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著名翻译家林少华眼中的日本:落花之美   》 教师头上日益黯淡的光环(1)      林少华 Lin Shaohua

  不知是因为迟钝还是敏感,身为教师,我忽然发现教师头上的光环黯淡了——教师好像不怎么受人尊敬了。就说搭出租车吧,聊天中司机知道我是当教师的,以前每每感叹“当教师挺不容易的,挣的都不一定有我这开车的多”!如今则往往这样感叹:“当教师挺好啊,挣的不少,有的都自己有车了”!同是感叹,但听得出,前者未必羡慕,但有些许敬意;后者明显羡慕,但敬意基本没有,为之欢欣鼓舞好像也谈不上。
  如此说来,教师因挣得不多受人尊敬而挣得不少就不受人尊敬了不成?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我当了二十多年教师,深知挣钱不多对人的伤害。当时我在广州一所主要对外招生的大学任教。班上的学生多是港澳同胞和海外侨胞的子女。我的学生上街往往坐出租车,而我只能挤公共汽车或骑自行车;我翻译的日本电视连续剧开始播放的时候,因为自己没有电视,只好跑到学生宿舍去看。我有什么办法呢?自己一个月71?郾5元工资,甚至不如所教学生一天的开销。我知道学生们是尊敬我的,至少不至于因为穷而瞧不起我这个老师。但我也知道,穷所带来的伤害远远不止物质生活上的,更是对自尊心的挑衅和拷问。没有自尊,教师这个职业就无以成立。而没有钱,自尊又很能成立——我想,一般人恐怕很难想像在那样的环境里当一个囊中羞涩的穷教师心里有多么苦!哪怕人们再对我怀有敬意。
  在这个意义上,穷不应该过多地同教师连在一起,教师应该多挣一点儿。即便为了自尊,为了这个职业本身。我想,这无疑也是社会上善良人们的共识。因此,司机们当下似乎对教师缺乏敬意理应有其他更主要的原因。
  曾几何时,夜半窗口女教师批改作业的瘦削身影成为教师这一职业的经典场景,男教师衣襟上的白粉笔灰和两鬓的白发吸引了多少尊敬的目光。人们把“辛勤的园丁”、“滴泪的蜡烛”、“灵魂的标”等美好字眼慨然献给教师。教师是奉献、高尚、博爱的象征,是知识、学问、良知的化身。人们是那样信任老师,信任校园,向往校园。校园里,书声朗朗,书香馥馥,书海茫茫。一排婀娜的垂柳,两行挺拔的白杨,三面镂花的院墙,把校园同叫卖声隔开,同霓虹灯隔开,同写字楼隔开,校园因之得以成为同世俗社会相对保持距离的一方净土,教师因之得以潜心于教学和科研,学生因之得以埋头于学业,呵护纯净的心灵和燃烧的理想。
  然而,现在杨柳少了甚至不见了,围墙矮了甚至没有了,学校开始同世俗社会接壤,滚滚红尘扑面而来。从此,教师被抛入一个个困惑的漩涡之中——不知道应以灌输崇高的理想为天职,还是以传授专业技能为使命;不知道应把学生打造成只晓得趋利避害八面玲珑的小市民,还是培养成为具有批判视角和独立精神的时代精英;不知道应保持对形而上的“道”的向往,还是甘于对形而下的“器”的屈从;不知道应作为专业人士默默钻进纯学术的象牙塔,还是作为人文知识分子往来驰骋激浊扬清;不知道应在主流评价体系内循规蹈矩亦步亦趋,还是在个性开发的荒原上披坚执锐特立独行;不知道应黄卷青灯十年磨一剑,还是剪刀糨糊十天成一宗;不知道应满足于冠冕堂皇的宏论,还是勇于吐露求真务实的心声;不知道应蹲下来精耕细作培育一园桃李,还是一窝蜂挤上飞机气昂昂漫山撒种……
  君不见,教育腐败、学术腐败正作为新的腐败品种日益为世人诟病。十几年前,囊中羞涩伤害了我的自尊;十几年后,教育腐败、学术腐败不仅深深伤害了我的自尊,还正在冲击教师的职业尊严,削弱教师头上原本为出租车司机等世人尊敬的光环。是的,学术腐败乃人世间最后的腐败。试问,学术都可以腐败,还有什么不能腐败?斯文都可以扫地,还有什么不能扫地?尤其令人尴尬的是,在教育腐败学术腐败面前,作为置身其间的教师竟不知道应口诛笔伐还是默默忍受,不知道应自我净化还是同流合污。停杯投箸,午夜梦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倏然,明末清初大思想家顾炎武先生的名句如一道闪电划过脑际:“士大夫之无耻,是谓国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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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中国工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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