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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 》 心靈體操 》
第27節:唱一首自己的歌
劉心武 Liu Xinwu
1956年到1957年,報刊上已經有文章批判《約翰·剋利斯朵夫》,嚴厲指出其宣揚的是地道的資産階級個人主義,是與我們所強調的無産階級集體主義相抵觸的,不過那些批判基本上還是講道理的。後來中、蘇兩黨的分歧逐步公開化,再後來是文化大革命,大字報式的批判可就蠻橫不顧邏輯了,連《牛虻》也掃蕩了,遑論羅曼·羅蘭的文字,傅雷也在那場浩劫中殞命。改革開放以後,傅譯《約翰·剋利斯朵夫》重新出版,我激動地去重購一部,那時我已37歲,讀時依然心往神馳,不過也增添了許多的滄桑之慨。
現在的年輕人似乎很少有讀羅曼·羅蘭這部篇幅浩蕩的長篇小說的。一位女白領要求我把這部書的內容給她"速成"一下,我試製了"方便麵"式的"提要"給她,誰知她略嘗幾口就對我說:"啊,原來主人公以貝多芬為原型,太古典了,那樣的個人,承載的社會歷史責任也未免太沉重了,讀起來我會腦仁兒疼,還是讀些輕鬆的成人漫畫,更有利於我在激烈的生存競爭之餘潤滑心靈。"我也不跟她討論,衹是更痛切地意識到,正如"一朝天子一朝臣",可謂"一茬讀者一茬書"。
不管別人怎麽樣,就我個人而言,羅曼·羅蘭的《約翰·剋利斯朵夫》已經嵌在我的生命年輪裏,再難消除。也無需消除,關於這本書,我不想在個人主義和集體主義的框架中去討論它。書被我消化了,融進了我的生命。我對它心存感激,是因為它使我懂得了,我畢竟是一個獨立的自己,我當然要努力合群,要盡力使自己於群體、他人有益,要有社會責任感,但自我的尊嚴、獨立的思考、人格的完整、意志的自由,特別是內心深處的良知積纍,是投入群體、交際他人的基礎。這種銘心刻骨的"個人"感,不必稱"主義",卻是生命中最可寶貴、不可出賣、絶難放棄的。
唱一首自己的歌
我上中學的時候,自己給自己編了一本雜志,雖是"手抄本、非賣品",卻有封面,有扉頁,有目錄,有插圖,而且在封底還有"版權所有,翻印必究"的"鄭重聲明";在扉頁上,用很粗的字體,寫明主編是我。這說明,到了上中學的階段,有的少男少女便開始萌發了自我創造的激情。當小學生時,覺得跟着老師唱歌,能唱得令老師表揚,就非常得意了;當了中學生,雖然也還跟着老師唱,老師誇奬固然也高興,卻不滿足了,有時候,就試圖自己來哼唱一首完全屬於自己的歌。回想當年,我為自己在中學時代就勇敢地朝自己喜歡的方向去展示自己的想像力與創造力而自豪、而欣慰。我今天能成為一個作傢,跟中學時代就嘗試寫詩寫小說、編刊物畫插圖、"唱一首自己的歌"大有關係。
在保留至今的一册初中時的自編雜志上,我讀到那時在雜志的"簡訊"欄裏,關於我語文課上作文成績總提不高的"本刊訊",那反映出,一方面我豪情萬丈,覺得自己儼然可以從事文學創作了,一方面,我的語文基本功其實還並不過關。還拿唱歌打比方,想哼唱一首自己獨創的歌,這個想法並不錯,但是,如果不能紮紮實實地跟着老師學五綫譜,學樂理,把五音唱全,把調式唱準,把老師所教的那些歌唱好,並且深入理解了那些歌麯的內涵,對其旋律情調獲得了審美愉悅,那麽,自己所哼唱的,衹能是荒腔野調,也無法將其用五綫譜或簡譜記錄下來。中學時代,畢竟是打基礎的階段,主要精力還應該用在跟老師練基本功上。我那時對語文老師在作文基本功方面給予我的指導很重視,在課堂作文實踐上很努力,我想,這恐怕是我今天能靠寫作在社會上立足的更關鍵的一個因素。
把這樣一點經驗奉獻給今天的中學生:跟着老師唱好課內的歌,再大膽嘗試唱一首自己創作的歌!
把嘴張圓
很早就看到過挪威畫傢蒙剋(Munch)的名畫《TheScream》的復製品,這畫的題目有譯為《吶喊》的,有譯為《嚎叫》或《哭泣》的。雖然那外文確實包含着"尖叫"、"嚎哭"等復合含義,但作為一個中國觀畫者,我的意識裏,"吶喊"與"哭泣"卻是相距甚遠的兩個概念。我對這畫最初的印象,是畫上那人張圓的嘴。因為他拼命地宣泄,所以那嘴其實已非正圓,而是扯成了一個似乎就要破裂的竪長歪扭的深洞。前幾年我有機會到挪威奧斯陸的蒙剋博物館裏,仔細觀賞了這幅畫的原作。我久久地站立在這幅名畫前,感受到一種莫名的震撼。蒙剋出生於1863年,逝於1944年,是歐洲美術史上表現主義的代表人物,而這幅畫便是表現主義最著名的一座紀念碑。我不是美術史研究者,不具有專業性的鑒賞眼光,我衹能是從自我的生命體驗出發,來與這幅畫所提供的視覺衝擊力,達到我個人所獨有的靈魂悸動。在我看來,畫上那個用雙手捧着倒葫蘆形瘦臉的人,他究竟是在憤怒地吶喊,還是在悲愴地哭嚎,抑或是在狂放地尖叫,實在都並不重要。我衹是被他那拼命張圓的嘴所刺激,而且是強刺激。倘若我能命名這幅,那我一定把它稱做《張圓的嘴》!
回顧自己的生命歷程,幾乎不曾將自己的嘴如此這般地奮力張圓。常提醒自己,應當溫柔敦厚,以含蓄藴藉為美;一定要保持高度理智,控製住情感,壓抑住衝動;人前多微笑,自處宜隱忍;即使無懼於"禍從口出",也還是要盡量地"張口不露齒"……蒙剋的這幅"張圓的嘴"所體現的生命力爆發,其文化內藴離我所受的熏陶訓導實在太遠。我在奧斯陸蒙剋博物館裏,也曾詢問過陪我參觀的挪威漢學家--他對蒙剋的瞭解當然足以給我解疑--"蒙剋這畫,是不是反映出他對社會現實的極度不滿?這吶喊或嚎哭者是否在發出革命的呼號?"他說,蒙剋的從藝過程算不上坎坷,成名早,壽數高。雖然他在世的80年裏有兩次世界大戰,世界上許多地方--比如中國--可謂多災多難,但他的祖國挪威遠不是那一階段世上的多舛之地,他個人更並非是一個社會政治運動的積極介入者,因此,對這幅畫固然可以"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革命者將其理解為對革命的呼喚也是一種理解角度。然而平心而論,蒙剋藝術創作中所關註的並不是政治革命或社會運動,這幅作於1893年的畫,那張圓的嘴,所表達的應主要是生命本體因睏惑與艱辛所爆發出的大宣泄。聽過挪威朋友的解說,我暗想,自己的生命本體也常陷於極度的睏惑與憋悶,卻不曾如此恣意地把嘴張圓。它所承載的文化,與把我養成的文化之間,那銜接與融通的可能有多大?從那相通的管道上,我能獲得多少營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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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给我换一个看看! 拜托,快把噪音停掉!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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