轻易再没了翻身的机会，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小鬼，一定得好好识字，把语文课学结实了哟。
其实，石榴的皮草，并非局限在裙子乃至胭脂的女红一路，也还有精粉馒头一样的白花花，也还有刮亮了头颅的青皮皮。馒头是大众餐点，青皮是愣头混混儿，比起千娇百媚的红粉，自然远逊，然而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不好断然结论，街头上的皮草，魔鬼身材的瘦身小妹和粽子一样的敦实大嫂，都在杀气腾腾的比拼花样，你要穿白咱偏要着青，倒把灯笼一样的鲜红晾在那儿——如今谁还把牛三斤那样偏远山区汉子娶媳妇儿的被面搭身上现眼呢，那又不是波普。
如果按照解剖学的意义描述，不是心脏不是裙子也不是馒头混混儿的石榴，倒是一团内容饱满的子宫，所以说红说白说青，真还都算贴切。然而子宫毕竟就是子宫，不是摆在那里凭颜色的颠倒勾引眼球的，当它足月足日的时辰，自然要撑破胎盘，自行溅落。不在膨胀中爆发，就得在膨胀中灭亡，生命没的选择。
都说分娩是生死相隔一层薄纸的痛苦。尼采曾经说，诗人的创作，也是像母鸡生蛋一样的诞育，必然伴随痛苦。然而诗人总是些记吃不记痛的鼻涕娃崽，或者他们压根儿就没尝过女人乃至母鸡那样危情时刻的切肤之痛，起码在他们记录石榴子宫生产的案例上，丝毫看不出任何的寻死觅活，相反，他们却把血泊中呻吟的产妇和呱呱啼哭的孩子们，十分冷血残酷的描摹成忍俊不禁露出一口皓齿或者炸裂绯红的薄唇里一排整齐的牙齿云云，血腥面前，一点点恻隐之心都不肯泄露，心肠直如此僵硬呢。
不过，扣除掉直击现场的感情色彩，诗人的述说，差强算是不事渲染的白描了。只是那裂开的口子，往往乜里歪斜，里面的牙子也是成百累千，劈头盖脸的蜂拥而来，放纵得一点都不讲究节制，这样的局面，哪里会是美人微启樱唇的传神写照，简直就是豺狼虎豹饥肠辘辘时张开的血盆大口。如此凶猛当头，大约只剩下逃生的欲望，诗人如何就能把持镇定，来得及踱着方步，做香艳浓郁的痴梦呢。真是不懂。
好在那些个牙子，水晶玛瑙的，确有某些璀璨，放在嘴巴里，也会有酸甜之类的回应，所以只要你别往女人身上思想，一门心机清心寡欲仅仅满足于口腹，必定能颇有斩获。上帝总会关照那些心无旁骛没有花花肠子的老实人。
当你噙住那些水晶玛瑙仔细咂摸时，你一定不可以想到科学。因为科学会冷冰冰的告诉你，你正细细作用的那些有棱有角的颗粒，正是石榴裙下嗷嗷待哺的娇嫩生命。这样醍醐灌顶的清醒提示，说白了就是满嘴咀嚼的，正是别人家孩子的血肉，也就是说，和那替隋朝皇帝开河的麻叔谋一个路径，享受屠杀生灵尤其是襁褓中的生灵的惬意。
然而，人是最残酷的动物，知道了这些，他们不但能了无其事的继续作用，并且还不失时机的对撕扯敲诈的块肉发出咏叹，一唱三叠的说它是千房同膜千子如一，拿来当作子孙繁多家族茂盛的图腾，还美其名曰文化。
北齐文宣帝高洋，相貌丑陋，却深沉明敏，果然受了禅让，代魏称帝。这天高洋来到某臣家，某臣太太献上两枚石榴，高洋不知甚意，问了左右也不明白，于是丢在一边。太子太傅魏收进言说，石榴房中多子，皇上的侄子安德王刚刚娶了某臣家的闺女作妃子，妃子的母亲是想让他们子孙众多呢。
这桩事件证明，起码在南北朝的时候，石榴的图腾意义已经存在，不过连皇上都不甚了了，想来也不属于文化的基础常识也。
魏收该人，文采飞扬却轻薄不修，人称其才，而鄙其人。他写过《魏书》，名列二十四史。但据说他假借修史，酬恩报怨，一时议论纷纷，称为秽史。不过石榴事件中，他却是以才和事，算不得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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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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