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 柏杨访谈录:新城对   》 怎么看中国历史(1)      Bai Yang

  访问者胡菊人先生
  文载1987年4月16日香港《百姓》杂志
  问:我想为我们的读者请教您一个问题。您阅读了那么大量的历史书籍,写了那么多历史的书,历史的洞识力很深刻,同时,见解也很特别,徐复观先生生前跟我谈过他的经验,那是国共内战的时候,他受蒋介石的委托到延安见毛泽东。他问毛泽东:“你看我们应当怎样念历史?”毛泽东答:“念历史当然要看朝代的兴替之际,一个朝代为什么覆亡,另一个朝代又为什么起来。这是最重要的。”你看这个说法对不对?
  柏杨:中国人看历史往往出于功利观点,那就是,我们从历史可以汲取什么样的教训?就正像刚才谈到的毛泽东答徐复观问,着眼点于从朝代的兴亡上吸收经验,这与毛泽东的身份,恰好相符合。不过我认为,历史的教训功能,微乎其微,假若历史有教训功能的话,人类为什么总是犯同样的错误?纵使他可以从历史看到许多教训,发出很多感慨,但历史的教训毕竟不能转变他的政治行为。举一个例子来说,一个专制国家、一个皇帝,一旦失去军队的支持,他就永远不能复兴。可是,帝王们往往不服气,失去了军队的支持之后,往往还要反扑,还要夺权,于是招来更悲惨的打击、屠杀。可见他并没有汲取历史的教训。所以,我们读历史最好是抛弃功利的观点而改用另一种态度:探讨真相,丰富人生。
  问:对。读了《资治通鉴》也没用,宋代以后,人还是犯同样的错误。
  柏杨:所以,政治不能靠历史制衡,也不能靠圣人的教训制衡,也不能靠“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苍天在上”“天人合一”制衡,而需要制度制衡。因之,我们是不是可以把历史当做一件艺术品!像看一幅图画、听一场音乐演奏,可以从中得到什么益处呢?人,不应在艺术上追求功利。一个人有知的权利,他要知道他个人过去的生命,国家过去的生命。这个成长的过程,他有权利知道。也可以说,他有知道的义务。知道以后,他从中是不是汲取什么教训,或受什么影响,属于另一个范畴。
  问:中国几千年的历史,经过许多朝代。皇朝的兴替,以及无数的战争、起义、叛变,近代更有许多次革命,奇怪的是,为什么中国的改变很少,进步很慢,请问原因何在?
  柏杨:很多学者在研究这个问题,有很多看法。我并不认为我的看法是成熟的,不过我有一个感想:这与我们整个农业社会结构有关系,生产工具本身没有多大改变,所以政治上也没有多大改进。还有一点,我们中国学术和政治上的最高指导原则,缺乏人权和民主。像白老鼠走迷宫一样,因为没有一个最高指导原则,所以走来走去,总走不出去。中国革命永远是帝王将相型的,不能产生西方式的革命,西方革命产生了很多很特别的体制。而中国的思想家永远在帝王将相漩涡中团团转,始终没有出现启蒙的大思想家。所以,流血也好,不流血也好,成功之后,除了当帝王将相之外,没有第二条路。所以,我们的历史永远在盘旋,总是老一套。而且,这个盘旋是下降的。
  问:这就是您刚才谈到的,缺乏一种制度来制衡,所以近代革命,从太平天国一直到辛亥革命,都改不了帝王将相型那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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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urce】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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